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开科取士(修)
    日子一天天过去,刘昭仪的死在后宫没激起多大的波澜。夙玉又回到谢金泠的身边,毕德升亲自调查此事,证实了她是被人冤枉的,可跟她一起的陈文楚却失去了踪影。
    春天来临,又到了皇室里议亲的时节。内务府把待嫁和待娶的名单递呈给皇帝过目。
    内务府官员说:“公主马上就十七岁了,再不定下婚约,恐怕对公主的名声也不好……不知皇上可有决断了?沈家那边,已经私下问过臣几次了。”
    “也罢,回头朕便让人拟旨。毕德升你通知吏部,准备把沈毅调出京城,安排到地方去做官吧。”
    毕德升应是。这时,御史台的官员递上一封奏折:“这是以谢大人为首的朝中几位官员联名上书,要求皇上开科取士的折子。”
    “开科取士……?”庆帝默念了一遍,翻开折子。
    皇帝一直皱着眉头,那官员的汗水就啪嗒啪嗒地往下落,只等着龙颜大怒,他丢官或者挨板子。这要命的差事发到御史台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谢金泠疯了,但位高权重的谢老虎谁也不敢开罪,御史中丞方中玉就下令部里抓阄,于是他“光荣”中选。
    东青国以门第出身来论官位是开国时候就定的制度。因而世家大族的势力在朝堂中盘根错节,寒门子弟苦读却没有出头之日。有幸如谢金泠一般由高官举荐入朝为官的实属寥寥,做到如此高位的更是东青国有史以来头一个。谢金泠为寒门士子出头,抑制门阀,也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但开科取士,由统一的考试在全国范围之内选拔人才,想法虽然很好,毕竟是动摇国本的决策,肯定会被朝中的士族豪门所强烈抵制。
    以谢金泠的心思,怎么可能就让人随便递一个折子?
    皇帝正琢磨着,小太监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高声禀报道:“皇上!登闻鼓响了!”
    登闻鼓设于兴庆宫之外,由御史台掌管。登闻鼓设有专门的禁军看守,非案件重大不受理。今日乃御史大夫周有光当值,他听罢禁军所言,登楼查看,只见数百儒生统一着装,匍跪于兴庆宫门前,连诵《大学》。
    “尔等为何要击鼓?”周有光大声问道。
    领头的儒生拜道:“大人!我等十年寒窗,却因为出身贫寒,注定一生无法出仕。世家大族垄断官位,处庙堂之高却养尊处优,不识人间悲苦!此次北五州兵变,那些世家出身的知府几乎全都逃命弃城,置百姓于水火。呜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故此番我等冒死击鼓,为求上达天听,为天下所有寒门子弟求一个机会!”
    他身后数百儒生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求大人接受我等请愿!”
    此场景声势浩大,立刻吸引了附近的百姓前来围观,一时之间,兴庆宫之前人山人海,百姓议论纷纷。周有光亦是寒门出身,见此番情景怎能不动容,立刻起身进宫,觐见皇帝。
    兴庆宫前的儒生请愿,迅速影响了全国。书院里,众多儒生罢课,有的书院不得不休业。各地州府的官道衙门上都是跪地的请命者,三十二州民声沸反盈天。连还在战火之中的北五州,也传来了儒生的请愿书,请求朝廷开科取士,给所有人以公平的机会入朝为官。
    兰君闻得消息,换了男装,骑马到了谢府。
    守门的小厮麻利地把她让进去。谢金泠的府邸修建得极为低调,若不是里头住着鼎鼎大名的谢老虎,绝对没有人会把这四进四出的小院认为是本朝宰辅的住所。
    谢金泠没有娶妻,也没有姬妾,连伺候的下人都少得可怜。除了粗使的丫环,婆子,仆役,这么多年,身边也只有夙玉一个近身伺候的。
    夙玉端着点心正往书房走,看到迎面走来的兰君顿时吓了一跳。
    她刚要行礼,兰君用扇子扶住她的手肘,俨然一个翩翩公子的模样:“小娘子不必多礼,本公子乃微服出巡。”
    夙玉也忍不住露笑:“公主殿下,您又顽皮了。”
    “上次的事情,师傅没有怪你吧?你们俩,还好?”兰君试探地问道。
    夙玉的脸微微一红:“大人没说什么。”
    兰君放下心:“师傅在吗?我找他有事。”
    夙玉朝书房那边看了一眼:“眼下有客,大人在书房里头议事,不如奴婢先带公主去花厅休息一下?”
