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你……”王娇蒙,不明白世界咋变得这样快。低头一看水盆,那么多衣服,十分钟哪能洗完!
    容川自己先去连队粮仓,捉弄了王娇让他觉得很开心,刚点起一根烟,还没吸两口,就看见王娇打着手电筒贼头贼脑地走了过来。
    看见他,王娇很不客气地用手电筒照他脸。
    “往哪儿照那!”他不慢地呵斥一声,转过脸躲避强光。
    王娇呵呵地笑,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容川同志,在粮仓门口抽烟胆子不小哇。”
    容川心里一惊,光顾的高兴,竟忘记这里是粮仓,一个火星子就能点燃的地方,若是让连长和指导员看见,非得罚他关禁闭不可。把烟扔地上赶紧踩灭,抬起头时,发现王娇把手电筒抵在下巴处,光映着脸,猛一看,跟女鬼似的。
    “可怕么?”她故意瞪起眼睛,舌头吐出来。
    哪里可怕?简直哭笑不得。容川气的一把抢过手电筒,“啪”,关掉。
    “别关啊。”粮仓附近没灯,手电筒一关啥也看不见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都看不见,借着清冷的月光,依稀能看到容川俊美的侧脸和亮晶晶的眼。
    他转过头来,看着她。“咋的,你怕?”
    王娇点头,四周寂静的可怕,跟无人区似的。“也许有鬼。吸血鬼你知道吗?两只虎牙尖尖的,总在夜晚出没,专喝人血。”
    容川哪里听过这个,见王娇说的邪乎,忍不住用手电筒敲她脑门一下,说:“刚才那些话,说给我一个人听就行了,可别再说给其他人听,什么鬼啊血的,那都是封建主义的旧思想,是蛊惑民心,若是被人听见往上捅去,你就等着倒霉吧!”
    王娇心里一惊,刚才玩的高兴,竟把年代特殊这回事抛在了脑后。若不是容川,她还不得倒大霉?
    可容川也不能总跟在她身边提醒啊,若是以后嘴巴大一时犯糊涂说错话,真犯了错误怎么办?
    接着月光,容川看到王娇微蹙眉头,一脸闷闷不乐。她怕了吗?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抚平那两个小小的疙瘩。
    肌肤与肌肤相碰,凉凉又暖暖,她愣住,他也愣住。
    “咳咳!”他忙收回手,解释,“蚊,蚊子。刚才就停在你脑门。”
    哦蚊子。
    蚊子?!!
    周围静悄悄,没人说话,短暂沉默后,还是容川开了口,从军大衣里侧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王娇。
    “这是春妮在吉林的地址,电线厂职工宿舍。”
    “春妮啥时候走?”王娇把纸条塞进衣兜。
    “明天或者后天。”
    王娇叹气,想春妮这一走两人再见面估计要等到明年夏天或者还要往后了。“二柱定亲办的怎么样?热闹吗?”
    “很热闹。”其实容川压根就没在意那些,饭桌上喝着酒,心里想的却是此刻王娇在农场吃的是什么。大冬天挖水沟可是体力活,她那么瘦小,经的住吗?“这几天抡大锤累坏了吧?”他觉得心疼,更害怕初来乍到的她受伤。记得自己刚来时干活就特别愣,受伤更是家常便饭,可他是男孩,被刀子剐一下没啥,但王娇不行呀。
    “有那么点累。”说到这儿,王娇不自觉地去摸酸痛的胳膊。指导员的意思是“挖水沟”争取在十天内完成,一共三块地,所以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因为天气太冷,他们在户外待得时间又长,很多女知青例假都提前了,王娇心烦意乱,还不知在没有卫生巾的情况下,怎么安全度过月经期。
    头疼啊……
    “不舒服吗?”见她揉太阳穴,容川忍不住问。
    王娇扯着嘴角,做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心里想的全是卫生巾。忽然,她的手被一片温热轻轻握住,低头一看,竟是容川的手,他个子高,手掌也大,虽有茧子,但仍非常柔软。他看着她轻轻笑一下,另一只手打开手电筒,说:“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她傻傻的,“不做操了?”
    “咋的,你想做?如果想,咱们现在就开始。”
    “不不不。”王娇脸都快冻麻了,明早还要去抡大锤,哪里有体力做操?小手推推他肩膀,“快走吧,我都困了。”
    他笑,领着她往回走,绕过一堵砖墙和盛放劳动工具的仓库,快走到操场时,四五男生端着脸盆一路嘻嘻哈哈从水房走出来,容川和王娇迅速把手分开。要说尴尬,王娇应该是第一,至于吗,好歹也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拉个小手……咦?他为什么要拉我的手?
    其实容川也有点蒙,手微微抖着,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我拉她手了,对不对?”
