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也许吧。看她恢复得怎么样。”
    “要是恢复得好呢?”
    “那就回去住。少陪几天。”
    江淮易微微蹙眉:“也就是说,今天和明天一定都耗在这里了?”
    明笙静静地吃下最后一个馄饨,说:“嗯。”
    他看向窗外。
    两人心照不宣。第二天就是她的生日,依他的个性,一定会给她准备铺张的惊喜。但是时节似乎与他过不去。陆雅琴在这个节骨眼上病倒,许多计划都不得不更改。
    明笙拉住他的手指,淡笑:“不高兴了?”
    有护士推着车从中间经过,强行切断了两只牵着的手。
    江淮易向前两步坐到她身边,头靠在她肩上:“心疼你啊。本来想好好给你过个生日的。这是我给你过的第一个生日。”
    他郁闷然而这种情形容不得发脾气,彼此都只有无奈。
    明笙也把头靠上去。住院部很安静,只有病患偶尔的咳嗽声回荡在走廊里,他们相互依偎着,安静得让她忍不住闭上眼睛。
    内心奇异地平顺。相濡以沫,也相依为命。
    明笙浅浅地弯起嘴角。
    然而没多久,病房里的护士走出来,看见她,提醒道:“病人醒了。”
    兵荒马乱随之而来。明笙进病房探视陆雅琴,江淮易则出去打电话,取消他原本准备好的各种预定。等他打完一圈电话通知完,明笙已经从病房里出来,在走廊上和护工谈价钱。
    她对陆雅琴很尽心,但许多事并不亲力亲为。请护工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既有护理经验,又免除她没日没夜的提心吊胆。
    明笙讲价的态度很松,对方开多少价她就给多少,甚至多给一百的小费,叮嘱她夜里一定不要睡着,好好看着病人。
    等她付完定金,江淮易才走上来:“谈妥了吗?”
    “差不多。”明笙声音有点疲惫,但还在打趣,“现在的医疗资源太紧缺,连护工都很紧俏。她只答应晚上看护。白天还是得自己来。”
    江淮易觉得她的模样有些强颜欢笑的味道,心疼地揽着她的腰:“要不下午我帮你看着,你去睡一觉?”
    明笙嗤笑:“得了吧。让江少爷照顾病人……”
    下半句没说出来,就被他轻轻咬了一下。
    明笙耳垂吃痛,后退一步,撞开了虚掩着的门。病床上的人好像醒了,接着呼吸机,正看向这边。隔着半间病房的距离,明笙不知为何有个直觉,觉得陆雅琴不在看她。那双浑浊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身边的男人。
    江淮易也瞥去一眼,但很快收回来,还往旁边闪了一下,背手把门带回来,轻轻关上。“这算不算是见家长啊……”他心有余悸地看着明笙,眸色闪烁:“她刚刚是不是正好看见了什么……”
    让家长撞见他咬她的耳垂……怎么都不是什么好印象吧。哪怕这个家长刚从鬼门关回来,正躺在病床上。
    明笙这才回眸,显得很坦然:“你紧张什么。”
    她不是说她就这么一个长辈么。他当然紧张了……
    明笙看他窘迫的模样,淡声说:“我进去看一眼。”
    这一眼看了很久。江淮易学校有事,临时被叫走了。明笙则坐在病房里,一直等到护士拆掉陆雅琴的呼吸机。病床上的人显得极为疲倦,睡了一个漫长的午觉,到傍晚终于可以说话。
    陆雅琴睁眼,第一眼就看见守在床边的人。
    她好像还没忘记上午的场面,紧盯着明笙的眼睛,像某种质询。
    明笙倒显得轻松:“饿吗?”
    陆雅琴的眸子很静,唯有目光仍在逼视。
    明笙很熟悉这样自问自答的谈话节奏,静静地看着点滴瓶,好像在好奇:“输营养液是什么感觉?真的一点都不饿?”
    陆雅琴终于有了反应,翕动了两下唇,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那个是谁?”
    她声音很沙哑,带着久未开口说话的人对自己声音的陌生。
    很奇怪。明笙一听就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淡然自若地说:“你希望他是谁?”
    这成竹在胸的神情让陆雅琴的目光变得更加严峻,嘶哑的声音也带着一丝诘问:“你找了男朋友?”
    “对。”明笙懒于被她试探,平静地说,“他姓江。”
    陆雅琴睖睁的眼睛几乎在一瞬间就肯定了明笙心中的猜测。
    她忽然有点坐不住,起身说:“我去问问护士你什么时候才能吃流食。”
    “阿笙……”
    她的声音很轻,明明应该是威胁,听上去却像哀求。细如蚊蚋的声音很容易就被忽略。但明笙听见了,她顿住了脚步。
    一回身,陆雅琴眼角的湿润令她惊愕。
    “阿笙,你别这样。”她的心里好像有着无穷无尽的苦楚,不明白这个侄女为什么会这样可怖。但捉襟见肘的生命力已经支撑不了她去阻止什么,只能流着泪,徒劳无功地哀求,“你不要这样……”
    ☆、第28章
    江淮易回医院的时候,夜幕已降。
    他走进医院门口的便利店,想要给她买点喝的,没想到却在这里遇上了明笙。两人几乎一起走到的收银台,江淮易顺手把明笙的东西和自己的堆一起,对收银员说:“一起付。”
    走出便利店,才发现袋子里有一包烟。
    江淮易看了明笙一眼。在他印象里,她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还以为她已经戒了。
    明笙脑子里千头万绪,好像忘了自己买了什么,任由他把袋子拿走。江淮易跟她说话她都听不见。
    “出什么事了,脸色这么差?”江淮易弯腰,手掌揉揉她的鬓发,哄小孩似的催促,“说话呀,笙宝宝。”他很讨厌她年长的姿态,所以总是强行用一些肉麻又幼稚的称呼,每当她不高兴的时候就喊她笙宝宝。
    明笙回过神,说没事。
    “哪里像没事了。”江淮易牵过她的手,一手拎着袋子,“走吧,不是要看你姑姑么?”
