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贺云鸿低声说:“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赶快储备粮食,日后围城,能充为军需!你将府中所余银两全部用于买入粮食和买地建造碉楼,不要再留什么钱,都花了吧!”
    贺霖鸿点头:“好,我马上去办。”
    贺霖鸿一回府,立刻去让人叫罗氏到了书房。罗氏过去就总是小心翼翼的,现在担惊受怕,神色更加仓皇。
    贺霖鸿悄声说:“把所有能流动的银子全给我,那些珠宝首饰,还有什么剩下的,都运出来,我能卖就全卖了!”
    罗氏有些哆嗦:“真……真没事吗,家产已经被倒腾得少了大半,若是哪天母亲或者大嫂发现了……”
    贺霖鸿挥手说:“别理她们!快!我马上得带人出府!”
    罗氏叫了自己的管事和嫲嫲们来,调集了贺府的大款银票,手抖着给了贺霖鸿。罗氏又让人将库房中的各色珍宝打包装车,运往前院。贺霖鸿领人押着马车去了城中“藏宝斋”等地,死押活押地都换成了现银。他让人马上去买粮食。战事日紧,粮价天天涨,但是贺霖鸿还是买下了大量的粮食,储藏在了那些他买下的宅地中。
    三日后,市面上的粮食不仅价格高昂得离谱,还根本买不到了——北朝铁骑出现在了京城之北。
    原来,贺相所领的议和人员进入北朝营地后,大概是知道周朝不会动兵了,北朝并没有停止前进,反而裹挟着议和使节加速向京城行来。
    当第一面北朝的旗帜从地平线上冒出时,京城警锣声此起彼伏。不久,京城的北墙上就站满了兵士。京城向北方的三大城门都已关闭,路上的流民百姓若是想进城,就要绕道去南边城门。但是现在从南城门往外跑的人,远比要进城的人多的多。南向的几个城门内,街道上都挤满了众多拎着大包小包的人和载满行李的车子,等着出城。
    京城情形已如惊弓之鸟,但到了正午时分,竟然更加恶化了。
    北城外,几百戎兵在城墙可见但是箭矢所及的距离外,架起了投石器,向京城投来了火药弹。此弹炸开,声响大作,炸得城上碎石飞溅,有些越过城墙,落入墙内的民居中,打穿屋顶,在屋中爆炸,窗户都被炸飞了出来,墙皮震碎,露出里面的石砖。
    城上的兵士们惊呼着躲避,城墙内的百姓们哭喊着奔逃到街上。
    戎兵连续投掷了百多个火药弹,等到他们带着投石器离开时,京城中已经喧嚣震天,乱成了一团。
    嘈杂惊慌中,贺云鸿在吏部大声指挥各级官吏:“去!全上街抚慰人心!这是北朝在威吓我朝,贺相正在议和,这是他们谈判的砝码!告诉民众不要惊慌!……”
    可是这几乎没有什么用处,不要说民众,就是大多朝官,乃至皇帝太子,都惊慌失措了。
    次日朝会,皇帝莅临,朝臣开始声嘶力竭地要求迁都:
    “陛下!敌兵有破城之器!此时不迁都,恐日后敌军围城,就无法脱身了!”
    “陛下!戎兵只万余,京城尚有禁军七十万!该是能护驾南下!请快做决断哪!”
    “陛下!虽然禁军号称七十万,但其中老弱之兵有近二十万人!陛下!护驾之时,要择精兵啊!”
    “陛下!勇王在南方,只要陛下南行,一定能遇上勇王的勤王之军,勇王能战,必然能加强禁军之力,陛下,一过长江,就安全了!”……
    贺云鸿出列:“陛下!城外敌军是骑兵,行动迅速,一日可行一百七十里!陛下出城万一遭遇,有陛下在军中,禁军心怀惧意,恐比童老将军更难抗敌!城外无可据险抗敌之地,不如在城中坚守,等待援军更为妥当!”
    即使贺相过去权势遍布朝野,但此时大多数人都倾向赶快逃,所以明明见到贺云鸿出列,支持他的却只有寥寥无几的低品年轻朝臣:“臣附议贺侍郎所言,陛下,此时戎兵炮轰京城,不过是为谈判加些份量。他们来得匆忙,不见得带足了攻城器械和火药,以其此时兵力,不该能轻易攻破京城……”
    贺云鸿又说:“陛下,军报戎兵到来之数不过万余,京城绝对可守……”
    太子冷笑道:“贺侍郎想来甚是关怀贺相,竟然不惜置陛下于险地!此时戎兵只万余,尚未合围,谁能说日后没有后军?!禁军数目庞大,此时必可护送陛下南下,过长江,得天险之护。若是等到戎兵大军到来,围牢京城,又有可击毁城墙的火炮,陛下还如何能脱身?”