    他抖,手电筒的光也抖。
    王娇被晃得头晕,就说:“容川,时间不早,我自己回宿舍就行了。”
    “不安全,还是我送你。”
    “这有啥不安全的。”王娇忍不住笑,想十几公里就他们这一个连队,村子都离着好远,除了他们自己人,要不就是突然从对面树林闯进一只熊瞎子,可连队门口有执勤的知青,恐怕还轮不到王娇挺身而出。
    “那,那你慢点。”容川有些依依不舍的把手电筒给了她。
    “等会儿!”王娇忽然又把已转身离开的他叫住,手伸进里侧棉袄的衣兜,掏出那两块水果糖,“酸三色,在鸡西时买的,拿着吃吧。”
    他没拒绝,接过糖眉开眼笑,在连队,吃糖的次数屈指可数。来兵团两年了,容川就吃过四次。第一次是刚到兵团的联欢会,两次是春节,还有一次是今年八月他过生日,母亲从北京过来探望。
    王娇这是第五次。
    回到宿舍,容川把军大衣一脱就直接躺在了炕上,笑容像是冻僵了一样始终挂在他脸上。剥一块糖放进嘴里,唇齿间立马溢满水果的清香。甜,真甜,比他曾经吃过的每一次都甜。抬起刚才拉住王娇的左手,在昏黄的灯下仔细看了又看。哎呀!这辈子除了外婆,妈妈和妹妹,他居然拉住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孩的手。
    啥感觉?
    晕呗。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看文愉快~~
    ☆、022
    排水沟挖到第六天,眼看新年临近,指导员与连长商量了一下,决定把进度先放一放,最近天太冷,北风呼呼地刮,就是铁打的人也禁不住整日待在天寒地冻中劳作,连里已接连出现七八个病号,其中两个还是高烧不退,怕再出什么意外,连长决定,挖沟工作先暂停,趁新年,集体放假三天。
    他想的是,这帮小年轻,有一天时间体力就能恢复过来,新年后再加班加点干,说不定还能事半功倍。
    一听要放假,知青们在劳动地就欢呼开了。有几名男生兴奋过度,把棉袄脱下来直接抛向天空。一阵北风呼啸而过,贼冷啊!刚才干活出了一身汗,此刻被风一吹,瞬间有种皮开肉绽的感觉。人啊,啥时候都不能忘乎所以,尤其不能跟大自然作对,男生们哆哆嗦嗦,在大家的哄笑声中又匆忙穿上了衣服。
    吃过晚饭,王娇正在写日记,忽听外面有人轻轻敲了三下门。
    “谁?”张小可问。
    “是我,李容川。”
    呀!是容川!正坐在床上玩牌的女生们纷纷把牌放到一边,穿鞋跳下床。小可走过去打开门,笑容满面地对站在外面的容川说:“稀客啊,这么晚,咋上我们班来了?”
    外面又下起了雪,容川跺跺脚,抖抖帽子上粘的雪花才笑着走进来。
    “你们屋真暖和。”他把手虚放在炉沿儿边暖。
    “还不是托你们的福,这次分煤,多给了我们屋四十斤。”张小可感激地说道。
    北大荒冬季漫长,基本从九月开始下第一场雪,到来年开春四月雪基本才停住。没有煤,就没有火,没有火,这日子就没法过。前几日,容川带着两个排的男生跟着指导员一起去江边拉煤。
    一般来说,兵团是按照各连队人数定额定量给,两个月给一次,如果天气冷,用煤量大,亏多少是连队自己解决,比如用牛粪马粪豆秸梗代替,如果连那些都没有,就只能把被褥铺厚点,以防挨冻了。
    这次拉煤,容川他们去的比较晚,等抵达时,其他连队早按各家份额把煤拉走了。待容川他们按照之前算好的斤数把煤铲到卡车上后,才发现地上无故多出了300斤。以防万一,又认真算了两遍,没错,确实多了200斤。
    飞来横福,让指导员忍不住大笑,说,兵团是不会算错煤数滴,肯定是哪家来了一批不会算数的愣小子,把煤装车上,也不核对一遍,就稀里糊涂地开车走了,让他们北星农场捡了一个大便宜。
    “快!川子,你们几个赶紧把这300斤煤装车上。”
    事不宜迟,万一那家算清数目不对,再找回来就麻烦了。
    廖春生特傻,用手推一下眼镜,文绉绉地问:“指导员,这300斤煤到底是谁家丢的?咱们往哪儿送啊?”
    闻言,其他几个男生真想用铁锹拍死他,给谁家送?当然是麻利儿地往自己家送呗。白捡了这么大便宜,已经累坏的小伙子们忽然又有了干劲儿,别小看这多出的几百斤,能否安然度过初春那段寒冷就全靠他们了。
    往年怕煤不够用,大家平日里都过得紧紧巴巴,比家庭主妇还会算计,一天用多少煤都要提前算好,就是天气再冷也不能超量。这些都是经验之谈,刚来时这帮外地孩子也不懂,天冷了就玩命给炉子里加煤,结果冬天还没过去,煤就用完了。
    咋办?
    偷呗!
