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节

    “从母,从母!女子之‘慧’……岂在口舌之间?女婢之工巧?”
    阙门王太后见窦太后一脸不赞同的神色,干脆膝行两步,挪到窦太后边上阿娇刚才的位置——她认为,所谓聪明,有些人是聪明在表面,有些人则是聪明在内秀。
    前者看似千伶万俐,其实流于肤浅。
    比如魏其侯那个小女儿,就是第一种的代表。你看她和谁都谈得来,与谁都能玩到一处去,无论男女老幼,个个能哄到团团转。的的确确聪明!
    可那又怎么样?
    看看我们周围,诸如此类嘴乖舌巧、擅察言观色兼手巧的机灵丫鬟哪家没三五个?有什么了不起!?
    “蔓奴!”
    窦太后笑骂起来,哪有这样比的?如果让外头那些贵妇们听到她拿贵女比侍婢,非气煞了不可。
    “嘻,长乐宫中嘛……”
    阙门氏嘿嘿干笑两声,继续往下言道,至于第二种,就比较稀罕了!
    这类人,平常也不见怎样特别,可到了重要的地方关键的时候,却总能化繁为简、一针见血。
    譬如十九娘这档子事,想她阙门蔓奴一路忙活过来,其中操的心费得神不知凡几,但仍不敢说真正解决了问题。毕竟,就算搬去楚国,也不知秋英表姐能不能适应;而且,从长远看,万一自己走在表姐前头了呢??
    倒是阿娇,随便旁听两句,马上就将十九娘和窦绾两人联系了起来。
    一个法子,
    妥妥帖帖解决掉‘两’项难题——而且,珠联璧合,皆大欢喜!
    天啊,可叹她阙门蔓奴从侯门夫人做到王后再到王太后,孙子都有了,想事情的思维竟然还不如一个豆蔻年华的深宫室女,真是白白活了几十年!
    “蔓奴,蔓奴,汝自谦矣!”
    窦太后唇边露出一弯骄傲的笑意,但嘴上还是不忘谦虚地阻止阙门表侄女:阿娇这回的表现固然非常出色,但谁没灵机一动的时候啊?一次而已,不宜高估,不宜高估。
    “非也,非也!”
    阙门王太后连连摇头——这不是第一次,更不是唯一的一次。其实,从很早以前,她就发现阿娇有点儿与众不同的地方……
    记得那是她才当上楚国王后不久,因为水土不服,从楚国独自回长安将养调理。
    那天,她进宫来向皇太后请安,路径‘桃苑’,无意间听到曲周侯郦寄和阿娇聊天。那个郦寄啊,在套阿娇的话!话里话外的,变着法儿打听天子和宣室殿的情况。
    “有此事?”
    窦太后皱起了眉头——想了解上司的好恶谈不上错误,可因此利用一个小孩,就卑劣无耻了。
    “曲周侯此人……素诡诈!”
    阙门氏说着说着,就笑起来,皇太后知道的啊,郦寄这人的狡猾无耻在大汉贵族间是出了名的。可就是这个老奸巨猾的曲周侯,左套右套,费了半天劲,却是一无所获!
    那么小小的阿娇呀!
    说话软软的甜甜的还带丝奶音,问一句答一句的,瞧上去多容易对付啊!
    可等一大堆说完,再回过头去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小家伙虽然说了不少,可有用的信息却是半点皆无!
    “从母呀……”
    隔了多少年,阙门氏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都忍不住喷笑:问话的郦寄后来无可奈何直偷偷跺脚,而她自己,则躲在蔷薇墙后几乎笑破了肚皮!
    那时,她就发现阿娇是真聪明——藏在里头的聪明。
    再联系到今天的事,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知轻重,识缓急,而行孊密;此下可宜家室,上可安社稷,乃上古后妃之德也!”
    楚国的阙门王太后说到此处,俯身过去,扯了扯皇太后表姨的袖子——皇太后呀,你把孙女教养得如此出色,是打算做哪国王后?
    窦皇太后:“蔓奴……何出此言?”
    “皇太后,皇太后……”
    阙门氏嬉笑着反驳,直道外头早悄悄流传开了,馆陶长公主的阿娇自幼养在宫中,又迟迟不肯和诸贵家定亲,两项加在一起,大家都猜测帝室必定是打算将馆陶翁主许给哪位皇子,做内部消化了。
    “胡言!”
