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她使的激将法,这招还真是管用,世家子们听了很是不以为然。二皇子也被勾出兴趣来,可是坐在这个位置,禁忌颇多,这小子若是不怕死,什么问题都敢问,他们只有哑巴吃黄连的份,传出去了也是不妥。
商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自然明白他们身在朝堂的顾忌,便补充道:“我们只谈风月,话题仅涉及美人,殿下以为呢?”
二皇子笑起来:“好啊。但是说话要顾忌着点,万一说了不该说的,你的小命就到头了。”
商遥点点头,环视一圈,王大公子不算,再刨除二皇子,只剩五个世家子,她仔细思量了下,在场的恐怕都是人精,她挑了个从面相来看相对比较憨厚的世家子,慢慢走过去见了礼,席地而坐,世家子甲自傲得很,言谈之间丝毫没有把商遥放在眼里,礼貌性地寒暄了几句,商遥一手执壶,一手持杯,冲他一笑,道:“如果硬要在我和长乐侯中间做个选择,公子是选我呢还是选长乐侯?”
世家子甲还沉溺在商遥的那一笑里,答:“我选……”
商遥斟了杯酒放到他面前:“公子输了,请喝酒。”
他有些懵:“这就开始了?”
二皇子在一旁拍手道:“兵不厌诈,出其不意,别一副输不起的样子。来来来,下一个。”
商遥拎着青瓷酒壶继续下一个,见了礼便单刀直入地问:“公子娶妻了吗?”
因为世家子甲的惨败,他收了散漫的态度,答道:“是。”
“公子会泅水吗?”
“是。”
商遥顿了下问:“那如果尊夫人和令堂同时掉入河中,公子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救尊夫人是吗?”
“这……”世家子乙迟疑了。
古人忌讳多,而且最重孝道,汉朝时甚至还专门设置了孝廉这一科目用来选拔官吏,可见孝的重要性。商遥就是拿捏住了这一点。
世家子乙这才知中了商遥的圈套,心里恼火,但自小受到的熏陶不允许他表现出来,他只是道,“不是说只谈风月吗?”
商遥道:“令堂不是美人吗?”见他一怔,她紧接着又道,“还是尊夫人不是美人?”
世家子乙彻底说不出话来,商遥给他斟了三杯酒,“公子请吧。”
接着下一位,商遥紧张到唇齿发干,忍不住抿了口酒,二皇子放在她身上的目光越来越久,倒有几分刮目相看的意思。其他人也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这边看,既被引出了兴趣又被引出了斗志。
商遥偏头想了下:“公子喜欢美女吗?”
世家子丙:“是。”
商遥哦一声:“那如果燕国的黛妃死而复生向公子投怀送抱,公子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接受,是吗?”商遥其实在打擦边球,黛妃固然是美人,但她的身份极为敏感。想正经做皇帝的都不敢轻易纳她入宫,更何况是屈居人下的臣子。有了顾忌自然就会错过第一时间的回答机会。
自然,这一局,商遥又赢了。
越往后越不好弄,世家们一开始不熟悉规则,更没有玩过,还存着轻敌的意思,输给她也是情理之中,可剩下的两位差不多已经摸清了,想要拿下他们并不容易。
商遥在第四位世家子面前坐下来,他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看不出来你还挺机灵的。”
商遥谦虚道:“公子谬赞了。”
他笑眯眯道:“是。”
商遥一愣,她还没想好问什么,他倒逼着她开始了。她低头沉思了会儿,道:“公子其实不喜欢我,就算赢了我也不会带我走,是吗?”
他毫不犹豫地说:“是。”
商遥笑了笑站起来:“既然公子不会带我走,那我们没必要玩了。”她直接跳到下一位,满面春风。
世家子丁瞟她一眼,命令式的口吻:“给我回来,这只是游戏,定了输赢之后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商遥从善如流地回去,倒满三杯酒,“我的第三个问题,公子可没回答是。”
世家子丁一愣,回想了一下,还真是这么回事,不由就笑起来,“好,算我输。”言罢,将三杯酒一饮而尽。这人还算有风度。
接下来就剩最后一位了。
商遥走过去,世家子五号将手掌往案上一撑,半个身子都靠在案上,啧啧叹道:“这下毫无悬念了,我只要回答三个是便可以把人领回去了。”下巴一扬,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你问吧。”
这一位看起来不好对付。商遥微微一笑:“有些口渴,容我喝杯酒。”她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边小口啜着一边想招。
等了一会儿,世家子五号敲了敲案沿,“你要再不问,我就当你自动认输了。”
商遥深吸了口气,一口气还没有呼出来,忽然听到院子里仆人的禀告声:“大公子,长安侯来了。”
☆、长安侯
商遥听到长安侯三字,心情没什么波动起伏,
侯爵哪比得上王爵,别说长安侯不会帮她,就算想帮,恐怕也惹不起二皇子。他八成是来凑热闹的。她抬头往堂中看去,她眼力极好,二皇子坐在塌上,手里还捉了只稳囊,本来是懒洋洋的惬意姿态,听到长安侯三字不由就直起了腰,连眉头也皱了起来。
商遥惊讶极了。须臾,只见长安侯一手撩开白纱,从从容容地走进来,相较于满座的锦衣华服,他穿得就比较随意了,可眉清目朗,仪容整洁,自有一股雍容自若的神采。朝堂上众人团团一礼,诸位世家子意思意思地避了席。商遥本来就跪坐在席上,感觉到有人进来,默默垂下了脑袋。
堂中气氛有些僵硬。还是二皇子先开口:“景言怎么过来了?真是稀客。”
长安侯撩袍坐下来,扫了眼案上的青瓷执壶和耳杯,王大公子一拍脑袋:“差点忘了,长安侯前阵子受了伤,摔到了脑袋,不能饮酒。”转头忙吩咐侍女上茶。长安侯便笑了:“王兄太客气了。一点小伤而已。”
话虽如此说,王大公子还是命侍女端茶去了。等到茶上来,长安侯才徐徐笑道:“裴家和王家是邻居,平日互相走动来往不是很正常吗?我想过来便过来了。不想这里这么热闹。”一顿,“殿下在玩什么?”
