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南宫瑾看了她一眼,花吟没反应过来,只冲着他笑。
“怎么?你是准备光吃不做,吃现成的?”南宫瑾上前,朝她后背拍了下,“起来!搭把手!”
“自己做啊?”花吟吃惊。
“你断手断脚了?”
“不是,不是,只是大少爷您亲自动手,小弟有些受到惊吓了。”
南宫瑾呵呵笑,率先一步,走在前头。
花影看着他的背影,暗道:“心情不错嘛,看样子是事情办的很顺利?”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腹部,刚想取出藏起来,却不料南宫瑾顿住步子,回头催促了句。
花吟只得作罢,小跑着跟上。
☆、第141章 谈心
花吟端着烛台站在桌边看南宫瑾揉面,心中止不住的犯嘀咕,暗道这老天爷造人还真是神奇,就说这南宫瑾吧,多面冷心硬的一个人啊,若不是与他熟稔如亲兄弟任谁会想到他擅长厨艺?分明一双杀人手却能做出让人唇齿留香的美味。再说她自己,生就一副机灵相,一双小手看上去尤其的巧,却偏偏针线拿不得,厨房下不得。就因这,她上一世嫁入烈亲王府后可没少被王妃婆婆奚落,是啊,身为女子,不能出外营生,在这男权社会若想安身立命,求荣华求富贵只能仰仗男人,在家靠父兄,出嫁靠丈夫,夫死靠儿子。不会缝补烹饪,她拿什么来照料身边的男人?即便精通琴棋书画舞技又如何?在家为姑娘时可添光彩增,说到底也不过是待价而沽以期觅个好婆家,将来嫁为人妇,再怎样能耐,也绕不过柴米油盐酱醋茶,若是生了孩子,妇人间比较的也只会丈夫的官职功勋谁生的儿子多,又有谁还会在意谁比谁多弹几首曲子,多吟几首诗?
花吟想到这儿禁不住自嘲一笑,却不知南宫瑾冷眼旁观了好一会,终是忍不住抬手朝她脸上轻拍了把,“发什么呆呢?”
花吟冷不丁被拍了一脸的面灰,面上却仍旧犯傻,只瞪大了眼看他。
南宫瑾最是受不了她这无辜的眼神,怔了下,别过脸,又抓了把面灰朝她脸上撒了去。
这下花吟彻底被撒了个满头满脸,呛咳了几声,探手朝桌子上撸了点面灰就要朝南宫瑾撒去,却见他板着一张脸,冷嗤了声,“你敢?”
花吟顿时就怂了,又触及方才所想之事,不禁叹了口气,面容愁苦。
“好好的,又叹什么气?”
“我在叹女儿家可怜啊,即便生的再伶俐聪慧又如何,终究绕不过嫁人生子,白白糟践了一世,不明不白了一生。”
“日月阴阳,男婚女嫁,人之大伦,照你的意思,女儿家不嫁人,就能活的清楚明白,活的肆意张扬?”
“倒也不是,我只是可怜姑娘家的命运都系在男人身上,自己做不得主,可怜可叹啦!”
“那你以为男子就能活的自由自在,无法无天?还不照样受制于礼教规矩,父母之命,这世上又有谁能活的真正的自由潇洒?”
“那至少男子要比女子自由多了吧?你别和我辩,说什么女子不如男,我看当今世上,聪慧大智的女子多了去了,只是受制于礼教,空有一副好本事却无用武之地。凭什么男人就可封官拜相,女子就只能缝衣做饭,难道就不能倒过来?”
南宫瑾看了她好一会,“嗤”的一声从齿缝笑了出来,道:“你也是男子吧?怎么好端端的为女子抱不平起来了?”
