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了任何可以回头的余地。
    “阿栩,这就是你的决定么?”他落下目光,冷冷地问。
    栩栩现在所有的想法都很乱,一方面想要请求师父的原谅,一方面却是真的想带夏云欢离开。她很乱,乱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乱得恨不得当场自尽。最后,她终还是说了那句再次令他彻底失望的话,“放我和云欢离开。皇帝之位可以是你的,天下都可以是你的。但我们的命是我们自己的,不可以给你。”
    “哈哈哈……”夏大夫凄惨冷笑,目光再深邃,也再隐藏不住那份凄怆的心情。
    她宁愿他无心,宁愿牺牲他,也不愿这个人死。
    她终是让他绝望了。
    当一个人绝望的时候,又能做些什么呢?
    阿栩,你究竟把我想象成什么人了?你如此为他,可曾想过我?……呵,也罢,你从不会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什么,也不会站在我的身边为我做什么,更不曾理解我,即使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也不会理解我的。枉我如此设身处地地为你着想,枉我如此爱你,你太让我失望了,太让我失望了……如此,我不会再妄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哪怕一丝一毫的爱,也不会妄想了!
    夏云欢突然跑上前,挡在栩栩的面前,他从来只给过父皇母后跪过,这一刻,向大他几分钟出生的兄长而跪,“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命我也给你。我不会再想逃跑了,只求你,求你放过栩栩,她是无辜的!你应该知道,整件事里,她是最无辜的!”
    然而,这个年轻的皇帝夺过身旁一位士兵手中的长剑,走上前,将夏云欢一掌推开,然后令道:“来人,把将杀害先帝和皇帝的要犯君赟按住!”
    立刻有随着他一起而来的士兵,牢牢地将夏云欢按住。
    栩栩跪在地上,听着他的声音,心中苦笑,原来,他是把他的罪过全部安在了夏云欢的身上,然后偷天换日地自己当了皇帝么?如此看来,那些个朝中的大官一个个都是瞎子。这个王朝,腐败成这样,还有救吗?
    她看了看一步步持剑向自己走来的夏大夫,却脸上堆了一层微笑,心里回答了自己,应该有救的吧,因为有师父啊。
    夏大夫持剑指向栩栩,凛然冷道:“看来我当初教你武功是个错误。如此,我便我废了你的武功,断了你的筋脉,也就此将你我之间的师徒情谊,易于颞骨一并斩断!”
    栩栩尚未明白夏大夫所说的话,他已持剑走到了她的面前。察觉到危险,她连忙站起,持剑企图护卫自己。然而,剑刚刚举起,便因手腕处突然的剧痛,而从手中掉落。
    夏大夫挥剑的速度是那样迅速,只在她错愕不及的一瞬间,便教她再不能拿剑。
    鲜血顺着手腕涌流,啪嗒啪嗒地打在地上,那么惊心触目,令得所有士兵看了不由倒吸冷气。
    夏云欢吓得脸色苍白,挣扎着,大喊:“阿栩,快反抗啊!”
    然而,栩栩望着夏云欢摇了摇头,苦笑,做不到的,她做不到的。她只要站在他的面前,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因为心会紧张啊,因为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他,就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了。
    “接着是双腿。”夏大夫低吼着,冷得肃杀的声音在夜的狰狞中,撕刮着耳膜。他的眼神之中除了杀意,再无其他。
    无数剑光划过夜空,几乎要闪瞎栩栩的眼睛。她都来不及眨眼,那道道剑光就划过来又消失了。
    夜,突然静了下来。
    唯有血肉裂开的声音,以及血液流出的声音。
    栩栩倒在四肢散开地倒在地上,苍白的脸颊,空洞的眼神,以及浑身的血迹,形状凄惨得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她自己却是没有任何感觉的,因为已经麻木了,心也麻木了。
    上一刻她还无法相信师父会这么做,这一刻,却真实了。真实得若一场她希望快点醒来的噩梦。
    可是,再也醒不来了。
    眼前渐渐黑了下来。
    “阿栩,阿栩……”迷糊中,她听到了夏云欢的声音。虽然与师父那么相像,可是她清晰地知道,那样温柔的声音,是夏云欢的,不可能是师父的。她再也听不到师父温柔的声音了。
    终于,她的世界完全陷入了沉寂,而她在一片黑暗中一点点地下沉,沉到无底的深渊里,再也爬不出来。
    那两个押着夏云欢的士兵,由于看得出神,一不注意,让夏云欢挣脱了。
    夏云欢一路爬到栩栩的身边,抱着她,虚弱近乎无声地问她:“你怎么这么傻?我明明已经说过,我们根本不曾真正相爱过。你为什么还要信我,为什么还要与我一起逃跑,为什么还要这么保护我……”
    无限清冷的黑暗里,栩栩听到了那样的话,其实,她想回答他,她这么做,与爱不爱他无关。她只是不想再看到师父继续错下去。不想他再杀害本自同根生的兄弟。就算他是残忍的,她也不想他残忍。哪怕是死,她也愿意和他一起。
    可是,她没有力气回答了。她现在连一个字也吐不出,只有濒临死亡的平静。
    夏大夫扔掉了手中沾染着栩栩血迹的剑,上前一把拽起了夏云欢,重重地将他撂到一旁士兵手上。
    士兵很快将夏云欢紧紧抓住。
    “将他押回去!”夏大夫命令道。
    夏云欢不做任何反抗,也没用任何反抗的力气,只是一直逗留在栩栩身上的目光,在听到夏大夫的喝令时,瞬间转向他,咬了咬牙,想怒吼一声对方的名字,君赟!可那只是个假名,如今也被扣在他身上的假名。最终,他只有喘息着道:“你说过你不会伤害阿栩的。你说过,你至少不会伤害她的!”
