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怜怜一叹,道:“金玉直倒是争气,今年考入了京试,只不过在外头那博戏摊子上,几乎没人押他会高中呢。他没有门路,如何能考得好名次?不过现下改成考策论,倒也说不准了。”
    流珠听着,一一记在心里,见天色已晚,便将手里那些阮宜爱画的衣服样式妥当放好,正打算宽衣卸妆,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她眉头微蹙,却听得家仆四喜隔着门说道:
    “娘子,徐二伯连夜从京郊赶了过来,还带着*小娘子。小娘子哭哭啼啼,徐二伯一个劲儿地训她,还要打她,被奴仆们堪堪拦下,只怕是出了大事儿呢。”
    这一件事儿跟着一件事儿,便没个消停的时候。
    流珠一惊,连忙整理衣衫,与家仆一同向前厅疾步走去。但见厅内烛火微弱,徐*跪在地上,倔强地仰着头,面上犹带泪痕,而徐道正坐在椅子上,面色冷厉,显见是气愤至极。
    流珠不明就里,进了厅内,屏退了下人,温声道:“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她走到*身边,欲要将她扶起,小娘子却死活不起来,流珠只好再柔声劝道:“天凉了,再这样跪着,只怕要受了寒,对女儿家很不好的。便是天塌下来了,也先起来再说。”
    徐道正闻言,颤声道:“对于咱这小门小户来说,便跟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区分。三弟妹,你问问她,她这个不孝女都干了什么!”
    徐*并不识字,姿容只是中上,但看着却颇有气质,好似是个出口成章的才女一般,倒令这平凡姿容添了不少光彩。流珠万万没想到,她倒比徐大郎那傻女儿先惹出祸事,心中不由十分奇怪,道:“*,你好好告诉三婶,你做了什么事,惹得你爹这样生气?”
    *只是低着头,并不开口。流珠看了眼火冒三丈,又要发作的徐道正,暗暗思忖,便笑着请走了他,让他去庭院里待会儿。徐道正一走,*身子一软,倚到流珠怀里,十分无助地抓着她的衣裙,低声道:
    “三婶,儿有孕了。那人说得好好的,有了功名便会迎娶儿,结果一听说儿有孕后,立时翻了脸,说儿浪荡成性,勾引于他,怀的必然不是他的孩子。爹和娘都要外出做活儿,怕儿又去找微之,便说要把儿送到三婶这儿,让三婶关住了儿。”
    流珠脸色遽然一变,再一追问,却原来是京试将至,各地考生赶来汴京赴考。其中有个叫薛微之的书生,因遇着大雨,便在徐道正家中借宿。徐道正听他言谈间是个正经人,还拜了位很有名的学者为师,十分欣赏,又听他说银钱紧张,便留他在家中暂住了一月有余,却没想到他一来二去,将自家女儿勾上了床,让她怀了孕不说,如今还始乱终弃。
    这徐*看着不言不语,可是这不爱说话的人,最是心事儿多。她平常总让丫鬟给她念话本子,那些坊间闲书里,闺中那娇娇小娘子遇上俊秀郎君,郎君成亲之前亲亲摸摸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反正以后总会将小娘子娶回府中,好好疼爱,只宠她一个。这所谓“强宠”的本子,徐*最是爱看,一颗春心按不住地跳,遇上薛微之之后,这心便跳出闸了。
    薛微之甜言劝诱,软语调和,这黄花女郎尝了滋味,如何按捺得住满怀情思,半推半就间共赴巫山*,不曾想竟在腹中种了祸果。
    流珠听罢前因后果,定了定心神,只望着*,平静地问道:“*,你如今是什么打算?”
    *想了想,咬唇道:“儿若说了,三婶莫要怪儿不争气。只是儿是个死心眼儿的,对微之更是痴心一片。儿不信他是这样的人。只求三婶再去问问他,并告诉他——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儿做妾也是愿意的,只要能嫁他,让儿做什么都行。”
    流珠一听这话,心里头登时怒不可遏,暗自恨铁不成钢,挑眉道:“你还要去找那人?而且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你可曾想过,若是那人执意不认你,这孩子没有爹,只能你一个人养,又该如何?”