    窦太后嗤之以鼻。
    楚王太后却不接受皇太后表姨的表态,嘻嘻哈哈地兀自发散开去:不是诸王?莫非是刘荣?也是,刘荣虽然儿女都成行了,但只要帝太子妃宝座还空着,栗太子就还算单身汉——还是天下最有含金量的单身汉!
    “蔓奴!”
    窦太后忍不住了,举手推了侄女一把。
    “知之,知之!”阙门氏总算端正了态度,可在起身告退前,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皇太后就真的没想过将阿娇许给刘荣吗?
    心爱的长孙和最爱的孙女,亲上加亲啊!
    并且,若这桩婚事缔结成功了,
    以阿娇与窦氏的亲近程度,窦氏家族以后也就有人照应了——皇太后不是一直担心百年之后,窦氏家族会和薄皇后的娘家一样败落凋零吗?
    “宫闱……深深!‘掖庭’‘椒房’之路,苦不堪言哪!”
    窦太后垂首沉吟,良久才轻轻地念道,仿佛自问,也仿佛感怀:“……阿娇,吾之阿娇……”
    “如此,”
    阙门王太后了然地点头,也是,有谁能比窦皇太后更了解深宫内院外在的浮华与内里的血腥,贫寒女子为了前程赌一把拼一拼也就算了,阿娇天生富贵,又何必蹚这个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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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
    女史来请窦太后回卧室入寝。
    窦太后听到了,却不动地方。
    宫女们不敢催促,只取来丝被,堆在皇太后腿上。
    沙漏中的细沙,
    涓涓地滴落在底部的沙堆上。
    火苗,
    在鎏金蟠龙树枝灯的白玉托盏中燃烧着、跳跃着……
    窦太后苍老的面容在烛光的映照中,
    ……忽而明,
    ……忽而暗,
    ……时而若有所思,
    ……时而空白虚无……
    ================================癸巳年十二月二十日,大寒,上海苏世居(2014年1月20日,星期一,多云)
    ☆、第142章 从男孩到男人
    夜深了,
    宵禁开始了。
    街道上人迹渐寥,车马稀少。
    大汉帝都长安城的太子宫,却在此时变得喧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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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呦!”
    “嘿……呦!”
    ……
    当太子太傅窦婴拿着信笺走进皇太子正寝的院门,惊异地发现本该安静有序的庭院现在是人来人往,忙碌不堪。
    看到老师,皇太子刘荣走过来,鞠躬致意:“太傅……”
    “殿下,此……何故?”
    太子太傅窦婴走到学生身侧,指指气喘吁吁正忙着挖土拔树绑绳索的内侍们,大为困惑——这些桂花树葱葱郁郁,没病没灾的,干吗要挖掉啊?太子殿下以前不是一直都很喜欢这十几株金桂吗?
    “太傅必有所耳闻。之前离宫内,阿娇落水,遇险……”
    刘荣边盯着宦官们挖树,边和老师交代:“所幸……遇救,无碍。”
    魏其侯窦婴点头,这事在宫里宫外都传遍了,他当然知道。
    栗太子刘荣唇边挂上浓浓的笑意:“大母欲于长乐宫之西建‘桂阁’,以慰从女弟,犬压惊’之意……”
    “建……桂‘阁’?皇太后??”
    窦太子太傅闻言,两道浓眉挑得高高的——新鲜事,大大的新鲜事啊!
    魏其侯窦婴无法不发出感慨:
    他那位堂姑母啊,是真正的可亲可敬。当皇后时就不说了;入主长乐宫之后,竟然将日常用度狠狠消减去一半——与长乐宫前任女主人薄太后相比——如果不是馆陶长公主盯着,堂堂大汉皇太后恐怕真能每天靠两碗小米粥三碟子干咸菜度日。
    这样节俭成性的窦皇太后,下令掏钱造新宫苑?
    这听起来简直比七月飞霜还惊悚!
    转念间,窦太子太傅又哑然失笑:“皇太后……绝爱阿娇矣!”
    栗太子脸上勾出抹意味深长的笑,轻轻解释,祖母要造新园林,做孙儿的总要表示表示,他院子里这些桂树栽了二十多年了,正是长得最好的时候,移栽去长乐宫,总比新种的树苗像样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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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太傅此来……”
    话题一转,刘荣将目光投向魏其侯窦婴手里的信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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