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翡翠笑吟吟地给文氏倒了杯茶,“二太太有所不知,大夫人娘家侄儿就是明家表少爷刚来的时候,因在京都人生地不熟的,就跟老夫人讨个小厮使唤。老夫人把我弟弟给了明家表少爷,才给了一个多月,倒不好立马要回来。”
    文氏刚喝了口茶,正要称赞翡翠沏茶的手艺好,听闻此言,立马觉得嘴里没味了,讪讪地放下茶盅道:“这茶太淡我喝不惯,赏了你喝吧。”站起身连上房都没进,颠颠地又走了。
    翡翠看她离开,扬手把茶盅里的水泼在了院子里,“早先三番五次地求她,她装糊涂,现在贾嬷嬷一走倒想起我来了……”
    ***
    楚晴回到倚水阁后,徐嬷嬷看到宽敞干净的厨房立刻来了干劲,忙活了好几天既做点心又整治汤水,拾掇出好几样新鲜吃食给楚晴尝。
    有曲奇,有饼干,还有年糕,年糕不是煎好之后蘸了糖吃,而是用酱汁炒的,酸酸甜甜的说不上难吃,但绝对不能说好吃。
    又叫人做了烤肉架子,把五花肉片成薄薄的片儿烤好之后也蘸酱汁,还渍了酸白菜。
    徐嬷嬷边张罗便道:“别小看这几片肉,高丽棒子能吃点烤肉再撕两片酸白菜,这就好比是过年了。”
    暮夏乐得哈哈笑,“嬷嬷说得跟亲眼见过似的,嬷嬷去过高丽?”
    徐嬷嬷瞪她们两眼,“没去过我也知道。”
    暮夏等人哄堂大笑,徐嬷嬷却不恼,只笑道:“这天底下大着呢,不但有高丽还有波斯,隔着海还有东洋人。”
    暮夏只当作听故事,倒也觉得颇为有趣。
    石榴来寻楚晴,“五姑娘可得空闲,夫人有事情想请姑娘帮忙?”
    楚晴笑道:“石榴姐姐真客气,以前可没这么见外还问我得不得闲?有事尽管吩咐便是,即便不得闲我也能挤出空当来。”
    “五姑娘就知道拿奴婢寻开心,我得寻了夫人告状去,”石榴作不依不饶状,只片刻就“扑哧”笑出声来,“夫人正在飘絮阁,姑娘这就过去吗?”
    楚晴见外面阳光灿烂,便没披斗篷,只套了件镶白色兔毛的湖绿色比甲,又往袖笼里塞了手炉,跟着石榴往飘絮阁走。
    飘絮阁离着楚晚的盈翠阁不远,因四周种了杨树,每到春天杨絮飘飞如雪,故而得此名。
    刚走到飘絮阁门口,正看到楚晚扶着喜鹊的手在林子里走动。
    楚晴并未上前,只略略福了福。
    楚晚却笑着朝她扬了扬手,一反之前的高傲淡漠。
    因要散掉屋里的白灰味道,飘絮阁的门窗都大开着,明氏瞧见楚晚,扬声道:“二姑娘要是没事的话,也过来帮我拿个主意。”
    楚晚犹豫会儿,慢腾腾地走了过来。
    明氏笑道:“你们两个都是年轻姑娘,知道姑娘们的喜好,你们看这屋子怎么收拾才好?”
    “是有客人来吗?多大年纪的女孩子?”楚晴好奇地问。
    明氏顿了顿,仍是笑着,“不是客,是你大伯父的两个女儿,想必过个三五日也就到了。”
    大伯父的女儿……是跟谁生的?
    楚晴不由看向明氏——
    ☆、第43章 进展
    明氏穿着丁香色宝瓶纹的褙子,梳着简单的圆髻,鬓角插一枝镶着猫眼石的金钗,耳垂上戴着同样猫眼石的耳铛,猫眼石个个如桂圆般大,光亮润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正如她平常的打扮一样,简单却不失奢华,目光仍是温和,笑容也是端庄,可端庄底下却隐隐藏着些失落。
    楚晴一下子想起前几次明氏提到大伯父归家的时候,笑容都有些勉强。
    想必她老早就知道大伯父身边有了别人吧?
