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她回头,刚冒头的食欲又消失殆尽。
站在她面前的人,是好几个月不曾谋面的田东来,她的亲生父亲。
☆、第六十九章
田东来还是老样子,相貌英俊,衣冠楚楚,从头发到指甲,每一处细节都打理得一丝不苟,优雅入时,是追寻品质的都市精英男性的典型。虽然脸上已有明显的岁月痕迹,但当今社会一向对男人的年龄十分宽容,追捧他的年轻女人多如牛毛,此时他身旁就跟着一个非常年轻的女人。
女人一身名牌,但眉眼间依然留着青涩的意味,极可能还是在校大学生,比程无双还小些。她盯着程无双上上下下的看,柔弱的面容里出现了锋利的警惕意味。程无双皱皱眉,看了她一眼就别过脸,客客气气的笑:“爸爸。”
田东来也露出笑容:“无双,吃饭没有?”
“还没有。”程无双目光掠过餐厅重新制作过的招牌,问,“爸爸来这家吃晚饭?”
田东来点了点头:“事务所好些同事都来过,评价不错,我也来试试。”他顿了顿,凝视着她,试探着说,“无双,要不……和爸爸一起吃个饭?”
程无双微微一怔。小时候她是渴盼田东来宠爱的,但田东来对她十分敷衍,所有的娇宠都给了田若瑜。这些年她心早就冷了,遇上示好,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而是警惕。
“为什么?”
田东来微露尴尬之色,他对情绪的控制远不如张君逸,笑容里的勉强藏也藏不住:“这……哎,”他定了定神,道,“是有些话想和你说。本来就打算抽空来找你,既然遇上了……”
见她的神情略有松动,他赶紧道:“时间都不早了,你肯定饿了,女孩子肠胃娇弱,得好好的养护着。我们进去,好好吃点东西,好不好?”
他神情里甚至有一些讨好的意味,程无双虽然对这个父亲不抱任何希望,但她并非凉薄之人,亲生父亲把姿态放这么低,她并不愉快。何况,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也好奇,他到底想对她说什么话。
她轻轻点了点头,田东来舒了口气,扭头对挽着他胳膊的年轻女郎说:“君君,你自己去吃饭吧。”
女子嘴唇微微张开,吃惊了片刻,露出委屈的神色:“一起吃饭不可以吗?我不会多嘴的。”一边说一边觑着程无双,一副想得到正式介绍的神情。
田东来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甩开她的手:“听话。”
女子自知造次,咬了咬嘴唇,低眉道:“好嘛,你别生气。”
她的牙齿白而整齐,当得起齿如编贝四字,咬在柔润粉嫩的唇上的模样很是动人,田东来露出笑容,拍拍她的脸:“吃了饭去买点你喜欢的东西吧。不过别逛太久,明天不是要早起上高数课吗?”
果然是比她还小的大学生。程无双翻了个白眼,对父亲和小情人的破事已经看得不耐烦,转身道:“我先进去了。”
田东来有些尴尬的讪讪一笑,赶紧丢下娇弱委屈的姑娘,跟在她身边:“好了,好了。”
餐厅外已经开始排队拿号,田东来暗自庆幸自己定了位,刚和程无双说了一声,她直接对服务员说:“取消田先生的定位,安排别的客人进来用餐吧。”
田东来被她带进员工通道,走到后面一间小房。里面仅安排了一张餐桌,几盆绿植,收拾得干净雅致,是专供她和顾骁韩靖吃饭的地方。
刚刚坐定,顾骁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她接起,听了几句,道:“等爸爸点了单再一起做……嗯……你不要过来。”
田东来慢慢的喝着柠檬水,状似随意,程无双目光掠过他,心知他正竖着耳朵听,很快挂断了电话,把服务生送来的菜单打开,推向他:“爸爸点菜吧。”
田东来接过菜单,随便选了几样,待服务生走后,环顾四周,道:“这个包间很清静。”
“谈事当然要选个清静的地方。”程无双抚着水杯,微微一笑,“不过,重要的事等吃完饭再谈吧,一动脑子,血液就上行,供应胃部的相应减少,怕影响消化。”
“这个确实,养生之道嘛。”
程无双举杯喝水,掩去唇边讽刺的笑。她直觉他不会谈什么好事,还是晚点说的好,不要影响她的胃口,辜负上好食材,还有顾骁精心准备的心意。
半小时之后,主菜送了上来。田东来的香煎鳕鱼表面微黄,一半浇了酱汁,饰以香草和柠檬片,切开来,表皮微脆,里面的鱼肉却极为细嫩。但这道美妙的菜在程无双盘中的龙虾面前却显得黯然失色。
肥大的龙虾从中间对剖,只煎半熟,雪白的虾肉里面还是微微的透明,新鲜调制的法式蛋黄酱热腾腾浇在上面,香气扑鼻。田东来看了好几次,忍不住问:“这道菜好像没在菜单上。主厨特意给你做的?”
