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节
家中此时已是大哥做主,老一辈全都退居二线,黎老爹都没吭声,章姨太更不敢说话,全家就这么沉默着等来了二哥,两兄弟到角落里一阵嘀咕。
黎嘉骏偷眼望去,只见大哥一番述说后,二哥的表情忽的就垮了,很是凝重。
她脑子里还转着刚才噩梦里的镜头,大哥还没问,她便没说,其实那是真的。
她还记得那个小兵几乎被自己砍掉了头,她握着刀往后看,那个冰凉的手的主人也是一个中国兵,他身上被刺刀捅了个对穿,握刀的手诡异的往前伸着,就好像是特地递给她的。
她当时就给那个无名的中国兵磕了个头。
在台儿庄,她自己也不记得多少次死里逃生,拼杀和搏命伴随她整个保卫战,到后来她手里没个武器就心慌气短。但她的情况远好过那些敢死队成员,到保卫战后期,几乎三十一师所有人都成了敢死队,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睛像是没有痛觉一样拼杀着,什么军饷什么保家卫国全都放到了脑后,只知道杀,不停的杀。
那些人在保卫战结束时,精神情况大多都不大对,他们不愿放下刀,也不愿动,就这么沉默的坐着,低着头一言不发。每当身边有人路过,他们就仿若惊醒一般,猛地抬头瞪去,无论看到的是谁,第一个眼神总是凶悍嗜血的。
这么想着,她忽然感觉自己身边就坐着这样的一个人,垂头,沉默,那股血腥气却汹涌澎湃,她下意识的戒备起来,往那人看了一眼,刚望过去,那人就猛地抬头,与她直勾勾的对视,那眼神里是赤果果的凶狠和残忍,发红的眼底有这滔天的血气!
她猛地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后退了两步,腿磕到了身边的茶几,发出哐当一声,把她拉回了现实。
周围一片寂静,她能感到客厅里所有人都在紧张的盯着自己。此刻,大概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已经认同了大哥的判断。
她确实是病了,不轻,还没药。
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其中一员。绷紧的神经一旦松懈,当初被拦住的惊恐和疯狂就如决了堤似的汹涌而出,在回家的第一天就爆发了出来。
二哥刚回家没几分钟,对于妹子的病情就从耳闻变成了目睹,显然比其他人都缺少心理准备,急匆匆的走过来扶住她的肩膀,皱着眉:“怎么会变成这样,刚才是怎么了?”
“没什么……幻觉。”黎嘉骏强撑着,她战争片看过不少,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越是知道,心里越是没底,但总不能表露出来,只能轻描淡写,“心理疾病罢了,一点后遗症,很多人有的。”
“你也不想想有的都是些什么人!”二哥气急,“我就没见哪个姑娘家有这病的!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哎,就是一些以前的场景,自己把自己吓着了,你们不用那么害怕。”
“这话你把刀放下再说。”大哥冷不丁的插了一句。
黎嘉骏愣了一下,低头一看,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握着一把水果刀,可是:“我,我什么时候拿的刀……”她这才慌起来,“我不记得啊。”
“就在刚才,”二哥冷着脸,“要不是你自己醒过来,估计就要砍起来了。”
黎嘉骏低头沉默,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再丰富的思想也有空白的时候,可现在很明显,一旦她停止有意识的思考,脑洞就要开了。我估摸着,你现在只有在枕头下放把抢才能安心睡觉了。”
“这绝不行,她控制不了自己。”
“我……”黎嘉骏下意识的想反驳,但看着手中的刀,只能把话咽下去,她把刀放回了果盘,特地坐远了点,颇有些苦恼。
“晚上也不能她一人睡。”大哥说着,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嫂子又去喂奶了。
“当然不能嫂子陪,我们肯定也不行,雪晴……”二哥思虑着,“不成,骏儿要是发作起来,雪晴可能声儿都没出就死了,这个险不能冒。”
“我哪有那么恐怖!”黎嘉骏抗议。
“哥差点被你打死。”大哥冷静的指出,“你是把我当敌人往死里打,招招致命,要不是你梦里把人杀了,我恐怕都制不住你。”
“……”黎嘉骏目瞪口呆,又茫然无措,只能再次抱头坐在一边。
“刀放下。”二哥提醒。
黎嘉骏一愣,发现刚才自己说话的时候,竟然又下意识的拿起了水果刀!