    *怔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那儿若是不生,就一分一毫令他心回意转的可能也没了。且儿已非处子之身,哪家的好郎君会娶儿?女儿家的路,最是不好走。一步行错,便是再无回头的余地。儿本想着赌一把,可如今只怕这一辈子,从此就毁了,只能孤注一掷,抓紧了这男人。”
    流珠又苦苦劝了几句,*却绝不肯堕胎,且一颗心还吊在那薛微之的身上。流珠别无他法,只能严命家仆,看出了*,让她不要胡乱走动。小小的一座宅子里,住了两个孕妇,直令流珠脑袋都大了。
    徐道正为了女儿这事,愁得不行,沧桑了许多,对着流珠说道:“是我没有教好女儿,都是我的错。只是我和你二嫂,都有活计,一天也推脱不得,看不住她,只能连夜进城,把她送到你这里。叨扰麻烦了你,我实在心中有愧,日后定要回报。”
    流珠一笑,宽慰道:“二哥不必急。儿会去逆旅见见那薛微之,说不定只是小情人间吵架拌嘴呢。这事情,兴许会有转机。”
    徐道正却一叹,摆了摆手,道:“那小子虽确实有才,但心气儿高得很。他多半是看不上我家的,对*……对那傻娘子,不过是存了玩弄之心而已。三弟妹不必再去他面前,平白受他折辱。”
    次日一早,流珠就去了逆旅,见了那薛微之。她先穿着朴素衣裙,主动上前,说是徐*的三婶,那人的小厮便立刻说郎君有事外出,推脱不见。流珠心下了然,出去转了一圈,换上华服,又乘着车辇回来,命家仆前去通报,说是皇后的妹妹,官家的小姨子来见薛微之,那小厮眼睛一睁,殷勤一笑,立刻便去禀报了薛微之。流珠一看,心下立时有了较量。
    ☆、第23章 锦遭伤后从新制(三)
    第二十三章
    等了不多时,那薛微之便衣衫齐整,出门相迎。流珠暗暗一哂,掀了车帘,由丫鬟扶着下了车架,那小厮一看是先前那妇人,目瞪口呆,立时变了脸色。
    薛微之却对前因后果全然不晓,十分殷勤地迎着流珠到了驿馆后院,特意令人奉上极好的茶,先是引经据典,说了番与茶相关的典故,随即微微一笑,状似无意地道:“不知夫人来寻鄙人,所为何事?”
    流珠定定地打量着他,见这郎君面白无须,眉眼狭长,嘴唇极薄,果然是负心汉的标准长相,不由缓缓一笑,道:“儿平常路过那博戏摊子,见大家都押薛郎君,说郎君非但诗文绝佳,更秉行经世致用之道,必当高中。儿便好奇至极,来看看郎君到底是何等人物,是否对得起儿押的这大笔银钱。”
    薛微之眼底微光一闪,笑道:“夫人说笑了。不过倒真有不少人,和夫人想的一样,特地来看看某。说来也巧,前一阵儿,勋国公的爱徒,刚在东北打了胜仗的左卫上将军,也派了奴仆来看鄙人,说是要给家中小娘子相看佳婿,着实令在下受宠若惊。”
    流珠听了,笑意深了几分。
    傅辛按着阮钊及秦奉时被擒的事儿,隐而不发,并未宣扬。外人只知东北大捷,并不知道是谁领着东北剿匪军获胜,然而朝中有消息灵通的,也只是知道东北出了事儿,具体的明细,也并不清楚。
    秦奉时的家里人急急忙忙去了国公府,询问阮镰。阮镰心里也不大清楚,虽知道出了事儿,可到底是什么事儿呢?是贪了军饷?贻误军机?还是……还是那养寇自重的事儿被人逮了证据?他也说不准,只是让秦府做好最坏的准备。
    秦奉时有个宝贝嫡女,名唤秦太清,小名阿娇,虽明艳容冶,却生性高傲,且十分挑剔,直到十九岁也并未许人家。如今秦奉时大约是大祸将至,趁着消息还没流传出去,秦家人便急着将秦太清出手,找来找去,找到了薛微之头上。
    薛微之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他素有才名,日后必得官家倚重,秦太清多半不会受了苦。且薛微之身份低微,便是日后知道受了骗,也断然没有退亲的胆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便是秦奉时果真倒了台,还有国公府撑腰呢。只要皇后盛宠犹在,国公府便没有衰败的道理。
    流珠见了薛微之后,她也明白,关于徐*的事儿,问了也是白问。流珠只与他聊了几句,便看透了此人。待将要告辞时,流珠终是一笑,平声问道:“钱押在薛郎君身上,儿再放心不过,只是还有一件事想要问问薛郎君。薛郎君进京前暂住在京郊的何处?可曾欠了什么风流债?又打算怎么还?”
