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请他在客栈门口稍等。”钟离妩说完,去卧室看了看还在抱着头酣睡的双福,轻柔地碰了碰它的耳朵。
双福的耳朵动了动,没搭理她。
她笑了笑,转手拿上披风、拎上行囊出门。
亦是一身玄色劲装的简让看到她,只说她脚上之前的伤:“确定能去?半路又瘸了我可不管你。”
“谁要你管。”钟离妩飞身上马,“乌鸦嘴!不准咒我。”
简让一笑,“跟着我走。”语声未落,已拍马向前。
那座高山离归云客栈很远,快马加鞭也要两个时辰到山脚下。山无名。这岛屿都叫无人岛,山水更没人取名了。
到了山脚下,钟离妩望着矗立于面前的高山,发现自己低估了它:“怎么这么高啊?那今晚能赶回去么?”
简让嘴角一抽,心说幸亏跟着来了,这要是让她独自前来,不定是个怎样的结果。“要不就回去?”他建议道,“就说临时有急事。”
“不。”钟离妩心意坚定,“早晚都要来,而且我带的干粮很多,只要你不敞开吃,三两天都能过。就是双福……”提到最心爱的双福,她颇有点儿不忍,“要委屈它了,今晚不能跟我一起睡,但愿能好好儿吃饭,我给它炸了小鱼小虾,怎么也不会一口不吃吧?……”
“回去算了。”简让心里有点儿感动,还有点儿想笑。多说明晚就能回去,至于么?
钟离妩瞪了他一眼,“走!”
“走什么走?先找个人家,把马匹寄放起来。”简让回瞪了她一眼。
钟离妩一撇嘴,“用得着你说?”
“你这是公主的身子商女的命?”到半山腰的时候,他揶揄她,“动不动就对人发号施令。”这样对他吆来喝去的女子,她是第一个。这叫什么命?——他不由在心里叹气。
钟离妩闻言开心地笑出声来。这话可算是说对了,只可惜,不能承认。“还挺押韵。”她只能跟他开玩笑。
“你这小丫头……”简让想着,她这脾气,不是好,不是坏,是怪。高兴的时候,由着人揶揄;不高兴的时候,便会由着性子挖苦回去。顿了顿,他坏坏地笑起来,“闹不好,你我今晚就要在峭壁上喝风,或者在谷底熬一|夜,就不怕跟我出点儿什么事?”
☆、第18章 欺负
“欺负我?”钟离妩扬眉一笑,“有那个本事才行。”
“走着瞧。”
两个人策马在附近游转一圈,找到了一户以打猎为生的人家,给了主人家一块碎银子,把两匹骏马寄放在那里。随即背上行囊,从速上山。
山路难行,但有一路繁花绿树清溪相伴,空气清新,景致怡人。
到了半山腰,简让停下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继而取出一张图,视线再次在周围梭巡片刻,举步站到一条羊肠小道上,“从这儿走,能省些时间。”
钟离妩跟上去,“看起来,你对这儿的了解比我还多啊。”
“嗯。”简让没瞒她,“你应该也清楚,你跟我所说的劳什子的宝物,山里压根儿没有。如果有,只是一位前辈留下的兵书、布阵图。”
钟离妩承认,“对。”听话听音儿,她做不到对着明人说暗话。
“是为这缘故,来这里寻宝的人并不多,而且人们是来一次找不到的话就会放弃,不会再来。”来这里的人,绝大多数都已抛弃了家国天下,兵书布阵图在他们眼里,不过一张废纸。简让侧头凝了她一眼,“你呢?”
“我?”钟离妩如实告诉他,“只要得空,我就会来寻宝,直到找到为止。”
“这倒是跟我想到了一处去。”简让只是不明白一点,“可你要兵书布阵图做什么?”
“送人。”
“嗯,这也跟我想法相同。我要送给一位挚友,你呢?”
她笑了笑,“那你就不用管了。”
简让也没深究她到底要送谁,只是考虑现实的问题:“那么,现在只剩下一个难题:若真有运气拿到手,且是我们同时发现,要怎么分?”
