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西府、北府的军士们欢声雷动,而桓军的俘虏们面如死灰。最后那五千个桓家的部曲,多半拔剑自刎,不肯投降。但是其他来自各郡的士兵,没有一个肯为桓越殉葬,纷纷跪地请降。
    杨寄叫人一一缴了他们的兵器,解甲反缚,万无一失了才问:“我不好杀,听说桓越的粮队也足够丰富,养活历阳的军民不算,也足以养活你们。不过,我总要没有后顾之忧才好……”他眼风一使,一个跪地的愣头青不过是略露了点不屑之色,便被身边一名野蛮的北府兵一刀戳进肚腹里,蜷缩在地,抽搐而亡。
    又是怀柔,又是铁腕,投降的人无不敬服,纷纷道:“在桓越军中,不过是伍长督杀士兵,什长督杀伍长,大家被迫着卖命而已。杨领军肯给条活路,我们哪有不走活路倒要走绝路的?”均是投诚。后面的粮草军队便也不攻而破,乖乖投降,把来自荆楚的好粮米,统统拱手奉送。
    杨寄背上都是冷汗,在人前撑着场面,从瓮城入城,他便觉得双腿无力,怕看到过于惨绝人寰的景象,因而还是又上了马,一颗心“怦怦”跳得几乎要从口里蹦出来。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含着热泪的历阳守城军跪倒在地,杨寄温语劝慰道:“大家受苦了!后头有粮,管够管饱!”
    他嘴里说着,目光焦急地四处扫视,好在片刻后,那乱跳的心脏平复下来,而鼻尖酸热,眼眶不受控制地潮湿起来。他看到他的阿圆,头发散乱,脸色苍白,裙子下摆洇着浓浓的血迹,但仍然一步一步,毫不怯弱地向他走来。
    杨寄一下从马背上翻下来,脚挂在镫子上差点绊个跟头,跌跌撞撞了几步,好容易停在沈沅面前。阿盼明亮亮的大眼睛顿时笑弯了,拍拍两只小手,用甜润而响亮的声音喊:“阿父!抱抱!”
    “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杨寄从沈沅的怀里接过阿盼,搂在怀里用力地亲,亲那柔软而不鼓囊的小脸蛋,亲那有些发黄的细头发,亲那白皙娇嫩的小胳膊,还有珍珠似的小耳朵,上上下下,亲得阿盼痒不自胜,“咯咯”大笑。而他,却忍不住两行热泪垂挂下来,埋首在女儿的脖颈里哭出了声。
    英雄流泪,也没什么可耻。
    来自历阳的西府军人们,无不是四下寻找自己的亲人,找见了的无不是抱头痛哭。杨寄抬起湿哒哒的眼帘,对身边人说:“粮食入仓,挨家挨户,以人丁放粮。原籍历阳的西府军可以回家休息,北府军暂时驻扎营地,等我事情办完,亦可回京口整休。现在大家有饭吃,务必记得军法,谁在咱自己的地上还闹出幺蛾子,我的刀可不认人的。”
    他也迫不及待了,看着手下得力的人有条不紊地处置事务,便一手抱着阿盼,一手拉着沈沅,笑融融说:“走,回家去!”