    兰君好奇地问道,“是什么客人?”
    夙玉回道:“几个年轻的官吏,为开科的事情而来。您也知道呈了折子之后,儒生请愿,民间暴动,但朝廷上下又都是反对声,大人的压力很大。”
    “的确是头疼。”兰君用扇柄撑着额头,转身就往花厅的方向走。谁知刚走了两步,身后书房的门便开了,有人说话:“今日听谢大人一言,胜读十年诗书。”
    兰君听这声音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接着是谢金泠的声音:“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你们年轻有为,难得是肯摒弃出身的成见,真心实意为社稷办事,这是万民之福。”
    “谢大人夸奖了。”那人回道。
    兰君停住脚步,想起这声音是沈毅,心中暗叫不好。那边几位年轻官员已经下了台阶,朝兰君这边走过来。
    谢金泠看到有一个影子僵在院子里,走也不是停也不是。他询问地看向夙玉,夙玉只掩嘴,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官员陆续从兰君身边经过,都没太在意她。兰君也努力装作自己不存在……忽然,有个人回眸看了一眼,当即停住了脚步。
    那人身旁之人好奇地问道:“从贞兄,你怎么了?”
    沈毅摆了摆手,看着眼前立着的俊面俏书生,心潮澎湃,忙疾走两步过去。她梳着公子髻,一身大方的青衫,五官精致漂亮。尤其是眼睛,明亮得仿若金玉,璀璨生辉,一眼就能抓住人的魂魄,将人吸入其中。
    与沈毅同来的官员都好奇地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道:“好漂亮的小公子,不知是哪家的?”
    “这相貌分明应当是个姑娘才对。”
    “沈兄认识吗?”
    兰君退开两步,眉头轻蹙。有好事的围观者忍不住伸出手来,想捏捏她白嫩的脸,却被沈毅呵斥:“好大的胆子!还不退开!”
    众人被他喝得一震,面面相觑。
    “臣沈毅见过公主殿下,公主金安!”沈毅下跪行礼。
    同来的几个年轻官员听说眼前这个俊俏的少年郎却是公主殿下,顿时吓得不轻,也连忙跪了下来,连声请罪。都说承欢公主生得貌美无双,又常爱扮作各种样子出入民间。难怪这少年郎生得如此好看,俏生生得俨然是书里的人物那般。
    “各位大人不用多礼,我微服出宫,不知者无罪。”兰君抬了抬手,众人便顺势站起来,但交头接耳声不绝。有惊为天人的,有议论近来传出的关于沈毅即将要迎娶公主的事。
    沈毅说:“公主,臣有几句话想单独跟您说。”
    兰君不好推拒,点了点头:“沈大人有事就在这里说吧。”
    夙玉送别的人出府。沈毅看了看还站在书房前的谢金泠,谢金泠识趣地转身回了书房。不大的院子里就他们两个人站着,一个如花似玉,一个年少有为,这么看都挺般配。
    “臣对公主,乃是一片真心。”沈毅诚恳地说道,“若公主肯下嫁,臣允诺此生绝不纳妾,公主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兰君噗嗤一笑:“这条件真是很诱人。可当初沈大人在琳琅阁看见我,就像见了鬼一样。不过是见了我的真容之后,才改变了主意吧?”