程无双摇头:“你没仔细翻菜单。这道菜在后面,不过必须提前预定。”
“没来过,都不知道。”
程无双道:“餐厅有微博,也有微信公众号,有什么菜式都能查到。”
“无双对这家餐厅很了解嘛。”
她已经大概知道了田东来想和她说些什么,厌烦了他旁敲侧击的打探,淡淡道:“当然。我刚刚和服务生那样说话,爸爸应该知道我和餐厅关系匪浅。”她对着他的鳕鱼扬了扬眉,“不好吃吗?爸爸吃那么少,要不让厨房重新做?”
“不用,不用。”田东来只得专心吃饭。程无双也安静的享用她的龙虾。龙虾非常新鲜,肉质细腻紧实,火候刚好,酱汁浓淡适宜,但她舌头就像吃到了花椒一样麻木,几乎尝不出什么滋味,只机械的把虾肉切小,拿叉子送进嘴里。
好容易把饭吃完,她擦了擦嘴,让服务生来撤走餐盘,索性开门见山:“爸爸是来和我谈顾骁的事的?”
田东来愣了下,轻咳一声:“无双,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果然。或许他今天带着情人来这家餐厅,本就抱着打探消息的心思,极可能想借机找顾骁说点什么。
这么多年对她不闻不问,这时候开始关心她的感情了?程无双淡淡一笑:“相处时间多了,觉得人不错,就在一起了呗。”
田东来噎了下,道:“顾骁和你差别那么大,实在是不适合……”
恐怕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会发表这样的话,丁毅和李秀华的劝说她已经听过了,下午又被张君逸训斥了一通,实在不耐烦再谈,便说道:“我心里有主意,爸爸不必担心。我和顾骁的事并未公开,你是怎么知道的?”
田东来沉默片刻:“纸里包不住火,我也是听别人说起的,本来还不信,想来看看,结果……”
“就是说,已经很多人知道了?”
“是有些人知道了。无双,你知道圈子里多的是闲得无聊的男女,这事很快会传遍,你的声誉……”
程无双打断他:“我本就没什么声誉可言,他们说他们的,反正他们也只能说说。”她顿了顿,又道,“也不要和我分析什么利弊,该想的我都想过了。你为什么突然来关心我这个?”她用怀疑的目光仔细打量他每一个细微表情,思忖片刻,又问,“不会是你哪个大客户想通过你牵线搭桥,把什么儿子侄子之类的塞过来?”
田东来无奈道:“是有人存这个心思,但我知道你性子倔,不至于跑来自讨没趣。”他端起杯子喝了大半杯柠檬水,嘴唇抿了又抿,眉头皱起又松开,欲言又止许久,才涨红了脸,说,“无双,这些年我是对不住你,我……我对你妈妈有成见,迁怒了你……”
“成见……”她忍了又忍,才没冷笑出声。程盈不让出轨的他染指明华集团,他竟然认为程盈对不起他。
“你脾气倔,我也犟着。虽然我出身不高,但一直过得还算顺利,不肯放下身段来修补关系……如果你像若瑜那样撒撒娇……”田东来见她脸上已有怒色,叹了口气,道,“不说旧事了,我也不是想来找你帮什么忙的。无双,虽然你我关系没普通父女那么亲密,但你毕竟是我的女儿,再怎么说,我心里还是念着你的。”
“然后呢?”她耐着性子问。
“我想你过得顺遂一些。”他顿了顿,道,“我是底层出身的男人,我很了解我们这样的男人是怎样想的。有些想法和习惯我是改不了了,但我是疼女儿的,我不想女儿嫁给我这样的人。若瑜的对象我都严格的把着关,你……我不好多管,但我还是应该来提个醒。我们就靠一口气拼命往上爬,骨子里不骄傲的人,没这股子气。骄傲的人喜欢被人崇拜着,喜欢柔顺些的姑娘。”
程无双想起了叶楚楚,还有刚刚那个比她还年轻的女学生,以及那些他特别注意的女子,确实都是柔弱的,顺从的,有着一双像小动物一样乖巧的眼睛,温温柔柔看你一眼,仿佛你就是她的一切。
“你是个特别有主意的女孩子,这样很好,但是这注定了,你和他起冲突的时候会据理力争,而不是听他的意见。他现在要靠着你出头,当然百般容让,但今后呢?我进来的时候看了看这家餐厅,经营得非常不错,听说之前这家店都要倒了。他能做到这种地步,不是池中物,脱离你的掌控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他底气足了,你怎么办?”田东来长长叹息,道,“虽然我不甘心,但这么多年见了这么多人,我不得不承认,富贵锦绣堆里长大的男人,心通常是比我们这样的宽一些,也能真正欣赏强势的女人。无双,你好好考虑下吧,爸爸今天来,就是给你交个底。再怎样,你身上也流着我的血,我总归是不想你吃亏的。”
☆、第七十章
田东来说完,看了她几眼,见她一言不发,便沉默的走了。过了一会儿,服务生送甜品进来,见只有她一人,不由得问:“程小姐,请问田先生去哪儿了?他点的冰激凌,容易化掉。”
程无双道:“没事,你放下吧,我会吃的。”
服务生离开房间,过了一会儿,门又被推开,顾骁走了进来。他见她拿着勺子挖冰激凌,赶上前握住她的手:“别吃了。过几天不是生理期吗?不怕肚子疼?”
