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闻妧妧轻轻舒了口气,仍没有从刚刚的骇然中恢复过来,不由得紧紧握住拳。自己身为阴癸派弟子,得知石之轩此前在五羊城中和花间派的护派尊者撕破脸内讧后,阴癸派中,“阴后”祝玉妍自然传下令来,有意促使石之轩和花间派那位已经叛门的护派尊者内斗,最好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之际,阴癸派也好顺势诛杀石之轩,一统魔门!
等到傍晚时分,凌楚思手里还拿着些从街面上的小摊贩手中随便买的零零碎碎的小玩意,仍旧是溜溜达达、尽量不惊动他人的绕到客栈的后院,然而,就在她走到客栈后院的水井旁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感受到客栈正门大堂那边,有一人正在那边,周身都散发出一种极其强烈的气息。
——凌楚思微微侧过头来仔细想了想,总是感觉隐约间还有点熟悉呢……
这种高手之间的感知,本来就是相互的。
凌楚思手里还拿着风筝、柳条哨子等小玩意骤然停下脚步后,正一派悠然的在客栈大堂里、点了一壶茶却碰都不碰一下,只是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守株待兔的石之轩也骤然间睁开了亮若点星的眼眸,寒意乍现。
石之轩一身白衣文士打扮,气质高华如芝兰玉树,惹得客栈中的不少人都忍不住望过去多打量几眼,偏偏他气质出众,渊渟岳峙,却无人敢上前打扰。
“阁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见凌楚思迟迟不曾过来,石之轩索性朗声说道,其声清越如击金石,兼之深厚内力夹杂期间,便是传到客栈后院,依然犹如响彻耳畔。
凌楚思不慌不忙的从腰间取下猿骨笛,握在手里轻轻的转了一圈,这才转身,径直从客栈后院的小门走道穿过来,在客栈掌柜和小二有些愕然的目光下,姿态从容悠然的从后面钻了出来。
“是你。”凌楚思看到石之轩后,旋即了然,为何刚刚感受到的气息会如此熟悉了。
毕竟,她莫名其妙的来到百年前的隋朝之后,接触最多的人第一个便是季霄白,至于第二个,就是跟自己动过手的“邪王”石之轩了。尤其对方还是魔门花间派这一代的传人,石之轩因为凌楚思修习花间心法一事,只一面便将其记得深刻入骨,换成凌楚思,因为和人内功心法撞名字了就被人盯上了,她对石之轩的的记忆之深刻,也是亦然。
看到凌楚思竟然真的就这么不躲不闪的直接出来了,石之轩的眼睛里甚至闪过了一丝赞赏的笑意,只不过,这点含着轻视之意的欣赏,同样完全抹不去他对凌楚思的杀心就是了。
“你倒是洒脱坦然。”石之轩轻轻一叹道,姿态从容优雅的站起身来。
凌楚思莞尔一笑道:“好说。阁下远道而来,仍旧风姿绰约,也是不遑多让啊!”
听得凌楚思的调侃,石之轩反而是哈哈一笑,随即淡淡道:“报上名来!本座手下不杀无名之辈。”
凌楚思微微一哂,“说得好像你能杀得了我似的!”
旋即,不等石之轩再次开口,凌楚思已经冷不防的飞快说道:“上次五羊城的茶楼之中,你我二人初次相逢,在下迫不得已便替邪王赔了店家破坏桌椅板凳的银两。却是不知这次,时间尚早,邪王是否愿意先把银钱赔给店家,要不然,等会儿邪王走了,岂不是又只剩下此地的店家欲哭无泪?”
