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大甄贵人也在一旁垂泪帮腔。
    商遥抿抿唇,偷偷瞟了眼站在凉王身后的谢绎,他俨然已成了凉王的近臣,时常出入禁中,伴在凉王左右。商遥想到那天的昨日被拒,窘迫之余又觉得分外尴尬。
    “爱妃,你怎么说?”凉王看向商遥。
    商遥道:“哭就占理吗?”
    “那你打人就有理了?”
    商遥说:“她先骂我的。”
    凉王又问小甄贵人:“你骂她什么了?”
    小甄贵人有些心虚:“我就骂了她一句……破鞋。”
    商遥气得咬牙,恨不得打死她。
    更让她气愤的是凉王接下来的话,凉王说:“话虽然难听了些,但小甄贵人说的是实话。你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蓬首垢面,衣衫不整,刚才就像个山野村妇一样撒泼。”凉王非常震怒,因为商遥脸上接二连三的伤情令他怀疑她是故意的,费尽心思地在自己脸上折腾令他产生了一种厌烦。
    商遥震惊地看着凉王。坦白说,他不是她在意的人,他的话顶多让她愤怒,一点也虐不到她。她伤心的是他在她在意的人面前诋毁她,她难过的是没有人为她出头。
    商遥呵呵笑了一声:“如果大王这么说的话,那我真是无话可说。”
    凉王冷冷道:“回去面壁思过吧。”
    小甄贵人得意地冲商遥扬了扬眉,凉王突然扭过脸来一个大力将她推到地上,“你以为寡人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吗?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在这胡闹!你也回去面壁思过去!”
    小甄贵人都懵了,隐约也察觉到了凉王今日的一样,翦水秋瞳里蓄满了泪水,半晌怯怯道:“大王若是有心事,不妨说出来,或许妾能为您分忧呢。”
    凉王脸色不豫:“朝廷之事你懂什么?”
    小甄贵人说:“妾是不懂,不过天大的事到了大王您这里恐怕也就不是什么事了,妾瞧大王是累了,不如去妾宫中,妾可以给您捏捏肩,揉揉腿,再泡上一杯清爽润口的菊花茶,缓解一下身心。”
    凉王脸色这才稍有缓和,“行了,寡人知道你的心意,都退下吧。”
    众人退去后,凉王闻着满园花香,心头又升起烦躁来,对谢绎道:“贵妃没有小甄贵人伶俐乖巧,又没有大甄贵人温柔解语,还不解风情,也就那张脸还赏心悦目点,寡人起初还觉得新鲜,偏偏她自己老是作弄那张脸,大臣们对她意见颇多,你说寡人留着她占着妃位做什么?徒增麻烦罢了。”
    谢绎道:“臣认为世上没有女子不爱护自己的脸蛋的。贵妃娘娘只是意外罢了。”
    凉王默然。
    商遥也察觉到凉王今天似乎心情很糟糕,回到黛春宫托人去前朝打听了下才知道这回出大事了。
    魏国早前就对大凉虎视眈眈,与驻扎在边防的凉兵履有摩擦。先前周太守点燃烽火,举朝以为是魏军来袭,结果证明人家不过是在换防,每隔一阵子就要这么来一下,凉军守备早已经习以为常了,渐渐地也不放在心上。谁知事隔多日,事情又发生了惊天反转,所谓的换防不过是魏军的瞒天过海之计,就是要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不仅如此,魏国还勾结了鲜卑部族。
    凉军除了占尽地利外几乎优势。一来,凉国灾情刚得到缓解,正处于休养生息的阶段;二来魏强凉弱,又有鲜卑的夹击。三来凉军士气涣散,群臣离心。四来魏是蓄谋已久,凉军毫无准备。等等等等。
    凉王接到边关传来的八百里加急的文书,此次战事比预期还要令人震骇。
    商遥虽然从未踏出过大凉一步,但对大魏也略有耳闻,凉王是谈魏色变,能让一国之君忌惮的,要么与凉旗鼓相当,要么比凉强盛,眼下大凉内有忧患,强魏举全国之力攻之,那么结果……
    凉王为此事急得焦头烂额,商遥隐隐觉得不安,猛地想起当初燕王也是在兵临城下的情况下被逼赐死黛妃以平众怒,凉王会不会也这么干?