“怎么会这样!?”她要崩溃了,“明明前两日我还好好的!”
“那是因为环境还紧张,你绷着呢,现在你不需要绷着了,就回不过神了。”二哥无奈,“我见过这样的兄弟,严重点的真是神智都不清了,后来只能把他捆起来。”
黎嘉骏闻言,菊花一紧。
“别那眼神看我,该绑的时候还是要绑。”
“老三这是被靥着了?”黎老爹一直在一旁听着,此时便作出了一个很符合时代潮流的结论。
“差不离。”二哥模棱两可。
章姨太就崩了:“啊我的闺女啊!你咋滴把自己造成这样啊!你这样咋还嫁的出去啊啊啊!”哭天抹地的。
全家就这么默默的看着她哭,唯一有这责任和义务的黎嘉骏心情很沉重,真没这余力去安慰水做的亲娘,其他人则都各怀心思,紧锁双眉。
刚才端来了果盘后就一直站在大夫人身后的金禾忽然开口,有些拘谨:“夫人,您看,让三小姐跟着您礼佛,会不会好些?”
大夫人难得一见的露出了讶异的表情,她看看金禾,又看看黎嘉骏,摸着佛珠不说话。
可包括二哥在内的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露出了“嘿这主意不错”的表情望向了黎嘉骏,一副下一秒就要在她房间里摆个佛龛的样子。黎嘉骏不由得有些踌躇,她从来没关注过心理疾病方面的治疗,以前虽然看过关于战争后遗症的电影,但也只是相关,凡是有那个叫什么应激障碍什么的病的士兵,在结局基本都是坑死队友后作死自己的命,要体现的就是个战争的残酷,她就没见哪本电影把人治好的……
而她也不敢说自己会比那些久经沙场的大兵还强,此时竟然也生出一种“说不定有个信仰还真行”的想法。
可很快她就自我否定了,信仰这玩意,是说信就信的吗?那她早就可以嫁给大圣了!
她坚定的摇头:“不要,我不能欺骗佛祖。”
“……”
“三小姐,怎么能说骗呢,就是让你念念经,定定神,有用的。”金禾回过神来,苦口婆心的。
黎嘉骏还没想好怎么继续“委婉”的拒绝,大夫人先开口了:“好了,金禾。我已经老了,闲着念念经。老三有这个时间不如多看看书,脑子里东西多了,就不会乱想了,小小年纪,礼什么佛,浪费时间。”
所以大夫人您这样的态度礼佛佛祖真的会理你吗?!黎嘉骏目瞪口呆。
家人一直以为大夫人很虔诚,此时都一脸震惊,许久才回过神来,连忙转移话题,大嫂这时候已经哄了两个孩子睡下,下楼在旁边听着,便问:“那嘉骏这是不能单独呆着了?”
“也不能单独,但要有人陪,又想不出人选,我们两个大男人是不行了,你和雪晴也不行,你也看到了,她发作起来我都差点打不过。”大哥一点都不觉得羞愧,“明天我四面打听下,有没有合适的人,嘉文,你办事的时候也留意下。”
“成。”二哥应得爽快,忽然眼睛一转,开起玩笑,“其实哪要那么麻烦,赶紧找个男人嫁了,又不花钱又安全,多省事儿。”
黎嘉骏翻了个白眼。
“这我倒要问了。”黎老爹忽然悠悠道,“老三,你做梦时喊的那个谁,秦什么紫薇,是谁?”
