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说:“有人说,小孩子应该跟着父母长大,这样才会心智健全。但是我不记得我妈,又被我爸给卖了。”
    “还有人说,童年时代的教育很关键,会影响人的一生——别的孩子读书认字交朋友的时候,我在缝纫机边车线,啃没有营养的面包皮,手指头还被针戳了一个洞。”
    岑今笑,渐渐含泪,泪让笑更温柔。
    “又有人说,钱来之不易,要存着,防天灾、防大病、防变故,但我拿着钱去北冰洋包破冰船,看极光,钻帐篷睡觉,然后回到赫尔辛基,变成穷光蛋。”
    “我这辈子,都在跟那些‘有人说’背道而驰。所以,认定一个女人要多久、我喜不喜欢她、为了她愿意放弃什么,我不遵从任何条条框框,也不要任何人给我意见。”
    “谈判结束之后,跟我走吗?”
    “好。”
    她忽然这么干脆,卫来反而不习惯了。
    “答应地这么干脆,不犹豫一下、摆摆架子、刁难一下我?”
    岑今笑着上前,轻轻伏进他怀里。
    海风把她的乱发拂到他脸上,甲板上响起海盗刚鼓噪起又迅速被人呵斥压下的怪叫。
    卫来觉得,自己这艘船,这一刻,大概是泊到了最温柔的浅滩。
    他低声说:“就这么跟我走了,都不问问我带你去哪?”
    她在他怀里摇头。
    不问了。
    心甘情愿迎来这段最放肆任性的疯狂,这疯狂里,你是唯一的航向。
    她说:“下了船之后,我跟你走,直到……”
    直到你不愿意再带着我。
    第40章
    谈判第三天。
    岑今觉得该换一身衣服,早上起来就在行李包里翻检,左手拿起来,右手放下去,翻来覆去都是那几件。
    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她抱起那套在海水里泡过、洗了晾干、陪她度过了前两轮谈判的白t和牛仔裤。
    都已经穿地皱皱巴巴。
    说:“将来,虎鲨那头如果撰写天狼星号谈判回忆录,提到我的时候,会不会写:那个女谈判代表,几天不换一身衣服,还穿双拖鞋……”
    卫来接下去:“把谈判赎金从2000万谈到300万,相信我,这功劳比你一次性穿五套晚礼服跟虎鲨谈判来的耀眼。”
    岑今笑,大概也觉得无计可施,只得抱起衣服,准备去浴帘里换。
    卫来说:“等等。”
    他从行李包里捡出自己的那件牛仔衬衫:“穿这个吧。”
    岑今瞥了他一眼:“一看就知道是男人穿的,我囫囵穿着当睡衣可以,穿去谈判,不怕人笑话吗?”
    卫来拿掉她手里的衣服,硬把衬衫塞进她怀里:“听话,穿这个,我有办法。”
    岑今看了他一会,半信半疑着接受。
    出来的时候,她把牛仔衬衫穿的板板整整,纽扣一颗不漏,直扣到领口,整个人像是罩了个面口袋。
    卫来坐在床上,盯着她看了半天:“你有点审美没有?过来。”
    再给你扣个黑框眼镜,你就是港片里最讨人厌的女教导主任了好吗。
    岑今没好气站过来:“你有!”
    卫来笑:“我有男人最朴实的审美,我只知道你怎么样穿我最喜欢。”
    他把她拉近,抬手给她解扣子。
    解了两颗,看了会皱眉,似乎觉得不满意,又往下解一颗,领口往边上斜拉,眼底映上让人喉头发紧的画面:凌乱的衣衫拥一片半遮半掩的起伏有致。
    岑今低头看自己:“你就让我在虎鲨面前穿这样是吗?”
    卫来色变:“想什么呢?虎鲨面前只准开一粒扣子懂吗?”
    那你给我解这么多?
    岑今气地伸手去拧他嘴,卫来坏笑着偏头避过,手臂把她身体往自己这里一带,轻轻吻住她微露的隆起,水湿和灼热激地岑今倒吸一口凉气,挣扎着骂他:“不准闹……我还要……谈判……”
    后面的话,忽然颠破成沙哑的一字一字,身子软地避不开。
    好一会儿,卫来才松开她,伸手滑进她衣衫,把她因挣扎而滑落的一侧肩带慢慢送回肩上,说:“看见没有,在别有用心的人面前,不要解三颗扣子,不然后果很难预料。”
    岑今咬牙:“滚蛋!不要你帮我弄衣服。”
    卫来大笑,哄她:“别,我接下来保证规矩,真的。”
    他俯身从行李包里拿出匕首,低头咬拽开皮套,在她衬衫下沿缀边的地方割了道口子、横切,然后拽住角边,向着旁侧撕了一圈到底。
    衬衫下摆处因着撕拽,生出许多白色的线头布屑,岑今猜到几分:“给我束个腰带吗?”