    商遥越想越觉毛骨悚然,绝不能坐以待毙,她要先发制人。
    ——
    商遥素衣黑发跪坐在妆台前,坐姿端端正正,柔顺黑发如瀑垂下来,逶迤在地。殿门被推开,随即有脚步传来来。伴随着铃铛嗫嚅的声音:“娘娘,大王过来了。”
    凉王撩袍在她身边坐下来:“什么事?说吧。”
    商遥欠了欠身,然后握着木梳将头发一点一点往下梳通,缓缓道:“我知道满朝文武都说我是祸水,过不了几天他们就会说魏军兵临城下完全是我之故,就像前一阵的天降暴雨,大王待我不薄,可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脑袋也不灵光,我却不能为您做些什么,心中有愧,我是不详之人,想来想去唯有斩断这三千青丝,自此长伴青灯古佛,向佛祖告罪,向佛祖保佑保佑我大凉昌平盛世。国祚永存。”
    凉王看着她,忽而扯出一记嘲讽的笑来。
    商遥幽幽道:“大王以为我只是说着玩的吗?”
    凉王:“你说呢?”
    “那大王,你看好了。”商遥拿起剪刀来挑起厚厚的一撮长发毫不犹豫地齐耳剪断。
    凉王无动于衷地看着。
    商遥垂下眼睑,想想白日小甄贵人和凉王的羞辱,狠心咔嚓一声,又是一剪刀下去。想想谢绎毫不犹豫的拒绝,其实他是在嫌弃她吧,嫌弃她……就如小甄贵人所说……,好难过,泪水蓄满眼眶,又是一剪刀下去;想想自己在朝臣眼里做什么都是错的,动辄得咎,除了自己没人会帮她。第四刀落下去——凉王劈手夺了过去:“够了!”
    商遥眼泪甩了出来,“我是认真的。”长发凌乱挡着视线,她摸索着拿出备用的剪刀咔嚓又是一剪刀落下去,她爱的人不爱她或是不敢爱?每多看他一眼就觉得格外甜蜜,他拒绝之后,这些积累的甜蜜又化成了无限的悲伤,头一次这么、这么喜欢一个人,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局。泪水早就模糊了视线,一刀接着刀剪下去,又快又狠又准,毫不拖泥带水。
    凉王起初还是看戏的心态,这会才觉出商遥是来真的,再次夺过她手里的剪刀:“你一个妇人又能改变什么?”
    商遥道:“别的我不知道,但最起码可以让朝臣们闭上嘴,一切的祸事不是我的错,更不是大王的错,是天意。他们无能,却偏要推到一个女人身上。”这头发好长好多,像是没有穷尽,怎么也剪不完。
    凉王没再阻拦,意味深长地叹了声:“爱妃是聪明人呀,那便随你吧。”他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商遥深吸了口气,从妆台上拿起剃刀递给铃铛:“来,帮我把头发剃干净。”
    铃铛迟迟不接:“娘娘,你怎么舍得?”
    商遥自我安慰道:“养头发也是十分费精力的,而且马上天就热了,快点,动手吧。做戏要做全套。”
    铃铛哭着接过剃刀。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这章好心疼女主,有读者说我喜欢虐女主,其实不是我喜欢虐女主,而是人物身份性格的设定决定了情节的走向,真的不受我控制,嗯,后面不会虐啦。
    ☆、木鱼
    谢绎奉了凉王的旨意来到黛春宫,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黄门,两人各自手捧漆盘,一位捧着一套缁衣,一位捧着一只木鱼。
    商遥的头发在铃铛的哭声中剃光,顶着光头穿着一身华服着实不伦不类,她换了身素净的衣物才去接见谢绎。
    谢绎看着光着头朝自己缓缓走来的商遥,没有了头发,五官以及脸型更加清晰直观,虽然已经得知她把头发全剃了,但头一次见还是感到有些震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贵妃娘娘着实勇气可嘉啊。
    商遥走上前来:“你这样一直盯着我干什么?”
