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节

    当年萧家出事,萧家上下都被族诛,连萧家的姻亲家中也没有被放过,萧家在江湖里的这位族人跑死了好几匹马,回到京中只看到昔日的柱国大将军府成了一片废墟,简直是痛不欲生,顿时萌生了一个想法,便是把当年还年幼的小皇帝刘未想法子给杀了,替一家老小报仇。
    他入宫行刺,却没料到宫中另有高手,露了行藏后受了重伤逃出宫中,得了少年时家中的世交保护,才算留下了一条命来。
    这世交和薛、王几家都很好,萧家出事时还提早报讯,救了一群被太后征召入京却还没有到达的萧家嫡系军队。
    非但如此,他还在大乱起的时候利用职务之便藏起了王家和薛家几位后人。
    薛家的那个幼子,他用了一些手段,把他送到了薛太师曾经的弟子们那里。而王家那几位姑娘该如何处置,就成了一个难题。
    那位世交当时年纪已大,家中不合适养着年轻女子,而且王家的名头太大,这几位女郎也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俱是像男子一般养着的,这位长者看出萧无名绝不会就此罢手,说不得哪一天命就送在了宫中,思来想去之后,便把王家的几位姑娘,托付给了萧家这位同病相怜的幸存之人。
    王家是被萧家兵变所牵连的,无论是从道义上还是责任上,萧家都无法推辞,萧无名性格虽然桀骜不驯,但骨子里却是彻彻底底的萧家人,他领着王家几个女孩,又用自己的身份带走了驻扎在外的那一支萧家嫡系部队,带着所有人回了陇右,闭门立户,建立起了一座“铁骑山庄”。
    萧家原本就是从陇右起家,当地人对萧家的敬仰更胜于对皇帝,所以即使有不少人猜到了“铁骑山庄”和萧家的关系,也没有一个人去检举揭发过,更何况萧无名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
    萧十四便是萧无名的次子,萧老元帅有兄弟姐妹六人,多在军中,或嫁入将门,萧老元帅最年长,萧无名最年幼,萧十四在整个萧氏家族中排行十四,萧遥和萧逸都是他的堂兄和堂姐。
    萧家被灭门后,萧无名为了记住曾经的亲人,不再让家中子弟用原本的名字,而一律也用排行称呼,所以萧十四虽然有本名,可是已经多年不用了。他自称“萧十四”,倒不是刻意隐瞒姓名。
    萧无名回到陇右后,再也不能做浪荡天涯的侠客,却要担负起这么多人的吃穿用度,只能想办法重操旧业,领着萧家那一支嫡系人马,做起护卫西行商路安全的营生。
    陇右历来是西域和中原通商的要道,又是萧家兴起之地,他在江湖中有极大的声望,来往的贼寇都要卖他几分面子。
    萧无名的长子后来娶了王家的女儿,继承了铁骑山庄,王家几位女儿都是善于经商之人,有了萧家这个便利,便开始着手经营,没几年,铁骑山庄的名头在西边,有时候竟比皇帝还要管用。
    继承山庄的萧十郎自山庄坐大后便不在带着队伍走西域,王家摸熟了这条路子之后,开始试着借着铁骑山庄的名头自己经商,负责打理生意的,就是王家那位王七姑娘。
    萧十四虽然是铁骑山庄的嫡系传人,但王七却是他嫂子的妹妹,也是庄主夫人的妹妹,萧十四并没有调动铁骑军的资格,就做了王七来往西域的侍卫头领,护卫商队和她的安全,也渐渐有了自己的名头。
    若不是刘凌露出了一手萧家的功夫,哪怕刘凌身为皇子,萧十四也不会跟他打交道。自从萧家出事后,萧无名简直是痛恨所有的官府中人,更别提皇子了。
    他家与王家不同,王七是一心想要恢复王家昔日皇商时的荣光,不甘心就这样让王家没落于尘埃里,萧家却是再也不愿意和这个国家扯上一点关系。
    即使萧十四露了面,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和身后站着的关系,却一点也没有透露当年那位“世交”是谁,铁骑山庄里究竟又有多少人马,显然还是防备着刘凌这位皇室中人。
    他们实在是有不得不防的理由。无论是王家还是薛家,都是没有兵马的,若不是想要取得刘凌的信任说明自己的师承,恐怕萧十四连铁骑山庄的来历都不会说明了。
    以萧十四的说法,萧无名一生的心结便是他大哥满门都没有留下遗孤,如今得了刘凌这般的线索,恐怕日夜兼程,也要从陇右赶来。
    这才是刘凌现在头疼不已的原因。