    虽然显腰身,但是腰上横缠这么一条,也挺傻的。
    卫来没吭声,把布条一切两断,伸手束拢她一侧腰边富余的衣服,刀子钻了个对穿洞。
    岑今想明白了,自己从他手里抽了跟布条,沿着那个洞穿过,捻了褶皱扎起,然后把扎口蹭挪到衣服内面。
    这一边扎好,他已经帮她扎好了另一侧。
    很男人的方式,刀钻绳扎,潦草、直白粗糙、乍看像回事、经不起推敲,但似乎又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性感。
    岑今笑起来,她觉得喜欢。
    胜过她所有精心缝制、缀满华丽亮钻和繁复花边的晚礼服。
    卫来伸手捏捏她下巴,说:“不要再去惹怒虎鲨,他脾气太差。”
    岑今不以为然:“是要小心,但如果他有事求我,在我面前,就会越来越小心翼翼——昨天我给了他选择,如果是你,会选哪一个?”
    “这还用问吗?是人都会想安稳活到老吧。只不过……”
    岑今挑眉:“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给你赎金、给你金盆洗手的机会、给你政府的特赦、给你外交身份、给你安稳的后半生……
    这不是机会,也不是单纯某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做得到的,诱人是诱人,但近乎飘渺。
    虎鲨又不是傻子,谁会相信你啊小姑娘。
    ——
    这一天的谈判,从早餐就开始了。
    吃的都是罐头,金枪鱼和茄豆,难得有咖啡,小袋速溶的,加了无数白砂糖,一口下去,舌尖上好多半融的糖粒。
    岑今没料错,虎鲨心事重重,但比昨天更加收敛和小心翼翼。
    他没什么心思吃东西,几次欲言又止,末了觑了个时机,一副很轻松的口气:“今,昨天你跟我说的,都是开玩笑吧?”
    岑今低着头,手里的勺子圈刮起罐头里剩的最后几颗豆子:“我跨洲过来,还差点被人炸死——就为了给你开玩笑?我这么喜欢讲笑话?”
    虎鲨清了清嗓子,似乎不想表现地很在意:“今,我劫了很多船,也杀过……不少人。政府想抓我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放过我。”
    他干笑,不安地舔嘴唇,但眼睛里分明闪过一丝希冀。
    卫来看地分明,想笑,又觉得有点悲凉。
    海盗也是人,被逼到枪口和海上,大抵是因为没选择,忽然告诉他有条路,他哪怕装着不动心,也会长时间盯着看、去闻、去嗅、去踩地面是不是坚实。
    岑今吃完了,扯过纸巾擦擦嘴角,空罐头往边上一推:“你杀过多少人?两百个有吗?”
    虎鲨吓了一跳:“没,绝对没那么多。”
    他现在只恨自己当初杀人的时候欠考虑、身家不那么清白——那时候觉得反正要死在海上,多杀一个就多一个人陪葬。
    岑今说:“给你讲个故事。知道二战和德国纳粹吗?”
    虎鲨点头。
    知道就好说了。
    “二战后期,德军节节败退,寄希望于最新武器研制。领头的科学家叫冯布劳恩,是党卫军少校,由于当时的劳力已经严重短缺,他使用了集中营的奴隶工,死于武器研制的劳工总数,大约有两万人。”
    “武器研制成功之后,主要用于对付英国,前后炸死的,也有好几千。”
    “再然后,盟军攻进德国。冯布劳恩偷偷找到美国人,私下达成了协议,以自己掌握的技术做交换,要求美国人帮他逃离战犯的审判。”
    “他成功了,被安全送去美国,隐藏不光彩的历史,开始为美国人效力。又过了很多年,他参与和促成了美国的一桩大事件,阿波罗登月计划。”
    “他赢得了很多荣誉,拿到了美国国家科学奖章,被人称为现代航天之父,最后安稳病逝在医院里。”
    虎鲨听的很不耐烦,岑今讲完的时候,他甚至有点恼怒。
    “这能一样吗?那是科学家,他帮美国人把人送到月亮上去!人家是科学家,有学问!我是什么?我汽车都不会造一辆!”
    岑今笑起来,她凑近虎鲨,一字一顿:“你搞清楚,冯布劳恩逃脱审判,最关键的不是因为他是科学家,而是因为,在这个以‘交易’作为法则的世界上,他有美国人需要的价值。”
    “索马里政府不需要你造汽车……你想想看,你对他们有什么价值。”
    有吗?他有价值吗?虎鲨张了张嘴,居然想不出任何一条。
    顿了顿,他说:“今,你告诉我吧,我们是朋友。”
    “你最大的价值在于,你在声名最显赫的时候,主动向政府低头,你去投诚的时候,要有火力、有属下、有威慑力、有声势。”
    “如果你是走投无路、或者是被打成了一条死狗再去投诚,那你一点价值都没有。”
    虎鲨喉结滚了一下:“你让我投降?这不是主动把自己送到狼的嘴里吗?他们会抓我去坐牢的。”
    岑今笑笑:“会吗?我觉得不会。”
    “这一届索马里临时政府,完全是个幌子,国内战争不断,各地军阀割据,没人买它的账,外交不行,内政不行,海盗猖獗,颜面扫地。”
    “这个时候,有一个把红海搅地翻天覆地的海盗,明明可以让它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但他就是那么谦恭,忽然向它投诚了。你觉得,它会把这海盗送去坐牢呢,还是欣喜若狂,把这当成是一桩政绩,喜气洋洋向全社会公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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