察觉到石之轩和凌楚思之前气场不对,兼之凌楚思的言谈举止实在是和六七岁小女孩相差甚远,在场的客人都缩到了一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至于客栈掌柜的,则是正趴在柜台后面,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这两人,突然间听闻凌楚思竟然把话题扯到了自己的头上,本就有些战战兢兢的掌柜顿时一呆,吓得几乎热泪盈眶。
——虽说有江湖侠士愿意为他们打斗时破坏掉的桌椅板凳、杯盘碗筷甚至是柜台窗户墙面赔钱是桩好事,可是,那位负手而立的白衣文士一眼瞥过来,那眼神冰冷无情,实在是有些吓人……
石之轩深深的看了凌楚思一眼,旋即将一锭银子扔向了柜台的掌柜子那边。
掌柜的还没来得及眼前一亮,便看见那锭银子竟是深深的嵌入了柜台的里面,登时吓得浑身一抖,便又抱着脑袋颤颤巍巍的缩到了柜台下面。
凌楚思见状嘴角一抽。
石之轩的身形突然犹如鬼魅般飘来,脸上原本犹带几分忧郁淡泊的神色也一扫而空,变得无比冷酷,口中语气却仍旧淡淡道:“既然阁下不愿报上姓名,待石某人送阁下上路后,也只能是立个无名氏的碑了。”
凌楚思微微一哂,猿骨笛在手指间微微挑动之际,内劲催动,一招“商阳指”飞快的击中石之轩,待他身形闪现瞬间飘至自己身前时,紧跟着一招“太阴指”施展出来,娇小的身形以惊雷掣电之势迅速后退,身形一转,直接就跃出了客栈门外。
石之轩紧随其后的追了出去。
凌楚思在客栈外面的扬州城南门大街上站稳之后,趁着石之轩冲过来的短暂间隙,飞快的催动内力,手中猿骨笛一转,一招附带有“钟林毓秀”气劲的“阳明指”已经袭向了石之轩。
石之轩身穿儒服,外披锦袍,晶莹通透的双手变化出难以捉摸的奇奥招数,向凌楚思袭来时,他的周身衣袂翩飞,身上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奇气质,明明是杀人的场景,却煞是好看。
凌楚思脚下一个小轻功“凌霄揽胜”,再次飞速后退,握着猿骨笛的手上却是招式频发,趁着石之轩身上“商阳指”、“钟林毓秀”的气劲还不曾被他用内力化解,旋即又飞快的补上了一招“兰摧玉折”。
电光火石之间,石之轩也已经闪身到了凌楚思的面前,那双光泽莹透的手指锐如利刃,指劲凛然袭来。
不想再躲免得浪费时间的凌楚思飞快的往自己身上套了一招“春泥护花”,周身似有墨色绿意闪现,就在石之轩凭借指劲彻底击碎凌楚思身上的几道保护自己的春泥气劲,使其零落至涓埃的同时,凌楚思也已经一招“玉石俱焚”,骤然引爆石之轩身上的三道混元气劲,将其重创!
石之轩瞬间后退数步,胸腔丹田之内气血沸腾,手指还有些失控的微微痉挛,他的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凌楚思,似是没有想到对方看似不经意的一招却有如此之力,竟能将身负“不死印法”的自己伤至如此地步。
凌楚思同样也被石之轩逼退几步,刚刚自己仗着身上还有春泥护体,不偏不倚的正中石之轩的指劲,这会儿竟是忍不住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凌楚思擦了擦嘴角,一边咳血一边终于有空先给自己刷了个“清心静气”,然后又是对着自己一招“花语酥心”,稍稍恢复了小半气血,方才轻轻的舒了口气,这才抬眼看向对面神色阴晴难测的石之轩,挑衅一笑道:“还打么?”
石之轩眼神一沉,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刚要开口,却又猛地闭上了嘴。
“阿弥陀佛。”
石之轩与凌楚思几乎是同时一震,猛地转头望向扬州城的南门大街外,伴着一声绵延悠长的佛号,又有一身披袈裟、气质庄重肃穆、却内功极深的僧人朝着两人缓步走来。
第13章 湖真险恶
那是一个高挺俊秀的和尚,一袭黄色内袍,外面罩着棕式外套的僧服,还有一肩袈裟充满佛性,清秀的脸上似乎有着一种超乎世俗的湛然神光,当他悠然走来之时,宛若梵音清唱,带着一种祥和而又清静空灵的奇特韵律,望之令人心生平静。
最令旁人啧啧称奇的还是这个和尚的外貌,看起来也不过就二十多岁。
——凌楚思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些,毕竟,她在大唐江湖中时,少林寺的和尚见得多了,连十来岁的小孩子都时常碰见,得道高僧不好找,不过年轻并且武功还不错的和尚却是满大街到处都是。
“石施主,还有这位女施主,贫僧有礼了。”那俊秀和尚双手合十,又道了声佛号。
凌楚思手里握着猿骨笛,又给自己套了一招“春泥护花”,然后才眨了眨眼睛,看向石之轩和这个突然出现却内功深厚的俊秀和尚,似笑非笑道:“看来你们两个认识。”
“贫僧和石施主此前有过一面之缘。”年轻和尚双手合十,认真回答道。
石之轩则是冷笑一声,“了空。”
被石之轩直接点出了自己的法号,了空和尚依旧温和沉静,神态淡泊从容,周身仿佛都弥漫着一种超脱俗世、充满佛意的祥和之气。
凌楚思还是听到旁边有看热闹的江湖人发出几声惊叹后,方才隐隐约约的听人小声提到,了空大师乃是净念禅宗如今的禅主。至于净念禅宗,凌楚思还记得上次在茶楼的时候,那个说书人提起过,净念禅宗乃是和慈航静斋并列为“武林两大圣地”,并且隐为白道武林之首的。
了空和尚又道了声佛号,声音中满是悲悯之意,他的眼睛深邃难测,能令任何人生出既莫测其深浅、又不敢小觑之心。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了空和尚轻轻叹道,话语间不疾不徐,却极为浩然有力。他满含慈悲的看向石之轩,缓声叹道:“石施主一身罪孽,实在是罪过,何不早日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么?”凌楚思随口接了一句,说完之后,发现了空和石之轩都看向了自己,倒也不局促,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我说得不对么,大师?”