“以前没玩过,不过看着倒有趣。”二皇子将玩法简单说了一遍,又指了指商遥,“彩头便是他。景言有兴趣吗?”
商遥浑身一僵,长安侯目光在堂上环视一圈,最后落在与商遥对弈的世家子的身上:“到敬林你这里是最后一局了吧?若是敬林输了我倒不妨一试,可敬林大约是不会输。”朝他举了下杯,“我就当看个热闹了。”
二皇子也就是意思意思地那么一问,本以为长安侯会委婉地拒绝,话里竟然还有几分想玩的意思?长安侯今天会出现在这里本身就令人意外,同世家子们玩荒唐的游戏更是令人意外。二皇子身子往后一靠,呵呵笑了起来。
那头唤作敬林的世家子却犹如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他本是势在必得的,可长安侯的话含着深意啊。都是在官场上混的,哪一个不是长袖善舞,在场的除了二皇子就属长安侯爵位最高,长安侯说要玩八成是看上了商遥,他若是赢了会不会得罪长安侯?可若是输又不甘心,磨了磨牙,暗骂长安侯无耻的同时也顺了他的意——人家不仅仅是爵位比他高啊。
于是这位在官场上毫无建树却在风月之事上所向披靡心性狡诈的世家子不动声色地输给了商遥。
商遥此时心情无比复杂,本以为是柳暗花明,谁知是曲径幽深看不到光明,她和长安侯隔案对坐,真是好久不见了,久到上一次离他这么近似乎是很遥远的事了。他面上仍是不露半分声色,看不出喜怒哀乐,摇摇头,她始终看不透他,沉默半晌咬牙道:“长安侯知道我是谁吗?”
他微微一笑:“是。”
商遥有些迷茫,他到底是真的不认识她还是是装作不认识她?如果他是装的,他没道理帮她隐瞒身份,这么一推敲下来,他是真不认识她。难道他失忆了?今天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商遥弄不懂他的意图,她定了定神,几乎是带着试探的口气道:“那长安侯可知道我是凉囯——”
长安侯打断了她:“是。”
商遥一愣,正要质问她为何打断自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游戏既已开始,她说的所有话都算是问题,第二个问题已被他打断,第三个问题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执壶的手悄悄收紧,商遥假意要暴露身份来诱他失态,没想到被他反将了一军。一时间瞪着他说不出话来,长安侯似乎胸有成竹,她很难胜他,若是跟着他走,命运将会如何?商遥想到这里不由就一恼,他骗了她,她才不愿跟他走。胸中的怨气像火山一样喷发,她几乎是咬牙道:“在座诸位都对殿下恭敬顺从,我瞧长安侯却不是那么回事,莫非对殿下有什么不满?”
说好的只谈风月呢,说好的美人呢?商遥还是那样,怒气上来,完全没有为自己考虑到后路。
本来坐在主位上悠哉的二皇子闻言目光瞬间扫过来,隐约带着一股杀气。
商遥这问题问得十分刁钻,如果长安侯回答是,二皇子肯定会觉得他为了赢连自己的面子也不给,心中必定会十分恼怒,尽管这只是游戏。如果长安侯自动认输,那肯定就是借机示好二皇子了,二皇子自然高兴,可是旁人肯定要骂他谄媚了。
二皇子明明可以用犯规来中止这个游戏,可是他并不想,而是作壁上观。
僵持了片刻,长安侯自商遥手中取过来她早就斟好的酒,仰首饮尽,很有风度地微微一笑:“我认输。”
商遥暗暗松了口气。却在这时,二皇子趋步上前,薄唇勾起一丝得意的笑:“明明是商遥这庶子犯规,景言怎么会输呢?人是你的了。”低头睥睨商遥,“看在景言的面子上就留你一条小命。”又环视堂上一圈,“今天就到这儿吧,散了吧。”
二皇子起了个头,其他诸位陆陆续续也跟着走了,身为主家的王大公子自然要送客,于是乎,堂上只剩下长安侯和商遥。
商遥仍处在惨败的混沌之中,愿赌服输,她皱着眉头喝完三杯酒,因为喝得猛,脑袋便有些发晕,可意识还是清醒的。
她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谢绎还是长安侯,这两人有很大的不同。
谢绎的光芒是形于外的,有时甚至略带了点匪气,不以道德为意,凭一己好恶处事,而长安侯……怎么说呢,温润如玉,所有光华锋芒敛于内,所说的每句话滴水不漏。
她看着他:“长安侯真的知道我是谁吗?”
