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那是小时候的古心妍第一次看到娘亲落泪。出生的阶层不同,祖母又是满满一颗玻璃心,处处觉得娘亲这个世家闺秀看不起她这个乡下来的老婆子。
    渐渐地,婆媳关系越来越难处。娘亲随便说上一句话,祖母那易碎的玻璃心都要抖三抖,冲口而出的话越来越难听。
    古心妍的爹爹出身并不好,可谓是极度贫苦之家出来的孩子。小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才投身的军营。因为勇猛上进,杀敌有功,当上了个小小的武官。
    而当年古心妍的娘亲却是权势赫赫的杨国公府家的小姐,正当妙龄,上门求亲的男子都快将门槛踏平了。可娘亲偏偏瞧上了那个古道旁“犹如一棵玉树,亭亭立在风中的武将”,不过几次的照面,就让娘亲心魂不舍,哭着闹着非君不嫁。
    连割腕自杀这招都用上了,才逼得外祖父不得已同意将自己千娇万宠的小女儿下嫁给一穷二白的小武夫。
    当年,外祖父考虑到婆家寒酸,怕自个娇滴滴的小女儿嫁过去受苦,特意追加了很多的嫁妆,又给了一座宅子,想让自家女儿日子滋润、衣食无忧。
    哪知,才嫁过去一天,沈老太君,哦不,那时还是沈老太太,这个君字是后来见了些世面,为了附庸风雅,才特意给改的。沈老太太向新嫁娘杨氏哭穷,说是自己的其余几个儿子媳妇都还饿着肚子,求赏碗饭吃。
    于是乎,打小没过过穷苦日子,又心地善良的娘亲就真的交出了绝大部分的嫁妆,尽数救济了那一大家子的穷亲戚。
    如此一来,娘亲在爹爹还未当上将军时的日子,自然是过得紧巴巴的。
    而那些个穷亲戚,得了嫁妆,私藏起来,没过半年就又欺骗沈老太太说没得吃的了,需要救济。逼得娘亲又拿出了爹爹那本就刚够养家糊口的微薄俸禄去贴补。
    一来二去,反倒贴补出了毛病:给,成了理所当然的;一旦不给,就囔囔着大哥攀上了杨国公府,就六亲不认了,还邻里乡间的到处吆喝,逼得娘亲不得不给。
    想起这些个事,古心妍望着沈老太君背影的眼神,就多出了几分冷意。若不是有二哥古远亭在身边,古心妍又想大声地“哼”他一声了。
    可一见着二哥那张俊俏无比的脸,骨子里调皮的古心妍顿时就又眉开眼笑了,还对着二哥古灵精怪地扮了个鬼脸。在古宅里,除了逝去的娘亲,就是二哥对她最好了。也是她唯一的同胞兄弟。
    惹得二哥古远亭哈哈大笑:“嗯,看你还会扮鬼脸,可见这几年日子过得还行。”心满意足地展了展眉。要知道,他随父入军的这三年,他日日都梦到古心妍像小时候那般被祖母拿着树枝责打,小胳膊小腿都是道道淤青。
    呵呵,那时的祖母还没探究清楚真正的大户人家该如何教导孙子孙女,只一味地沿用穷乡僻壤处的法子。娘亲说的那些个诗书礼义人家该用的法子,祖母那一颗强烈的自尊心是不会听的,甚至是不说还好,越说就偏要对着干。
    六岁之前,有娘亲护住;六岁之后(娘亲已去世),每每有了责打,都是他这个当哥哥的一力护在身后,叫着嚷着不让打。
    好在,娘亲去世后,祖母眼里那个眼中钉肉中刺似的富家儿媳妇不在了,反倒是不那么经常责打古心妍了。
    “嗯。”古心妍仰起一张小脸,笑着搂住二哥的胳膊道:“妍儿大了,懂事了,日子自然是越过越滋润了。”古心妍偏着个小脑瓜,靠在自家二哥暖暖的胳膊上,不愿意去想重生前的古心妍十三岁前在失去哥哥庇护下所过的窝囊日子。
    她现在只知道,她,绝不会白重生一世。上一世的一切,她都要一一讨回来!