    薛微之闻言,目光立时警惕起来。他定定地看着流珠,笑了笑,道:“阮二娘,这债之一字呢,有人愿意借,才有了债。借的人,不一定只借了某一个人,对不对?娶这样一位风流债主,某不放心,不甘心,也做不到。”
    他顿了顿,又道:“必是有人托了二娘来当说客,那某便说个明白。一来,那小娘子缠某缠的紧,某亦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儿,她轻易托付时便该早有准备,怨不得某负心。二来,某既然应承了左卫上将军,*便成了不可能,饶是纳妾,也行不通。她那孩子,虽不知是不是某的,但某劝她,早早堕了才好。”
    徐*被话本子搅得是芳心大动,连薛微之都没想到这小娘子对于亲亲摸摸如此随便,虽口口声声给了她承诺,心里却是看不上她的。更何况眼下有了秦家阿娇,薛微之更不会念着徐*了。
    他说罢之后,掀衣起身,疾步离去,把怜怜气的骂了好一通。流珠却只是垂眸无言。
    出了门,离了驿馆,流珠叫车架在博戏摊子前停下,想了想,拿了五两银子,笃定地压在了金十二郎金玉直名上。
    待回了宅子里,流珠便去寻了徐*。那小娘子殷殷盼着消息,茶不思,饭不想,颓唐得很,直令流珠暗暗生恼,又十分忧心。
    她款款走入屋内,徐*一见她,眼睛发亮,起身道:“微之他说了什么?他可会纳娶我?”
    流珠道:“把饭吃了。儿便告诉你。”
    徐*心急如焚,匆匆扒了几口饭,便又拉着流珠问。流珠并不看她,只温声说道:“你先前的话,说的不对。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甭管好过歹过,只要用心过,总会越过越好。说什么女儿家走错一步路,这辈子便毁了,这是哪家的鬼话?”
    她这一番话说完,徐*噌地站起了身,目光发冷,道:“他不愿意要了儿,是不是?”
    流珠还没说话,徐*一看她这眼神,立时明白过来,疯了一般地捂着肚子,飞快爬上床榻,用被子包裹着自己,蜷缩在床角,凝声道:“儿知道三婶觉得儿是个傻子,但是这个孩子,是儿最后的倚仗了,求三婶别伤了他。”
    流珠急的要命,道:“你生了他做什么?他生下来,就是要受苦的。爹不认他,你一个人拉扯他,遭了人的白眼不说,你又能让他过什么好日子?他能吃穿无忧吗?他有钱读书吗?你最后累着的,是你爹娘和你哥,最累的,是你那宝贝孩子。不能好好养,就别随便生。你拿他当个让负心汉回心转意的筹码,怎么不拿他当个人呢?”
