第9节

    “我、”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巨大的依恋从心底喷涌出来,溢满了他全身几乎无法自持。
    萧祁文在一旁瞧着这场面,仔细看着小五的脸色,心中略定了定,后故意道,“哭什么,明早就走了,给你带去京城卖了,省的这么多事。”
    林羡原还低声哄着小五,听见这一句话着实吓了一跳,“卖了?”
    “这一路带着他,给我多了不少麻烦,早知道不该顺手将他从山寨里带出来,随他变成孤魂野鬼也罢。”萧祁文语气散漫,却听得林羡有些怒气。
    “他才六岁的一个孩子,”林羡开口,声音比平常高上许多,不过又立刻顿住,按捺下去,道,“不卖成不成?”
    “不成,”萧祁文摇头,现在的场面离他心中预计只差最后一推,就看自己这表妹有多好心了。
    林羡皱起眉头低头看了看小五,暗自做了决定,抬头咬牙道,“那我买,你要卖多少钱?”
    这家里还能剩多少钱?萧祁文想到前两天来时连一捆柴火都不舍得给自己买的林羡,估摸了下道,“五两银子吧。”他伸出一只手掌摊平比了比。
    林羡略松了一口气,五两银子她这时候还是拿的出来的。
    “那我买。”她毫不犹豫的点头应了,后低下脑袋对小五道,“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拿银子。”
    林羡说完转身回了屋里。
    萧祁文双手环胸,似笑非笑的看着小五,道,“小看了你的本事,没两天的功夫就将我表妹哄成这样?”
    小五不在意他的嘲讽,只认真的问他,“如果阿羡把钱给你,你真的让我留在这里?”
    萧祁文的人品,小五不太相信。
    “自然,”萧祁文眉头一皱,“怎么,你觉得我连自己仅剩下的亲表妹都骗?”
    若不是要表妹能与你这心狠的小崽子安稳生活下去,萧祁文想,我何至于费这么大劲儿绕个大圈。
    小五原本犹疑的脸色立刻放出光芒来。
    他真的可能留在这里了!
    阿羡愿意买了自己!小五甚至都不去考虑以后,只觉得此刻就是让他死了,他都是开心快活的。
    没有人能和阿羡相比。他一路走来在各类人手里来回周折,没有人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将他当成蝼蚁揉捏,将他当作一个可以肆意玩弄的对象。
    只有阿羡和他说话时每一句都很认真,每一句都来自真心。只有愿意为自己挡住刀剑,不计后果。如今还要为了自己将仅剩的家产拿出来。
    天底下只有这么一个阿羡了。
    “我拿来了。”林羡快步从屋里走出来,手上拿着五两碎银子,径直递给萧祁文,“小五的卖身契呢?”
    “好在我顺手偷来了。”萧祁文的右手轻轻一抖,不知从哪儿就摸出来一张纸片,后递给林羡,问,“你读书了?”
    林羡将那纸片接过来磕磕巴巴的看了,确认的确是小五的卖身契没错,这才将那卖身契递给小五,道,“喏,还给你,往后再不是别人的财物了。”
    这样一句话,她说的如同明天早上要去集市上买块豆腐一般寻常。
    那纸片轻飘飘的落到小五的手上,却几乎灼烫如同热铁,让他一时之间不敢接。
    他认真记过自己的名字,在那纸片上也只认得小五两个字,却仿佛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数年的颠簸流离在此时画上句号。
    只小五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连忙将那卖身契递还给林羡,“这,这个是给阿羡的。”
    他慌里慌张的道,还以为林羡将这卖身契给他是并不要他留在这里的意思。
    “给我做什么?赶明儿就拿去灶膛里烧了好。”林羡将他的手往回推,却见小五才高兴了一会儿的脸色垮下来。
    “给你的!”他固执的不肯接,后一连串话冒出来,“你买了我,我就是你的人,往后是要住在这里给你做活的。”
    林羡一愣,后扑哧的笑出声来,她抬手轻轻亲昵的刮了下小五的脸颊,道,“原来说的是这个,没有卖身契你就不承认,不帮我做活了?”