    这次不用沈沅亲自下厨了,桓越的粮队,米麦充足,菜蔬也多,还有腌制的鱼肉,供行军所用。郡牧府的仆妇们兴高采烈,切鱼剁肉,热腾腾在厨房里忙碌起来。少顷粥饭送到正房里,送饭菜的那个笑嘻嘻道:“得亏领军夫人,我们虽饿,倒没饿杀;也得亏杨领军,来的及时,历阳虽遭到了劫难,但好在有惊无险!领军莫嫌奴的手艺不如夫人,倒是先用粥垫垫饥肠,克化了再吃饭菜,不伤肠胃。”
    屋子里燃起了炭火,扑面而来的尽是芬芳与温暖,一家人团团对坐,杨寄和沈沅竟然恍如隔世,时不时就要摸一摸对面人的脸颊与手,看一看这质感是不是真实,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活在真实中的反而是阿盼,已经吃过“得胜将军羹”的她仍不足意,闻到饭菜香,便欢叫着扑过去,差点把桌案撞翻了。沈沅怕她被烫着,挪开粥碗,又在阿盼的小屁股上敲了两下,骂道:“饿死鬼投胎的!以后都是领军家的女郎了,怎么一点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敲屁股不疼,但是眼睁睁看着饭食被挪走,阿盼急得哇哇叫,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大概知道此刻谁的马屁更好拍,便挨蹭到杨寄腿前,推推他的大腿,软萌萌叫一声“阿父”,再推一推,叫一叫。杨寄心都快化了,帮着求情:“先弄点不烫的火腿肉给阿盼吃好了。”
    沈沅剜了丈夫一眼:“疼孩子都疼痴了!饿了这么久,猛地吃硬邦邦的肉,不反胃呕吐才怪!等粥冷了,先喝粥。”
    杨寄拿自家顽妻毫无办法,可是看着阿盼顶着一头蓬乱的黄毛,眼睛含着一泡泪,扁着嘴要哭的模样,实在心疼得不行。趁沈沅转身找手巾,他赶紧从盘子里偷了一块火腿,撕了一条塞进阿盼嘴里,低声说:“嚼一嚼,解解馋就吐出来……”话还没说完,阿盼连嚼都没舍得嚼,直着脖子、翻着白眼就把肉给吞下去——真是个饿疯了的熊孩子!
    ☆、第93章 良宵
    小东西噎住了,梗着喉咙,眼睛眨得似乎要哭。杨寄吓坏了,赶紧给女儿顺背、拍胸,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他慌慌张张说:“快!拿点水来喂了试试。”
    沈沅气得剜了他一眼,但也没有慌张,过去看看阿盼呼吸顺畅,只是吞咽不下而已,便把她一把抱到膝盖上,脸朝下按在腿上,冲肉嘟嘟的小屁股狠狠拍了两巴掌,骂道:“叫你贪嘴!”
    这次敲屁股,劲儿用得不小,阿盼痛得哭出了声儿,胸膈里的气息往外冲,就是一阵呕逆,把噎在喉头的火腿肉吐了出来。杨寄松了一口气,急忙把女儿从魔掌下抢回来,边揉屁股边擦眼泪,不停地哄:“你阿母不对,怎么都不能打人的。饿了那么久,就屁股上还剩点肉了,要给打瘪下去了可亏大发了!回头我帮你训她!”
    沈沅笑道:“若是这副样子给底下人看去,谁相信你是个‘英雄’?”
    杨寄转脸笑道:“你当世上的英雄都该是死着一张脸,石头雕刻似的?大家喜欢我,还不是因为我接地气?”
    沈沅看着眼前人这“接地气”的痞子样,忍不住“噗嗤”一笑,盛了热粥放在各人面前,杨寄道:“我来喂阿盼,你饱饱地吃些,饿了那么久了。我可是一直有军粮吃的。”他素有细心的一面,见阿盼看到吃的就眼睛发亮,坐在他身上的小屁股一拱一拱地往食案前扑腾,忙把她揽在胳膊弯里,先擦了眼泪鼻涕,再舀一勺粥仔细吹温,再送到阿盼嘴里。
    小孩子不记仇,心情变化得尤其快,刚刚还哭得鼻涕挂在嘴唇上,现在就笑开了花,一不小心,喷出一个鼻涕泡,恰巧又在舔嘴唇周围的粥,吸溜吸溜就一道吃了……
    阿盼今天上上下下,近乎玩了一天,吃饱肚子就开始犯困,打了几个哈欠,揉揉眼睛,揉揉鼻子,软软地往杨寄身上贴。杨寄低头一看,嘿,瞬间就闭上眼睛睡着了。他怕影响女儿的好梦,一动不敢动地僵坐了一会儿,终于觉得她呼吸匀净,眼睫毛也不扇动了,才小心起身,把阿盼放到榻上,喜滋滋地搓着手,腻到沈沅身边:“阿圆……吃好了吗?”