    徐*闻得这一番话,心中大震,怔怔然地抬头看着眼前女人,复又垂下头去,默然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徐道正再来时,听了这番情况,徐二郎颓然怒道:
    “我早该料到那薛微之不是什么好货色,只是又令三弟妹受了这等委屈,实在过意不去。*啊*,这孩子哟。我平日便不该听任丫鬟给她读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这小娘子平日看着乖巧,也不爱说话,可却长了个榆木脑壳,还不如我这个小老儿明白。”
    流珠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小娘子不经世事,受人蒙骗,也不能全怪她不是?只是这堕胎的事,却要好好思量。若是用药流,凶险极大,以后便完全不可能再有孩子,太伤身子。儿知道汴京中有极高明的郎中,可用针灸之术堕胎,伤害能轻上不少。只是若用针灸之术的话,要反复施几回针,又如何能瞒过*呢?”
    徐二郎垂着头道:“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当时,真不该来这汴京城。爹娘和三弟送了命,大哥变了脸,转了性,这*,又惹出这等事。”他一愣,又紧张道:“莫不是因为祖坟被洪水淹了的缘故?”
    流珠苦笑,只得一面用言语宽慰徐道正,一面又日日说服徐*,只盼她能回心转意,断了对薛微之那负心郎君的念想,甘愿堕胎,以后也好好过日子。眼下的这个宋朝,对于女子的元贞之身倒还算开明,那做过人家妾室、生过孩子的小娘子都能拿着嫁妆嫁个还不错的人家,只要多添些银钱,攒些嫁妆,搁*这儿大约也行得通。
    数日之后,京试结束,东北军的事儿也暂时消停,傅辛难得轻松,一得闲,便召了流珠。流珠进了理政殿时,他正斜倚在锦纹卧榻上,一面眯着眼,信手翻看几个考生京试写的策论文章,一面剥着蜜橘,少有的惬意。
    见了流珠,傅辛慵懒抬眼,环住她腰身,将蜜橘塞入她的口中,逼着她咽下,摩挲着她的唇,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沉声道:“朕不叫你来,你便不来,真是该好生教训一番。”
    流珠将心上抑郁之思压下,不去想他与徐道甫、金十郎等人之死的牵扯,只缓缓一笑,小舌舔了舔唇边的蜜橘汁液,温声道:“官家日理万机,儿不敢贸然来寻官家,以免讨了嫌,落了埋怨。”
    傅辛冷哼一声,又挑眉,看着她,沉声调笑道:“小娘子近日来又有烦心事儿了吧?这次来,只要将你傅家四哥伺候舒服了,哥哥便什么都答应你。”
    流珠贴在他怀里,削葱根般的玉指将那几篇文章拈起,傅辛只拿眼凝视着她,并不阻拦。流珠翻了翻,见里面有薛微之的文章,也有金玉直的文章,平心而论,写的都很有条理,足可见得知识渊博,实在难分伯仲。
    她暗暗思忖一番,转头对着傅辛笑道:“儿这几日,替官家想了个生财之法。眼下京试结束,汴京百姓们都跑到那博戏摊子上下赌注,赌谁是京试会元。这个答案,官家再清楚不过。官家只要按着那答案压,只管能大赚一笔,得几万两银子都不在话下。”
    傅辛扯着她衣衫,将她搂到怀里,咬了下她耳垂,声音低沉道:“小娘子下赌注了没?你希望谁是会元?”