    一名朝臣附和道:“自从童老将军战败,每日都有百姓离开京城,成群结队地逃往南方,昨日北朝炮击后,逃亡人众愈剧!平民尚知避害,陛下岂能继续淹留京城?!”
    贺云鸿说道:“陛下,迁都之举,动摇国气!若是陛下离开京师,几乎可以确定,我朝半壁江山不存!若是能坚守,等到……”
    太子打断:“住口!若是不喜迁都之名,完全可以说陛下南巡!圣上是天子,金玉之体,不能损毁半分!如果留在这里,敌人重兵攻城,外援来救不及,你难道可以保证陛下的龙体康健?!此时陛下尚可安然而退,你竟然百般阻挠,是何居心?!”
    贺云鸿双膝跪地:“陛下!臣心无伪,可昭日月!臣只是担心陛下安危!若是宫闱南行,一出城,万一被敌人察觉,京城南边全是平原,对方铁骑脚力迅速,即使陛下领先几日路途,龙驾也有可能被敌人追上!那时陛下之境地岂不更危险?请陛下千万不可轻易出城!”
    太子方的一名朝臣说道:“贺侍郎其实就是怕陛下离城后,敌人知道没了可以威胁我朝的致命所在,迁怒于议和的贺相吧?贺相为一朝重臣,得陛下多年依仗,想来贺相对陛下应该是感恩戴德!此时就是为陛下献身,也该义不容辞才是,而不是这样有意延误陛下能脱险的机会!”
    贺云鸿含着怒气反驳道:“若是陛下出城,反落险境,后果不堪设想!”
    另一名朝臣说道:“市间米价一日涨了数十倍,还有价无市,如不知关节,根本无法买到!平常百姓人家月余后定然断粮!若是戎兵围城,只需两月,京城百万多民众,就无以为生!弄不好会人吃人!那时,就是戎兵不攻打,城中也难免骚动,更何况戎兵还有火炮!留守京城之险恶,一目了然!不知贺侍郎为何还要粉饰太平,阻挠陛下及早离开死地呢?!”
    “陛下!贺侍郎居心叵测!陛下明察!”
    “陛下,不能再拖了!该马上离京啊!戎兵一万铁骑已经如此强悍,斩杀了童老将军十万禁军,若是后续三万人到来,我几十万禁军都无法抵挡啊!陛下!”
    贺云鸿抬眼看了下皇帝的表情,知道自己输了,他伏地深礼道:“陛下!贺家一门,对陛下忠心耿耿!决不投降!请陛下容我死守京城!待陛下悄然离开,我必与敌相抗到底!愿陛下一路安全,早脱险境!”
    皇帝终于开口:“也好,朕离城后,就让贺侍郎协领守城禁军,坚守京城吧。”
    一锤定音,皇帝将离开京城“南巡”,至于时间,大家虽然不知道,但是肯定是越早越好!
    第62章 南巡
    朝会一过,朝臣们回到家中,都急忙让家人打点行装,速速离城!一时间,城中车水马龙,都往南向城门口滚滚而去。
    宫中,皇帝和太子召见赵震,敲定护驾禁军的数量以及其他出城事宜。皇帝认可后,太子坚持立即行动,一个时辰内出城门。
    赵震急忙出宫发令,到了宫外,才发现有禁军已然列队等待,车马齐备,只待出发了。赵震心中震惊,但是此时形势紧迫,不能追究。他召集兵将,才说了旨意,有应卯而来的兵将说早就准备好,马上就能护驾出京。赵震无法驳斥,只能催自己的副将偏将整军,但匆忙之间,哪里能如那些已经到位的禁军们反应快。最后,他怎么也无理由不领那些已经待发的禁军。
    赵震走后,皇帝要回后宫,太子对皇帝说:“父皇,儿臣早觉京城危急,已让宫中车马准备了,父皇,请即刻启程吧!”
    皇帝一愣,看向太子,太子神色焦灼:“父皇!儿臣担忧父皇安危啊!就是朝会今日不下决断,儿臣也会恳请父皇早日离京!”
    皇帝说道:“朕要先回后宫看看贵妃。”
    太子点头说:“好,父皇,时间不多了,儿臣一会儿就去接父皇!”
