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这小模样,苦大仇深皱着眉头,小脸褶着,漂亮精致的唇往下压着一点弧度,偏偏眼眸是透亮神采飞扬的。
害怕,可是父母回来,她更多的还是高兴。
雍坤帝抬着茶杯,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看着她趣味盎然生动似言语的表情。
这皇宫,最有蓬勃生气的地方便是这清明殿。
往后靠着舒服的座椅,雍坤帝闲散的吩咐,“去,给朕弹一曲。”
清若的琴艺,有次他过来时候她正在抚琴,和玲珑的专业细致相比,漏缺很多,但是,是鲜活的,听过的,没听过的曲子,在她那里,似乎都会带上真实的生命力,闭上眼睛,能看到曲子衍生出来的小孩童在树荫下嬉戏玩耍,又或者清秀温婉的女子,倚窗盼着心系之人到来。
雍坤帝想知道,她这个时候弹的曲子又是什么样的。
清若抬眼看他,嘴角还是下压的模样,显然很不满他现在还指使她,站起身来懒洋洋的行了个礼,声音有些气呼呼,“是,陛下,臣女领命。”
果然是气着,雍坤帝都不用看她就知道。
琴台在暖亭靠墙壁的位置,抚琴的椅子上也铺着软垫非常舒服。
十指纤纤搭在琴上。
琴声起,雍坤帝闭上了眼睛。
调皮的,乖张却惹人怜的,总是开心喜笑颜颜的,闯了祸,小害怕却还是心心念念家的,小女孩。
雍坤帝闭着眼,勾了勾唇不知是开心还是嘲讽,琴音而已,他居然能听出这么多东西,他记得他随口问过德至,龚清若的琴艺,德至忠心不用质疑,他既然开口问了,德至就是非常认真的回答。
不过也只有两个字,‘灵气。’
怎么他,就能听出这么多东西。
雍坤帝睁开眼看过去。她还在抚琴,双手搭在琴弦上波动,身子也不像寻常琴女那般端正,颇有些懒洋洋的味道,眼睛半眯着,头发柔柔披在身后散着,像一只在太阳底下打盹的猫。
一曲终了,清若轻微叹出口气,视线落在琴上,是温柔的。
抬起头来,雍坤帝看着她,话语也很温和,“说吧,可要朕帮你。”
“要!”清脆亮润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
雍坤帝幼年习武,师傅要求严格,夜晚在密室里练习,对面是一排排的蜡烛,他要控制着掌风,密密麻麻的蜡烛里,只能有一支被掌风熄灭。
无数次的失败,无数次的重来。
而这时候,蜡烛就要他自己来点。
时常是夜晚他一个人在密室,一支支把蜡烛点燃,因为专注,那时候视线一直落在蜡烛上。
点燃蜡烛的时候,蜡烛的引心会有轻微的噗声,而后青蓝色的小火苗越来越大,最后变成鲜红的颜色。
其间整个到蜡烛亮起不过一吸之间的事,但是因为那时候的专注,就能看出中间其实有过程。
可是她的眼眸,真的是瞬间亮如漫天星辰。
闪亮却不扎眼。
黑黝黝的润着一层光彩,像是黑水晶。
明明是和火苗不相关的颜色,雍坤帝却在这时,脑海里快速放映过幼时在密室习武一次次点燃蜡烛的过程。
指尖很痒,雍坤帝也没压着,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的指尖相互搭着搓了搓,有轻薄的茧子。
勾了勾唇,雍坤帝点点头,这算是应下了,护着她,护得周周全全的。
其实即便不明说开,雍坤帝也是要护着她的,之前不问,不过是念着她才十几岁,正是自尊心强盛的时候,怕一问适得其反,听了她的琴,他便想问了。
晚间雍坤帝处理完政务,从政务殿出来,门口跪了一溜烟的小太监和宫女,几个模样倒是他知道的,几个妃子身边的大丫鬟,还有两个嬷嬷也跪着。
白日飘了一整天的雪,晚膳前一会才停了,不管多大的雪,政务殿门口都是不会有积雪的,没有积雪,但是依旧天寒地冻。
跪着的一溜烟人身边都有火盆子在烧,但看得出几乎都被冻得脸色泛白了。
见到他出来,各个僵硬着身子伏地齐呼万岁。
身后的德至上前一步在他身边开口,“陛下,跪了一个半时辰,火盆子是奴才命人准备的。”
雍坤帝点点头,他在政务殿,后宫有事找,是不敢喧哗闹腾的,所以,只能跪着,等他出来。
“起来吧。”
他一开口,地上伏着的十几人全部喊着万岁作势要起身。
身子已经是冷僵了,又是一直跪着,膝盖处更是疼。瞧着一个个起身都不利索,德至摆了摆手,在政务殿门口的小太监齐齐上前去能把歪歪斜斜的人抚稳。
“陛下,奴才们请陛下为娘娘们做主。”
“哦?”
