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兑银票?”三娘子一愣。
    “是,二爷让小的拿了十张一百两的银票来给夫人。”
    三娘子这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接过了余安递上来的银票后数了数,随后却将五张票子从新还给了他。
    余安一怔,面露不解。
    “劳烦余管事替我把这五百两兑成现银,三百两整的,二百两碎银,不知余管事可方便?”
    “小的明日帮夫人办妥。”余安说话轻重有则,慢条斯理的,能给人一种踏实可靠的感觉。
    “那有劳余管事了,二爷早上给了我一张整一千两的银票。余管事现在随我去取吧。”
    三娘子说着就要转身,可余安却快她一步道,“二爷并未吩咐让小的从夫人这儿取回银票。”
    三娘子回了头,定神的看了看他,眼底闪过一抹赏识之色,“那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让管事再帮我个忙?”早上陆承廷出门的时候还说过,万一有什么要办的事儿不好麻烦裴湘月的,就去找余安。
    “夫人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余安一脸洗耳恭听的模样。
    “明儿……哦不,后天上午,麻烦余管事帮我准备一辆马车,我想去一趟平溪田庄。”
    “平溪?”余安一愣。
    三娘子道。“我有两个陪嫁的庄子就在平溪田庄,其实我还真不知道这个平溪离侯府有多远,以前我也没有去过,可如今我既得了庄子,便总不能不管事儿吧。”
    上一世,三娘子两个陪嫁的庄子是秦氏事先给她在江宁那边置办的,最开始的时候她还有心去打理一二,所以庄子上仆役和睦,庄家收成不错,三娘子也多少得了一些贴己银子。
    可后来她和沈初平闹的很凶,心思全然就不在庶务上了。庄子里的事儿就渐渐被两个老庄头拿捏在了手上,三娘子即便想再管,也是格外的力不从心了。
    所以这一次,三娘子想开个好头,这两处陪嫁,是什么样的庄子,是什么样的田地,庄上又有些什么人,她想亲眼去看一下。
    “平溪在城东,说远也不远,半天的路程吧。”余安一听。便捡了重点回道,“那儿多是水田,大多农户都是种稻子和莲藕。”
    “余管事见多识广。”三娘子暗暗记下了余安的话,“那后天就要麻烦余管事帮我准备一下了。”
    “夫人言重了,这是小的分内之事。”余安应声领命,然后便作揖而退。
    看着余安的衣摆消失在门前后,三娘子却站在了原地出了神。
    这几日她忙忙碌碌的,好像直到现在才品出了一些重新成为宗妇的滋味来。
    想着刚才裴一白和她说的“双脉之象”,三娘子抬起了手腕就抚了上去。
    平滑的腕处若不认真探脉,是一点儿也察觉不出那生命的跳跃感的。三娘子不禁想,是不是因为她嫁给陆承廷以后,算是彻底的和上一世划清了关系了,所以今日裴一白就探不出她另外那一条脉象了呢?
    而想到了陆承廷,三娘子便不由自主的又想到了那场即将发生的东宫之变。
    自古朝廷动荡便是百姓之殇,大乱过后福泽皆空,不管是朝廷还是普通百姓,都要休整好久才能重新坐享安居乐业之态。索性上一世,沈家远居江宁,当时家中也并无重臣在朝为官,所以也算是侥幸躲过一劫。
    但这一世……
    三娘子环顾了一下四周,身处侯府,已为宗妇,要想躲过这场无妄之灾,怕也是难的了。不过,自古富贵险中求,三娘子太清楚这场变动对陆承廷而言是多么的重要,而她,也同样是在蛰伏静候,毕竟她的身后,还站着许世嘉和姚氏,还站着幸福悬于一线的五娘子呢!
    ☆、第86章 金樽对?取人为善
    这天晚上,陆承廷没有回来,只差了前院一个小厮送了一张字条给三娘子,白纸黑字写着:夜宿东宫,勿念。
    还勿念呢!
    三娘子看完以后就顺手点燃了字条,然后扔进了焚盆中,抽着嘴角就冷哼了一声。但一瞬间,她却觉得陆承廷的字迹非常眼熟,在哪儿见过呢?三娘子想着想着,视线就看向了案台上那口不大的青瓷焚盆。
    盆口冒烟,星火尽灭,那张字条,早已化为了一片灰烬……
    三娘子心思浮动的恍了神,随即看了一会儿书就早早的睡下了。本以为一人入睡,该是一夜好眠的,结果天还未亮,她就被冻醒了,迷迷糊糊起了身,她发现被子已经被自己踢到了一边。
    “难怪觉得冷。”三娘子自言自语嘟囔了一声,拢过被子裹在身上,看着一旁空空荡荡的大床,她愣愣的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想到前两天有陆承廷在的时候其实她也是踢过被子的,可是那时候就从未觉得冷过……
    脑海中忽然划过这样的念头,三娘子想想也感觉有点可笑,便是翻了个身蒙住了头准备再睡个回笼觉,结果却是睁着眼挨到了天亮。
    听着窗子外头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三娘子气急败坏的掀开被子就下了床。
    以前,除了噩梦连发的那阵子以外,睡觉这件事儿对三娘子来说从来都是易如反掌的。更小一点的时候,子佩还曾笑话过她,说自家主子好像是睡佛转世一般,只要犯了困。搁那儿都能眯上眼。
    怎么现在进了侯府,这曾经自己能引以为傲的养身之技反而就使不出来了呢?