    谢绎回过神:“没有,只是觉得娘娘是聪明人。”
    商遥眨眼:“我这样是不是更好看了?”
    谢绎:“……”
    商遥摸了摸头:“人美没办法,即使是光头,我也是天下最漂亮的光头。”一顿,“大王派你过来的?”
    谢绎点头,身子一错,:“这是大王赐给你的。”
    两位小黄门立即上前一步,商遥看清楚他们手里的东西后微微变了脸色,这是凉王要赏给她的吗?身为一个尼姑从头到脚的行头还有配备的木鱼,凉王真是有心了。不过令她不高兴的不是凉王如此“贴心”的举动,而是他派了谢绎过来,就好像你要上吊,心上人不但不拦还帮忙给你找绳子一样,她说出家,谢绎不拦,还帮着凉王送她木鱼。商遥拿起那只木鱼摩挲了下,很常见的木材,还有些咯手,看起来像是新的。谢绎突然道:“娘娘知道木鱼的由来吗?”
    商遥一愣:“不就是出家人用来敲打诵经念佛的吗?”
    谢绎道:“相传鱼日夜不合目,所以刻木像形击之,用以警惕众人不可昏沉懒惰,应该昼夜精勤修行佛法,大王赐娘娘木鱼就是这个用意。世人多昏聩,娘娘脱离凡尘,没事应该多敲敲木鱼,或许能敲出一条明路呢。”
    商遥听他说得玄之又玄,难道是想告诉她什么吗?她沉思片刻问:“什么才是明路呢?”
    谢绎笑得颇含深意:“成佛之路啊。”
    商遥:“……”好想打人,沉默了会儿道,“我倒没看出寻侯还崇信怪力乱神这一类的。”
    谢绎道:“佛法有精妙之处,木鱼亦有精妙之处。娘娘应该多参悟参悟。”
    商遥忍不住轻声问他:“我出家寻侯是不是挺高兴的。”
    谢绎哑然:“怎么会,出家是娘娘自己的意愿,我只是替娘娘开心。”
    商遥沉默,看来他对自己真的是一点想法也没有,否则怎么会用这么轻松坦然的态度面对她的出家。
    ——
    魏军和鲜卑联合夹击的消息传播开来,弄得整个大凉人心惶惶。凉廷站出来信誓旦旦说魏国绝不肯能打进来,想以此安抚民心,不过效果似乎不怎么管用。百姓对政府充满了不信任,那这个政府离灭亡也不远了。
    更何况还有鲜明的对比,魏国每攻下一座城池,就开仓放粮给灾民,军纪严整,不乱杀无辜,不扰民,据说魏国的皇后还曾亲自布衣施粥。
    他们攻城还是其次,最主要攻的是人心,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来得可贵,不少百姓,残兵,流匪纷纷前去投诚,民心所向则无敌,魏军以摧枯拉朽之势长驱直入,凉军溃败如山倒。就连凉国的军事重镇南郡城也只撑了半个月,最后周太守——周重抵抗不住,率领残兵弃城而逃。
    这只用了短短两个月。
    魏军趾高气昂地兵临梅陇城下,魏太子亲自出征,士气不可谓不高。
    凉王早前就将所有兵队主力全部调到梅陇城中,并牢牢封锁了四座城门,坚壁清野,做好了全面防御,气势汹汹的魏军几次大规模进攻都无功而返,折服在固若金汤的梅陇城下。
    凉王是打算采用拖延战术,魏军劳师远征,虽一路凯歌,士气高涨,但日久疲乏,此刻深入敌方腹地,粮食的供应也是颇为棘手的问题。
    凉王就是料到这点,打算拖垮魏军。梅陇城内有巨大的粮仓,可支撑城中人吃三个月还有余呢,而魏军呢,没准再过几天就断粮了。
    魏军一连攻打了几次也有些疲了,整军休整,在城外安营扎寨起来,显然是打算打持久战了。
    两军就这样耗着,城内风雨飘摇,人心惶惶,平日繁华热闹的集市连行人都很少看到。别说宫外了,就连后宫也是乱做一团,据说有两个不懂事的宫女怕被战事所累,商量着怎么逃跑。恰被巡逻的侍卫听到,一通报上去,凉王亲自斩杀了那两个宫女,并召来后宫所有人,厉声道:“真以为寡人穷途末路了?你们懂什么,都给我安分呆着,谁要跑寡人就杀了谁!什么魏太子,老子让他有去无回!”