    二哥随父出征,三年未归,如今归来已是掌管几万人马的少将军了。爱好面子的祖母自然得大排场地安排接风宴席。
    排场是大,只是宴席上坐着的那些个人,清一色全是爹爹家那些个穷亲戚。
    当然,穷已是曾经的事儿了,自从有了娘亲后,他们一个个囔囔着“老天落雨,茅屋就漏雨,漏得屋里没一处落脚地啦,住不得啦”,全都赖着住进了外祖父给娘亲提供的那套宅子里。衣食住行一应都由娘亲被他们压榨得所剩无几的嫁妆来贴补。
    好在,外祖父实在对自家女儿心疼不已,叹着气,给女婿在官场上疏通了一把,提拔当了大将军,俸禄上来了,一家子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如今古心妍的爹爹已是几十万大军的大元帅,自然是家世显赫了,连带着那些个亲戚都跟猴子似的,一蹦三跳起来。有了宽广到占据整整半条街的宅子住,更是舍不得离开了。
    于是乎,一住就是十余年。
    “小武,瞧着二哥哥了没?读书没用,还是得有力气,上得了战场,才是真本事!”二老太爷(祖母的亲弟弟)抱着二姨娘所生的七少爷,一把揽到了自己腿上坐着,“以后没事儿,别瞧那些个没用的诗书了。”
    坐在一旁的古心妍哑然失笑,这还真是独特的教导方式,瞟了一眼二姨娘,只见二姨娘接口道:“外祖父说得对,小武,没事儿多练练拳脚,你爹可是战场上的大元帅呢,将来呀你可得坐你爹的位置,不懂些个拳脚,光知道识几个字,有啥用啊。”
    听到这,古心妍心里一阵冷笑,自己二哥这个嫡子还在,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庶子来接替大元帅之位了。还说什么今夜是给二哥接风洗尘的,这说出的话,像是迎接归子的话么?
    古心妍看了一眼二哥,二哥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了,对着古心妍弯了个安抚的笑,似乎在说:“理他们做什么,又不是咱们的什么人。纯当空气就好了。”
    可有些人就是有那般本事,你将他们当空气,他们也能变臭了蹦哒到你鼻下来,让你挥着手都赶不走。
    “娘,您不懂。”才六岁的七少爷,仰起一张脸,肉呼呼的脸,望着二姨娘,操着一副稚嫩的声音道,“邻居家的小孩都说,要像二哥哥家的外祖父家那般,才是真正有本事。咱们爹爹能坐上大元帅之位,都是二哥哥外祖父提拔的······”才六岁的小家伙,从怀里掏出本书,萌萌哒哒地说。
    “啪”的一声,还未等小家伙说完,二姨娘就扇了自家儿子一耳光:“你听别人胡说八道些什么?你爹能当上大元帅,跟别人有啥关系,娘今儿个就告诉你,与别人一丁点关系都没有,那是你爹自个有本事!”说完,还猛打了一阵小家伙的屁股,“我让你乱说,我让你乱说。”
    “哇……哇……”六岁的小家伙扯着嗓子就哭起来,“他们都那么说嘛……”
    “哎呀,哎呀,别打了,别打了。”沈老太君心疼孙子似的,寒着脸道,“都是外头那起子不懂事的人瞎传的。我儿子本事着呢,还能靠得着那贱妇的爹爹?哼。”
    古心妍和二哥一听就火了,沈老太君嘴里的“贱妇”指的是他们的娘亲,而“贱妇的爹爹”自然指的是外祖父杨国公了。
    古心妍当即一把摔下筷子,蹭地站了起来,速度太快,连凳子都来不及反应,就直直向后倾倒,砰然倒地声应和着古心妍冷冷的话语:“祖母,您刚刚说什么?贱妇指的是谁?贱妇的爹爹指的又是谁?”声音里透着股让人胆寒的震慑力。
    古心妍双目射出冰寒如剑的光。自家从小娇生惯养的娘亲,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操了多少心,“福”加起来都没享够半年。死后,还要被他们这群吸血鬼如此嚼舌根。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不是嘛,爹爹当上大元帅后,好日子的时光才过到半年不到,祖母就背地里将自个的亲侄女弄上了被蓄意灌醉酒后爹爹的床,硬是有了夫妻之实,逼着娘亲接纳了二姨娘。