“女施主言之有理。”了空和尚眼眸微垂,下颌宽厚,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慈悲为怀的悲悯,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奇特魅力。
石之轩不屑的一声冷笑。
凌楚思面色丝毫不变,旋即,却见了空一双眼眸深深的看向自己,姿容俊秀,却宝相庄严,深深叹息道:“女施主既有弃恶扬善之心,不若早日放下尘俗旧怨,也可早日修成善果。”
“……”听到这和尚竟是在劝自己遁入空门,凌楚思不由得愣了一下,紧跟着又想到了当初拜访少林寺时,那日的迎客僧刚巧是个才新近拜入少林寺的僧人,面对客人,甚至还板着一张庄严肃穆的脸,却颇为诙谐的打趣了一句道:“少林不收女弟子,人妖也不。”
想到这里,凌楚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自然也就引来了石之轩和了空和尚的注意,石之轩微微蹙眉,了空却是面容祥和宁静。
凌楚思玩着转了一下手中的猿骨笛,只是沉吟不语,并没有立刻做出回答。了空刚刚的话语,听起来似乎颇为平常,不过,倘若一细想,却是不难觉察出,他分明也是把自己当做了魔门花间派的护派尊者,要不然,也不会有“弃恶扬善”一说了。
紧接着,就听了空叹道:“女施主身为魔门花间派护派尊者,既已叛出师门,为何还要助纣为虐,与魔门为伍。”
凌楚思微微拧眉,心道,这些人整天在自己背后传谣言也就罢了,今天竟是直接到自己面前还敢信口开河起来了!
这些天的郁闷一起,刚刚还口称大师的凌楚思几乎是瞬间改口,直接就忍不住打断了空的话语,呵斥道:“我并非魔门花间派护派尊者,秃驴莫乱谈!”
几乎是同时,石之轩也在旁冷笑一声道:“她可不是我花间派的护派尊者!”
凌楚思跟着点头,郁闷的继续附和道:“是啊,我跟他没关系。”
奈何石之轩虽然说的是真话,偏偏了空和其他人听在耳中,却只当是花间派传人和护派尊者内讧后,都坚持自己才是花间派正统,彼此间谁也不认谁了……
这时候的石之轩,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无比冷酷,他静静的看向了空和尚,就仿佛看着的只是一个死人。
“和尚不老老实实的待在庙里拜佛念经,”石之轩幽幽轻叹道,言语之间却满含森然冷意,“却妄自下山门乱管红尘中事,实在是六根不净。”
了空俊秀的面孔上,含着悲悯之色,他双手合十,到了一声佛号,长叹道:“石施主和这位女施主既然俱是执迷不悟,了空也只能是为了天下百姓,破杀戒了!”
话音未落,了空一声唱诺,长声叹道:“我佛慈悲,普度众生!”他的身影顷刻间朝着石之轩和凌楚思袭来,肩上的袈裟飞起一角,周围仿佛佛光乍现,耳畔甚至回响起木鱼钟磬的阵阵梵音,又仿佛循着佛门玄机,那阵杀机隐藏在祥和的佛意之中,幽邃深远、浩渺无垠。
凌楚思动作飞快的往了空身上甩了一招“少阳指”,内舍于降,外在于肌,使其气弱,身形瞬间为之一滞。凌楚思则是立即转身,足下一点,一招小轻功“蹑云逐月”猛然间拉开距离,把了空和尚留给了石之轩,自己却跃身出了战局。
石之轩的身形如鬼魅般飘游,莹润如白玉的双手之间变幻莫测,顷刻间便从阴柔变成阳刚,又由冰寒转为灼热,其掌风着实玄妙诡异,正是石之轩融会生死两极后所形成的不死印法!