    众人吓得禁若寒蝉。
    商遥剃度出家后,不再适合住在奢华富丽的黛春宫,于是迁往明顺斋,整日敲打木鱼,装出与世隔绝的样子来。朝中局势正处于变化莫测之际,商遥不便出门,便让铃铛每日抱着狸奴出去溜达,实则去探听消息。天下人皆爱八卦,幽禁在深宫的宫人尤爱八卦,时常在后花园里溜达,总能听到一些消息的。
    商遥度日如年,此番若是魏军胜了,依黛妃恶名在外,魏太子指不定会拿她的脑袋祭旗,若是凉军胜了,她在这里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就是了。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不得。她问铃铛:“寻侯最近在忙什么?”她想他了。
    铃铛噘着嘴道:“娘娘,你怎么还有闲情关心别人!”
    商遥碰了她一下:“怎么了?”
    铃铛急得眼都红了:“娘娘,我是在为你担心啊。”
    商遥说:“担心我什么?”
    “外界传说魏国皇帝十分仁义,善待百姓。奴婢想就算魏军攻进来,魏太子应该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奴婢担心的是您,您在外人眼里是魅惑君主的狐狸精,魏太子会不会杀了您呀?”
    商遥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你说得这点我也想到了。但是我们未必会输。我瞧凉王似乎胸有成竹,而且你没发现程青越没在吗?凉王那么倚重他,这个关键时刻怎么没了踪影?”
    铃铛略微吃惊道:“难道大王派程将军去搬救兵了?”
    商遥嘘了一声:“这只是猜测。我们静观其变吧。”
    商遥猜得没错,凉王确实派程青越搬救兵去了。起先魏军趁人之危,又很能收买人心,一路势如破竹,打得他措手不及。有不少臣子建议凉王带兵回棠下——他的大本营,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况且梅陇本来就是从燕王手里夺过来的。
    凉王在沙场几乎是无往不利,哪甘心轻易离开。周重弃城逃跑也是他的授意,一来保存主力,好出其不意。二来助长魏军的傲气,兵法说:骄兵必败。魏军越傲才好,越称他的意。
    以一座要塞来麻痹迷惑敌人,这等大胆的事也就只有凉王能干得出来。
    他早安排好,兵分三路,主力负责守卫梅陇,周重带兵前去断魏军后路,程青越则前去棠下带兵支援,不日即可到达,到时前后夹击,必让敌军有来无回。
    凉王满打满算,做梦都要笑醒。甚至摆了宴席在紫极殿里召集群臣,群臣各自不安,凉王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每隔上半个时辰就有士兵来报前方战况,无一不是魏军伤亡如何惨重的消息。凉王面露得意:“看到了没?想攻下梅陇,无异自取灭亡。程将军还未回来,待他回来……定让魏军全军覆没。”用这个办法来安抚群臣短时间内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
    当天深夜,魏军重整旗鼓,又来攻城,护城河上船只一字排开,随着如雷鼓声,数船齐头并进,军旗在风中列列招展,伴随着震天的呐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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