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过了一会儿,消息就有了。说皮夹子找着了。挺巧,就是安娜的一个学生在自由活动时,在一个花坛角落里看到的。当时就送到了植物园办公室。应该是他自己拍照时,东西拿来拿去不小心掉出来的。
    皮耶鲁拿回皮夹,见里头东西都在,感激万分,对着植物园领导和那个捡到皮夹子的学生不住翘大拇指,又问安娜名字,安娜就告诉他自己英文名,皮耶鲁向她表示感谢,“安娜小姐,我遇到的会说法语的中国人寥寥无几。你的法语说的很地道。以前在法国生活过?”
    “确实住过几年。”安娜笑道,“希望您在中国有一趟愉快的旅程。下次记得皮夹放好,不要丢了。”
    皮耶鲁大笑:“中国是个充满了神奇的国度,我很早就想来了。过两天我就回国,但很快还会回来的。”
    老外拉着安娜、学生们以及植物园领导拍合照,完了才告辞走了。
    植物园领导特意向李校长表示感谢,说今天亏了你们学校的好老师和好学生才帮助到了外宾,为了表达谢意,参观门票全退,免费赠送。
    李校长与有荣焉,回来路上道:“李老师,你行啊,平时咋都没听你提,你居然还能说法语?”
    “以前自学过一点。”安娜谦虚道。
    “人材啊!”李校长称赞。
    ……
    市里回来,这个小插曲也就过去了,安娜并没放心上。元旦一过,学校接着准备期末考试了。最后几个星期一晃而过,这天放了寒假。
    安娜从学校回来,一进门,李梅姑姑就让安娜带着小妮明天去县里找陈丽。
    上个周末,陈丽叫安娜过去相亲,说已经给她说好了,那个高家的儿子也愿意和她见个面,当时被安娜借口学校事忙给推脱过去。
    前两天,陈丽又叫人捎了口信,催安娜放假了过去。
    安娜知道李梅姑姑这是催自己过去相亲,进屋后,对着李梅姑姑说道:“姑姑,不好意思我可能去不了。学校放假了,我想回一趟上海。”
    李梅姑姑一愣:“回上海干嘛?你妈以前住的是单位房子,人没了,房子也被收了回去,你过去住哪儿?”
    “我那边还有朋友,您别担心,”安娜撒谎,“上次我来投奔您,有点急,那边还有些事没处理。我就想着趁放寒假了回一趟,把事情都处理一下。”
    “你回去一趟也行,就是这么急干嘛,先去相亲也不耽误啊!”
    “相亲等以后再说吧。那边事其实还挺急。我想明天就走。”
    “这样啊——”李梅姑姑想了下,“算了,那你先回吧。等回来了叫你姐再安排!我说梅梅,离过年也没几天了,记得别贪玩,一定要赶回来在姑这里过年!”
    安娜答应,进屋收拾行李。
    ☆、第21章
    第二天一早,安娜出门,李梅姑姑给她准备了一大袋子路上吃的东西,还要送她去车站,安娜婉拒。姑姑便掏出两百块钱让她带着。
    安娜没要。
    “拿着啊,万一不够用!”姑姑说道,“再说了,这钱也不是我出的,是你来那会儿时交我这里代保管的。”
    “真的用不着,”安娜说道,“我起先身边就有一百多,还存了俩月的工资,够花了。”
    李梅姑姑算了下,觉着也差不多,见她不拿,便收回了钱,再三叮嘱她年底前回来。安娜答应了,和看到过来问讯的几个邻居道了声别,便带着简单行李出了门。走出李梅姑姑住的那条新华南街时,街口遇到了仇高贺,正骑着辆自行车,应该是往派出所去上班,看到安娜手里提着件行李,赶紧停下来问:“李梅,你这是去哪儿啊?”
    “回上海。”安娜应了声。
    “哎,这里离车站有点路,坐我自行车我送你去吧!”
    “不用不用,”安娜推辞,“谢你啦,不好耽误你上班。”
    这会儿女的一般也就谈对象的才会坐男的自行车后座招摇过市,仇高贺也懂这个理,没敢再叫,只好看着她往车站方向去。
    “啥时候回来啊,李梅?”他又扯着嗓喊了声。
    安娜回头朝他笑了下,“看情况。”
    ……
    安娜到了车站,坐上头班汽车来到罗平县的小火车站。
    s市是个小城,离上海不远,也就是说,距离这里很远。卧铺票安娜舍不得买,也没本钱买,花三十多买了张硬座票,登上了那班绿皮火车。
    经过漫长而难熬的几十个小时旅途,她在这天的清晨六点,抵达了s市的火车站。
    南方的冬天天亮比北方早,但这个点,外头也依然是黑的。
    八岁之前,她就一直住在这里。
    一踏上这个于她而言极其特殊的城市,小时候那几年和父母以及奶奶生活的种种记忆片段便扑面而来。既熟悉又陌生的情愫瞬间充盈在她胸间,令她情不自禁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百花巷十二号,这就是她那个院子里栽了木槿和藤萝的家的地址。
    ……
    天很快亮了,这个还看不到任何拆迁痕迹的古老南方小城也随着晨曦慢慢苏醒过来,开始了它步调悠缓的新一天。
    一边凭记忆,一边向人打听,七点多,安娜穿过似是而非的小城,终于找到了自己家的附近。
    百花胡同就在前头那座长满青苔的老拱桥桥头下。
    在安娜的记忆里,拱桥桥头有个卖早点的摊子,摊主是对本地夫妇,做的苏式早点十分地道。韭菜蛋饼、葱油饼、豆浆、豆腐花、小馄饨,还有汤团。奶奶没去世前,经常带她到桥头吃早点。安娜最喜欢吃现包的甜汤团。皮子黏黏弹弹,一口咬下,黑色的芝麻馅儿就流了出来,满口香甜,鲜肉馅儿的也汤汁十足,卖的贵些,五分钱一个。但她不爱吃肉馅儿的,有时候奶奶就会黯然叹一口气,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你哥哥要是也在的话就好了,他可喜欢吃了……”