了空双手合十,动作看似寻常,却每一招式都暗含佛家玄机,佛有慈眉善目、亦有怒目金刚,了空的掌中内劲雄厚,竟是直接与石之轩的双掌正面相碰,两人之间内劲冲突不止,两人脸上的表情也随之阴晴变幻。
趁着那两人正在缠斗之际,没了干扰的凌楚思站在外围,手里握着猿骨笛,优哉游哉的开始分别冲着石之轩和了空读“快雪时晴”,散成扇形的惊人气劲以风卷残云之势袭向两人,一时之间,石之轩和了空两人竟是谁也不曾躲过。
石之轩一指逼退了空之后,不掩惊怒的看向凌楚思,冷声笑道:“阁下好大的胃口,莫非是想将我二人一网打尽不成!”
周身真气激荡、僧衣袈裟随之衣袂飘飞的了空被石之轩逼退之后,也暂且站定脚步,双手合十,身形巍巍的稍作恢复。
凌楚思见这两人竟然就这么停手了,一时之间也有些无奈,轻轻叹了口气,却是冲着石之轩莞尔一笑道:“你放着那个跟你争权不说还盯上你老婆孩子的对手不管,反而千里迢迢的跑到扬州先来追杀我?”
凌楚思话语中所指的那个人,自然就是被石之轩杀死的上任补天派主唯一的徒弟季霄白。
石之轩深深的盯着凌楚思,蓦地,却是突然笑道:“那人我自然也不会放过。”言下之意,却是更不会放过凌楚思了。
只可惜,今日却有净念禅宗的了尘出来搅局。
为了偷学少林绝学,石之轩当初化身长安的高僧“大德圣僧”,身份暴露之时,可以说是早把全天下的和尚都得罪光了。
三个人都是高手,又互为敌手,谁拼着自己的身体重伤他人,恐怕都是会把自己搭进去的为第三个人做嫁,以至于,这三个人站在扬州城的南门大街上,各据一方,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对此,凌楚思倒是无所谓,依旧稳稳当当的手握猿骨笛,脸上的表情也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冷然。
短暂的僵持后,还是石之轩第一个萌生退意。
不过,就在石之轩闪身离开之际,他却仍旧言语轻蔑的张狂大笑道:“和尚还是早些回庙里吃斋念佛,少惹世间诸事,修你的闭口禅去吧!”
“闭口禅?”凌楚思微微一哂,跟着笑道:“和尚话多,还快把寺院的小沙弥给逼疯了,可不是得修闭口禅,阁下师父倒是用心良苦。”
还有静念禅院的无上心法,竟然就这么被凌楚思含糊成了一件完全是用来让人闭嘴别说话的玩意儿……
了空沉默不语,只深深的看了凌楚思一眼。
“和尚还有何见教?”凌楚思似笑非笑,颇不耐烦的挑了挑眉。
了空刚刚和石之轩动手就已经有些受伤了,这会儿面对单独一个凌楚思,了空也没有自大到不顾一切的地步,道了声“阿弥陀佛”后,竟也飞快的离开了。
凌楚思心烦的嗤笑一声,再一次坚定了这里的人全都脑子有坑这件事。有些事情,简直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回了……
第14章 湖真险恶
刚刚还打得你死我活的石之轩和了空都走了之后,只留下了凌楚思自己,回头一看,就看见一群围观的人几乎是同时避开了视线。
凌楚思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再一扭头,发现那家客栈的小二也正趴在门口偷偷的往这边瞄之后,果断的施展大轻功,径直转身离去。
等她从众人面前消失,又白白绕了一个大圈之后,才悄无声息的从后院的窗户那里回了客栈的房间反正房钱都付了,凑合着住一晚吧,明天一早就走。
至于今天这场争斗,到了明天又会被谣传成什么样子,既然有家有口的石之轩和身后偌大一个净念禅宗的了空都不在意,在这个世界上孑然一身别无牵挂的凌楚思自然就更加的不在意了。
反正“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别人的误会于她而言,其实并不重要,凌楚思也没兴致为了别人的误会折腾自己,谣言、或者是风言风语这种东西,听多了之后,对于不在意的人,其实并没有什么。
翌日一早,阳光明媚。
凌楚思仍旧是不惊动任何人的跳窗离开客栈,在扬州城南门的膳食档口里,另换了一家店随便吃了顿早饭,便径直从扬州城的南城门离开,循着记忆里大概的方向,往稻香村所在的位置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