“……”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战争后遗症啦
好久没有小段子了感觉对不起你们,就说一下这个时候徐州战场发生的事吧
具体的情况我记不起了,就简单说
第一次徐州会战台儿庄守住以后,霓虹君完全没有放弃,中国这边撤走了残兵,第二波小鲜肉就要补上了,这一次的小鲜肉是远道而来的滇军,云南辣边的。
卢汉率领的第六十军,他们要保证能让徐州的军民撤离,就是说拖延时间。
在他之前,承受霓虹攻击的好像是于学忠的东北军,当时卢汉接到命令去徐州,他先问李宗仁:老大,前线咋地
李宗仁说:还不错啦。
卢汉欣喜:哦哦哦那就好
他又问白崇禧:老哥,前线咋样
白崇禧:行啊,挺好的。
卢汉更哈皮了:好好好那我这就去
他最后又问孙连仲:你们前头咋样?
孙连仲抹把汗:不错的,去吧
卢汉于是兴冲冲去了,快到前线的时候遇到得知有援军来就撤退了的于学忠,这次他又问了:兄弟,前线咋样,还好吧?
于学忠老实人啊,完全不知道前头三个老狐狸怎么回答的,闻言一摔帽子:好!好个姥姥!
卢汉看着近在咫尺的前线,小心脏拔凉拔凉的。
咋办呢,不能怪东北军撤退,他们本身战力就是“那个”,守了那么多天,早就高位截瘫,那是一点点都打不动了。
想到自己被这么一路骗过来,卢汉悲愤啊,揪心啊,挠头发啊,硬着头皮只能上。
然后六十军,滇军,就这么上了。
敬佩那群山里长大的少数民族汉子吧。
他们身量小,气性却大,得知被坑也没退,直接冲进了滚刀肉一样的战场里,一拨一拨的往里死人。
请注意,他们刚从山里出来。
他们,也没,见过坦克。
一开始是阵地战,坦克立刻就来了,吃了几炮后,汉子们完全不怂啊,他们身法比猴子灵活,发现坦克射不穿,居然一群群的冲上去,攀上坦克往各种孔里扔手榴弹,又砸又摔,“等于是和坦克车肉搏”(引用,印象太深),后来发现没办法,只能用最笨也是最普遍的办法,抱着炸弹滚车轮,大家同归于尽。
再后来,阵地战扛不住了,就把日军往山上引,开启了人猿星球副本。
上了山,就咱们说了算了。那一个个的,翩若惊鸿,身轻如燕,嗷嗷喊着在山坡上蹦来跳去,冷不丁打你一下转头就消失无踪,禹王山这一仗把霓虹兵都打崩溃了,那感觉跟上刀山是一样一样的。
最悲惨的是,信息战。
风语者里鹰酱用印第安语,日军崩了。
朝鲜战场兔酱用温州话,日军傻了
禹王山上,滇军用的,是白语……日军直接疯了,艾玛那是啥啊!是个啥啊!
据说当时已经准备好白语不行了换苗语,苗语不行了换傣语……结果planb都没用上,白语一家hold住了全场。
刚才一查,云贵高原起码有二十六种少数民族语言,摸摸可怜的霓虹君。
然而,滇军守城二十七天,阵亡两万余人。
六十军辖下四个师,一共也只有四万人。
……他们的事儿还有谁听说吗?
“为国捐躯,尹营精神不死;战死沙场,足了平生之愿;浩气长存,堪与日月增光。”——1938年4月29日《云南日报》
壮哉,铁血滇军!
☆、第154章 重病难治
听了黎老爹的话,最震惊的反而是二哥。
他不知道黎嘉骏下午发作的细节,一时间以看壮士的表情望过来,那眼神分明就是对她竟然来的第一天就暴露“情夫”的无限敬佩。
黎嘉骏瞠目结舌,半晌才结结巴巴的答:“什,什么紫薇……我还尔康呢。”
“瞎说八道什么!你以为我们都聋的?梦里都喊人家,哪里来的小子?”
打死她也不敢说秦梓徽的真实身份啊,要暴露也得潜移默化循序渐进啊!黎嘉骏当场就傻眼了,一时竟然编不出话来,她望向二哥,指望二哥的脑洞能拯救她一下。
老爹立马瞪过去:“老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