    沈毅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懊恼自己肤浅。当时若肯多看两眼,又哪里来的今日遗珠之恨?
    兰君洒脱地笑道:“要知道,再美的容貌也有老去的一天,若我不是如今的模样,甚至比当初在琳琅阁时更丑,沈大人还可以说出今日这番话吗?还可以一生一世只守着我一个人,不去找那些更年轻漂亮的?我是个心胸狭隘的人,我不会容忍跟别人共享一个丈夫,到时候爆发了冲突,你我之间又何谈幸福呢?”
    这世间说爱她的人,唯有一人没有以貌取人。她扮作木十一的样子,真心说不上好看,可那人爱上了那样的她。所以她不用担心年华老去,容颜不再,他会因此而变心。
    沈毅无言以对,只是默默看着她。他承认他爱的是这举世无双,赏心悦目的容貌,渴望的是她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自己独占这美貌的快感。公主其人究竟如何,他根本就没有去仔细了解过。当她老去,有了皱纹白发,他肯定也会厌倦,这些都是事实。
    “我就不送沈大人了,大人自便。”兰君一礼,转身走向了谢金泠的书房。
    书房里,谢金泠正负手练字,头也不抬地说:“若是你来这里,为了王阙的事,我的答案还是一样。”
    “师傅,几个月过去了,我只想送一封信给他。”
    谢金泠搁下笔,看着兰君:“小兰,你何必这么执着?就算他好好地活着,你们之间隔着王家的家仇,那么多条人命,他又怎么可能安心地与你在一起?听我的话,放下吧。”
    “曾经沧海难为水,就算师傅阻止,周遭没有任何一个人赞同,我也不会放弃这段感情。”
    “就算如此,你可想过他的安危?北五州之乱还没平,那些人要杀他,知道他还活着,会轻易罢休吗?这几个月,纵然是我也只能得到只言片语的消息,可见檀奴他们把他保护得很好。你若想他平安,要学会忍耐。”
    兰君知道谢金泠说的有道理,无奈心中牵挂,总是放不下。她抬头,惊觉谢金泠两鬓早生华发,心中一紧:“师傅是为科举的事情发愁吗?”
    谢金泠被说中心事,叹气一声:“开科举,谈何容易。”
    “……如果太子跟支持太子的朝臣能够站在师傅这边,那是不是就容易多了?”
    “太子?”谢金泠若有所思。如今朝中的官吏多数是沈家的人,或者依附于沈家,反而是正统的太子势单力薄。开科举选拔人才,有可能打破如今的局势,为太子争取到更多的支持……只是太子的性格,却未必有这样的魄力。
    “师傅不必亲自出手,我可以去东宫找太子。”兰君自告奋勇。
    谢金泠斜睨着她,用手托着下巴:“你想跟我谈什么条件?”
    兰君垂眸看着地面,悻悻然地说:“师傅,不算条件……只是我不想嫁给沈毅。你能不能帮我说服父皇,别逼我?”
    谢金泠凝眉,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他乌发之中的几根白丝异常明显,身影也十分清瘦。旁人见他风光,却也不知道站在如此高位的人肩上的担子到底有多沉。稍有不慎,就会赔上自己乃至成百上千条的人命,不得不步步为营。
    “好,我去说服皇上。有了六公主的前车之鉴,皇上不会太坚决。”
    兰君心念百转:“师傅,六姐逃婚的事情,你到底知不知道真相?”
    谢金泠叹道:“真相如何重要吗?如今这个结果是多方都想要的,六公主不过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而已。你我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更不要说一个帝王。六公主的事也好,王家的事也罢,众人只看到结果,却从不曾看到你父皇的别无选择。”
    兰君直到此刻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父皇最信任的朝臣只有谢金泠。他为人公正,不涉党争。最重要的是,他是真真正正能够理解父皇的那个人。
    ☆、说客(修)
    第二日,兰君让阿青为她仔细打扮了一番,又穿上水青色的绒毛披风,往东宫的方向而去。
    上元灯节之后,宫中还留下很多灯,挂在长廊的廊檐底下:琉璃彩灯,八角水晶宫灯,跑马灯,万花灯……琳琅满目,做工精细。兰君望着一盏巨大的跑马灯,微微出神,阿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叫道:“公主,那灯上画的是六兰图!要奴婢请人把那盏灯拿回翠华宫吗?”
