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看着那消失于门毡处的苏梅和张彭泽,老太太扶额轻叹一声,片刻之后才开口与身旁的老太爷道:“老爷,我去进宫见见靥儿吧,她或许有什么法子。”
    生存在这偌大的汉陵城中,盘根错节的氏族贵门关系是必要的手段,牵一发动全身,若是那定远侯府真的倒了,那文国公府势必也会元气大伤。
    “嗯,去吧,我也去看看外头可有什么能帮衬之人。”老太爷脸上的面色也不是十分好看,他伸手端起一旁的冷茶吃了一口,然后撑着身子从罗汉床上起身道:“对了,那老三的养子,不是听说是那平阳长公主和靖江郡王的义子嘛,等他回来了,阿英你去问问他,看能不能帮衬些什么。”
    “好。”老太太轻缓的点了点头,然后由穗香扶着到内室之中去换了诰命服,这才急匆匆的踩着脚上的宫鞋上了马车往宫内驶去,老太爷沉着一张脸坐在罗汉床上静思片刻之后,也跟着出了府。
    这边檀菊园侧院之中,苏梅跟着张彭泽缓步行走在穿廊之上,两侧寒风卷着细尘漫飞,吹得人几乎都睁不开眼。
    “彭表哥,舅舅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莫担忧,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老天一定会还舅舅一个公道的。”苏梅捏着手中巾帕,声音细缓的与身旁的张彭泽道。
    “多谢娥娥妹妹。”听罢苏梅的话,张彭泽面上却忧色依旧,他低垂着眉眼,似乎疲累至极。
    看着这副模样的张彭泽,苏梅也是有些难过的皱了皱眉,也是,家中突遭巨变,任凭谁也不会因着亲近之人的几句话便全然释怀吧。
    “彭表哥,我们去屋子里头坐会子吧。”苏梅轻缓的吐出一口气,抬手一指面前的门毡,犹豫片刻后开口道。
    “也好,我也好几日未曾看到五妹妹了。”听到苏梅的话,张彭泽微微点头,然后率先便撩袍跨进了屋内。
    屋内一片安静痕迹,只一个丫鬟通红着双眸坐在实木圆凳上发着愣,当她听到门毡处的动静时,整个人吓得一蒙。
    抬眸看向那朝着自己走来的苏梅与张彭泽,那丫鬟的脸上显出一抹惊惶神色,她赶紧提着裙裾从实木圆凳之上起身就急匆匆的想步出屋子,却是被苏梅看出端倪,一把拽住了胳膊道:“五姑娘呢?”
    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狠蹙着双眉的四姐儿,那丫鬟突然的抽噎出声道:“四姐儿,不好了,五姐儿不见了,奴婢从昨日找到今日,都未曾看到人影……”
    “什么?不见了?”听到那丫鬟的话,苏梅瞬时便瞪大了一双眼,不自觉的连声音都大了几分。
    站在苏梅身旁的张彭泽听到那丫鬟的话,也是猛然回神,直接便伸手一把拽住了那丫鬟的胳膊,紧紧的箍在手中道:“什么时候不见的?可派人找过了?”
    “就,就是昨日里跟着四姐儿出去到那高福斋之后,便未曾回来……”那丫鬟抽抽噎噎的抹着眼泪珠子,“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仰头拽着苏梅的裙裾道:“还请五姐儿莫要告诉老太太,不然奴婢,奴婢可就性命不保了……”
    烦躁的扯开那被丫鬟拽在手里头的裙裾,苏梅赶紧与张彭泽道:“彭哥哥,我们去高福斋看看吧。”
    “应当不会是在高福斋,若是在高福斋,那老板定是会差人送到公府里头来的。”摇了摇头,张彭泽努力的镇静下来道:“娥娥妹妹昨日从高福斋走时,可有留下五妹妹与何人在一处?”
    听到张彭泽的话,苏梅蹙着双眉,开始用力的回忆。
    她记得当时她被那马焱带走时,高福斋的雅间之中只剩下沈德音与苏婉福在一处,所以有极大可能是沈德音将苏婉福给带走了!