    那位“桀骜不驯”、“生性怪诞”的萧无名,只是听着,就让他觉得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啊。
    ***
    时间又过去了半月,上元节的阴影已经渐渐从人们的心中淡出,除了刘凌上朝时头上焦黄一片的头发,以及朝中频繁的人事变动还在提醒着那场灾祸的存在,人们最感兴趣的话题已经不再是这个。
    方孝庭虽然回到了朝堂,但刘未已经不准备给他礼遇了,朝中局势泾渭分明,在这种情况下,要么投向皇帝这边,要么靠向方党那边,几乎没有中间地带。
    方孝庭在朝中经营多年,原本占有极大的优势,可因为上元节一场灾祸,只有他家是无人遇难,在许多官员心中不免存了些疙瘩,态度也变得微妙起来。
    人人虽然都希望和老谋深算的人做同伴,可这同伴如果存着的是随时可以反咬一口的心,就不那么可爱了。
    刘未也是利用这种摇摆的心理,下达了一连串的政令,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让户部派出专使彻查各地粮仓的情况,问责管理粮仓不利的官员。
    二月初,刘未又接见了有皇商资格的十七位商人,最终选定了八位,作为“候选”先任职皇商一职,打理各地的皇庄、牧场,以及内库所属的盐井、铜、铁等矿产等。
    王七所在的“王家商行”,因为在经营西域商路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拿下了内府织造专营之权和牧场的经营权,代价是每年为皇家牧场提供优秀的种马二十匹,牲畜的死伤数量不得超过十分之一。
    这对王家来说并不算什么苛责的条件,更何况真要死伤数量超过十分之一,他们也有办法从其他地方买来牲畜补上,算是得了极优厚的资格。
    刘未敢先动各地的粮仓,是因为兵部早就为了粮草的事情准备好了兵马,只要哪里的官粮出了问题,立刻就就近调动兵马去查抄当地负责官仓的官员。如果有囤积居奇、中饱私囊者,一律抄没家产,押送进京。
    如今还没有回来多少消息,但京畿周边粮仓的仓储情况却不是很理想,陈粮冒充新粮入库的事情屡见不鲜,天子脚下尚且如此,更别说其他地方了,以至于很多天里,刘未的脸色都是黑的。
    二月初七,肃王刘恒的队伍向着肃州出发了。
    刘未并没有亏待这个儿子,仅肃王府里,就定下了上千人的随员,其中还不包括护卫和家将的人数。
    这近千人大多是仆役和伺候刘恒的宫人,也有工匠、幕僚和肃王府的官员。作为第一位封王的皇子,刘恒的规制已经抵得上先帝时期两位年纪较长的藩王,和他曾是皇后之子,后来又是贵妃嗣子的身份倒也匹配。
    肃王妃据说领着肃王在出城时对着宫中磕了头,带走了一把京中的土。刘未并未出面亲自送行,只派了刘凌去。至于刘祁,自从“士子案”发了之后,他几乎已经被刘未雪藏了。
    刘凌曾私下里思考过二哥被父皇厌弃的原因,思来想去,恐怕和那两位士子走的是方家的门路获得“荐生”资格有关。如果不是这样,想来父皇也不会这样生气这件事。
    如果是刘凌在私下结交了两个有才能的士子,又苦无门路出头,恐怕会选择向父皇举荐,走“殿中直侍”的路子,就如当年戴良之父一般,未必不能夺得状元,也算是为国举士了。
    这固然有自己没有多少外力可以依靠的缘故,但更多的时候,身为皇子,也要多方考虑造成的影响。
    如果向父皇举荐,父皇自然会挑选合适的御史,详细调查被举荐者的出身和品性,即使出了问题,也不过是疏忽而已,但走了“荐生”的路子,摆明了是告诉天下人他情愿相信自己的外祖父,也不愿意相信父亲会选拔他举荐的人才。
    也难怪会寒了父皇的心,彻底对他不管不问了。
    如今据说礼部的官员都是绕着二哥走,犹如躲着瘟疫一般,而自己这边的人却是趋之若鹜,可见风向转的有多快。
    即使这种局势是向着自己这边倒,刘凌也不免感慨几句,这京中官员察言观色左右摇摆的本事,实在是太让人叹为观止了。
    二月十二,又是一次寻常的朝会,刘凌早早来了宣政殿的门外,却发现一直宿在礼部,清早才入宫的二哥居然不在,而他如今历练的兵部主官雷震,居然也不在。
    二哥不在,还有可能是因为偶感风寒或者是什么其他的事情,可雷尚书也没来,就实在耐人寻味了,加之之前兵部频频动作,一下子请求修缮兵部器械司陈年的兵器和器械,一下子请求南边增兵,都让人心中不安。
    是南方的局势又出现了什么变化,所以雷震被皇帝召去了?
    还是雷尚书也生了病,告病在家?
