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节

    “尚未。”丫头低头恭敬的回道。
    李芸萝皱起了眉头,不禁想起前阵子父亲给她留下的四个字:稍安勿躁。她如何能不焦躁,自从前些年她被爹娘送到外祖家避难,之后辗转离开京都,她已经许久没见家人,只能暗地里书信来往,她本想偷偷前去燕州投奔李见珅或是相思,可又不放心京都的家人只能一日日等着消息,希望李见珅早一日攻破京都。
    今年年初,丞相的军队几次败北,李芸萝隐约就觉着京都怕是守不住了,她既兴奋又害怕,她兴奋与这种东躲西藏不得自由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又害怕父亲那里会出什么变故,丞相死到临头万一疯狂一次,那后果想都不敢想。
    “燕州那边的书信送过去了么?”李芸萝又问道。
    丫头应道:“早几日便送过去了,想必若有回信,过些日子也该到了。”
    “等到了,第一时间送到我案头。”
    李芸萝放下书卷,心下稍安,她这些年并没有断了与相思的来往,反而书信频繁,她知道父亲并不排斥她与燕州有来往,甚至隐隐似乎有鼓励的意思,因为无论如何,这陈国也是李家的陈国,那韦家算是个什么东西!
    “郡主,昨儿个世子爷送来那几箱子东西……”丫头给郡主打了水。又问道。
    李芸萝心下一暖,大哥在京都整日与丞相那帮子老狐狸周旋,却还记得远离京都的她,她不是不知道丞相当初有意想将她嫁入韦家,但好在父亲并不是个为了利益儿女不顾的人,到是找了个祈福的借口送她出来。
    想起已经成婚有一段日子的相思,李芸萝不是不羡慕,可她更希望在家人安好之后,幸福的出嫁。
    被身边的丫头催着,洗漱一番后李芸萝躺在床上,原本以为根本睡不着,谁知道刚翻了一个身,眼皮就耷拉下来,忍不住陷入梦境。
    “郡主!郡主醒醒!”
    李芸萝觉着自己还没睡多久,就被人用力推醒,她烦躁的张开眼睛道:“何事?”
    “东边起火了!”丫头略带结巴的说道。
    李芸萝一个激灵,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推开窗户往外看,黑漆漆似乎与平日并无区别,可若是仔细再瞧,总有若有似无的烟雾升腾而起。
    止不住心中的激动,李芸萝披上衣服就去了府中最高的绣楼,果然看到很远的东方燃起了一片亮光,因着距离有些遥远看的并不那么清楚,但是她的护卫都是经验丰富的高手,当然不会错过这个信息。
    京都被人攻打了。
    “走!换骑装!”李芸萝打定了主意说道。
    “郡主?您这是……”丫头不安的问道。
    “是时候了!”
    李芸萝大步走下绣楼,父亲让她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豫郡王府那一支精英队伍的虎符可一直在她身上放着呢。
    谁也不知道京都里的火是从什么地方放出来的,更没有人知道京都的城门又是在什么时候被打开的,只有等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街道上就满是黑甲的骑兵以及想要抵抗的守城军,喊杀声震响了半边京都,所有人都龟缩在家中生怕有人闯进来要了他们的小命。
    原本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今晚撤出京都的韦家,也跟着乱了起来,皇宫里没有消息传出来,韦七公子也没回府,府中只有丞相的几个无用的儿子,还有那些不受重视的庶出们。
    “夫君!夫君……夫君你要去哪儿……你不能丢下我啊,夫君!”
    韦六公子正在往箱子里装东西,身后突然有人拽他袖子,让他又惊又怒,转身给了那人一巴掌骂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是想让老子死在这儿是吧!”
    乔寄晴捂着脸,哭着拼命摇头,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当初因着她想要压着姐姐一头,又怕定安伯府连累她,这才放弃心中所爱嫁给这个男人,谁知道没多久她父亲就因病致仕回乡去了,长姐又远嫁郡王长子去了封地,唯有她留在京都整日过着见人笑背后哭的日子。
    一开始她还想着她容貌秀美,再怎么说也能生个孩子傍身,可谁知道自己的丈夫根本不好女子,反而将院子里养了那么多长相清秀的少年,谁能知道她这位在外头看起来荣华富贵的六少奶奶,居然成婚至今还是个完璧!