    夏大夫没有回应,只是缓缓将昏迷在血泊中的栩栩抱起,远去。
    ☆、爱意长留誓难收(十)
    夏云欢虽没有听到回答,心中却有了答案。因为身体里的那颗心是他的。
    心是痛的,难以喻拟的痛。
    可是,这颗心又比谁都要倔强,倔强到可以恨她,可以伤害她,以此来让他更加地恨自己,伤害自己。
    这就是所谓的觉悟么?
    夏云欢虽有他的心,却无法理解。这份觉悟不同于看破生死红尘,却是相反的,来源于对尘世的迷恋。
    心在哭,在说话。它说:
    “阿栩,你不该来京城。我也不希望你来到京城。可是,你来了,我却很高兴。因为,不管是以怎样的形式,你终是来陪我了。”
    “阿栩,我不想你恨我。无论我做了怎样可怕的事,都不想你恨我。可终归,我把你伤成了这样,你还是恨了吧。这样也好,恨也是人之常情。没有恨过的人生,不完整。不会恨的人,太可悲。”
    “从今往后,我不再奢求你的理解,也不会奢求你的原谅。你我之间已经隔了无法跨越的鸿沟,并且它会愈演愈烈,最后变作万丈悬崖。可阿栩,你千万不要掉下去啊,因为悬崖下面,是烈火焚烧的地狱。它会让你万劫不复的。不要想跨过这道鸿沟,不要靠近它,如此,才能不掉下去,才能够活下去。”
    塔顶,两个下棋的人早已放下棋子,齐肩站在走廊栅栏的边缘,注视着月光下的一切,目光一深沉,一深思。
    千禺这时抬眸看向苏禄,盯着他那抬起的手势定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像是在沉思着什么。而只要苏禄的那个手势一落下,那藏在黑暗里的三千支箭便会立刻要了塔下面所有人的性命。一滴汗自千禺的额头上落下。
    千禺强作冷静道:“怎么?你这是不打算杀了他们了?”
    苏禄沉吟道:“他没有按照我的意思杀了那个女子,却挑断了她的筋脉,将她伤成了废人,这个举动实在有意思。我对他产生了兴趣,日后还想问他一问,便将他们的命先留着。”
    千禺暗暗松了口气,“你这么说,我也好奇了。待你问了他,可否告诉老夫一声。”
    苏禄瞟了他两眼,没有说话。
    栩栩在幽暗的天牢中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一开始,她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她耳边说着什么,可是,当她醒来时,却不记得了。
    因为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身上的伤全没好,没有一处不是痛的。尤为手腕与脚腕,痛得最为厉害。虽痛,却又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嗅着潮湿的空气,她呆了好久,脑子一度停止转动,眼前忽地浮现出师父向她持剑砍来时阴冷可怖的神情,教得她吓得忍不住啊的惊叫了声,冒出了一身冷汗。
    最终,担忧夏云欢的心情,让她从恐惧中猛然清醒。她想爬起来,可虽能感觉到手和脚的存在,却全然使唤不上。身子一动,便整个人从狭窄的床榻上摔落下来。
    落地的声响惊动了隔壁牢狱中的人。
    “栩栩,你醒了吗?”墙壁的另一边,传来了熟悉的男子的声音。
    栩栩记得,这是夏斌的声音。
    她不由得惊恐:难道师父将他也抓起来了么?
    “是……是谁?”她颤着声音探问。
    “夏斌。”隔壁的声音回答。
    栩栩瞪大了惊恐的眼睛:不……不可以这样……
    师父为了皇位,连亲人都可以杀害。夏斌他一心想争夺皇位,师父又怎会放过他!