    “这样吧彭表哥,我差人去高福斋问问,你随我一道去定国将军府,五妹妹怕是被那沈德音给带走了。”越说越急,苏梅用力的绞着自己的手掌,恨不得瞬时便飞到那定国将军府去。
    若不是她粗心大意的将苏婉福留在了高福斋,那苏婉福也不会被沈德音这恐怖怪气的女人带走,她还那么小,若是出了什么事,那……
    “娥娥妹妹莫急,我与你一道去。”伸手按住苏梅那急的直打颤的身子,张彭泽努力的压住自己那烦躁的情绪道:“走,我们先去定国将军府。”
    “好。”咽了咽自己那好似梗着异物一般的干涩喉咙,苏梅被张彭泽带着疾奔出了檀菊园。
    第138章
    当苏梅与张彭泽急匆匆的赶到定国将军府的时候,却是看到苏婉福穿着一件靛青色的袄裙,正一板一眼的站在庭院之中打着拳,那张肥嫩小脸绷得紧直,仿似还像那么个样子。
    苏婉福的身侧站着沈德音,沈德音手中持一戒尺,正上上下下的规范着苏婉福的动作,在抬眸看到那急刹住步子,呆愣愣的站在庭院门口的苏梅与张彭泽时,唇角处清浅浅的扬起一抹笑意道:“苏姑娘与张小侯爷来了?”
    “沈姑娘,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看到苏婉福好好的,苏梅终于将心上悬着的那块大石头放下,她暗暗咽了一口口水,缓步走到沈德音面前,声音干涩道:“这大冷天的,怎么不在屋子里头呆着,偏要站在这四处冒风的庭院里头呢?”
    “苏婉福!你怎么随随便便便的就跟着人走,也不与别人说一声?”苏梅话音刚落,那一路上都表现的十分镇定的张彭泽却是突然发难,嘶哑着嗓子朝苏婉福厉声嘶吼道:“你给我过来!”
    听到张彭泽的话,苏婉福颤巍巍的放下了自己那酸胀的胳膊,然后垂着小脑袋走到张彭泽面前,声音嗫嚅道:“彭,彭哥哥……”
    “你是不是不听话?为什么一个人跟着别人走,也不告诉你四姐姐。”垂眸看着面前的苏婉福,张彭泽气得胸口急促喘息,那张原本儒雅的面容之上突显怒气。
    “没有,我很听话的。”仰起小脑袋看向面前的张彭泽,苏婉福噘了噘小嘴道:“我,我是想要保护彭哥哥,所以,所以才跟师傅学功夫的。”
    显而易见,苏婉福说的那个师傅,便是沈德音。
    听到苏婉福那糯糯的软语声,张彭泽绷着一张脸,缓慢的吐出一句话道:“我不用你保护。”
    “不,我就要!就算你欢喜四姐姐,我也一样欢喜你!要学功夫保护你!”梗着小脖子仰头看向面前的张彭泽,苏婉福红着一双眼,伸出小胖手一把拽住张彭泽那只冰冷的手掌捂进怀里道:“他们都说我是有福之人,彭哥哥你与我呆在一处,我把福气分给你,好不好?”
    垂眸看着面前苏婉福那双带着水渍的漆黑圆眸,张彭泽缓慢的抽开那被她搂在怀里的手道:“你还小,不懂。”
    说罢话,张彭泽转头对站在一旁,听到苏婉福的话后面色尴尬非常的苏梅道:“娥娥妹妹,就有劳你带五妹妹回去了。”抬手对苏梅作了一揖,张彭泽拢着自己的宽袖,头也不回的转身跨出了庭院。
    看着张彭泽那渐渐消失在自己面前的瘦削背影,苏婉福哭嚎着扑腾上去,却是一不小心跌倒在石阶之上,摔了个结结实实。
    听到身后那愈发惨烈的哭嚎声,张彭泽脚步一顿,却依旧是面不改色的缓步走了出去。
    “五妹妹……”站在一旁的苏梅看到这副模样的苏婉福,赶紧上前吃力的将她从地上扶起,替她细细的拍着罗裙之上的污渍道:“怎么样?没事吧?”
    用力的抹着脸上的眼泪珠子,苏婉福看着面前的苏梅,抽抽噎噎的道:“四姐姐,彭哥哥为什么不喜欢我呢,我好欢喜他,真的好欢喜他……”
    “五妹妹,你还小,你不懂……”看着面前哭的直抽噎的苏婉福,苏梅轻叹一口气道:“等你长大了以后就明白了,然后再去找他也是不迟的。”
    “可是,可是那样的话,他被人抢走了怎么办?”红肿着一双眼,苏婉福肥白的小手之上都是蹭破的嫩皮。
    用巾帕细细的将苏婉福那破皮的手包裹好,苏梅伸手牵过她另一只手道:“不会的,如果是你的,就一定会是你的。”
    “可是师傅说,机会是要自己去争取的,如果我欢喜他,便是扛,也要将人扛回去。”仰着小脑袋看向面前的苏梅,苏婉福那张肥嫩面容之上显出一抹清晰的疑惑神色。
    “这,这是强抢,是犯法的。”苏梅眼角微动,往沈德音的方向看了一眼之后,声音结巴道。
    “可就算是犯法,我也想要让彭哥哥与我在一处。”说罢话,苏婉福挣脱开那被苏梅握在掌心之中的小肉手道:“四姐姐,我这几日要住在定国将军府里头与师傅学功夫,你帮我去告诉老太太一声,好不好?”