    流珠垂眼,笑道:“儿自然是下了,只是儿胡乱下的,做不得准。”
    傅辛将她的腰肢环得更紧了些,沉默半晌,道:“你说了,就是准的。朕全都尽着你来。”
    流珠稍稍一顿,还没说话,傅辛就反身将她压倒,面上淡淡的,说道:“你押的金玉直。你对朕已有了猜测,怀疑是朕派那金玉其去挑拨你家小妾,唆使他杀人,然后朕又杀了金玉其。你心里有愧。”
    流珠一怔,定定地看着他,只等着他的后话。傅辛却叹了一声,低声道:“你还是不信朕。金玉其确实是死在狱中,与朕无关。朕做了这么多坏事,哪一件没有向你老实承认?徐道甫被朕下了圈套,先是卖官,后是被污造反,朕都承认。只是这金十郎之事,朕却是冤枉得紧。”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人城府深沉,虚伪成性,饶是他装的如此恳切,仿佛果真可怜,流珠也只是一笑,心里对他的厌恶愈深了几分。不过但看傅辛这口气,他多半是不知道那手帕的事的,看来应该牵扯不到操刀鬼萧奈。
    傅辛看她眼色便看出来了,知她不信自己,心里的滋味也是复杂。他想找个真正懂他的人,但又怕人真的懂他懂到这般地步。他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她仿佛只需一眼,便能看穿。
    ☆、第24章 锦遭伤后从新制(四)
    第二十四章
    傅辛松开了她,斜躺在她身边,并不看她,也不再继续假意辩解,只是平声道:“便如珠儿所愿,朕让金玉直当这京试会元,好让流珠你能赚上一笔。他与薛微之各有千秋,难分伯仲,本来朕还真想过让薛微之拔得头筹的。今日下了朝,阮镰和那秦奉时的儿子分别来找了朕。你可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
    流珠翻了个身,看着他的侧脸,想了想,道:“阮镰必是希望薛微之与秦太清的亲事能成的。听闻薛微之诗词虽做的一般,但是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亦秉行经世致用之道,官家爱才,必不会埋没了他。日后薛微之做了官,对于国公府肯定是个助力。他要么是跟官家举荐薛微之,要么是是想让官家赐婚。至于秦奉时的小郎君说了什么,儿却是猜不到了。”
    傅辛点了点头,道:“没错。阮镰让朕赐婚,朕允了。至于秦奉时儿子,打的算盘却是可笑。你约莫也听说过,那秦太清对朕芳心暗许,拖着这么久不成亲,就是在等朕纳了她呢。今日秦奉时儿子还不死心,来替他妹妹说话,求朕纳她为内命妇,尔后又小心翼翼问起其父在东北之事,实在糊涂。”
    流珠听着傅辛自己说起被人迷恋的事儿,虽知道约莫是真的,但还是下意识扑哧一笑。她这笑,令傅辛冷了脸。
    那君王略微有些羞恼,钳着她的细腕,道:“笑什么笑?朕还不是为了你这小娘子。你那侄女,被薛微之搞大了肚子,薛家小郎君却始乱终弃,一心要娶秦家娘子。朕知道后,便想着为你出气。你侄女嫁了他也是受罪,不如让他伺候一个家族倒台、姑奶奶脾气的大小姐去,看他到时候高不高兴。你可知道,日后薛微之明白过来,肯定是要怨恨朕的,为了你,便由着他怨去吧。”
    流珠心上一凝,抬眼看他。傅辛他眸光愈发深沉,撩了下她耳边碎发,温声道:“流珠,朕不能让你事事如意,朕有时候,着实无奈。只是朕不无奈的时候,定会让你如意。”
    流珠嘴角一扯,下意识冷笑,可笑到一半,那笑容生生转成了一个温柔的微笑。傅辛看在眼中,心上微沉,竟觉得十分难受,亦有些愠怒,便不再与她多说,伸手去解她的盘扣。
    流珠微微闭眼,骤然伸手,稍稍用力,按住了傅辛解衣裳的手。
    “孝期之内,不得行房。儿知道,让陛下陪着儿一同守三年,绝无可能。那便一个月,一个月可好?陛下……”
    她的声音里,难得带了乞求之意。她向来有骨气,便是再怎么屈辱,也从不求他。傅辛听入耳内,妒火高涨,冷声道:“朕不准。”
    她嫁徐道甫,本就令傅辛恨得不行。如今她要替他守孝,拒了他的求欢,这自然令这位九五之尊火冒三丈,想那徐道甫,不过一介武夫,到底踩了什么狗屎运,生前让他这皇帝当奸夫,死了还要在这里挡着他的路,直令傅辛恨不得将徐道甫拉出来鞭尸。
    傅辛话音刚落,将流珠外头罩衫扯开了来,里面素白色的麻衣孝服立时显露于他眼前。看着那煞眼的白,傅辛眉心一跳,愈发恼火的同时,兴致也更加高昂。他冷着脸,并不除掉那孝服,直接就这样做,动作强硬且凶狠,直令流珠痛得如同乞巧节画舫那夜一般。
    这一次,她挣扎得尤其厉害,口中断断续续地咒骂,哭喊道:“你……你不得好死……你要遭报应……徐道甫,金十郎,还有好多人……都在奈何桥上……等着你傅辛呢!”