“嗯……”钟离妩认真地思忖片刻,“拿回去誊录、临摹一份不就好了?”之后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你不会想独吞吧?”
简让哈哈地笑起来,“怎么会。那样的宝物,只有深谙精髓的人拿在手里才会有用,一百个人看了,会有一百种心得,相反,不懂门道的人拿到手里,不过是暴殄天物。”
这些话都说到了点子上。钟离妩颔首一笑,“那我就放心了。”继而忽闪着眼睛猜测,“你要送给谁呢?大周最精通用兵、布阵的人,除了皇帝,便是萧侯爷、崔国公……不对,崔国公布阵的道行不如萧侯爷。这样说来,你的挚友是萧侯爷——你这种人,才不肯把宝物送给皇帝呢,怕被人说谄媚讨好,并且,送给萧侯爷,就等于是送给了皇帝。”
“崔国公的出身与萧侯爷不同,作战骁悍,但是没机会也没工夫研究布阵,有时间都帮家里那帮惹祸的混账善后了。萧侯爷对布阵有天赋,又有时间耐心精益求精。”说起身在故国的最熟悉最欣赏的同辈人,简让的语气特别柔和。
钟离妩听了,便知自己猜对了。据她所知,谈及的两个人一度是死对头,后来因着崔国公远赴西域镇守边关、萧侯爷留在朝堂才将恩怨搁置。萧侯爷是他挚友,但他言辞之间并无丝毫贬低崔国公的意思,并且设身处地为对方考虑、解释,让她对他平添一份欣赏。
“萧侯爷名讳单字一个错,因何而起?”她问他。
这并不是挚友的秘辛,只是她不是大周人,便不知情,他也乐得解释给她听:“那是他被父辈里算八字的人坑了,好像是说他命中带煞,活不过命里第一轮。若真如此,那么迟早会自己伤人并叫人伤心,一场生涯便是错。由此,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算命的终究是比不了真正精通奇门遁甲的人——对了,萧侯爷不就是精通奇门遁甲的人么?”
“是。奇门遁甲才是真正的学问,不过也挺邪门儿,琢磨一辈子,也不敢说深谙其道,没个尽头。”
“的确是。越是算得精通的人,越是不敢说自己精通。”
就这样,话题在两人不经意间延伸开来,她问起许多关于他挚友的轶事,他都一一告诉她事情的原委。
不知不觉,到了目的地,抵达悬崖边缘。悬崖是东西向,若是黄昏时前来,可看到山中落日;临渊处散落着几棵参天古树。
简让看看天色,已是午后,“先吃饭?”
“嗯。”吃饭是大事,接下来要做的可是卖力气的事儿。钟离妩站在悬崖边看了看下面,才转身席地而坐,打开沉甸甸的行囊,取出干粮,“你带了饭菜没有?”这样问着,已经把两个肉末烧饼和一个油纸包递给他。
“带了,但最好是吃你做的。”简让笑着接到手里,打开油纸包,见里面是肥瘦均匀切成薄片的熟肉。
“没带双福,带的东西就没什么讲究。”钟离妩道,“等回到客栈,我做饭给你吃。”
“说定了?”
“当然。”
吃完饭,钟离妩取出随身携带的小酒壶,慢悠悠地一口一口地喝酒。
“……?”简让以眼神表达心头的不解。
“做这种事,不能不清醒,也不能太清醒。”她说。
“你必须保证,不会摔下去。”简让目光深沉地看着她,“若你死了,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尸体,鞭尸、点天灯。”
钟离妩轻轻地笑起来,“放心,我一向惜命。”他说的话,难听得很,却让她心里暖暖的。若是不在意一个人的安危,他才没闲情出言威胁。她明白。
“酒量还可以?”