    夏斌久久没有听到栩栩的回应,又气又笑道:“怎么,你不该给个反应么?或惊讶,或悲伤……”忽地提高了声音:“对了,我告诉你一件比这个更值得令人惊讶的事吧。栩栩,原来我们竟是亲兄妹。我们的母亲和两个男人上床,方有了我和你这样同母异父的兄妹。怎样,惊讶吧?哈哈哈哈……”
    栩栩确实惊讶了,却不是为她和夏斌果真是亲兄妹而吃惊,而是惊讶夏斌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而这也就意味着,娘亲的事已经被师父公布于世了。
    不仅哥哥与她,还有娘亲,爹,都将性命不保。
    爹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丞相,师父若想稳住地位,必然要先拿丞相来杀鸡儆猴。
    她希望这一切都是她的无厘头的幻想:师父他不会这么做的,不会这么做的……
    夏斌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嗤笑:“估计我们一家人很快就要在断头台上相聚了。哦,不对,不能算是一家人。毕竟,你的爹,不会死。那个顾丞相为了保住性命,不惜背叛了我。”
    无限绝望的黑暗中,终于生出了一丝光亮。至少,爹不会死。
    “爹背叛了你?什么意思?”她疑惑地问道。
    夏斌冷笑了几声,“顾丞相一直都很支持我当皇太子,继承皇位。也正是因为他的鼓舞,我才能一直坚持在这条道上。父皇和先帝驾崩后,也是他帮助我凝聚了势力,企图一举夺下皇位。可是,没有想到,当夏云欢将他与我们的母亲之间的奸情道出来时,他为了保命,不惜临阵倒戈,拱手把被他一手推上夺位之路的我送到了夏云欢的手上。仿佛一夜之间,我所拥有的势力全部被剿灭,自己也很快被抓进了这牢狱。”
    “他真聪明。”最终,栩栩对夏斌的这段话做出了这样的评价。师父他真是聪明。
    夏斌再次笑了起来,“哈哈……没错,他们都是无比聪明的,而我们,不过是被他们玩弄于手掌的傻瓜。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法则里,傻瓜自然无法生存。栩栩,我们都要死了。可是,我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啊!”
    “都要死的……”栩栩喃喃着,浑身颤抖。
    她最终还是什么也保护不了。夏斌不甘心,她又如何甘心。她不甘心自己竟然谁也保护不了,不甘心无论怎样的努力,自己还是那个无能的笨蛋。
    浸在泪水中的眼睛红红的,最后绝望地合上。
    “笨蛋……笨蛋……”
    她终于肯承认自己笨了。如果聪明点,她就不该来京城,不该凑什么热闹,不该那么相信师父。是她太笨想得太简单太天真。
    最终落到这个下场,然后还要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
    早朝之上,因着百官之首的顾丞相临阵倒戈,又二皇子夏斌被抓,所有叛乱者一夜之间被处死,后大将军府也听命于皇帝,再没有大臣敢交头接耳,明枪暗箭地针对这个新即位的皇帝。
    恐怕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一向懦弱无能的皇太子,在一场大病后,变得这般聪明狡猾,又狠戾干脆得令所有人惧怕。
    听到大臣们上报各地已经渐渐安稳下来的民心后,居坐龙椅之上的年轻皇帝微微颔首点了下头,一副威严得令人不可抗拒的神情,带着些许疲倦的气息。
    正当早朝快要结束之时,有一位面相严肃的老臣站出,提问道:“厨子君赟,杀害先帝与先祖帝,罪当立即五马分尸,以泄天下之愤。皇帝却只一句需要他的心,便迟迟不杀他,恐怕这难以令我等臣子诚服。”
    又有人上前道:“还有叛乱者夏斌,妖后千温雅,及其与外人的私生女,皇帝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少将军高梵陌与丞相顾仁德不由得浑身颤了一颤。
    夏大夫缓缓睁开了眼睛,冰冷漆黑的眸子注视着朝堂之下的臣子,缓缓道:“罪犯君赟,待本君将他的心挖出后,再将他五马分尸不迟。至于妖后那一家三口,待妖后的女儿将本君的孩子生下后,便将他们处以火刑。”
    什么,妖后的女儿竟然怀上了皇帝的孩子!
    大臣们无不惊讶。
    “怎么?”夏大夫看着众臣惊讶不已的模样,冷笑,“本君风流倜傥,与年轻漂亮的女子有个孩子,很稀奇么?还是说,你们觉得本君根本不该有个孩子?或是,本君的风流之事也需经过你们同意?”
    所有大臣顿时吓得跪在地上,齐声大呼:“臣等不敢!”
    “不敢就好。”年轻的皇帝晃了晃袖袍,“那么,关于迎娶大禹国纪芸公主一事,各位可有什么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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