    这些年等也等了,劝也劝了,她原想着这怕是她的报应就如此当个牌子过下去算了,好在她还有她想要的富贵生活,丞相也占了京都,若是丞相成了事儿,她身为六公子的妻子,怎么说日后也能得个王妃的身份,到时候什么孟霍然,什么乔幽兰,都入不了她的眼,如此一辈子的活寡她才能值了。
    可谁知道好日子还没过多久,丞相的人马节节败退,与广郡王两败俱伤不说,燕军眼看就要打到家门口了!
    “夫君这是在做什么?这是要带着东西去哪儿?”乔寄晴原本还坐得住,毕竟上头的长辈也没慌张,可不过一夜的工夫,若不是她私下贿赂了丈夫身边的小厮,恐怕一觉醒来丈夫带着钱财都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管我去哪儿!爷的事情也是你问的?”韦六公子眼珠乱转,紧张的转身继续收拾东西。
    “你干什么?这是咱们院子里唯一剩下的现银了,你怎么能全部都拿走!”旁的什么都可以,唯有银子,唯有她攒下的这些家底,谁也不能拿走!
    听着耳边尖锐的叫声,韦六公子一把扔下东西,双手掐住乔寄晴的脖子,让她立刻就发不出声音来。
    “让你别叫,你听不懂么?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要跑了?”韦六公子厌恶的说道:“我本来不想杀你,你留着小命儿留在府里不好么?反正这么多年来我也没碰过你,到时候等你那情郎重回京都,你再扒上去大哭一回求个同情,我听说他只有妻子一人,以你这个姿色进他门里做个美妾,也总比死在这儿强吧。”
    乔寄晴本还在挣扎,听到韦六公子提到孟霍然,突然愣住了。是了,孟霍然现在是李见珅身边的心腹,若是李见珅登上帝位,不说是封侯拜相也是位高权重,她若是能回到他身边……
    见着妻子眼中透出的期盼,韦六公子恶心的想吐,他不过就这么一说,这个女人就动了心,可见也是个人尽可夫的贱货,他本还想留她一条贱命,但这会儿便改了主意,也省得这个女人日后真给他戴一顶绿帽子,他韦六公子哪怕东西不要了,也不能便宜旁人。
    乔寄晴只觉着脖子越勒越紧,肺部进气越来越少,窒息的感觉让她满眼恐惧,惊异的死死盯住丈夫,这个人明明说会放她一马的。
    砰!
    眼前明明已经模糊,但乔寄晴还是看到一个人影闪过,随后她的脖子被人放开,跌落在地上大口的喘气,再一抬眼,她就见韦六公子满头是血的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你没事吧?”
    乔寄晴甩了甩头晕的脑袋看过去,来人一身素衣,身材单薄,可皮肤雪白眼角带媚,是个比女子还美的男人,这人她认得,是丈夫从小倌馆赎回来的小倌儿,最是得宠,几乎一个月大半都宿在他那儿。
    “怎么是你?你疯了?”乔寄晴忍住痛苦,爬到丈夫身边一瞧,韦六公子居然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
    “府里外头已经乱了,夫人难道不走么?”那人走到桌边,翻找了几下,什么都没拿,却只取了一张纸。
    乔寄晴看着那张纸正是这男人的卖身契。
    “你要走了?你居然杀了他?这府上他可是对你最好。”乔寄晴咳嗽着看着那男人的背影讽刺道。
    那男人顿了顿脚步道:“好?这种好,谁喜欢谁拿去。”
    乔寄晴皱起眉头,似乎有几分了然,像韦六公子这样的畜生,对谁又能算好?
    咬了咬牙,看着前头那个将要离开的男人,乔寄晴突然道:“我给你钱,你带我出府吧。”
    丞相府已经彻底乱了,谁也没注意六房的后院有人偷偷跑了出去,再夺了一辆马车离开了丞相府。
    此时舒宛萱正焦头烂额的安排着人,想要稳定府中的局面,明明丞相吩咐了只带家中几位重要的长辈离开,其余小辈中有用的可以跟着走,剩下的是死是活全凭造化,可谁知道也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这事儿居然泄露了出去,以至于丞相府乱成了一团,想跑的都在收拾东西,跑不掉的就挡在她院子门口闹事,让她之前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这眼瞅着与丈夫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舒宛萱把心一横道:“让近卫军进来,把不听话的全部锁去他们各自的院子,让家中长辈先行离开,有闹事的甭管是谁,打伤了扔出去。”
    管事嬷嬷心头一颤,却不敢多言,她可是见识过这位当家奶奶的手段。
    然而还没等近卫军进来,就听得皇宫那处传来刺耳的爆炸声。
    “不好啦!不好啦!燕军……燕军攻进来了!”