    傅辛心上一震,不怒反笑,死死压着她手腕,边用力边道:“等朕死了,便拉上你陪葬,还要带着你,跟朕进一个棺材。所谓生同寝,死同柩,你阮流珠,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到时候见了旧人,你和朕一同见,一同遭报应。”
    两人闹成这样,声响自然不小。门外守着的关小郎十分尴尬,忽地抬头看见两位皇子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正是傅从嘉和傅从谦。关小郎执着拂尘,慌慌张张去拦,可是这殿内女人哭声却是拦不住的,两位皇子面面相觑,心知不好,只好又转过身去,在远处的亭子里共坐。
    傅从嘉十七岁,看起来清朗俊俏,但又仿佛还带着少年的稚拙。傅从谦十六岁,眉眼柔和,男生女相,实乃美少年一个,令人看了便觉见了熏风春日,浑身暖融融的。然而这两人看着好相处,私底下却都知道彼此的真面目。
    虎父无犬子。傅从嘉便如其父一般虚伪,惯会伪装,心思难测,而傅从谦私下喜怒无常,最是阴险狠毒。两人坐在亭中,均暗自回想着那殿中哭声及暧昧声响,却是相对一笑,默然无语,各怀心思。
    傅辛将近些时日的郁卒好好发泄了一通,起身穿衣时,见那楚楚可怜的小娘子伏在榻上,身上满是青红伤痕,面上清泪涟涟,不由心疼起来。他伸手欲碰流珠,流珠却立时避开,傅辛心上一沉,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得外头关小郎低声催促,便不再流连,令人唤了医女来,自己则欲起身离去,会见臣子。
    他走到门边,却听得流珠分外虚弱地低声道:“你老实告诉儿,徐道甫的死,你到底做到了哪一步。”
    傅辛脚步一顿,转过半个身子,终是坦诚道:“金十郎写反诗,按律细究起来,若是重判,也是要砍头的。朕便要挟他,让他去勾引那柳莺。朕原本只想着,徐道甫睡了朕心尖儿上的人,朕也不能让他舒坦,不曾想到那妇人如此阴毒,起了杀心。金十郎性情软弱,若是放走了他,他只怕要告知他人,朕不能留他。”
    流珠点了点头,噤声不语。傅辛深深看了她一眼,听得门外关小郎又在催促,只得起身离去。
    她所不知道的是,傅辛早先便在流珠府上安插了不少奴仆。徐大郎进京后变脸变得那样快,嘴脸如此之丑恶,柳莺不安于室,到处勾引,还让徐道甫接盘,这些人心思如此活络,都是受了身边奴仆挑唆怂恿。
    手起刀落,虽然直接,但总是不够畅快。傅辛喜欢的,是顺手推舟,火上浇油。
    医女来后,絮絮地说了些叮嘱的话,流珠全然不曾听入耳中。待她昏昏沉沉地再睁开眼时,见是被傅辛派人送回了府上,而面前候在床边的人,正是香蕊。她对傅辛有恨,连带着对傅辛的奸细也恨,此时不愿看她,摆了摆手,道:“你且出去。”
    香蕊却不动,垂头说道:“官家让奴在这儿守着,奴不敢动。”
    “出去。”流珠闭上眼,冷声重复道。
    香蕊被她这声音一刺,心里也是难受,缓缓说道:“娘子这是何苦。你与官家,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皇后空担了个宠后的名头,官家心里没有她。娘子嫁与那不争气的武夫,实不相配。两番错配的姻缘,真金子埋了土,羊粪上长灵芝。若是没有这许多身外之事,娘子与官家,必是璧人一双。当年娘子初见官家时,也是动了心的……”
    流珠冷笑,倦怠地打断道:“你也说了,这等佳话的假设是没别的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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