    皇帝马上坐了宫辇,回到了夏贵妃的宫殿,急忙进门,夏贵妃如往常一样,穿着华贵,笑着迎了出来:“陛下回来了?……”
    皇帝一把急拉了夏贵妃的手说:“爱妃,朕即刻就要离京,爱妃快随朕出宫……”
    夏贵妃一愣,眨了眨眼,娇笑着说:“陛下!怎么这么急着出城呀?妾身要好好准备准备……”
    皇帝摇头:“爱妃!战事紧迫了,趁着戎兵还没有围城,你与朕出去,去找皇儿……”
    夏贵妃还是笑:“陛下莫急,皇儿肯定是在往这里来的,陛下,还是……”
    皇帝握着夏贵妃的手低声说:“爱妃,我朝军兵实在无法抵御北朝骑兵,现在那边还有了厉害的火炮,京城难守,我朝只能依仗长江天险,爱妃,及早去南边,也能及早布置防备。”
    夏贵妃的笑容没有了,眉头微蹙起来,小声说道:“陛下,妾身听皇儿说……”
    宫门处匆匆地跑进来了一个太监,到了皇帝面前行礼道道:“陛下!太子殿下前来接驾了……”
    他身后,太子从宫门处走了进来,向皇帝郑重行礼:“父皇,禁军已然集结完毕,父皇娘娘请行。”
    夏贵妃露出惊愕的神情:“哎呀!妾身还没有收拾好!陛下赐了我那么多的宝物,我可得都带上……”
    皇帝看向夏贵妃,夏贵妃甜蜜地笑:“陛下!妾身舍不得那些东西呢,这么多年攒了不少,我件件都喜欢。而且,我还有这么多人,她们跟了我,我也得都带着呀……”
    皇帝似是沉吟着,太子转向夏贵妃,行了半礼:“贵妃娘娘,陛下必须马上启程。为免引起敌军注目,陛下的车仗不可庞大。”说完,他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太监福昌,福昌忙低头说:“陛下,禁军要行动迅速,所护车驾有限,后宫中能与陛下随行的,只有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其余嫔妃只需等到明日,就可启程。”
    太子诚恳地对夏贵妃说:“娘娘!您看,都已经为您准备好了,请不要收拾了,马上启程吧。”
    皇帝双手拉着夏贵妃的手,“爱妃,你真的不想离城?”
    夏贵妃撒娇般地说:“我不想呀,还得收拾东西,太麻烦了……”
    太子对夏贵妃说:“娘娘,军报说北朝有后军前来,趁他们未到,陛下尚可脱身!望贵妃娘娘顾全陛下的安危,请陛下立即离宫!”
    夏贵妃脸上又浮起了平素的笑容,声音轻柔地对太子说:“殿下,瞧您说的,好像我不懂事似的!我就是不想大冬天出城呀!天太冷!听说皇后娘娘近日贵体欠安,我心里真是担忧!这冰天雪地的,要在马车上颠簸,可对病人没什么好处啊!太子殿下非要皇后娘娘这个时候上路……”夏贵妃抬袖掩口,笑眯眯地说:“太子殿下,您可一定要替我向皇后娘娘问个安好呀!”
    太子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僵硬地笑着说:“多谢贵妃娘娘挂念,可是此时不能再耽误了,有什么话,日后可以再叙,要让陛下赶快离城才是。”
    皇帝对太子说道:“也不必如此匆忙吧……”
    太子对皇帝说:“父皇!殿上群臣不已经陈说了利害?!”他看向夏贵妃,“贵妃娘娘,陛下多留一瞬间,就多了一分危险。娘娘若是不想走,能不能先让陛下离开?”
    皇帝摇头:“朕再多等几时又如何?”
    太子眼里泪了,他突然跪下,对皇帝说道:“父皇!父皇乃是天子!龙体关乎江山社稷啊!父皇,一国岂可无君?君之安危,是国之安危啊!父皇!千金之体,不坐垂堂!儿臣乞求父皇,为了社稷百姓,爱惜龙体,远避战火,立即出发啊!”他使劲磕了一个头,然后看向夏贵妃:“娘娘!孤请求您,看在我朝祖宗社稷的份上,让陛下启程吧!此时城外戎兵不过万人,禁军有十万,完全可以护送陛下脱险啊!娘娘,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朝中臣子们已经激辩一上午,都说陛下该早离京城!一旦北朝大军围城,城内断粮骚乱,后果不堪设想啊!娘娘,就是勇王弟有兵,但您可是记得童老将军的惨败?童老将军有十万禁军哪,几乎被屠干净!勇王弟有多少兵马?他要来解围,可有把握对抗城外铁骑?!若是勇王弟无力抵抗北朝,父皇无法脱困,我朝危亡!娘娘!父皇乃是社稷之主,不能有任何闪失啊!娘娘!大局为重啊!”