    “这……”近几日,老太太为了文国公府与张氏一事本就忙的不可开交,今日又加上了那定远侯府亏空军饷一事,更是心烦意乱的紧,哪里还有空来管苏婉福的事情。
    “四姐姐,那便就这样说定了。”仰头与苏梅说完话,苏婉福穿着那件脏污的袄裙直接便走到了沈德音身边,继续开始练武。
    看着苏婉福那张严肃的白嫩小脸,苏梅绞了绞手中巾帕,犹豫片刻之后还是走到沈德音的面前道:“沈姑娘,五妹妹还小,你……”
    “苏姑娘,我一向是不会强人所难的,但是既然婉福唤我一声师傅,我必是会负责到底的。”一改平日里的软弱模样,手持戒尺的沈德音突兀便多了几分凌厉气势。
    看着面前的沈德音,苏梅蹙眉,暗暗往后退了一步。
    毕竟是以世代武将闻名的定国将军府里头的么女,那股子粗莽勇夫的气势竟然一点都不输于男儿。
    抬眸看向面前的沈德音,苏梅静默片刻之后又看了一眼苏婉福道:“五妹妹,你是真心想与沈姑娘呆在一处学武?”
    “对。”苏婉福肯定的点了点头自己的小脑袋道:“为了彭哥哥,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自动忽略掉苏婉福那后面的一句话,苏梅面色微有些尴尬的抬眸看向面前的沈德音道:“沈姑娘,既然如此,那五妹妹便拜托你了,过会子等我回府,我便差人将她的衣物用具送过来。”
    “不必,武者洁身,不可有所杂念。”负手而立于苏梅面前,沈德音突然严肃道。
    那张彭泽是什么鬼!
    虽然心中如此愤慨,但苏梅面上却是不显,她冲着沈德音呐呐的应了一声之后,才在苏婉福的催促下磨磨蹭蹭的缓步走出了庭院。
    定国将军府的简单粗犷装饰建筑与文国公府的精细小筑完全不同,苏梅抬眸看了看面前光秃秃只搬了一块干硬大石作装饰物的房廊侧边,有些不忍的微闭了闭眼,片刻之后才踩着脚下这凹凸不平的房廊石砖往外走去。
    沿着房廊走了一段路,苏梅突听闻天空响雷大作,她仰头往外看去,只见那豆大的雨滴毫无预兆的直接便哗啦啦的落了下来。
    掩着面容往房廊后边躲了躲,苏梅垂首看了一眼自己被打湿了一半的袄裙,有些懊恼的甩了甩宽袖。
    “这,这位姑娘……”突然,一道粗哑嗓音自苏梅身后响起,苏梅闻声,赶紧扭头往自己身后看去,只见自己后头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武人,背上缚着一块大石,正腆着脸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看。
    “你……”睁着一双惊惶眼眸,苏梅以宽袖掩面,下意识的便往身后退了一步。
    “我,我是沈石。”听到苏梅那细软糯气的娇语声,这沈石瞪着一双铜铃眼,声音粗哑道:“姑娘可是迷路了?我可以带姑娘出府去……”
    “不必了。”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的沈石,在对上他那双浑浊双眸时,苏梅下意识的便感觉到一阵厌恶,她用力的蹙了蹙眉,踩着那被雨水打湿之后脚滑不已的房廊石砖,快步疾走起来。
    苏梅的步子迈得又快又急,但是那身后的沈石也跟的十分紧,即便是他的身上还背着一块与苏梅差不多高的大石。
    “呀……”跑的太急,苏梅脚下一滑直接便栽倒在了浸着污泥和水渍的房廊之上。
    “姑娘,我扶你起来。”那沈石气喘吁吁地赶在苏梅身后,一双浑浊双眸细细的盯在苏梅那因为摔倒而露出的半截纤细藕臂之上,粗实的大手不自觉的便要抚上,却是被苏梅猛地打了一巴掌道:“混账!”