    一班偷二班,二班偷三班,都偷没了,几个班再联合起来偷四班。
    那时,连队里常因为这事打架,男生跟男生打,女生跟女生打,有一次是男生女生混在一起打。不得已,指导员朝天开了一枪,才制止了这帮生瓜蛋子的群殴。其实大家也明白打架不对,可天气太冷了,宁可受伤也不愿意挨冻。第二次发煤后,大家也学乖了,不打架,而是每晚轮流看管自家煤。
    前几天这批新煤还没来时,有的男生班就已经弹尽粮绝,张小可怕他们半夜偷煤,特意给女生们排了一个临时夜班。别说,那天王娇与红霞值班时,还真逮住一个偷煤的。红霞猛啊,一把揪住男生头发,可不管他一个劲儿哀嚎,抡起拳头狠狠打他脑袋,踹他屁股,拧他脸,“叫你偷煤!叫你偷煤!打死你!”
    “不敢了,姑奶奶,饶了我吧……”被一个女生这样痛打,那名男生好想一头撞死。
    再说回那天。几人将煤拉回来后就开始各班分。多出的300斤,指导员让他们做成煤球先放在院子晾晒,然后再平均发到每班。但是,张小可发现她们的班比别班多出了20斤。一开始以为发错,就跑去问容川。
    “喂,川子,我们班的数不对。”
    “咋不对?”
    “多了。”张小可义正言辞,“刚才我去六班,她们才那么一点,我们咋那么多,是不是发错了?”
    容川心想你个傻姑娘,煤多了还不高兴?把她拉到一边,压低嗓音说了理由:“你班多是应该的,人还多呐。”
    张小可恍然大悟,对啊,我班人多自然分的就多,可转念一想又不对,“我班是人多,可多一个人就多分20斤?”
    容川被问得翻一个白眼儿,“咋的,不愿意要?行吧,既然这样,你把那20斤给我拉回来,正好5班女生还说她们分的少呢。”
    别介呀,张小可一听这话转身就跑,虽然她是班长,是共/青/团/员,但面对极端寒冷,她宁可丢掉崇高觉悟。
    女孩们都清楚这是容川向着她们,估计是看在红霞总给他洗衣服的面子上,但不管是哪种吧,总之大家很感谢他。今天见他推门进来,姑娘们赶紧热情地把他招呼进屋。容川抬眸扫一眼,视线越过目光炯炯的红霞,落在后面临桌而坐的王娇那里。
    他笑一下,然后走过去,低头看一眼,笑问:“写日记?”
    “嗯。”王娇屁股往旁边挪挪,又把碍事的枕头搬到一帮,对容川说:“坐这儿吧,炕上可暖和了。”
    容川一屁股坐在她旁边。
    岂止是暖和,还挺香的。
    张小可给容川倒了一杯温水,递过来,也坐在桌旁,说:“川子,今儿来我们班是干嘛?告诉你啊,给出去的煤可不能再往回要。”
    “瞧你说的,我是那样不懂事的人么。”喝口水,容川才道出来意。“连队新年放假三天,我们几个男生打算后天去一趟县城,你们有要去的不?如果有,就把名字告诉我,咱们中午就在县城饭馆吃,加上车票和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一人掏8块钱,怎么样?”
    太好了!女孩们欢呼雀跃,这不就是冬游嘛。劳作了小半年,也就国庆节时放假了一天,大家早该出去放松放松,而且县城物资丰富,买啥的都有,女孩子天生爱购物,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都快憋疯了。
    见女生们反应热烈,容川很高兴,咕咚咕咚把缸子里的水一口气喝光,起身时看了王娇一眼,想说什么,似乎觉得不合适,就转身对张小可说:“行,那你们统计一下人数,下午报到我那里,食堂老李找我还有点事,就这么说定了——”目光王娇那里,郑重地说:“能去的一定要去啊。”
    他走后,小可开始统计人数,红霞,高敏英,李永玲率先报名,而小黄豆和另外两名女生因为“大姨妈”来袭不能去,沮丧着脸,想买什么东西只能让红霞她们帮忙带回。“阿娇,你去不?”小可问。
    王娇想了想说:“我不去了。”
    “为啥啊。”李永玲跟王娇最要好,她不去,让李永玲心里很别扭,“去吧,阿娇,县城可好玩了,副食店和商场里买啥的都有,小黄豆她们是身体原因去不了,你又没啥毛病,干嘛不去?”
    “就是的阿娇,干吗不去?”高敏英也问。“大家一起出去玩多好,而且有容川他们几个男生在,去哪儿也安全。”
    “就是的,他们还能充当搬运工,帮你提东西呢。”小黄豆也说。
    “必要时刻他们可以背你回来。”李永玲补充一句。
    王娇哭笑不得,心里感激刚到集体几天,大家就把她当亲人一样对待照顾,而非排挤。但是,她与她们总归是不同的,她们都有家,有父母,有兄弟姐妹,而她则孤身一人,上海那个舅舅,有还不如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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