程无双轻轻道:“浪费了多可惜呀。”
顾骁忍不住笑了,搂住她肩膀:“怎么突然变这么节约了?好,我把冰激凌吃掉,不会浪费的。”停了停,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忙了好久,有点累,手上没劲,要不你喂我?”
她瞪他:“蹬鼻子上脸了你!”
“这么凶?”他故意皱起眉,“我累成这样,你就不能温柔一点?”
程无双听到“温柔”两字,莫名其妙的想起田东来的长篇大论,心不由得一紧,问:“顾骁,你喜欢女孩子温柔一些?”
“当然,谁不喜欢温柔的?”他笑着回答,捧着她的脸说,“来嘛,温柔一点。”
她一咬嘴唇,推开他:“我偏不!”
顾骁不解的看着她,沉默片刻,问:“无双,怎么这么不高兴?田先生说了什么?”
她用力的握紧双手:“老一套呗,还能说什么别的?”
顾骁弯下腰,搂住她肩膀,在她耳畔亲了亲,替她理了理长发:“我会加油的,早点做出一番事业,让你扬眉吐气。我和韩靖商量了,秋天的时候在新城区开家分店,正在调研。你看,情况一天比一天好,是不是?别生气了,嗯?”
可是他发达之后会怎样?程无双心知顾骁并非田东来这样毫无底线,但如果相处不愉快,分离是必然。她想把那番话赶出脑海,却徒劳无功,心情益发的低落下去。
顾骁半天哄不笑她,不由得有些气馁。此时餐厅依然在排队,他不能久待,便起身道:“我还得去餐厅看一看,无双,再等我两个钟头好不好?到时候就没这么多客人了,我好好陪你说说话。”
“我想先回家了,精神不好。明天还要早起去学校,这几天忙死了,落了好些课,得补回来。”她说完,提着包包走了。
顾骁虽然有些担忧,却并没当多大回事。不少女人生理期前几天都会出现莫名的情绪波动,程无双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她不高兴,恐怕生理因素占大部分原因。
他忙到餐厅打烊,和员工开完会,关店回家,径直去了程无双的房间。她知道方才那场气生得没什么道理,回家平静了一会儿,情绪好了一些,他抱着她,耐着性子哄了半天,这场风波无惊无险的过去了。
初夏时节还不闷热,是爱美的女人最活跃的时间,能穿各色美丽的裙子大秀美貌,又不用担心出汗弄花了妆容。社交活动一场接着一场,程无双虽然不耐烦去装腔作势,但有些酒会有真正的重量级人物参与,她为了前途,也得去应酬一二。
这样的场合谈的事大体分为两类,生意和生活八卦。程无双同京城一个著名商人攀谈,打探最新的政策走向。专注享乐的红男绿女围在一起,交换些诸如情变,嫁娶,谁家喜得贵子的新鲜事。
所有话题里,最引人注目的新闻与田若瑜有关。她外出度假时结识了邻市豪门关家的长孙,关家少爷对她格外倾心,交往不到半年就高调求婚,十克拉的鸽子蛋婚戒,还有江边第一高楼的广告牌上的爱情宣言,让本市名媛淑女津津乐道。
关少年纪轻轻,手持家族企业的股份却不少,时不时参与公司决策,还有一副出众的相貌,是财经杂志的宠儿。这样的男人是多少女人梦中的王子,却从万花丛中摘取了田若瑜这朵条件并不是很出众的花儿,让不少女人嫉妒得红了眼。
再怎么不甘心,田若瑜即将加入一流豪门,是风头正劲的人物,谁都不想得罪她。若是和她搞好了关系,或许能通过她认识别的优秀男子,因此她一出现,就像磁石一般,把诸多年轻姑娘,以及家里有待嫁女孩儿的年长者,还有想结识关家的人士给吸了过去。
田若瑜态度同以前一样温柔,丝毫没有即将成为豪门长媳的骄矜劲儿,左右逢源,最后让不甘心的众人也不由得叹服,这样谦虚又柔顺的女孩现在真不多见,难怪关家少爷喜欢。
她应付这些人,说得嘴里干渴,程无双同商人谈了许久,也想喝水,两人在饮料台前不期而遇,她微微怔了下,一秒之后就笑着打招呼:“姐姐。”
“若瑜。”程无双客套的笑了笑,拿了两杯饮料,转身走了。田若瑜最善玩小心机,又喜欢装可怜,她虽然有的是法子应对,但她不耐烦在这些鸡零狗碎又无聊的事情上花功夫,索性敬而远之。