“我……”花吟语塞,恍然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一时无言以对,只咬住唇,眼珠子乱转。
“若说是旁人和你说了点什么,一时惹得你有感而发倒也解释的通,可是你才从凤君默那回来,要说他那样规矩守礼的人和你说出这番有违天理伦常的话我是一千万个不信的,”南宫瑾说着话将手中揉好的面团往桌上一扔,“怎么?听你这意思,是拐着弯儿的告诉我,你边上干等着无聊,想帮忙下厨做饭?”
花吟本也就天马行空的乱想,没成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顿时就愁云惨淡,恨不得咬断舌头了。
“这,这,难度太大,我不会。”
花吟久居相府,她擅长哪些,不会哪些,南宫瑾了如指掌,此刻也不是真的想为难她,毕竟他也饿得受不住了,只见他呵呵一笑,“你呀,你呀,可不就成了嘴里说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了。下回记住了,大放厥词的时候也该想想,自己能不能做到,别信口开河后反被人甩了耳光,丢不丢人?”言毕,只见他将切好的面团揉成一条,拿在手中一抖,变换出数根,再一抖,又多了一倍。
花吟看的咂舌不已,“若不是与大哥相熟,又有谁会想到堂堂丞相公子竟然有一手好厨艺。”
南宫瑾今日心情颇好,话也不由的多了起来,闻言,口不过心,“我会的东西,比你想的可要多。”
“哦?难不成你浆洗缝补都会?”
“虽不精却也会,我娘没了一条胳膊,做事极其不便,可那些人分配给她的活计却不会少,若是做不完便要挨打受饿,我自然要替我娘分担,我娘说这世上没有咽不下的苦,也没有学不会的事,只看你愿不愿意,”他说这话时,声音有些悠远,及至他说完,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转眸看向花吟的脸,却见她只是怔怔发呆,并未发问,南宫瑾隐隐沉下脸,不动声色。
花吟心思敏锐,早在南宫瑾起了个头就知道他一时大意说漏了嘴,本想打岔蒙混过去,偏又想,既然是他自己开了头,不若顺他的话说下去,虽然现而今他二人以兄弟相称,南宫也着实待她不错,但她要的不仅仅是亲密的关系,她是医者,她来南宫瑾身边,本就是为他治病的,不仅是身上的病,更是心上的病。他一日不对她敞开心扉,她就一日无法治他的心病。
“所以……”花吟轻声一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所以?”南宫瑾看着她,声音低沉。
“我明白了,”花吟直直的看向他,眸色纯净,透着哀伤,“您之所以十岁后才到宰相大人身边,是因为您和夫人曾经落入金人手中,为他们奴隶、驱使,甚至,那烙印……”
花吟虽双目灼灼的看着南宫瑾的脸,眼角的余光却也扫到他握着面条的手青筋暴突,顿时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面上表情不变,突然上前握住他的手,继续说道:“以前我看到您后背的烙印,虽有很多疑问,但也知道不当问者不该问,如今我已知晓缘故,本不该再提此事揭你伤疤,但你我既然互认彼此为异性兄弟,大哥当信我。”
南宫瑾眸色变了变,本想就此转了话题,但瞅着手中的面条,心思一转,又想到了他处,反用力捏住花吟的手腕,也不管那面条悉数落在了地上沾满了灰尘,冷声道:“你既如此聪颖剔透,在我相府居住日久,理当看出些许不寻常,说说看,你都看到了些什么?猜到了些什么?”