    他声泪俱下,特别真情流露!
    夏贵妃微笑举了下手说:“哎呀!你快起来吧!这么大的孩子,还跪着,难为你了。”
    皇帝也叹了口气,对太子说:“平身吧。”
    太子摇头:“儿臣不能起身,请父皇与儿臣马上出城!”他看夏贵妃:“贵妃娘娘!您不要担心那些身外之物了,迅速离城,去见勇王弟才对呀!”
    太子向皇帝又一磕头:“父皇!江山为重!社稷为重啊!”
    皇帝还是迟疑着,太子语气很诚恳的看夏贵妃:“娘娘!孤忧心父皇安危,早就让人通知了禁军待发,禁军无需太多时间准备,一个时辰内就可从城门启程南行!娘娘放心,孤一定会保护陛下和娘娘的安全!”
    太子监国,虽然没有调兵遣将的权力,但是为了保护皇帝,让军队提前准备出发,这也不是什么错事。
    皇帝眉头微皱,夏贵妃扭头笑着拍了拍皇帝的手,轻笑着说:“陛下!快别让太子笑话妾身舍不得陛下了!陛下就先走吧,妾身也得收拾一下行装呢。”
    皇帝不放手,看着夏贵妃没说话。
    太子再次抬手行礼道:“父皇!真的不能耽搁了!”
    夏贵妃甜美地笑着贴近了皇帝的身体悄声道:“陛下呀!我不想放陛下走呀!可是我们这次试试,让我也追一次陛下吧。陛下先行,我追着陛下去,您可别让我一下子地追上了呀!”她巧笑倩兮,语中带着调皮。
    皇帝勉强地笑:“爱妃,好,这次,你来追朕……”
    夏贵妃放开了皇帝的手,似是娇羞地拉着皇帝的衣服呢呐:“当然啦!陛下!我追陛下呀,可会特别快呢!只是,陛下真的要保重身体呀!妾身就喜欢照顾陛下,这别人,妾身就总担心……”
    太子说道:“娘娘!孤会让您很快就到陛下身边的!”
    皇帝对太子点头:“起来吧。”太子马上站了起来,搀着皇帝往外走,皇帝回头说:“爱妃!……”
    皇帝保养得好,快六十岁了,可还面容细嫩。他这一回头,在夏贵妃眼里,竟然像又看到了当初那个一见之下对她留恋不舍的中年人。
    夏贵妃笑着连连点头:“陛下放心。”她向皇帝弯身行礼,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太子眼中的冷意。
    太子扶着皇帝走出了宫门,下了白玉石阶,又走出宫院。夏贵妃走到了殿门边,看着他们的背影。皇帝几次回头,夏贵妃都笑着柔曼地摆手。
    皇帝一行上了宫辇远去,夏贵妃脸上的笑容才淡了,长吐了口气,转了身。宫女小柳扶着她,夏贵妃走到龙椅边坐下,说道:“小蔓,去给我找一套湘绣的衣服,你看着配吧,要特别喜兴的,离年近了呢。”
    小蔓行礼:“是娘娘。”转身出去。
    夏贵妃对其他几个宫女说:“皇上离开了,你们歇会儿去吧。”几个人听了方才太子的话,都神色紧张,可是还都听话,行礼退了。
    屋里就剩下了小柳,小柳很认真地看夏贵妃,一副准备接受重要指示的表情。
    夏贵妃见小柳的表情,噗地笑了,说道:“小柳呀,去让人给我做个玫瑰山楂膏露来,这大冬天,屋里火力旺,我想吃点又凉又甜酸的东西。”
    小柳急切地问:“娘娘,娘娘不是要去追陛下?不赶快收拾一下吗?”
    夏贵妃笑了:“你看太子那眼神儿了吗?”
    小柳眨眼:“什么眼神?”
    夏贵妃不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小柳呀!你说太子这些年最恨谁呀?”
    小柳认真地说:“最恨您!”
    夏贵妃咯咯地笑:“你忘了我的儿呀!”小柳马上又点头:“哦!还有勇王殿下!”
    夏贵妃悠然地抬了一只手,欣赏着自己涂了粉色指甲的手指:“你说,他为何恨我们娘儿俩呀?他都是太子了,已经监国,必然登基呀。这些年他在安安逸逸地皇宫里待着,怕东怕西,长这么大,一次京城都没出去过。可我儿从小习武,少年时就在军中打拼,没过上一天轻松日子,还被他们算计得险些丢了性命,按理该我儿恨他才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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