    小五给她温和的目光看得有些别扭,低下头去,“自然不会的。”
    “那不就好了,有卖身契没卖身契都是一样的,你往后就当做我的弟弟,将这名字改了,我再托人带你去官府将户籍上了,再以后你娶妻生子也作林家人就是了。”
    她这一番话说完,让萧祁文好一番侧目,他是没有想到这表妹已经将事情想的这般长远。
    不过也是,小五入了林家的门,往后也好将血脉传下去。虽然不是最好的人选,却也是妥帖的。
    小五这人性子阴狠,又轻易不肯相信别人。萧祁文虽然有将他留在这里的打算,可是却不敢轻易决定,是以暗自观察,知道这小牲畜对林羡有几分不同,才有了后头的计谋。
    他自然是不会拿林羡的钱的,只不过如若这出戏不做给小牲畜看,他心底里总归会存下几分不信任,放任这样的不信任生根发芽,终会有一天危及林羡。
    仅一点意外,恐怕今天晚上那群混子也起了不小的推力。
    事情到现在,在萧祁文,在林羡看来,都算是皆大欢喜。
    只小五心里暗自对林羡刚才的一番话别扭不减:嘁,谁要娶妻生子?
    ☆、第十三章
    这天夜里出了王荣那般惊险的意外,又有将小五留下来这样重要的决定,林羡一时也睡不着。
    回屋里坐在炕上卷着被子压手指,仔细算着剩下的钱可以维系两人的生活多久。
    “我不费钱的。”小五靠在她身边,认真的和林羡说话,“前面我说吃肉的事情,也是骗你的。”
    从前他经历过许多被当做换财务的筹码而来回倒卖的日子,那时候只觉得人心如此,出了冷笑一声外,也没别的情绪。反正卖来卖去都是一样的结果,谁也没比谁好。
    可这时候,小五却忽然生出一股惶惑的情绪,竟有些害怕林羡将他卖了。
    林羡转头看他,见他一张小脸上全是紧张的神色,不由安慰道,“偶尔吃肉也是吃得的,到底是长身子的时候,就算家里没有你,我也不是全吃素呀,另外家里的母鸡还能生蛋,如今想来还能孵出一些小鸡,若是顺利的话,后面吃鸡蛋也不愁,你别怕。”
    这一番话说了,小五心才略微定了定,靠在林羡身边不说话了。
    两人靠坐着,本都是平淡生活中的孤苦人,当下却也有了互相慰藉的温暖。
    床下给摔晕了的小黄呜呜咽咽的叫着,小五跳下床摸了摸,抬头对林羡说,“一条腿骨头断了。”
    林羡凑过去轻轻将小黄抱起来,心疼的用额头蹭了蹭小黄的脑门,后道,“明天看看怎么给你治,晚上忍一忍疼吧。”
    晚上睡得迟,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就晚了点。
    林羡在温暖的被窝里动了动指尖,察觉到身边原本应该躺着小五的地方空荡荡的,叫了一声也没人回应,心里一空,连忙跳下床随便将鞋子穿了,披上外衣就快步往外走。
    院门还是拴着的,她见状松了一口气。
    正想去萧祁文睡着的房里看看,却听见身后有人叫,“阿羡,你起来啦?”
    林羡回头,就见小五正站在厨房门口,手上还拿着昨天晚上用过的大菜刀。
    “你别怕脏,我早上洗了好几遍了,还重新将这刀磨过。”
    扭身回到厨房里,小五对后头跟进来的林羡道,语气淡然轻飘,没一点怕。
    灶膛里生着小火,将锅里闷着的粥煮的冒小泡,白色的水汽氤氲缭绕,将厨房带出暖意。
    砧板给小五放到了矮凳上,下刀的手法利落,将一小叠咸菜切得整整齐齐。
    小黄正躺在灶膛边上,就着里头传出来的火气睡觉,那只断了的脚上已经用木条绑住,十分规整。
    “本来该多睡一会儿,再一会儿我来做饭的。”林羡将外衣的衣扣系好,取过一边的木盆要出去打井水洗漱。
    小五见状连忙拉住她,“我在灰堆里用炭火温了水,你用热水洗。”
    他转不过一天,就成了这么个贤惠的小模样,林羡一时很不习惯,又觉得有趣,低下头捏捏小五的脸颊,笑着道,“一早上做了这么多事情?”