    沈沅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推了推他笑道:“你还没吃饭!”
    “我不饿!”
    “也没洗澡!”
    “我不脏!”
    沈沅气得要笑:“马背上跑了几天,风里吹了几天?一身的灰,敢说不脏?不洗不许上我的床。”
    杨寄不敢多语,暗暗想:女人真他妈麻烦!要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她还真顾脏不脏?他气愤的小眼神刚抬起一点,沈沅威严的声音就到了:“你心里在骂我是不是?”杨寄身子顿时一矮:“不是、不是!我怎么敢?”
    沈沅一敲碗边,装了半吊子的威严瞬间消失了,换成“噗嗤”一笑:“你的心思我还不懂?先吃饭,吃完,天都没有黑……”
    吃饭、洗澡,件件做得急不可耐,可天就是不黑!杨寄被驱赶到屏风之外,听着身后撩人的水声,却只能瞪着眼望着窗外,心急如焚:老天爷,你再不黑下来,阿盼醒了怎么办?!正急着,背后传来娇慵的一声:“杨寄,帮我擦擦后面的头发……”他一回头,沈沅也刚刚沐浴完毕,跪坐在坐席上。
    她原本有着一头黑漆漆的好头发,但在历阳饿了那么久,发质都有些干枯了,今日膏沐,水淋淋的湿发又恢复了光泽,甜甜的桂花香从发间散发出来,不由得人不意乱神迷。
    杨寄“哎”了一声,取过手巾,在沈沅身后轻轻拂拭,头发里的香泽越来越缥缈,他也越来越心猿意马,头越凑越近,终于搁置在沈沅的肩膀窝里。她的脸颊热热的,轻轻地蹭过来,不像平时那样还呵斥自己“别闹”,反而呼吸声越来越重。
    他便可以肆无忌惮了,丢开手巾,一把把她按倒在坐席上。沈沅“嘤”了一声,扭了扭身子:“地上多冷呐!”杨寄探手摸了摸坐席,果然透着些凉意,没奈何,抱着她放到一张铺着软毡的高案上,高度倒挺趁手,没想到身下的人又作:“太高了!又不是没有榻……”
    杨寄已经是欲_火熏心了,那个抱紧的身子又乱扭动,既是受不了,也是一时憋不住散漫了很久的粗豪气,抬手在身下人儿的屁股上拍了两记:“真麻烦!吵醒阿盼怎么办?乖乖的!”沈沅真个乖乖的了,闭着眼睛,唇角噙着丝笑意,他俯身解她寝衣的衣带,她便揽着他的脖子,他把她双腿搁到自己腰间,她便轻轻巧巧地盘上,睁开眼睛说:“好高!我怕!”
    眼睛里潋滟的波光好美,杨寄托着她的身子,松开的靛色软麻纱布衣襟,衬得她的皮肤又白、又细。他忍不住低下头拱在敞开的衣襟里,每一寸每一寸地亲。亲一阵,抬起头低声说:“怕啥?我在呢!怕这把子力气托不住你?”他使坏地在她肉嘟嘟的地方轻轻捏两把,痒得她“咯咯”地轻笑。
    闹腾了好久,外头的天都黑彻底了,里头灯烛也没点,趁着一点点薄薄月色,能看清对方明亮的眼眸和额角细汗的反光。沈沅高高地坐在那张承接着他们欢好的高案上,坦然地赤着身子,偏着脑袋,用手指轻轻梳理头发,她的胴体,被月光勾勒出一道银边,汗湿的地方熠耀着星光。她摸了摸丢在案角的深色亵衣,嘟着嘴说:“才换得的干净衣服,又湿了。”
    杨寄一点不怕丢脸,涎着脸拿过衣裳:“再换一身。这个,我给你洗。”还凑在鼻子边,深深地吸口气,笑道:“好香!”