    二姨娘身后有祖母撑腰,进门后很是嚣张,在爹爹看不见的地方经常用乡野的粗话辱骂娘亲,跟个泼妇骂街似的,让一向温文尔雅惯了的娘亲还不上半句嘴。
    而祖母自然是一味地袒护二姨娘,受气的娘亲只能背地里偷偷儿哭。
    而打仗在外的爹爹,又时常不着家,就算偶尔在家,也多半是被祖母强压着睡在二姨娘卧房里。二姨娘那人又很会装,在爹爹面前,粗话从不出口,装得跟个娇滴滴的娇俏娘子似的。因此,正当妙龄的二姨娘倒是很得爹爹欢心。
    于是乎,偶尔娘亲向爹爹诉苦,说二姨娘用粗鲁的言语辱骂自己,也总让爹爹觉得是娘亲心底善妒,嫉妒祖母和自己对二姨娘太宠,才屡屡向自己打小报告。
    如此一来,再多言什么,也是无益。娘亲渐渐地就不再对爹爹说什么了,越来越沉默寡言。夫妻间偶尔的相聚,也是干坐着一宿无话。
    直到去世那年,娘亲精瘦得不像个人样了,爹爹才急急忙忙从军营里奔回来,坐在床头含泪问:“你怎么把自己折腾到了这般地步······你转过身来,看我一眼······”
    而心底固执的娘亲,心已死,始终侧身面朝里躺着,无论爹爹怎么哀求,娘亲都不曾再见爹爹一眼。直到咽气。
    当年,年幼的古心妍还不懂得是祖母伙同二姨娘一家子,欺辱了自家娘亲。而上一世,年龄稍大点,还未离家出走前的古心妍,自己也是个忍气吞声的包子,自然也不懂得反抗。
    可如今重生后古心妍,早已是大军副帅的灵魂,哪还能容得了他们在娘亲死后这般侮辱?
    贱妇?你叫谁!
    作者有话要说:  古宅家庭不完整版家谱(目前涉及到的人物):
    祖辈:
    沈老太君,二老太爷(沈老太君弟弟,二姨娘爹爹)
    父母辈:
    古大元帅(古乔山,爹爹)
    原配杨氏(生了二少爷古远亭,三小姐古心妍)
    二姨娘(生了四小姐古心灵,五少爷古远           虎,七少爷古远武)
    神秘女子(生了大少爷古远石)
    ☆、初虐
    那些个穷亲戚从未见过古心妍发火,在他们的印象里,小小的古心妍跟她的娘亲一样,是个好欺负的包子角色。
    向来只有他们冲她摆脸色的份。
    今夜,她古心妍如此高调,又是摔筷子,又是踢翻了凳子,摆谱给谁看?不就仗着自家兄弟得了个“少将军”的头衔归来么,就想反了天了?
    哼,不在她兄弟跟前惩治她一下,她就要得瑟上天啦?
    “你在跟谁说话呢?没大没小!”二姨娘生的五少爷,古远虎,一个浑身孔武有力,拳脚不知轻重的家伙“啪”地一掌击在桌上,震飞了面前的酒杯。撕扯着嗓音道,“你再吼叫个试试?”
    古心妍一脸冷色地望着面前这个生得虎背熊腰,号称“打手小霸王”的五少爷。
    才十一岁的年纪就专在外头与一班“混混”混在一起,不读书,目不识丁,每日里就只会不知天高地厚地到处招惹是非,欺辱那些个身手不如他的人。
    沈老太君和二姨娘那班人,不以为耻,反以为傲,多次赞扬“虎虎生威”,很有“大将军风范”。呵,他们这一家子人,真是想继承大将军之位想疯了,以为只要“拳头硬”,“够霸道”就能抢走原本属于嫡子的位子了么?
    何况,大将军之位可不是爵位,哪来的世袭?就五少爷那样,白痴得连个战书都看不懂,只会用拳头欺负几个穷小子的人也想当大将军?真是一群无知的人!
    古心妍挺直了腰板,对着眼前这个耀武扬威的“打手小霸王”露了个讥讽的笑:“一个庶子弟弟,敢对嫡女姐姐如此不敬,张牙舞爪地狂吠不止,果然很有沈氏家风(二姨娘娘家姓沈)。”
    说罢,还特意蔑视地瞟了一眼二姨娘,微微一笑,慢悠悠地道:“也是,二姨娘出身寒微,自然不懂得高门大户的规矩,身为娘亲的都不懂,做孩子的又上哪去懂得什么叫做尊卑。”
    痛快地说完,还讽刺地笑了两声。
    要斗嘴,就要直戳对方心窝。沈老太君和那一班子人,借着自家爹爹和娘亲的光飞黄腾达后,最想隐藏的便是他们那低贱的出身和没见识,时时刻刻都想伪装出一副高贵的样子。
    可古心妍此刻就偏要挑明了说!