    ☆、第204章
    兴许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只是陈国的一夜,可对于京都的百姓来说,那简直就是睡了一觉睁眼便翻天覆地了,京都的城门被人打开,丞相被人关押在宫中天牢,其余一干人等说败落的败落,说战死的战死,唯有之前一直被丞相压制的那些无权的官员反而平安度过,家里损失甚小。
    出了门,街上还有铁蹄踏过的痕迹,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让本还想看个热闹的百姓再次缩回家中,这时候宁可在家吃糠咽菜也总比出去莽撞丢了小命的强。
    丞相本就是窃取李家江山,哪怕他再用皇室宗亲为理由也不过都是借口,若是论继承权李见珅是如今皇室当中血缘最近的继承人,什么广郡王啊什么宗室的小皇孙啦,对比李见珅那都要隔着一层,差的远去了,更何况李见珅在燕北两地扩充势力,还将已去的皇帝折腾出的火器灵活运用,且不说京都,就是如今还在苟延残喘的广郡王那收回封地也是迟早的。
    连月来燕军本就已经收复了丞相管辖之下多座城池,所以等京都被攻破,还有人打着铜锣上街吆喝说是皇室正统重归京都,百姓们不但不难过反而隐隐有松了口气的感觉,毕竟皇权神授的理念在百姓心里根深蒂固,丞相比起李家实在名不正言不顺,这些百姓要不是跑不出去京都,恐怕早就投靠燕州去了。
    不过攻破京都的时候李见珅还未到,庄晋元先行陌篱随后赶到,之前庄晋元还担忧家中老小,也正是陌篱偷偷将豫郡王准备里应外合的事情告知庄晋元之后,他才抛开一切顾虑想要尽快拿下京都。
    丞相府一众除了一部分不知所踪外,主要要犯都已被抓获,因着带兵进来的是庄晋元,原先与他相识甚至自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松了口气,那些没与丞相同流合污的世家更是帮着庄晋元等人安抚其余世家,而对于那些还想负隅顽抗的丞相一党,豫郡王这些年收集来的名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还没等着这些人闹起来,便全府被抓了。
    “啐!都死到临头了还想玩儿命一把,当真将身后的家人都当成摆设?”庄晋元甩了甩手中的宝剑送回剑鞘,一身黑色的盔甲血迹斑驳。
    啪啪啪啪!
    庄晋元听见拍手的声音回头一瞧,只见李芸萝拍着手穿着骑装身后跟着一队人马走了进来。
    他已经许久没见李芸萝,想想少年时还与这姑娘斗嘴,如今两人都已长大,他再不是那个穿金戴玉喜欢在京都鲜衣怒马,戏耍美人的侯府纨绔,对面那个丰腴娇艳的女子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到处惹祸想要仗剑江湖的小郡主了。
    “这么难找的藏身之所你都找的到?”李芸萝赞叹的看着周围,明明地上摊着不少尸体,她却面不改色。
    “芸萝郡主好久不见。”庄晋元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拱手笑道。
    “确实有几年未见了。”李芸萝感叹道,看着对面这个一身肃杀之气的男子,似乎完全没法和记忆里那个带着众多人爬墙想要一探乔氏姐妹的小混球重合,唔,人长得到是越发好看了,可是杀气却也越发的重了。
    庄晋元挥了挥手,让手下人打扫一番,他走到李芸萝身边与之并肩道:“郡主这几年过的如何?”