    “不用了,拿回去孤零零的一盏也怪冷清的,不如就挂在那里热闹好看。”兰君收回目光,继续低头往前走。
    王阙生平最爱兰花,也时常画兰。他做事专注,常常一画就是几个时辰。她生气他把自己晾在一边,找他理论,他却笑着指着画上的几朵兰花道:“你看这朵,铮铮傲骨,像不像你理直气壮的样子?还有这朵弯下腰的,像你大笑的时候。这朵的叶子,像不像你在张牙舞爪?”
    “好啊,你借花嘲笑我!”兰君扑到他身上,挠他痒痒,王阙抱着她连声求饶。
    欢声笑语犹在耳,却物是人非。
    东宫里头,杜冠宁下了早朝,正在书殿大发雷霆。书和奏折洒了一地,他骂道:“沈怀良真是岂有此理。你们可看到他在朝堂上提出的北五州继任官员名单?全是他的亲信党羽!他举荐的那些个知府,这次战事一起就全跑了,被儒生告到登闻鼓院,已经成了全天下唾弃耻笑的对象!”
    东宫的幕僚都跪在地上,长史秦东明道:“太子殿下息怒。可惜这次没抓住沈党的什么把柄,反而他们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让北漠王甘愿岁岁纳贡,皇上自然要偏向于他们了。”
    杜冠宁狠狠拍了下书案,气急不语。崔家式微,太师死了之后更是没有人能立足于朝堂。于是他放弃了崔家,选了杨修的女儿,原以为能扭转朝堂之上的颓势,可没想到,杨修终究是山高皇帝远,无法跟沈家抗衡的。
    秦东明挥手让其它幕僚都下去,跪挪几步到杜冠宁面前道:“太子殿下,如今朝堂之上都是沈家的人。我们要早想对策,不然……”
    杜冠宁没好气地说:“怎么想对策?卫王有沈怀良,有贤妃娘娘。本宫呢?本宫有什么!”
    秦东明伏在地上道:“小臣无能!但眼下的确有一个大好的时机!”
    “怎么说?”杜冠宁挑眉问道。
    “朝廷开科取士,正是要打破如今朝堂上的格局。太子殿下要想与沈氏分庭抗礼,一定要促成此事。”
    杜冠宁看着他:“你要知道开科取士动摇国本。若是此事成了还好,不成的话,连原先支持本宫的朝臣都会寒心。到时候本宫更加地孤立无援,如何是好?”
    秦东明知道杜冠宁的担心,刚欲再说,东宫总管八福跑进来,叩拜道:“殿下,承欢公主求见。”
    “她怎么来了?”杜冠宁沉吟一声,便让八福去请人。
    不一会儿,兰君就独自跟在八福的后面走了进来。
    秦东明静立一旁,原本只是耳闻这位十公主的美貌,今日却赶巧撞见了。他微微抬眸,见眼前之人穿一袭月色开襟长拖的暗色莲花纹大袖衫,对襟和袖口处都绣着金色的水纹,碧色的披帛缠绕于臂上,内里是同色的高腰襦裙,胸前的鹅黄色绦带直垂于地,襦裙的裙摆处绣着一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花样。头发只是随意梳了个双平髻,插着银制和金制的珠花。这身打扮对于一个公主来说,实在是素淡,单说与太子妃平日里的装扮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但她的容貌却使这身素淡过头的装扮显得别致。娴静之中不失活泼,端庄之中不少灵动,那份超然从容,真是夺人眼球,摄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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