    关于她那个名叫小光的哥哥的意外夭折,虽然家人一直都不大提,但随着安娜慢慢长大,她渐渐也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就是这一年九月,小光刚开始上中班的第一周,所在的街道幼儿园因为电线老化引发火灾。起火时,幼儿园正在午睡,小光和另外十几个孩子没能逃出来,不幸遭难。
    这件事对全家的打击巨大无比。奶奶病了很久,当时是老师的安娜妈妈很长一段时间里也以泪洗面,甚至到了不得不停薪留职的地步。安娜父亲原本常年驻外,一年也难得回家几趟,出了这事后,愧疚自责万分,终于决心要多抽时间陪着家人,这才有了他后来的转业。
    ……
    安娜已经看到小河对面的那个早点摊了。和她记忆里一模一样,雾气腾腾里,摊主夫妇正忙里忙外,七八个食客坐在摆外头路边的矮桌旁,面前一个饼,一碗豆腐花,空气里飘散着安娜久违了的醇正豆浆鲜甜味道。
    安娜压抑住突然加快的心跳,下了桥头,视线掠过那对她记忆里的摊主夫妇,朝自己家的胡同慢慢走去。
    忽然,她的脚步定住了。
    她看到一个老太太一手挎了个菜篮,一手牵着个小男孩,正从胡同口走了出来。
    老太太面容慈祥打扮利索,小男孩五六岁大,戴顶毛线帽,穿件蓝色外套,身上背了个小书包,蹦蹦跳跳。
    “奶奶奶奶!我要吃肉馅汤团!”
    小男孩直奔早点摊。
    “好,好,”身后的祖母跟着到了摊子前。
    “老唐家的,一碗小馄饨,两个肉汤团!”
    “稍等!”
    老唐老婆手脚麻利,很快烧好了东西端上来,“小心烫,我给您孙子端过来。”
    “老婶儿,听说你家儿子昨天回家啦?”东西送上桌,老唐老婆顺口问。
    老太太一边给钱,一边乐呵呵地点头:“是啊!我儿子昨天回家了!”
    “啥时候走啊?”
    “说就过一天,明天就走呢!”
    “哟,那今天可要做顿好饭了!”
    “是啊是啊!等送了我孙子去幼儿园,我就去买菜呢!”
    ……
    安娜躲在电线杆后,定定注视着自己原本已经过世的奶奶和那个她只在照片里见过的哥哥小光,竟然没有勇气迈出脚步。
    小光是个非常漂亮的小男孩,比照片里的还要好看。额发略微带了点自然卷,有一双黑白分明的明亮大眼睛。
    汤团有点烫,他咬了一口,立马吐回勺子里,拉出一道口水丝,接着就鼓起腮帮子使劲呼呼地吹,忽然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扭头看向安娜的方向。
    他一眼就看到了藏在电线杆后的安娜,对上了安娜的目光。
    安娜注视着这个和自己有着相同血缘关系的小男孩,眼睛忽然发酸,强忍住了,朝他微微笑了笑。
    小光仿佛有点害羞,立刻扭回头又继续吹起了汤团,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悄悄掉头,再次看了眼安娜。
    “看什么呢?再不吃要凉了。”
    奶奶和边上几个邻居闲聊完,回头见小光碗里的东西还没吃完,催了一声。
    小光叽咕咽下嘴里的东西,回头指了指电线杆,含含糊糊地说道:“奶奶,那边有个姐姐刚才对我笑……”
    “谁啊——”
    奶奶顺着小光的手指看过去。
    安娜心脏一阵乱跳,慌忙背过身,再次躲在了电线杆后。
    “不认识的呢!”奶奶看了眼,不在意地道,“好了没?好了自己擦干净嘴,奶奶送你去上学喽!”
    小光拿起用别针别在衣服胸前的一块手帕,认认真真地擦干净嘴。
    “阿姨再见!”
    他背起书包从凳子上跳了下去,和摊主老唐家的挥手再见。
    “哎,小光再见!真是个好孩子!”
    老唐家的乐呵呵地道。
    小光被奶奶牵着上桥,经过电线杆的边上时,忍不住扭头又看了眼还站那里的安娜,眼睛里带着好奇之色。
    安娜目送被牵着的那个小小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内心深处涌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在她小的时候,她总希望自己能像别的女孩那样,能有个哥哥,他会保护自己。
    现在,小光真的这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有这样一个和她身体里流着完全相同血脉的正太小哥哥让她去守护,未尝又不是另一种心愿得偿?
    ……
    安娜在早点摊买了一碗小馄饨,慢慢吃完,随后就坐在那里,视线投向百花巷的巷口,久久没动。
    这会儿快八点,吃早点的人不多了,老唐家的也没赶她走,只是觉得她有点奇怪,一边收拾,一边用听起来软糯糯的当地话和她搭讪:“姑娘,外地来的啊?什么事啊?”
    安娜自然也会说一口本地软语,张嘴正要应答,忽然停住,浑身血液凝冻住了。
    一个男人正推着辆三角杠自行车从巷口里走出来。
    这男子三十出头的年纪,浓眉挺鼻,身材高大,浑身透出一股干练英气,边上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人。女人娇小白皙而美貌,打扮时兴,烫个现在流行的飞燕式短发,身上挎个包,和男的并排走着。
    两人虽然没牵手,但看着就是透出一股黏腻的恩爱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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