    “不去了。”她立在原地不动,忽抬头看一眼他身后,“我今晚不打算回去。医院没床位,我就睡这里。”
    江淮易转身,发现她指的是医院旁边的一家宾馆。
    他讷讷说:“哦,也好……”睡宾馆总比睡在住院部要踏实。
    两人牵着手徐徐而行。他手心干燥温热,明笙的手被他包在手掌里,心里纷乱如麻,总比他慢一步。她觉得自己现下的状态实在太差,迫使自己去关注一些别的东西,“你换衣服了?”
    江淮易驻足,回身一笑:“你发现了啊。”
    怎么可能不发现。
    他换了一件定制衬衣,是最不容易出错的白色,下身也从他最常穿的紧身裤换成了一条深色休闲裤,整个人显得规规矩矩的,只看背影很难认出是他。
    江淮易对她笑:“回去洗了个澡,就换了一件。”他把头低下来,说,“还弄了下头发。是不是看上去很符合中老年人审美?”
    她刚才太心不在焉,居然没注意到,他把鬓角推平了,头发也剪短了一点。本来他为了在阳光下显得有光泽度,染过很不易察觉的深紫色,这时候也已经换成了纯黑,清清爽爽。
    “你下午就弄这些去了?”
    江淮易抬头,无辜地眨了两下眼,“效果不好吗?”
    明笙无语:“你想要什么效果?”
    江淮易骄傲地挑眉:“就是你姑姑一看就觉得这就是她将来侄女婿,没跑了的效果。”
    饶是她眼下实在没有被逗乐的可能,也还是逸出一声笑:“我今晚不会再去病房了。而且我姑姑也不是中老年人审美。”
    “……”他默了半晌,干笑道,“没关系,来日方长嘛。改天再换个风格。”
    于是一路上,明笙都在被逼问她姑姑喜欢哪种类型。
    她还真的不知道陆雅琴喜欢哪种类型,只知道她曾经对林隽很满意,随口答“精英型的吧”。但却没告诉他,陆雅琴再怎么样也不会把他和“侄女婿”这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明笙之前已经办理过入住,直接把他带去了宾馆三楼的房间。
    她插上门卡,嘀地一声,屋子里的空调和灯一起打开。
    一天的忙碌让她看上去有些狼狈,明笙打开卫浴的门,说:“你坐一会儿吧,我要洗个澡。”
    淋浴间的花洒声响起来,江淮易坐在她的床上翻塑料袋。翻到她买的东西,展开来,才发现是一套一次性内衣裤。
    原来她刚刚是去买这东西的……烟只是顺便。
    这时,手机一震,万年保姆周俊发来短信:“蛋糕已经通知了他们零点送来,你把地址发给这个人,人家送来的时候会打你电话。”
    他处理完,扫一眼时间,才过八点,还有四个小时才到她的生日。
    江淮易抬头审视这个房间,实在太逼仄了。她定的是单人房,房间小得就能摆下一张床,设施也很简陋,电视机型号旧得没听说过。
    空调性能很差,制冷这么久也还是觉得热。他把衬衣扣子解开几颗,在她床上一躺,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要怎么度过这四个小时?
    不管怎么说,先换间房吧,这地方连个蛋糕都推不进来。
    明笙冲着凉水,让自己冷静,然而江淮易在外间窸窸窣窣的动静刺激着她的耳膜。
    现在这算什么?陆雅琴方才的样子历历在目,那么楚楚可怜,求她别去招惹他。她把自己一直以来久存于心却不敢对自己承认的问题在面前翻开——如果他真的是江绍年和陆雅琴的孩子,她该怎么办?
    好像什么也做不了。因为该做的不该做的,他们早就都做过了,覆水难收。
    可笑的是,在陆雅琴眼里,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在报复她。可是怎么会呢?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报复对象。她一个都没有报复的兴趣。相反,她想找个人报答,以证明自己曾经承受过谁的恩宠。然而满世界都找不到这样一个人。于是她努力去孝顺陆雅琴,以为能找到一点血浓于水的共鸣,但是得到的却全都是防备。
    像一只赴火而亡的飞蛾,到死都以为自己感动过谁。
    多悲哀,多好笑。
    明笙出浴的时候,江淮易刚刚挂掉一个电话,表情看上去特别郁闷。她边擦头发边问:“怎么了?”
    他把手机一扔,很不能理解:“这破地方有这么火爆么,连第二间房都没有。”
    “医院旁边就是这样的。”明笙还以为他是想给自己开一间房,说:“没关系,你睡这不就好了。”
    江淮易愕然地抬头。
    明笙刚洗完澡,身上只穿了宾馆提供的棉浴袍,俯身够了一下床里面的袋子,没够着,说,“你帮我拿一下。”
    “要什么?”
    “我买的东西。”
    江淮易翻了一下,她当然不可能在这时候打算抽烟,那就是一次性内衣了……他递过去,瞥到一眼她俯身时若隐若现的峰峦,心跳倏然如擂鼓。
    靠,她不会底下什么都没穿就出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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