“还可以。只是想喝酒的时候特别少。”
简让这才放心。
酒足饭饱之后,钟离妩解下披风,塞进行囊,到了悬崖边观察眼界所及的情形。
简让则又拿出图来,照着图上的标记,站到几棵参天古树中位置居中的一棵下面,“从这儿下去。”
“嗯。听你的。”钟离妩取出系着挠钩的绳索,但并没当下就用的意思,只是拴在行囊外面。
简让则将一根绳索拴在树杈上。
“我要是你的仇家,会趁你往下走的时候割断绳索。”
简让笑开来,“那我认命。”
“你认你的,我得用笨法子。”钟离妩说着,弯腰以手撑住悬崖边缘,继而身形下落。
“万一我如你所说丧命,会记得我么?”
“当然,记得清长相的人,死了我都记得。”
简让忍俊不禁,“那你还要记得,我生前喜欢你。”停了停,语气变得温缓,“只喜欢你。”
钟离妩心跳一滞,随后不满地瞪着他,“害得我摔下去,我会化成恶鬼找你索命。”
“我看中的人,不可能轻易丧命。”简让愉悦的笑着,试了试绳索是否拴牢,继而握着绳索,身法轻盈矫健地下落,脚尖间或点一点峭壁。
这样一来,他顺着峭壁往下的速度要比钟离妩快很多。
向上望向她的时候,他看到了她别在腰后的几把匕首,亦看到她双手、双脚迅速地寻找着力点,稳扎稳打地向下移动。偶尔找不到着力点,她携带的匕首就能派上用场。
“真没你的仇家跟过来吧?”钟离妩忙里偷闲地问他。难得遇到一个自己不烦并能结伴出游的人,是真不希望他出岔子。虽然相信自己的耳力,确定附近没有人埋伏、跟踪,但是关乎他安危的事情,不得不找他求证。
简让道:“就算有人跟过来,绳索用尽之前,他们也到不了悬崖。”
“不早说。”钟离妩又忙里偷闲地瞪了他一眼——早知道这样,她也跟他一样顺着绳索下落一段了,何苦白费力气?
“这不是担心万中有一么?”
“……”也是,换了她,也不敢让他担负风险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那你快点儿吧,别真乌鸦嘴说中了,我可是没有给人收尸安葬的好心。你得活着跟我回去。”
简让心头一暖,之后身形急速下落,到绳索用尽之前,寻到了峭壁中伸出的一块巨石,足够他落脚歇息。随后他招呼她,“来这儿。”
“好。”钟离妩循着他的方向寻过去,双脚落在巨石上面,往下看了看,又向上望,“还有好长的路要走。你为什么选择这个位置?”
她是那种先遵从别人的好意再发问的人,是他喜欢的行事方式。“我几年前就打算来这里安度余生,少不得派心腹前来探路、打点一些事情。心腹已来过这里几次,自东向西,这个位置往东能抵达的山洞,他都去过,一无所获。”
“哦。多谢。”钟离妩予以他真挚的笑容。没有他,她少不得还要走很多弯路。
简让凝视着她的笑靥,“客气了,值得。很值得。”
钟离妩看了他一眼,随后忙自己的事——取出削铁如泥的匕首,在巨石一旁挖出了一个很小很小的自上向下倾斜的洞口,继而取出一个铁管,两相比量,挖出最合适的高度宽度,末了把铁管嵌入洞口,再将携带的细而极为结实的绳索拴在铁管上。
“我先下去,你随后跟上。”她对他这样说着的时候,身形已随着绳索下落,宛若翩然的飞蝶,不同之处是尤为迅捷。
简让拧眉,“谁准你自作主张了?”
她逸出清脆悦耳的笑声,“还人情。”
“这毛病得治。”简让低语一句。哪有这样的女孩子?问都不问,就替他拿了主意。
“别舍近求远,快点儿!”钟离妩没听清他的嘀咕,好心提醒他。
“等着!”他一语双关。
钟离妩一面向下而去,一面打量着附近有没有山洞。可惜的是,并没有。
简让解释道:“从下往上看,你会看得更清楚,往上走的时候我们再奔着山洞去。”
钟离妩除了接受,也没别的选择。后来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很要命的问题:自己这一路,是不是都太信任他了?
而这,意味的是什么?
她不接受最坏的结果,更不会奢望最好的答案。
霞光满天时,终究是趋近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