他想了一下道:“商遥不是吗?我刚才隐约听到二皇子提了一下。”
商遥深吸了口气:“那可能要让长安侯稍等片刻,我收拾完东西再跟你走。”
他挑眉:“我什么时候说要带你走?”
商遥正欲起身闻言又跌坐回去,脸上的表情想哭又想笑,“那你为什么要参与这个游戏?”
他略思索了下:“人都有胜负心,有一颗想赢的心有什么不对吗?”一顿,轻描淡写的口吻,“况且你也不愿意跟他们走,举手之劳而已。”
商遥掩饰不住笑容,低低笑起来:“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顺便而已。”
这时,王大公子去而复返,长安侯看他一眼,问:“都走了?”
王大公子点点头,心里却腹诽,世家大族传承了数百年,走到今天这步其实已在渐渐没落,朝中要职十之七八都由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寒门庶族担任,他们这些正儿八经的士族却都只挂着闲散的文职,士族子弟大都不务正业,要么崇尚清谈,要么风花雪月,出则车舆,入则扶侍,连马都不会骑,弱不禁风堪比女子。
长安侯却是个例外,明明符合所有具备纨绔子弟的条件,可人家不仅没长成纨绔,还胆识过人总在人意想不到时候建意想不到的功业,连皇帝都对他赞赏有嘉。
同样的土壤滋养,别人长成了笔直通天的大树,他们却长成了歪脖树,尽管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是歪脖树,在他们眼里,荒唐不是荒唐,而叫放达,入仕就象征着要沾染俗尘凡务,他们是不屑的,因为他们的家族是如此的高贵,他们又是如此的清高,但每次面对长安侯不由得就有些自惭形秽,这种人生来就是打击别人的。
想当初王大公子也踌躇满志,想着建一番功业的,但最终发现自己不是这块料,算了,还是投入到纨绔之中吧,时不我待,及时行乐要紧。他眼瞅着长安侯站了起来,不由问:“长安侯也要走?”
他点点头,目光掠过跪在席上的商遥,什么也没说,径自走了出去,王大公子跟着长安侯来到庭院里,回头觑了商遥一眼,打趣道:“长安侯不打算把人带走?”
长安侯笑笑不说话。
王大公子还当他不好意思呢,特体贴道:“那回头我给你悄悄送到府上,免得让令尊知道。”
长安侯停下步子,淡淡道:“这事回头再说吧。”
王大公子一愣,瞬间不明白了,但长安侯如此做想必有他的用意,他也就笑笑不说话了。
☆、往事
商遥身心疲惫地走回去,院子里没有人,她推门进去,只见王徽容靠在小榻上,腿上盖了层薄被,发髻妆容十分整洁,显然早就醒了,手里还握了本书。狸奴就卧在她脚边蜷缩着身子睡得呼噜呼噜的。猫黏人,商遥若是不在,它会自动跑到有人的屋子里,尽管王徽容身上自带一股冷淡的气质,旁人会觉得很难亲近,但是狸奴不懂人类的世界,只要安全,它想怎么便怎么。
王徽容看着商遥,眼里有淡淡的笑意:“你还好吗?”
商遥不明白她笑从何来,弯腰抱起狸奴,她才刚受到惊吓,急需狸奴柔软可爱的身体的安慰,抱了好一会才道:“二姑娘似乎很高兴?”
“嗯。”她目光赞赏地看着商遥,“前院的事我都听仆人说了,你倒是有胆识。”话锋一转,“可你这样太锋芒毕露了,这些世家子天生处在优渥的环境里,什么没见识过?他们就是喜欢猎奇,你玩的游戏他们觉得新鲜,你的勇气令他们意外,你的容貌么——恰恰又是独一无二的,你能全身而退也只是暂时的。”
商遥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我也没打算长久地留在这里。”
王徽容一笑:“不是有长安侯吗?”随即露出些许疑惑,“我虽然猜不透他的用意,但你只要说你是他的人,想必没人敢招惹你。”
商遥呛了呛:“他很厉害吗?”
王徽容道:“没有人愿意与他为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