    不刺出他们的血来,今夜决不罢休!娘亲之所以悲惨了那么些年,不就是高贵的出身被他们这起子小人嫉妒了么。自己出身低贱,还不许他人出身高贵?笑话!
    古心妍说的那些个话果然激怒了那群小人,各个气得咬牙瞪眼,握紧了一双粗糙的手。眼神纷纷怂恿着“打手小霸王”上前去教训“反了天”的古心妍。
    “简直是反了!才几天没揍你,就皮痒痒了?敢顶撞了祖母,又奚落自家弟弟,养你这个赔钱货有个屁用。”沈老太君气得直捶胸口,双眼瞪着,叫嚣着就要让五少爷去揍古心妍,“虎子,去,给祖母往死里揍这个该死的赔钱货,跟她那个贱货娘一样,都该死,都该死!”沈老太君叫嚷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一阵旋风刮过,只见古远虎微胖的身躯“唰”地一下就冲到了古心妍面前,古心妍都能感受到他猛抡手臂要揍自己的力度有多狠。恐怕他平日里揍外人都没这般狠。
    在古心妍上一世的记忆里,在哥哥不在家的这三年里,自己是经常被虎子揍的,有一回还揍得特狠,血都溅出来了,全身骨头钻心地疼,卧床休养了一个多月,硬是没半个大夫来瞧一眼,病情逐渐恶化。
    看他们那样子,是打算让自己就那样满身伤痕地去地下见娘亲的。后来,还是丫头碧春冒死去求助外祖父杨国公府,才领回来一个大夫。顺带着,还来了一批杨国公府的嬷嬷和小厮,专门来守护古心妍的。
    打那后,古心妍的日子才好过了那么一点。
    只是事后,碧春被拖至僻静处,打落了一颗牙。至今还漏着风。
    今夜,望着猛冲过来的虎子,古心妍却连眉心都没皱一下,只是嘴角一个蔑视的笑。
    一个身影忽闪,“啊,啊,啊……”一连串的惨叫声就接连而来,那是痛到极致的惨叫声。连狗都不忍耳闻,耷拉着耳朵,缩着尾巴想躲开。
    但不是古心妍的,而是“打手小霸王”虎子的。
    原来,少将军古远亭(二哥)早已一步跨来,挡在古心妍右前方,一出手就截住了虎子抡起来要揍人的手臂,迅速反扭过来死死贴紧在他背上,那死掐的力度让他整个身子丝毫也动弹不得。
    少将军以急速握住虎子的四根手指头,猛力往不能弯曲的手背方向猛地压去,掰得四指一个劲往手背上贴,喀喀喀,那个疼,想想就够钻心的,也确实让虎子鬼吼鬼嚎起来,刺破了宁静的苍穹。
    “啊,快放开,快放开……”一群人惊呼起来。沈老太君心疼得眼珠子都红了,忙离了凳子,奔着就想来,可一个踉跄砰然摔倒在地,反倒连累得好几个婢女跪在地上先搀她起来。
    二姨娘这个做娘的,自然是年轻力壮些,奔跑得快稳多了,但没用,力道太小哪里能阻拦得了少将军分毫。听着自家宝贝儿子的猪嚎声,二姨娘急得对身边一旁干站着的小厮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快来救五少爷啊……”
    一时,一批年轻力壮的小厮围了上来。
    古心妍十三岁的娇小模样,微微眯着眼睛,扫了眼混乱的场面。上一世里,今夜也是混战了一场,具体缘由不大记得清了,大抵也是他们侮辱了自家娘亲和外祖父。
    不过,上一世懦弱的古心妍是不敢开腔的,怒而引发打斗的是少将军古远亭。
    今夜,重生的古心妍可不想再做配角,说什么也得亲手教训一番那班踩着娘亲上位,最后还害死了娘亲的无耻小人。
    说时迟,那时快,古心妍一脚踢飞了脚边的圆凳,直直撞向那一拥而上的小厮,“啊,啊”几声惨叫,好几个小厮应声倒地。躲避不及的二姨娘,也被圆凳狠狠砸中了脚背,痛得捂脚大叫起来。
    那可不,上一世古心妍在三皇子莫凌好友的军营里,可是受过最严格的训练的,选拔上精锐小分队后,还被当做死士般进行过最最艰苦的魔鬼训练。练就了一身的好本领。
    虽说眼下这副身子,体力上还远远达不到古心妍想要的那种状态,但在外祖父派来的那些个嬷嬷的精心照料下,这一年以来身子骨还是硬朗了不少。不至于让古心妍连劲都使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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