花吟拿不准南宫瑾想听她说什么,只一双大眼藏了犹疑故作惊惶不安的看着他。
南宫瑾被她看的心烦不已,丢开她的手,背过身子去,说道:“我倒是疏忽了,你久居金周边界,怎不知金人习俗,金人过寿喜食寿面,皆由最亲近的人烹制,我南宫家亦是此习俗,你却从来问也不问。”他后面的话倒说的有些咬牙切齿了。
“我只知南宫一家待我如亲人,我亦视你们如亲人,其他的,不该我知道的我便不多想,不该我多问的我便不多问,不管你们的身份来历,不管你们将来要做何事,我只是个医者,救死扶伤是为天职,其他都与我无关。”
良久,南宫瑾冷笑一声,转过身,道:“平生我最恨聪明人,聪明过头了大都该死。”他说完这话突然挨近她,轻声道:“既然你已知道我太多秘密,那么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我……是金人。”
花吟张了张嘴,她是万万没想到南宫瑾会突然告诉她这件事,因为她早就知道他所有的秘密,因此反而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来回应这个秘密了。
好在南宫瑾并未在此事上纠缠,而是将地上的面捡起,道了句,“可惜了,”又丢开,将桌上的面揉搓好。
一直无话,乃至将面做好。这一顿面是合着猪骨汤做的,因此鲜香四溢,花吟本有些犹豫,她虽心中有佛,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破戒,连她自己都羞愧再谈出家之事了。
倒是南宫瑾捏着她的肩膀说:“你太瘦了,还是多吃点荤腥,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再这般下去,可就长不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二人捞了面,也未出去摆席,就着厨房的烛火就直接吃了,南宫瑾从橱柜里摸出半坛子烧酒,看样子倒像是哪个下人喝剩下的。他也不在意,倒了一小碗放在花吟面前,又倒了一大碗放在自己面前,也不说话,抄起碗,一饮而尽。
花吟不知何意,拿起碗就要陪饮,却被南宫瑾一手拦下,“你有伤,不宜饮酒。”
“那大哥……”花吟看着碗里的酒,真是闹不明白了,明明是他给斟的,又不让喝?
“今日心情舒畅,想喝两杯,你陪着我就好,酒太烈,你喝不来。”
花吟笑了笑,放下碗,低头吃面。
南宫瑾又给自己斟满一大碗,花吟早就腹中空空,此刻更是狼吞虎咽,一面吃,嘴里还含糊不清的说着,“大哥真是好手艺,将来谁要是嫁了你,可真是天大的福气。”
南宫瑾冷笑一下,没做声。
花吟却不打算放弃这个话题,继续道:“大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南宫瑾顿了下,蹙了眉头,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人也放松了警惕,只听他缓缓说道:“相貌不重要,家世不重要,聪明与否……也不重要。”
这算什么回答?花吟扁了扁嘴。
“我也不管她善与恶,只要一点……”
花吟忙竖起了耳朵。
“我要她满心满眼都是我,也只能是我。我生,她为我生,我死,她为我死。”他说完一笑,那笑容满是讽刺,似乎这话连他自己都是不信的。
花吟闻言冲口而出,“所以大哥视素锦为红颜知己,大哥喜欢素锦。”
南宫瑾一愣,眉头拎了片刻又松开,“素锦是个好女人,但不是我想要的女人。”言毕笑着伸手朝花吟的脑袋揉了揉,语带讥诮,“怎么好端端的说起女人来了?噢,小子长大了,有了喜欢的女人了?说来听听,哪家的姑娘,大哥给你做主了。”
花吟到口的面差点喷出来,“大哥,你想哪儿去了?我没喜欢谁。”
“是那孙家铺子掌柜的侄女叫翠绿的那个?还是善堂梁家的那个泼辣小姐?要不就是那位同样泼辣的朱小姐,还是杏花街那些个莺莺燕燕中的谁和谁?”
“大哥,莫要拿我寻开心。”花吟心急,推搡了南宫瑾一把,南宫伸手去挡,触到她的腹部,心思一转,两指一探,就从她的怀里将那物件给取了出来。
“什么宝贝,我倒要看看。”南宫瑾笑说着将那黄绸缎包裹的东西拿到眼前。
花吟大惊失色,抢夺不及,南宫已将那黄绸缎抖了开。
☆、第142章
半晌无语,花吟只见南宫瑾面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心知触到了他的痛处,本来她只要拿出她惯用的插科打诨的本事也能轻巧的将这茬给揭过去,但她张了张嘴却又改了主意,既然事已至此,不若赌一把,有些事迟早是要说穿,宜早不宜迟,她现在自信南宫瑾即便多激愤也不会轻易杀了她,既然无性命之忧,那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念及此,她垂了头不做声,睫毛微颤,装作一副心中有鬼,心虚不已的样子。
南宫瑾看在眼里,只轻抖了下那黄绸将那物盖上,随意的往桌角一搁,闷头喝了一碗酒。
花吟抖着手去拿,刻意放慢速度,如她所料,她的手刚触及,南宫瑾的大掌就压住了她的手,他抬起头,笑容全无,“平时不是挺伶牙俐齿的么,这会儿,怎么半个字都没了?你这左躲右闪的,在心虚什么?”