    而就在这时,在耳房值夜的子衿听到屋里的动静便探进了身,见着三娘子竟已经起了床,子衿也惊讶道,“夫人今儿这么早就醒了?”
    三娘子搪塞,“恩,想了些事,就睡不着了。”
    子衿闻言,随即就进屋伺候三娘子洗漱打扮,半个时辰以后,三娘子便神清气爽的带着她去了霁月斋。
    薄雾弥天的早春,即便只是晨曦微亮,却也是处处透着生机的。从桃花坞去霁月斋,要经过潺潺的梅月湖。这一大清早的,湖面泛烟,似仙气缭绕如蓬莱之境,迎风入耳的,全是清脆如音的鸟鸣,叽叽喳喳的甚是悦耳,一路走去,三娘子只觉心旷神怡,下意识就放慢了步子。
    “过两日得了闲,来集些晨露和梨花,可以做梨花酿了。”三娘子抬头看着湖边那一片随风轻摆的雪白花海,忽然有点怀念起自家的味道了。
    “好啊。”子衿笑眯眯的,“明儿一早我就带子元她们来采露收花,夫人想要酿多少,一大坛够吗?”
    “若是你们集得齐,两大坛也是不嫌多的。”三娘子冲子衿做了个鬼脸。
    梨花酿其实并非稀奇的酒饮,若是用普通的井水酿造,只要收集了足够的梨花,五坛、十坛都是唾手可得的。可三娘子却偏爱用晨露来酿制。晨露难得,若要集足,不仅要起个大早,还要看老天爷照应不照应,因为若是天气微燥或风大一些,那露珠就少的可怜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忽听前面传来了脚步声,三娘子顺势看去,破雾而来的,是裙衫明艳动人的陆云姗。
    “二嫂!”
    “云姗妹妹?”见了陆云姗脸上透出的笑意,再看看她此时此刻站的地方和她住的流春阁完全是两个方向。三娘子便心中一动,“妹妹在等我?”
    “二嫂。”陆云姗也不扭捏,上前了一步就柔声道,“四月初十我要办个赏春宴,不知到时候四娘子和五娘子有没有空过来咱们聚一聚。”
    “若是你喊,她们定是有空的。”三娘子笑着回道。
    “其实我还想喊姚姐姐的。”见三娘子答的快,陆云姗悬着的一颗心便放了下来。
    “如果是嫂嫂的话我可就不敢保证了。”三娘子冲陆云姗狡黠的眨了眨眼,“她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啦,母亲和哥哥是恨不得把她当活菩萨一样供起来的。”
    见三娘子说着说着还特意双手合十的隔空拜了拜,陆云姗“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那还是算了,姚姐姐本来就是个爱热闹的,若是来了定要按耐不住,那责任我可担不起。”
    “她那点底啊,小时候都被你长姐和大嫂给掏光啦,对着你们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你且看着,回头她要是知道了你请了四妹妹和五妹妹却唯独漏掉了她,等她能走能蹦了,一定头一个来找你算酒账。”三娘子说着,就熟络的牵起了陆云姗的手,并肩而行。
    “那也比我回头提醒吊胆的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的好,这是许家哥哥的头子吧,姚姐姐看来怎么着都要寂寞好几个月了。”陆云姗抿嘴,被三娘子逗得直乐。
    “可不是,那日我归宁,已是叫苦连天了。”想到姚氏那次苦着脸说许世嘉自从知道她怀了身孕以后,就这也不许她做那也不许她碰的,三娘子虽觉得许世嘉也是小题大做了,可也是真心替姚清曼感到心暖的。
    女人在世,没有什么是比嫁一个能真心疼爱自己的夫君还要幸福的事儿了。
    想到这里,三娘子忽然就问陆云姗道,“对了,云英姐姐现在好吗,想想咱们还是几年前在嫂嫂娘家那儿聚过一次,后来云英姐姐出了阁,咱们就再也没聚齐整过。”
    陆云姗闻言脚步一顿,脸上神色就不似方才那么轻松愉悦了,“英姐姐这几年几乎很少回来,容家的事不比咱们这儿轻松,她这个世子夫人也没办法两头顾着。”
    陆云英嫁的是信国公府的世子爷荣岱。关于这个人,三娘子在上一世就有所耳闻,实在不是因为她好打听,而是在帝都皇亲这么多世子爷之中。荣岱绝对算是里头名声响亮的那一个。
    但,当红的原因却不是因为他政务斐然才华横溢,而是因为他好男风,养戏子,背地里做足了不齿苟且之事。
    不过,关于荣岱那些斑斑的劣迹,三娘子上一世是在新帝登基后才从沈初平口中无意听来的。据说是荣岱和个花旦戏子私会,贪欢之际,荣岱用了些不堪下作的姿势与那戏子行鸳鸯之欢,结果一个不小心,把人弄死在了床上。
    那戏子本是梨园班主的摇钱树。人一死,那班主自然要讨个说法,谁知荣岱竟耍赖连银子都不愿赔一点,那班主一气之下,就告了官,这才弄得人尽皆知。