“晚膳时分,娘娘们念及龚小姐进宫多日,怕龚小姐独自一人孤单寂寞,便相约准备了膳食准备去清明殿和龚小姐一道晚膳顺便宽慰龚小姐……”
雍坤帝抬手捏了捏鼻梁,德至一看就知晓了,直接出声打断,“说重点。”
他的声音不高不沉,甚至是惯有的阴柔嗓,但是一开口,还准备声泪俱下的嬷嬷连眼泪都吓在了眼眶里落不出,话语却十分利索,“龚小姐把一道去的七位娘娘给打了。已经宣了太医,德妃娘娘额头撞破见了红还没醒,良妃娘娘被龚小姐鞭子伤了也没未醒。”
老嬷嬷说完,身后的太监丫鬟们不顾身边扶着的小太监,又齐齐噗通跪下,“请陛下为娘娘们做主。”
雍坤帝,“……”
雍坤帝转身回政务殿,“去宣她过来。”
“是。”德至领命。
殿门口的嬷嬷丫鬟门见他发了话,不敢再闹,这会安安静静的被太监们扶着起身,“送去太医院。”
“奴婢(奴才)谢德公公。”
七位娘娘被打了,听起来这数量不多不少。
但是,这已经是皇宫里所有的妃子了。
雍坤帝自登基后没有举行过选妃,后宫也没有添过人,他自王府带出来的人,具都封了妃。
不过那时候是十一人,这七年,死了四个。并且都是死在第一年,这往后的六年,后宫和不和谐不知道,但是非常的安定安静。
清若显然已经是睡下又被唤醒的模样。
晚间天寒风急,她穿了厚厚的大氅,整个人裹在大氅里连帽子都戴上了只露出一张困意朦胧的小脸。
到了政务殿,德至带着清若在门口跪地,“陛下,龚小姐来了。”
“让她进来。”
帝王的声音,隔着厚重沉朴的木板,映着檐房上透亮的灯笼,威严而肃穆。
德至推开巨大的门板,躬身退后,“龚小姐请。”
“有劳德公公。”声音软绵绵的,困顿之后被冷风吹过带着沙。
雍坤帝放下手里的书,抬眸看她,整个人藏在雪白的大氅之间,因为衣服宽厚,显得有些圆润。
屋里有壁暖烧着,大概是睡意未散,也没解身上的大氅只是拉下了帽子。
走到距离高台三块墨玉地砖的距离跪下行礼,“臣女龚清若见过陛下。”
“起来吧。”雍坤帝温润了声线。
她低着头行礼,长长的青丝散在身子两侧和后背上,帽子拉下来,头发就有些蓬蓬的。
“啊?”抬起头看他,样子也是傻乎乎的偏了偏头,像是意外。
雍坤帝指了指旁边为议事大臣备下的椅子,“起来。”
“哦。”真的呆,杏眼圆乎乎的,带着透着睡意和有些粉嫩的脸颊,满身雪白的模样,不像猫了,猫可比她灵气。
“怎么动的手?”待她坐到椅子上后雍坤帝才开口问她。
她的身子绷紧的动作很明显,即便隔着厚厚的衣服都能看出,眼眸里的睡意也散了,清醒了一大半,皱着眉,却没有开口。
雍坤帝等了一会,见她不开口,便自己说了,“朕去清明殿次数多了,去找你麻烦?”
清若突然瘪了嘴,刚刚绷紧挺直的身子往后缩靠着椅子,仰着头看向坐在高台御案桌后的他。
干净清透的眼睛里,委屈。
“她们对我起了敌意,我不想每次你来我往的小伎俩,这第一次,便要她们怕。”
雍坤帝心里蔓延出一点笑意,这脾气倒是不像她那笑面虎能忍的祖父,那像谁?不想说。
“朕罚你呢?”他开口问她,原本想要绷着点森严的口吻在话语里,开口却是不自觉地软了声线。
哪里有威严,简直快赶上名言纵着她胡闹了。
小姑娘弯了眉眼,方才就一直看着他,这会眼睛像是新月,脸上的粉嫩刚刚好,站起身直接往这边走,隔着高台,他和她之间距离有些远,她抬着手,尽可能抬到最高处,“好呀,陛下罚我,打我手心吧。”
真是……
雍坤帝扯了下嘴角,朝她勾勾手,“上来?”
圆乎乎的眼眸蹭的亮了一下,秉着呼吸问他,“可以吗?”
朕还能食言不成?雍坤帝点了点头。
清若几乎是放轻了呼吸,双手拉上了衣摆两边,脚步轻轻的踏上了台阶。
这地方,是皇帝的御案高台。
脑袋的动作虽然不大,但是眼珠子快要转出去了,雍坤帝勾着唇角,“张开手心。”
似乎是让她上来的冲击力度还没缓回来,小姑娘晕乎乎的乖乖听话,白嫩嫩的掌心摊开在他面前。
“啪啪啪!”三声,清若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雍坤帝动作极快,这会已经把打她手心的毛笔放回了笔下。
力度不重,但是也不轻。
有点疼,还有些麻麻的痒。
清若盯着自己的掌心,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抬眼看着一脸闲适的雍坤帝,“陛下还真打呀?”
雍坤帝挑了挑眉,不打?朕得花多少功夫给你善后,少批好几份奏折的时间,不打你,这交易可不划算。
“打得过,自然是好的,但是女人间的阴私……”雍坤帝开口,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认真的看着他听着话说话,有点说不下去了。
雍坤帝停了话语,轻轻蹙了蹙眉。
“嗯?”她奇怪的偏了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