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节

    十四郎看了眼高大的内城,再看了眼内城不远处更加高大宏伟的宫城,摇了摇头。
    “他们是想逼百姓和官员对立,让百姓再也不相信朝廷的话……”
    他看着这些“暴民”压着官员及其家眷们奔到了城下,“语气真挚”地请求他们开放内城暂且给百姓避难,再看着城楼上一身金甲的将军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们,言语中大有“庶民和达官贵人不可同日而语”的意思,心中咯噔一沉。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的百姓脑子里都像拉紧了一根弦,除了一开始觉得不对掉头就跑的人已经离开了广场,大部分都是乱事刚起的时候跟着人群盲目跑的,跑到了现在已经是又疲又累,有的甚至抛下或不小心丢了自己的家人,就为了能活下性命,所有人都只朝着一个目标,就是内城的城门下跑,希望能够进去。
    轰!
    突然间一声巨响,有一个女人的尖叫疯狂地响了起来:
    “定安楼被烧塌了!!!”
    人群一下子沸腾了起来,无数人胆战心惊地看着巨大的金龙从定安楼顶坠落,带下无数挂着的宫灯,摔到了定安门的城墙之下。
    那些原本被盛赞无比的宫灯,如今却成了杀人的凶器,将城墙下许多百姓砸的头破血流,还有灯中烛火或滚油泼洒而出的,立刻就烧起一片,人群中到处是火,尖叫声和哀嚎声像是不停地拉动着人们脑海里那根弦,使得原本还有些理智的人也跟着疯了。
    就像是一场集体催眠,一个人的危机感感染到另一个人,然后无限量的放大,不过是一盏顶灯的坠落,却被渲染成整座楼烧塌的样子,再加上头顶上人人可以清晰听到的“哔波哔波”声,都像在使劲地拉拽着弦线,要让人们疯狂。
    一时间,人群之中到处都有叫喊声和怒骂声,也有很多人(大部分是女人和孩子),失魂落魄般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内城城门,整个人的表情就像是被一种绝望所包围住。
    王七曾见识过马贼屠杀之下血流成河的场景,也见过瘟疫横行之后生机断绝的城镇,却从没有一次像是这样既失望又愤怒。
    这不是天生的灾祸,也不是为了争夺生存资源而出现的残酷,这就是彻彻底底为了野心而酿造出来的灾难!
    “不是说父母官,父母官吗!你们这些当官的就是这么糟践我们的!刚刚那位皇子呢?救救我们啊!”
    一个女人疯狂地咆哮着,发出歇斯底里的声音。
    “皇帝老爷呢?他听不到外面人的叫声吗?他是聋子吗?你们都是聋子瞎子傻子吗?!”
    撞击城门的声音此起彼落,愤怒的人群寻找着一切可以用作撞门的东西,敲打着高大的城门,绝望的百姓再也不顾这些官员的家丁是不是会杀了他们,激烈的冲突不停爆发着,除了一些武官的家将,其他大部分的官员家眷都被数十、数百倍的暴民或拽、或拉从人堆里拉了出来。
    王七和十四甚至看到一位长相清丽的贵族少女被七八个大汉硬扯着拉出了母亲的怀抱,双臂的袖管全部被扯掉,露出了光洁的手臂,像是快要死掉一般的颤抖着。
    被绝望和各种*掺杂在一起的兴奋让人群中不停的发出恶意的笑声和恶劣的语句,也有尚有仁义之心的百姓和官员拼死拒绝这种暴行,可在转眼间就被揍得头破血流,淹没在如潮水一般的人群之中。
    这是人性之恶彻头彻尾的胜利,哪怕如何正义的光辉,也会被这种巨大的黑暗所吞没。
    “实在看不下去了!”
    十四暗骂一声,反手抽下王七头上束发的金簪,手腕一抖,那枚金簪就射了出去,扎进了拽着清丽少女的那个大汉眼里,直直插入了脑中。
    一片鲜血溅出,惊呆了拉着少女的汉子们,也溅上了那少女的脸庞。热血喷溅的热度让那少女终于恢复了神智,尖叫之后拼命的挣扎了起来。
    “这里还有!”
    王七从怀中抓出一把散碎的金银。
    在这种拥挤又不停变换的环境里使用暗器是所有学武者的噩梦,十四手指连动,仅仅有十之二三正中目标,但这些已经足够了,那少女挣脱了恶人的手臂,返身就朝着家人的方向奔去。
    人群中爆发出可怕的惊叫声,满脸是血的少女泪涕横流,耳边是无数人的窃窃私语,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谁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那少女反抗中用自己的簪子杀了人。
    这样的情况此起彼伏的发生着,尤其是家中有着老人和女眷的官员家属,更是犹如进入了噩梦一般,他们身上珍贵的配饰被人拽下、衣衫被人撕得犹如碎布,再不复往日的风度和威仪。
    没一会儿,王七已经头发凌乱,腰间怀中再无可取之物,十四郎也停止了这种贸然的暗中救援之举。
    之前好几次射偏,已经误伤了不少其他的人。
    “谁来想想办法……”
    王七用无力地声音说着。
    十四郎露出脖子被人勒住了的表情,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一个武林高手的能力能有多强呢?也许能在千军万马中夺取上将首级,但真的能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中护下所有人吗?