    所以算算时间,眼下荣岱的事儿知晓的人应该还并不多,也就是说陆云英最难的时候还没有来。但三娘子却觉得,当年两家定亲,容家二老一定是死死的隐瞒了荣岱的那些劣迹的,不然陆云英身为靖安侯府的嫡女,侯爷和老夫人应该怎么都不会让她去嫁给一个好男风的男人的。
    纵使荣岱头上顶着个世子爷的名号,可论实力,论权道,靖安侯府是一点儿也不输信国公府的。
    是以,三娘子这会儿见着陆云姗那笑容尽敛、欲言又止的样子,心就微微一震,瞬间就替陆云英倍感可叹和惋惜了。
    话说同为宗妇,三娘子和宣岚比起来,这一大早去老夫人那儿行礼请安简直就如同走个过场一般。
    是以当她悠哉悠哉的带着子衿回来的时候,屋子里,单妈妈才刚收拾打扫完摆上了早膳。
    “单妈妈,一会儿大嫂那儿要派了妈妈带新丫鬟们过来,妈妈陪着我一起过过眼吧。”落了座,三娘子和气的和单妈妈闲聊了起来,“然后你再把现在桃花坞里的人也一起喊来,我就一并见了。”
    “好。”单妈妈点了点头。
    三娘子的视线往屋子里一扫,想了想,又问道,“如今在职的丫鬟中,有谁识字的?”
    单妈妈一愣,蹙了眉,“大多都只勉强认识自己和主子的名字罢了。”
    “姨娘呢?”
    “顾姨娘是识字的。”单妈妈不解。却还是如实道。
    果然,三娘子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之前,几个姨娘敬完茶以后她私下留了单妈妈,简单的问过几个姨娘的事。她是有想过顾姨娘多半不会是奴籍出身,但她却没想到顾姨娘竟是来自苏州四大织造之家的顾府。
    这样的出身家世,三娘子觉得,顾姨娘肯定不会是个目不识丁的。
    “那么妈妈一会儿把顾姨娘也一并喊来吧。”端起碗喝了一口云燕粥,三娘子轻轻的吩咐了一句,却透着不容单妈妈反驳的语态。
    半刻钟以后,当子佩刚刚给三娘子沏上了热茶,单妈妈就领着人齐聚了桃花坞。
    三娘子当时正坐在罗汉床边。她侧了侧身,看着院子外头那人头攒动的场面,问道,“大嫂那边的管事妈妈也带着人来了吗?”
    “是。”单妈妈笑着点了点头,“来的就是管仆籍的李妈妈,世子夫人确是客气。”
    按说,送十几个丫鬟过门确实是件小事,而裴湘月身边的这个李妈妈管的却是整个内院几十号丫鬟的管事婆子,这确实有些大材小用了。
    “烦请妈妈帮着打点一下,容我先和顾姨娘说两句话。”三娘子莞尔的递给了单妈妈一个红锦袋,单妈妈便垂首退了下去。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袅袅的茶香侵入了顾姨娘的鼻息间,惹得她一颗心扑腾扑腾的直闹腾。
    方才单妈妈来喊她的时候她正在屋里算账,单妈妈突然进来,连个招呼也没打,弄得她措手不及,不小心就打翻了手边的砚台。
    这会儿,她右手五指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墨汁,顾姨娘心虚的拉了拉袖子,不着痕迹的遮住了手指,然后就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定了等着三娘子先发话。
    “我听单妈妈说,姨娘识字。”
    顾姨娘一愣,心里那个千回百转的,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三娘子看着她,不禁笑道,“姨娘这样穿得浅淡一些,反而更好看。”
    今儿单妈妈来的时候,顾姨娘压根儿就没准备出门,走的时候也根本来不及浓妆艳抹的打扮自己。眼下的她,只简单的梳着一个垂云髻,用了一根墨蓝累丝珠钗定型,柳眉轻扫,薄唇微红,身上穿了件月白蝶纹束衣,下面衬了条玉色堆花襦裙,整个人看上去是格外的清爽伶俐,令人眼前一亮。
    “谢……夫人夸奖。”顾姨娘干干的咧嘴,扯了个笑,想了想便又说道,“夫人方才问我识不识字,我简单的写几个还是可以的。”
    话留半分,不盈不满,三娘子很满意。
    “那一会儿托姨娘跟我一起给桃花坞的丫鬟们立个名册。”昨天,三娘子在裴湘月那边看了名册。觉得这个法子很好,简单明了又耐用。正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裴湘月能管好这一大家子的仆役,用的肯定不会只是小聪明,那些值得借鉴的法子,三娘子准备即可就效仿起来。
    “名册?”顾姨娘又愣了,“是让我给夫人打下手磨个墨吗?”
    “是让姨娘帮我一一记下丫鬟们说的话。”三娘子轻笑得站了起来,“一会儿,每个丫鬟我都会问几句话,我问什么,姨娘就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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