    沈沅扑过来伸手夺,似乎忘记了自己坐的地方双脚还够不到地,杨寄果然一诺千金,稳稳地托住了差点摔下高案的她,顺势紧紧抱住,和抱阿盼似的,揽着腰,托着腿弯,横拥在臂弯中,毫不费力气,而又凑上她的嘴唇,含住软滑丰盈的两片,吃不够似的含吮着、探索着。
    沈沅给他吻得意乱神迷,直到觉察他的手又往不该去的地方乱探,才一把握住,撇开头低声道:“拿开!刚才那么不懂得疼人,这会儿火辣辣呢!”杨寄停下手,又缠绵了一会儿,感觉怀里人儿汗湿的后背开始有些微微的凉意,才说:“熬了那么久了,实在想得不行。不过也是,来日方长。”他把沈沅抱到榻上,从架在火盆上的小炉上取了热水,亲自给她擦了汗,又拿被子裹上,才心满意足地自己钻进被窝里。
    沈沅享受完他的服侍,又可以钻进那个滚暖的胸怀里,舒服得只想睡觉。但是还有个重要话题一定要问,她仰起脸,亲了亲杨寄的下巴,才问:“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杨寄抱着她摸了两把,一本正经地说:“把你和阿盼养肥。”
    沈沅笑着在他胸前捶了一下:“养肥了好称斤两卖年猪?”
    杨寄对她的应对裕如非常满意,便动手动脚边说:“养肥了自己用。阿盼从小胖子变得这样,我都心疼死了。你也是……”他检查似的到处揩油,捏捏胸,拧拧屁股,都表示不满意。然而口不应心,二将军慢慢竖起来顶人家小肚子!沈沅“噗嗤”笑了一声,在他那儿一弹:“你也够了吧?不怕伤了身子?”
    杨寄文绉绉来了一句:“长夜漫漫……”不过一会儿自己又转折了:“要不是明天还有那么多善后的事,真恨不得跟你在被窝里钻一天。”
    “出息!”沈沅侧了侧脑袋,枕着他的胳膊,“刚刚顾左右而言他,老实说,底下是什么打算?咱们回秣陵?”
    杨寄道:“还不到时候,历阳处置好,我要再去荆州。现在是二兄留在那儿帮我打理未竟的事物,那块地方格外重要,不能疏忽,何况,现在小皇帝还在那里呢。”
    “小皇帝没死?”
    杨寄点点头:“桓越留着他,不愿意落‘弑君’的名声,也有奇货可居的想法罢。二兄说——”他顿了顿,眼睛在黑黢黢的屋子里闪了闪,咽了半句话,转身揽着沈沅亲了一顿,才又说:“我打算到荆州,然后送小皇帝回建邺。然后,看朝廷怎么办吧。”
    沈沅虽然是个聪明女子,但朝堂上的波诡云谲是一毫莫知,只是嘟着嘴问:“这么说,我们很快又要分开了?那我还是回秣陵家里吧,建邺这地方,想着都有些心惊胆战的。”
    “不。你随我去荆州。”杨寄笃定地说,“二兄在那里照顾你。你到荆州去,我则到朝廷争取荆州的督牧之权。”
    “你打算以后定居荆州?”沈沅不由吃惊,“我们秣陵的家,不要了?!”
    杨寄神色有些馁然,叹了口气说:“希望是暂时的吧。如今的形势……说了你也不懂,别问了,徒添烦乱。”
    沈沅从不胡乱闹腾,虽则心里不舍得从小长大的家乡,可是好男儿志在四方,女儿家则如菜籽一样,落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她已经在建邺拖了他无数的后腿了,以后可再不能了。她陡然像在历阳面对绝境时那样充满了勇气,把脸颊贴在杨寄的胸脯上,柔柔地说:“好,我听你的,你说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不怕的。咱们总有一天能够回家,阿末,我相信你!”