    气竭的吼完这句话,苏梅赶紧从地上起身,一瘸一拐的又开始快跑起来。
    伸手抚了抚自己被苏梅打了一巴掌的脸,沈石用力的舔了舔自己的嘴,那双浑浊双眸之中沉色更甚。
    外头的雨下的愈发大了几分,就好似有人用水盆子从天上浇下来一样,苏梅冒着滂沱大雨,急匆匆的直接便冲进了雨幕之中。
    身后紧跟着的粗喘气愈发厚重了几分,苏梅提着沾了水渍的襦裙吃力的往刚才的庭院之中跑去。
    因为下雨,所以苏梅一路跑过的地方都未曾看到人影,她紧咬着牙齿,感觉到那几乎近在耳畔的粗鲁呼吸声,小身子一歪,直接便钻进了面前的大石之中。
    这大石不知为何,中间恰好有一空隙,苏梅那纤细的小身子紧贴在缝隙之中,直直的抵上身后阴冷的石壁。
    那沈石气喘吁吁地停在大石面前,睁着一双铜铃眼,“砰”的一声将身上的大石解下,然后伸出粗实大手,直接便伸进那石缝之中想将苏梅拽出来。
    用力的屏着自己的呼吸往身后的石壁上贴去,苏梅惊恐的瞪着一双眼,眼睁睁的看着沈石那只手与自己的衣襟擦缝而过。
    第139章
    雨下的愈发大了几分,湿漉漉的淋得苏梅几乎都睁不开眼,她用力的将身子往身后贴去,那件吸饱了雨水的厚实袄裙被她一挤,“呼啦”一下落下一大片水花下来,砸在石砖之上,隐没于晦暗的雨幕之中。
    “姑娘莫怕,我来拉你出来……”那沈石用力的伸着手朝苏梅抓去,那看向苏梅的目光呲目欲裂,贪婪恐怖非常。
    “啊……”身上浸着雨水的袄裙衣襟被拽住,苏梅用力的挣扎喊叫起来,却还是止不住自己被往外拖拽的纤细身子。
    使劲的蹬着腿朝面前的沈石踹去,苏梅用力嘶吼着,她浸满了雨水的身子就像是张细薄纸片,毫无一点攻击力。
    沈石舔着唇瓣,一双浑浊眼眸紧盯在苏梅身上,视线从她那张沾着雨水的绝艳面容往下挪移,略过纤细白皙的脖颈,深深探入那被自己拉扯大的衣襟之中。
    “啊……”正当苏梅奋力抵抗的时候,那沈石突然放开了拽着苏梅衣襟的手,然后蹲在地上捂脸粗嚎起来。
    苏梅赶紧又缩回了身后的石缝之中,瞪着一双惊恐水眸看着那稠腻的鲜血慢慢的从沈石捂住面颊的指缝之中流出。
    一道颀长身影顶着细密雨幕挡在石缝之前,将苏梅那纤细的小身子完全遮挡在身后,修长的双腿穿着一双黑色的皂角靴,一脚又一脚的狠命揣着面前的沈石。
    “啊……”沈石放下那捂在面颊之上的手,狰狞着面容一副盛怒模样,横冲直撞的朝着马焱的方向冲去,却是被马焱一脚踹翻在地,狠狠的用脚上的皂角靴将那戳在他眼睛上面的两枚尖锐石子往下一点一点的挤压下去。
    “啊……啊啊……”难忍疼痛的沈石使劲哭嚎起来,他那张粗糙面容之上满满都是血污之色,特别是双眼之上红红白白的一片,看着瘆人非常。
    “好看吗?嗯?”阴冷低沉的嗓音带着一股难掩的戾气穿透雨幕,萦萦绕绕的浸入苏梅耳中,那在常人听来几乎肝胆俱裂的阴暗声音,在苏梅听来,竟奇异的让她那原本惊恐无助的心绪缓慢沉淀了下来。
    那沈石已经痛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用力的挥舞着拳头想要打面前的马焱,却是被马焱一脚踩碎了手骨。
    用力的捻着脚下的手掌,马焱慢条斯理的撩开自己被雨水打湿之后黏在眼前的垂发,露出一双浸着深沉戾气的赤红双眸,死盯着面前的沈石看了片刻,然后马焱突然往一侧走去。
    感觉到手掌之上压力骤减,那沈石带着满脸的血迹就要逃跑。
    马焱一把举起那刚才被沈石扔在一旁的巨石,然后转身看向那连滚带爬的撞到了石柱上的沈石,突兀的轻勾唇角。
    巨大的石块朝着那狼狈而逃的沈石飞去,沈石不察,直接便砸了个正着,脊椎骨清晰的断裂声响彻雨幕,随之而来的是沈石惊恐的嘶吼声。
    带着水渍的巨石一路翻滚,那强劲的力道直接便撞断了房廊处的石柱,然后平整从沈石的脑袋上压过,最后再撞断房廊处另一边的一根石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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