花吟勉强扯了个笑,竭力表现的惶恐不安,“这吃饭的当口,叫大哥瞧了这个怪不好意思的,大哥莫多心。”
“我多心?我缘何多心?”
花吟的手明显抖了下,南宫瑾握着她的手自然感觉的到,当即脸色骤变,厉声呵斥,“跪下!”
花吟心头打了个颤儿,身子一软就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直直跪在地上。
南宫瑾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深吁了口气,目光没有焦距的盯着屋顶,“说,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我不愿让人知道的隐秘?”
事关男人的颜面,花吟不敢似往日那般振振有词,只低声一叹,“大哥,我是医者,你身子哪里不好,是瞒不住我的。”
南宫瑾眼睛一眯,那一刻,花吟清晰的感觉到了杀意,正因此,她反抬起头,目光直直的看向他,一直望进他的眼底深处。
“大哥,您知道我是攻邪派弟子,师从鬼医老邪,我也知道您之前一直在派人寻找我师父,可我师父身中剧毒,半疯半傻,已无悬壶济世之能,就让我替他老人家医治您,可好?”
良久,南宫瑾都没有回应,又过了好一会,他突然抬手,一掌朝二人身侧的木桌拍了去,那一掌也不知酝了多大力,“啪”的一声巨响,顷刻间,木桌四分五裂,碎木块砸在花吟身上,生生的疼。
花吟吓的半死,趴在地上,南宫瑾大步出了厨房,转瞬就没了踪迹。
花吟将自己蜷成一团,久久没有起身,面色煞白。
是她太心急了吗?她这一步棋走错了?
南宫瑾会杀了她吗?
会对她心生防备?从今后不再与她亲近?
唉……花吟后悔不不迭,但是她等不及,她真的等不及,他一身的秘密,她不说破,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主动告诉她,他的秘密若不与她共享,她便永远没机会解开他的心结,怎么办?怎么办?
半宿无眠,花吟睡在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头越来越疼,她正要下床找些药,却听得窗棂被人轻叩了一下。
花吟不知是否自己听错了,竖起耳朵,一动不动。
那轻叩声又响了起来。
“谁?谁在我门外?何事?”
“是我。”
花吟一听是乌丸猛的声音,反吓的坐起身抱紧了被子,上一世的记忆太过深刻,她心里一直怕着乌丸猛,生怕他现在过来是授命来取自己小命的,因此嗓音都变了,“这么晚了,大人是有何事?我明早还要早起替夫人针灸。”
外头顿了下,又道:“主子他,在喝闷酒,我想请花大夫去劝劝他,若是随着他这般喝下去,我怕他旧疾又得犯了。”
花吟松了口气,听了这话,忙掀开被子,披了件衣裳,出了门。
屋外,乌丸猛已然不在了,花吟点了一盏油纸灯朝南宫瑾的院子走了去。一路畅通无阻,乃至她推开院门,就见南宫瑾一人半依在圆桌旁,一手支着额头,面前东倒西歪三四壶空酒瓶。
“看来是我刺痛他了,明明如此脆弱,偏又将自己伪装成冷硬的石头,何苦?”她暗叹,疾步上前。
南宫瑾听到了脚步声,并未回头,还当是乌丸猛,只轻哼一声,“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