    杨寄感激地吻吻她的额头,突然又说:“多带些钱。我在衙署里藏了不少铜钱,转天看看能不能换成金银;在屋子里还藏着些金银,临离开历阳时我特特嘱咐这里的人,不许乱进我的屋子。这些钱,将来能为我派上大用场。”
    他感觉臂弯里的沈沅,柔软的脸颊变僵硬了……
    ☆、第94章 嘉辰
    “阿末……”沈沅期期艾艾说,“你藏着的钱……我看到了……”
    杨寄豪爽万分:“看到了就看到了呗!男人挣钱图什么?本来就是图着给你们娘儿俩花的。”
    沈沅“哦”了一声,想了想心一横:“不过你也知道,之前历阳惨成那样。我想着要到外头买粮,才有希望度过那么饥荒的时段。”
    杨寄愣住了,结结巴巴说:“全……全花了?”
    “嗯啊!”
    “全买粮给别人吃了?”
    沈沅本来就不怕她夫君,听着话头里怎么有点责怪的意思,不由先自怒了,一翻身,俯卧在杨寄身上,瞪着眼儿道:“怎么了?花不得?”
    杨寄是穷人家出身,对钱一直看得特别重,心里那个肉疼啊!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还有好几筐的铜板,就这样给这个败家娘们花在给历阳的老百姓填肚子上了,她以为她是普度众生的观世音啊!还没来得及表示不满,耳边就响起了沈沅的喋喋不休:“你说说看,那时那么多人都要饿肚子,要不是我未卜先知买了些粮食,历阳城里只怕就要人吃人了。真到那程度,你以为我们还坚持得到你来营救?只怕我和阿盼先被饥民吃了,啃得骨头都不会剩呢!……”
    杨寄给她炸得耳朵“嗡嗡”响,偏生又无以置辩,直到听见身边躺着的阿盼不高兴地哼哼了两声,忙伸手指按了按沈沅的嘴唇。沈沅这才闭上嘴,黑头里,她明亮的眼睛被窗外的月光星光照着,一潭水似的又黑又亮,带着她特有的倔强和凶悍。
    杨寄想想,钱横竖已经没了,自己又说不过老婆大人;再想想那时沈岭说他妹妹一定有办法,原来就是这个办法。他也只好叹口气认栽:“算了算了,花都花掉了,也算用得是地方。只是本来——还想给你打几件漂亮首饰的。”
    沈沅侧过脸,给他看耳朵上那个亮晶晶的黄金耳珰:“我才不稀罕什么漂亮首饰,有这一件也就够了。你放心,你给我的定情物,我可留着呢,饿死都不会卖掉的。”
    杨寄摸了摸她的耳垂,那是他母亲留给他送儿媳妇的首饰。他心里一阵温暖,抬头亲了亲她白玉般的耳垂,突然又是兴动,这下子有了好的借口。他虎着脸道:“一、以后要是真饿到极处,东西都不及你的人值钱!该卖的就卖掉。二、你不经我的同意,把我的钱翻走,我要罚你。”
    “怎么罚?”
    那还用说,她被那强健的身体一裹,不由自主地变上为下,不过,虽是“惩罚”,却着实温柔,她喜欢的方式、她喜欢的力度和她喜欢的深浅,只消她一个眼神,上头人就心有灵犀。“惩罚”结束,杨寄摸了摸自己肩头的几个小牙印儿,笑道:“你是属小狗的么?这究竟是我‘惩罚’你,还是你‘惩罚’我?”
    沈沅慵慵地一笑,抓着他的手腕又轻轻咬了一口,才心满意足地拱进他的怀里睡着了。
    很久都没有睡这样惬意的觉了,杨寄被拍门声惊醒时,太阳早已爬上三竿。同时醒来的还有阿盼,揉揉眼睛坐起来就开始喊“饿!饿!”