    一时间,各部官员交头接耳,相互打探着消息,就连最为沉着的方孝庭都露出了深思的表情,命了身边的心腹官员去打探。
    由于刘凌是在兵部历练的,又好说话,自然有不少人问到了他的头上,只是刘凌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也只能无奈地笑着,说不出什么理由。至于众人信不信,也就不管他的事了。
    对他来说,倒是二哥突然没有出现,更让他意外和在意。
    就这样,宣政殿外的众人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跟随着引领朝臣的礼官入了殿,见皇帝正坐在御座上,才算是稍微松了口气,开始按本宣科的上起了朝。
    首要的事务当然是下个月的礼部试和殿试,所有人耐着性子处理完恩科的事情,期间眼神不停从兵部尚书空缺的位置扫过,期待着皇帝给一个理由。
    皇帝倒是不负众望,很快就给出了雷尚书不在的原因。
    “就在昨天夜里,朕接到了一封急报,是从越州边境送来的。”
    刘未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眼睛里有说不出的隐忍和杀意。
    听到越州边境,众人都齐齐一震。
    那里蛮人和汉人的乱事正陷入胶着之中,苏将军和魏乾两人极力控制局面,但成效不大,蛮人一战即退,苏将军的兵力也不足,他临阵杀将的行为使得招兵成了一件困难事。将士不能齐心,又在异地作战,自然没有那么顺利。
    听到雷尚书没上朝和南方战事有关,一些朝臣自然就放了心,比如兵部的官员们,但也有其他人眼神中出现了不安之色。
    譬如方孝庭。
    “送来急报的,是朕派往苏爱卿身边的副将毛小虎。因为南部多山多灌木,弓箭使用不便,朕便拨了他三百副内库里的神/机/弩,前往南方装备南方的士卒。”
    刘未一开口,满朝哗然。
    神/机/弩已经成了代国的一个传说,人人都知道有这种神兵利器,但人人都没有见过。即使是历经三朝的老人,也说不出哪年哪月宫中动用过这种武器。
    可如今皇帝竟然如此重视东南的战事,一出手就是三百副!
    刘凌却身子一凛,不由自主地向着身边二哥该站的位子看去。
    如果说二哥今日没来和这件事有关,那……
    他猛然回头。
    只见一向冷淡自持的方老大人,如今却鼻尖冒汗,身子也微不可见地在颤抖着……
    “神/机/弩事关重大,弩/机还是其次,重要的是弩/箭。朕怕节外生枝,所以将弩/箭和弩/机分开运走,毛小虎负责带走神/机/弩,户部以运送粮草辎重的名义夹带出替换的弩/箭。”
    刘未嘴角微微上扬。
    “即使朕根本没有对外宣布毛小虎带走的是什么,可依然有居心叵测之人想方设法打探到了,并且在越州山地设下重重埋伏,想要抢夺这批神兵利器!”
    代国律,携带弓箭甚至是佩剑都不触犯法律,唯有私藏弩/机和□□,一律按谋反论处。
    这是大逆不道之罪,也是十恶不赦之罪,所以天下间兵将蓄养家将、死士者皆有,却无人敢大张旗鼓的购买弓/弩。
    听到这里,还有谁不明白天要变了?
    看着刘未眼中越来越盛的煞气,不少官员只觉得脖子一冷,不由自主地摩挲起颈间来。
    “好在毛小虎运送这批器械,自是小心谨慎,每到一地,必有心腹前往下一地的驿站和官府通传。他寡不敌众,不得不退入困龙谷中防守。半日后有当地没迎接到毛将军的将领率部前往打探,在困龙谷中找到了大批人马救下,而后里外夹击,救下了毛小虎所部……”
    刘未攥着御座的手紧的发白。
    “两部杀死乱贼一千余人,活捉了百余人。”
    “自陛下登基以来,还从未有过两千余人的乱贼埋伏山林,抢劫军中物资之事!究竟是谁吃了这个雄心豹子胆?”
    沈国公戴勇不愧是深得圣眷之人,立刻出声迎合。
    “朕也如此在想。”
    刘未看着已经面如死灰的方孝庭,终于露出了狰狞的表情。
    “此人几代深受皇恩,居然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来人,将方孝庭除冠去衣,缚与殿下!”
    终于抓住你了!
    ☆、第124章 断后?灭口?
    刘未不是没有忍过。
    当他还是个少年时,他就曾忍了王宰相整整二十年,忍到他已然身死,才开始动作。
    但王宰相毕竟是靠着从龙之功起家的,和方孝庭这种经营了数十年、根深蒂固又枝繁叶茂的老谋深算之人完全不同。
    要想对某个家族抄家灭族自然容易,可如果没有足够的把柄,贸然行动便只会让自己背上“暴君”、“昏君”的骂名。
    他当然爱惜名声,若不是爱惜名声,若不是想做个明君,他早就砍砍砍了,何必把自己逼成这样?
    方孝庭顺了一生,如今更是太过自满,只要有一点点可能,都能引着他飞蛾扑火,更别说那些神/机/弩都是真的。
    真倒是真的,只是机簧全部都给破坏了,即使真抢了回去,也用不了,更别说没有了箭。
    这个局,从一开始,就是他布下的。
    方孝庭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被皇帝就这么拿下了,被摘掉官帽和朝服时甚至高声喊冤。但刘未等这一日等了许久,好不容易拿住了确切的证据,怎么会让他继续翻身?
    当下殿外守候的金甲卫一拥而入,不但绑了方孝庭,还绑了一干最铁杆的方党之人,其动作之迅速,超出了众人的想象。
    直到这个时候,朝中的众人才明白兵部尚书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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