田若瑜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咬了下嘴唇。她现在正出风头,有的是人来打抱不平。一个年轻的女孩不屑的嗤了一声,道:“程无双拽什么拽。她凭什么用这种态度对你啊?不会是看见你年纪比她小却先出嫁,嫁的还那么好,心里发酸吧。”
田若瑜摇头:“别这么说。姐姐和我不一样,专注事业的成功女性通常晚嫁。她只是没有谈恋爱的心情,她样样比我强,真想嫁人,肯定能找到更优秀的男人。”
有人冷笑:“你可真宽容,得了那么大一个冷眼还帮她说话。只是她除了命比你好,投生在程家,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人称道?专注于事业……切,她工作上闹的笑话还少?董事会谁服她?没她外公的那个心腹张先生撑腰,明华集团早垮了。再说,有几个男人能比关家长孙更优秀?”
一个擅长吃喝玩乐的少爷神神秘秘的笑了笑:“大家还年轻,有句老话,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程大小姐慧眼如炬,看重的是潜力。”
“这话怎么说?”
“潜力股,懂不懂?有些男人现在没钱没势,可人家能干,拼搏个十年二十年,风水轮流转,以前高高在上的人看到他都要恭恭敬敬。”
“你说的是那个顾骁?哎,开什么玩笑,君子远庖厨,他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程无双顶多玩玩,看中他?不可能。”
那少爷笑了:“怎么不可能?程大小姐是真动了心,我听了好些八卦,横竖无聊,去求证了下,她又是安排进修,又是帮忙投资开店,只是玩的话给点钱就是了,费这个劲干什么?我去那家火爆的西餐厅吃了好几次饭,亲眼看见程无双进来,那厨师出来迎接。你们知道不?那么冷艳的程大小姐,居然能露出娇羞的表情,啧啧,换了个人似的。”
田若瑜连忙道:“好了,没什么好笑的。白手起家成为新贵的男人很值得尊敬,姐姐这样选择无可厚非。”
众人益发来了兴趣,你一言我一语的嘲笑,越说越暧昧。虽然场内不是人人八卦,但毕竟和程家大小姐相关,多少听了几句。不一会儿程无双就觉得不对劲,她还没去打探,就有年长的人以世交长辈的名义过来劝她。
她客客气气应付完,心里气得够呛,好容易熬完了酒会,她以为可以安静一下,却接到了秘书的电话,火速赶往公司。
董事会的人坐在会议桌前,她一进会议室,就被纷至沓来的锐利目光戳得头皮发麻。环顾一圈,连在南半球度假的某位董事都回来了。她心不由得沉了下去,在自己的位置坐定,问:“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可笑,她接到紧急电话,想问清原因,秘书却一问三不知,这人是张君逸推荐给她的,那么,若是问张君逸,他当然也不会给答案。人来得这么齐,只有他的位置空着。他这几日忙得生了病,才出院,需要在家休养几天。
张君逸正值盛年,又重养生,入院前精神饱满,气色极佳,怎会毫无征兆的病倒?这场病,摆明了是要给她颜色看。
要开会,却不知道开什么会,这个问题荒唐得令人发笑,但她不得不问。果然,董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会议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冷笑声。同她几乎撕破脸的高总首先发难:“程小姐,你主持会议,却不知道开什么会?”他摊摊手,“这下好了,这会还怎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