    小五绵软的脸颊给她亲昵的动作弄得红了红,又想起个要紧的事情,于是告诉林羡,“你表哥已经走了。”
    萧祁文显然是昨天半夜里就走了,炕头连点余温也没有,只在桌上留下一只布包。
    林羡过去将那布包拆开来看,里头是一张信纸与五十五两银子,后掉下来一本东西,竟是不知哪儿给萧祁文弄来的户籍凭证,只名字一栏空着,等林羡自己填上去。
    信纸上的字也简单:北去,勿念,年后不日回。
    林羡轻轻松了一口气,心里因此安定下来。
    表哥果然不是坏透的人,还为她省了很多心力,起码这一点让林羡觉得安心。
    小五虽对萧祁文多有怨恶,可也不能认为萧祁文对林羡是全坏的。
    有了这多出来的五十两银子,后头生活就有了全然不一样的打算,只这还先不说,当下要紧的是带着小五上户籍。
    “总不好总是‘小五’‘小五’这样叫的,”林羡帮着小五系好一口,又拿梳子为他梳头。
    小五盯着她的下巴,跟着她说话的动作轻轻的动,光听林羡说话心里就觉得欢喜。
    “姓什么?”林羡自问自答,“跟着我姓好不好,至于名,你可自己有什么意愿?”
    小五轻轻摇头,“全听阿羡的。”
    “不如作‘靖’,平安的意思。”林羡帮小五束好头发,又整了整他的衣摆,想想又道,“读书还是很要紧的。”
    手上的那点银子,供不出个大学问家,却也能让小五起码通晓点读写,不至于太落到人后。
    她垂眸拉起小五的手,在他的手心不轻不重的画了几下,后道,“林靖,以后就叫你林靖。”
    昨天夜里的事情只几户人家过来围观,然而等林羡中午带着小五出门的时候,外头人已经说成一片,虽不是自己经历的,可说起来都是惊慌失措,心有余悸的样子。
    “你们都不知道那刀多长,吓人的很,也真是离没命半步远了。”
    “可不是,那些混混东西实在作孽。”
    外头说的欢畅,平日凑热闹厉害的王秦氏连门也不敢出,躲在家里偷偷为断了腿的儿子抹泪。
    林羡拉着小五的手,走去对面刘婆子家打听,“刘奶奶,不知道咱们镇上上户籍是怎么弄的?”
    刘婆子昨天晚上睡得着,事情还是从别人那里听得。见着林羡,先是将人拉过去安慰一番,后才看看小五,才问,“上户籍,做什么用?”
    “表哥将弟弟托付在这儿,以后不走了,我想着将户籍移到这里来,以后行事都方便些。”
    “也是,也是,倒好像并不难办的,你去县衙问问,从前管的很严,后头打仗许多年便一直松懈了,哪儿都少人,巴不得多转些过来呢。”
    林羡谢过刘婆子,一路上碰见人便客气打招呼,遇见凑上来想淘一些昨天晚上的事情做谈资的,也就几句应付过去不理会。
    一路到了衙门口,不想遇见张熟脸。
    是那前头说快病死了的郑秀才,此时面色红润的站在衙门口台阶上,与捕快扯皮。
    “我就想去见见县太爷,你怎么不让我进去?”
    捕快已经拦了他不知多少回,这时候几近不耐烦,差点儿要拔刀。
    好在郑秀才识时务,连忙往后退两步,嘴上嘟囔,低骂几句,一转身就见着了林羡。
    郑秀才一愣,他已经约莫有多年没见过林羡了,前头几次还是小时候两家来往频繁时,给林萧氏抱在怀里的林羡。
    若不是林羡和林萧氏长得实在很像,他也断认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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