    “还能如何?回不得家又没法上战场,无法困在后院之中等着你们的消息,说起来……”李芸萝不满的撇撇嘴道:“你们也太慢了。”
    “还慢?”庄晋元瞪大了眼睛,没好气的说道:“我们累死累活,没拖个十年再来已经不错了,这次若没有你爹帮忙,咱们还不定要拖几个月呢。”
    李芸萝当然知道,可就偏偏想要逗他一逗,就如同当年在京都那般,她总是看他不顺眼。
    “说来说去,还不是要靠我爹?”李芸萝忍着笑大步朝着门口走去,这些反贼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有些账等着小皇叔回京也该算一算了。
    刚出了大门,李芸萝就见一人骑在马上,像是刚刚过来,那人面无表情只是在下马之后给她行了一礼。她不禁感叹,也不知是不是岁月交替还是战场上磨练心智,这一个二个在她心中还是少年的男儿,这会儿居然都成长了那么多。
    “陌公子当真许久不见!”李芸萝看着陌篱那张脸,虽然不及庄晋元的精致,但那通身的仙气儿总觉得能甩庄晋元好几条街,也难怪人家陌篱是谋士,庄晋元不过是个打头的武夫。
    “郡主。”陌篱拱手。
    看着那匹黑色的郡马,李芸萝不知怎么回想起当年京都那辆谁都不会认错的马车,也不知那马车上的铃铛到底会不会响。随后,她又是一笑,当年是她先对陌篱有了兴趣,到没想到此后就没了下文,到是最爱的妹妹嫁了这个人。
    “我妹妹可好?”李芸萝更关心相思。
    提起相思,陌篱终是展颜道:“她身子还好,只是在燕州闷的很,等京都的事情安排好,我便接她来京。”
    “我听说孟家二房已经下狱……她……”李芸萝不忍的问道。
    陌篱到是一点儿都不担心,只道:“这事儿总是要了解的,相思已经想好了。”
    “那便最好了,等她回来,我再来寻她一同玩耍。”李芸萝说着话,到是真心想念了,她在京都一向没有朋友,自从相思救了她后,相思就成为了她唯一的朋友与妹妹。
    陌篱只是来看一看情况,从庄晋元那里得了消息,便骑马回府,他还要写信给李见珅,将诸多安排交予李见珅过目。
    看着陌篱的背影,庄晋元忍不住感叹道:“哎……明明都成了亲,最近还有不少人打听他呢。”
    “难道没人打听你?”李芸萝好笑道,她到不担心陌篱有了外心,就以陌篱对相思那个紧张劲儿,谁也插不进去。
    “对啊,我那么帅气,在燕州没有行情不说,怎么回京也没人要呢?”庄晋元百思不得其解,想当初他也算是万人迷吧,多少小姑娘哭着喊着哪怕下药也想与他春风一度呢,怎么这会儿突然就没人要了呢?
    “没事儿啊,听说那个何淑瑶还没死呢,她肯定要你。”李芸萝毫不留情的说道。
    “别!别别别!我宁可光棍一辈子!”庄晋元搓着胳膊,原本都忘记的事情,又想起来了。
    李芸萝大笑着翻身上马,动作利索到让庄晋元眼直。
    “行了,我也终于可以回家了,日后来王府一同聚聚吧。”说完,李芸萝就带着人风驰电掣般的离开了这条巷子。
    “芸萝郡主还真是个美人。”庄晋元身边的副将在军营里混惯了,这会儿没有外人,便小声嘀咕道:“只可惜战乱,拖到现在都没成婚。”
    “她还没嫁人?”庄晋元意外道。
    “听说原来找了人家,但是因为丞相掌权,想要郡主嫁入丞相府,便不了了之了。”那副将惋惜的说道。
    庄晋元摸着下巴,双眼眯了眯。
    陌篱接手了京都自然不会拖延,很快丞相一党被梳理,世家中一直中立或是被欺压的终于可以喘口气,而那些为虎作伥的还有抱着墙头草想法的世家一一被清算,就连皇室中之前多次与丞相有来往的,也都被关了起来,只等李见珅前来定夺。
    几日后,李见珅终于带着人进京,而让陌篱欣喜的是,李见珅居然带着相思一同回京。
    相思一回来,陌篱当然不可能还住在府衙,他让人将原先的郡主府收拾妥当,又将这几年不用的老旧物件放入仓库,这府中原是在他们离开后让丞相赐给了一世家新贵,虽然格局没改,但到底有人住过。陌篱本想弃之不用,可又怕相思怀念,所以干脆叫人重新修缮,完全变回当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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