    沈沅急忙找衣服穿,轻声骂着:“死小鬼,饿死鬼投胎的啊?”
    杨寄不耐烦地对门外嚷嚷:“干嘛呀!大清早的!”
    外头人大约是回头看了看日头,才陪笑道:“中领军,快吃午饭了,大家怕您饿伤了。”
    杨寄脸一热,骂了声:“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但确实也不好意思再耽搁了,起身穿好衣物,精精神神地到外头,外头那人上赶着拍马屁:“哦哟!中领军红光满面,气色真是好!”杨寄大力拍人家肩膀的声音嘹亮地传来:“嗯,听说你小子这阵子见到母猪都觉得是双眼皮儿的,是不是妒忌我有家有口、昨晚睡热被窝和漂亮婆娘啦?”
    沈沅暗暗“呸”了一声,心道男人们真是没有好话说!她起身帮阿盼穿衣裳,小东西伸着腿等着阿母伺候穿袜子,手里专心致志盘弄着啥东西。沈沅探头一看,劈手夺过来:“贼娃子,还藏着金子呢!快给阿母收起来。你那个小气吧啦的阿父……”阿盼张了嘴想哭,一团软软的蜂蜜糕塞进了嘴巴,瞬间忘记了自己为啥要哭,高高兴兴嚼起糕来。
    她那个小气吧啦的阿父,今天中午宴请战胜归来的兄弟们。桓越余粮极多,全数由王谧运来。杨寄叫司务算了一下运到荆州的数量和留在历阳的数量,然后拿出他算赌账的那个才华,对几个已经被他提拔为贴身军官的人说:“荆州福地,千里迢迢送过去没必要;历阳估计马上转手要给建邺派来的人接管,白便宜了人家也不划算。这几日我们好好吃他娘、喝他娘的!吃够本!”
    他又贼兮兮对王谧道:“王兄弟,之前我娘子拿我的钱买粮给历阳的人吃,我叫她拿个账出来,转头你给我从这笔军粮里报销了,不能叫我私人吃这个亏,是吧?”
    王谧端着酒杯,似乎有些神思不属,好一会儿方道:“啊?啊……好,好。”
    杨寄看看王谧眉头一抹忧色,倒也明白,轻声说:“桓越名义上是你主子,实际上对你有多有情有义你也知道。为他伤怀,不值得吧?”
    王谧摇摇头,低声说:“不是这事。”
    杨寄见他欲言又止,便摆摆手,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酱猪肘子,对众人拱拱手道声:“方便。”给王谧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地出去了。
    到圊厕放了个水。杨寄边系裤带边对王谧道:“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王谧左右看看,犹不放心,又到圊厕外头瞧了一圈,才说:“只是可惜。领军很快要带部属和家眷去荆州,那里固然是好的,只是历阳是块要地,又是大部分西府军的家乡,只怕很多人恋家,不肯随往,去了,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于军心不利。”
    杨寄摇摇头说:“你比我懂官场。你说,桓越本来占尽优势,为何会一败涂地?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称帝太早,天下不服。我现在看明白了,各地的大族盘踞着,自有他们的势力,朝廷也只有以上下尊卑的名分压着,各大族也都以世家名门自诩,所以日常还算平衡。一旦这样的规则不再,谁都可以揭竿造反。桓越虽然连小皇帝都不敢杀,但还是吃了众人离心的亏。我出身不好,打了胜仗大家算抬高一眼瞧你,但要是公然和朝廷翻泡儿,好多看我不顺眼的人就要借机打太平拳了。所以,历阳我留不住,干脆不留了,也显得做事漂亮些。”
    “那,荆州……”
    “荆州有小皇帝。”
    原来,这不过是一个旗号,让杨寄可以冠冕堂皇打着迎驾的名义前往荆州。到那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或许自己的势力可以慢慢建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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