    如果真有这种本事,还何惧朝廷的铁蹄?皇帝早就换了人做了。
    面对着这种可怕的情景,内城城楼上的城门官和士卒们也在无声地在颤抖着,那眼神仿佛看到的不是一群群纯良的百姓,而是无数的恶鬼。
    守门的洪将军眼见着情况正朝他早已预料的发展,嘴角微微一扬,大声地咆哮了起来;
    “不准放这些暴民进内城,否则被撕成碎片的就是我们!如果被他们夺了我们的武器,内城不保!”
    “是!”
    “吩咐善射营的弓箭手准备!听我号令!”
    “遵命!”
    若说刚刚城楼上的士卒们还于心不忍的话,现在这种情况简直就是吓破了胆子,恨不得将下面疯狂的人群统统射死。
    啪!
    弓箭手出现的那一刻,城楼下百姓们脑中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大伙儿冲啊!”
    “把这些当官的放在前面冲过去!”
    “传我号令,城门甲士准备,以防他们冲破城门!”
    情况一触即发,饶是京兆府在身后敲锣打鼓地要求百姓回到定安楼下原本的位置,那熊熊燃烧着的鲤鱼跃龙门之灯也让很多人彻底失去了信心,城楼上不停传出的“殿下被刺”云云的声音,更将京兆府的叫声衬得犹如讽刺。
    连皇子殿下都自身难保,他们还能护得住百姓吗?
    十四郎手中的兵刃已经见了血,王七袖剑也快要出鞘,因为他们发现自己的周围已经被不少人包围住了,刚刚十四郎用暗器伤人的举动终于还是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
    百姓已经冲到了城门的门楼之下,撞击城门的声音像是叩响着所有人的心弦,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叩门的举动里,更多的人想起的却是那次太学生们集体“叩宫门”的事情。
    如果太学生们“叩宫门”的话皇帝老爷就能出来,那么他们这么多人“叩城门”难道不能把皇帝老爷叩出来吗?
    该让皇帝老爷看一看啊!
    他的将士如今正拿着弓箭对着他的子民!
    “弓箭手准……啊啊啊啊啊啊!”
    城门上突然传出了什么动静,从那高高的城楼上,有什么东西被人踢了下来。
    一个面目狰狞地汉子正准备挥动手中捡来的棍棒敲打前方阻拦之人,却发现顶上一热,抬手将那热乎乎的东西捞了下来,顿时发出惨烈的尖叫。
    “啊啊啊啊!手!手!有手!”
    又有谁注意到这里多了一只手,少了一只手呢?有些人都已经被变成了肉泥。所有人都紧紧地望着那道门,那道会给他们带来希望的门,而如今,它被紧紧的关上了。
    “放我们进去!”
    人群之中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悲呼。
    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这么刺耳?
    随着难听的拖拽声响,前方的城门突然开始晃动。
    咚!咚!咚!咚!
    于此同时,城楼上响起了巨大的锣鼓声。
    有人在擂鼓。
    有人在擂着战鼓。
    鸣金,擂鼓?难道是有人要准备作战吗?
    即使是再失去理智的百姓,在听到只有作战时才会发出的讯号时,都忍不住身子一僵。
    他们是要逃命,不是要打仗。
    他们不要和朝廷打仗……
    “朝廷要杀人啦!大家快跑啊!”
    别有用心的喊叫声还在不停的叫喊着,但所有人已经听不到这些夹在人群中的叫声。
    那出战前振奋人心的惊天战鼓,那冲锋时刻才吹响的号角,那收兵时刻的鸣金,就这么乱七八糟的混在了一起,让人分不清楚到底是要出兵,还是要收兵,亦或者是其他。
    “代军威武!”
    城楼上响起赞者尖利的引导声。
    “代军威武”
    无数城门士卒跟随着开始山呼。
    “武运昌隆!”
    “武运昌隆!!”
    “代军威武!”
    “武运昌隆!”
    威武威武威武!
    昌隆昌隆昌隆!
    哐哐哐哐哐!!!
    内城城门的设计原本就有皇帝检阅部队之用,整个定安门附近的城墙上齐齐响起的兵戈震地声、将士喊叫声,撼动着整座城墙都在摇晃,所有的声音取代了之前嘈杂的暴动之声,和那些鸣金鼓舞一起,交织出一片悲壮的战场肃杀气氛。
    听着这一片金戈铁马之声,萧十四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浑身的血液突然沸腾,仿佛被无数先祖们指引着一般,来到了一片苍茫的战场上。
    如果他身边跟着的,不是那些没有理智的暴民,而是无数并肩而战的同袍……
    百姓们全部被这措手不及的变化惊吓的怔愣住了。
    这震天的响动,只要在京城之中的人不是聋子,恐怕都听得见。
    只要家眷在这里的百姓和官员,哪怕拼了命,也会向着发出金戈之声的地方援救。
    终于安静下来了。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让人牙软的嘎吱声在一片肃杀之中响起,百姓们还怔愣在巨大的变故里,而那城门,陡不及防的就这么打开了。
    城门中,身着甲胄的禁卫军们排列成威武的阵势,手中的戈矛森然无比地对着城外的无人敢动的百姓。
    在禁卫军的重重护卫之中,身上披着黑色大氅,头顶却戴着一顶银盔的少年越过人群,来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立刻有被挟持的官员几乎是痛哭流涕地叫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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