    身为正妻,要伺候公婆和睦妯娌,照顾儿女,还得当家理事,管理上下两百多口子的吃穿用度。这都不算,还得忍了心中酸涩为两个庶女打点住处……
    楚晴心里为明氏不平,抬头望了明氏道:“伯母去忙别的吧,这里交给我跟二姐姐,我们肯定会用心收拾,等布置妥当,再请伯母过来验看,绝对不会落人话柄。”
    寒风自洞开的窗棂间扑进来,吹散她鬓间几缕碎发,仰起的小脸被阳光映着清晨朝露般水润光滑,乌漆漆的眼眸里蕴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担心。
    真是冰雪聪明,这么点年纪就知道自己的难处,能说出那么一番话来。
    明氏心头一酸,差点失态,忙侧头叮嘱楚晚,“你大病初愈,别在窗口站着,免得受了风,”伸手替楚晚笼起风帽,系了系带子。
    这才温言告诉两人,“……大的叫楚曈跟二丫头差不多大,也是十三岁,小的叫楚晞跟晴丫头同岁,都是头一次到京都来,怕她们初来乍到不习惯,暂且住在一起,等开春再把其它几处院子收拾出来好生让她们挑挑。”又把对牌交给楚晚,“你们只管看着布置,需要什么帐帘,什么摆设就打发人到库房寻崔嬷嬷。”
    两人齐声应了。
    明氏这才带着石榴离开,临走时又嘱咐楚晚一遍,“要是累了就回去歇着,且不可逞能。”
    楚晚点点头,唇角勉强扯出个微笑,“伯母放心,我晓得轻重。”
    楚晴也乖巧地道:“我会好生照顾二姐姐的。”
    明氏走了几步,等左右看不到人了,才掏出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
    石榴看在眼里,低声道:“夫人身上不利索先回房躺一会儿,桂嬷嬷想必已煮上红糖水了。飘絮阁这边有两位姑娘帮衬着,夫人尽管放心,西跨院那边交给我便是,外头二少爷那边请大少爷帮把手。”
    明氏来了小日子,正是懒怠动弹的时候,却偏偏又赶上这么多事情。
    本来楚溥说他先回京跟皇上复命,来年春天等天气暖和了再让胡姨娘母女三人一道回来。谁知道前几天又接到信,说全家都回来,已经在路上了,又说胡姨娘有了身子,刚满三个月,让她提早访听个稳婆在家里备着。
    明氏看着信,只觉得口中像是塞了黄连般,满满地都是苦涩。
    老夫人却极是欢喜,忙不迭地催她收拾屋子。
    好在府医的婆娘钱氏略懂医术,文氏生旻哥儿的时候就是钱氏给接的生,否则老夫人还不闹腾着四处寻访稳婆。
    明氏早就知道楚溥纳了姨娘,而且胡姨娘还是个官家小姐,她兄长胡彪是楚溥手下一个很得力的把总,正七品的武官。
    那年楚溥回京述职刚回宁夏,西北那边鞑靼人大举入侵,楚溥带兵应战半个月将敌军击退了近百里,拔营回寨的时候遇到另一股敌人追堵,突围过程中胸口重了一刀。
    胡彪拼命杀出一条血路,与其他军士一道护着楚溥突围,并将楚溥带回宁夏镇自己的家中养伤。胡氏衣不解带地贴身伺候了一个月,名声也因此受损。
    楚溥伤愈后就纳了她。
    其时明氏也怀了第三胎还不足三个月,听说楚溥伤重,又惊又急忧思重重,怀相一直不好,后来又知道楚溥纳了姨娘,伤心之余胎儿终于没保住。
    她这次小产伤了身子,一直断断续续地调养了三年多才真正恢复了元气。
    石榴来得晚,这些事儿不知道,桂嬷嬷却记得一清二楚,所以看到信之后就为明氏抱屈。
    明氏怀胎的时候,吃了吐,吐了吃,恨不得黄胆水都吐出来,也没见府里谁来帮衬一把,信里楚溥也从没提过半句。而胡姨娘这还没回京,楚溥就急巴巴地吩咐正室娘子张罗稳婆。
    这都是什么理儿?
    以前胡氏母女在宁夏,眼不见心不烦,装作没这回事就过去了,以后得天天在跟前碍眼。
    一想起来,桂嬷嬷就恶心,可再恶心也得给人家收拾住处,而且不能远了,就得在大房院待着。
    桂嬷嬷不想给明氏添堵,自个要了钥匙到了西跨院。
    西跨院自来就没有人住过,里面是一空二白除了几件家什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姨娘跟庶女还不一样,庶女算是府里的主子,屋里的摆设可以到公中的库房里取。而姨娘就是半个奴才,是男主子跟女主子的奴才,月钱可以从公中发,这私下的摆设除了府里的定例外,其余再有什么添头,只能由大房院出了。
    楚溥是世子爷,国公府未来的当家人,他历年的军功自是不少,所得奖赏少半留在宁夏镇日常吃用了,一大半则交给了老夫人。
    像金银等物都与卫国公的俸禄合在一起算是阖府的收入,而药材绸缎瓷瓶等物品则收在了公中的库房里。
    眼瞅着只能让明氏拿出东西来摆。
    可不拿又不行,难道让世子爷回来一看,正室太太屋里富丽堂皇件件是珍品,而姨娘屋里空荡荡的几样破铜烂铁?
    男人可不听你解释嫁妆不嫁妆那一套,肯定会把气撒在明氏身上。
    桂嬷嬷越寻思越憋气,指使了几个粗使婆子把墙角的蜘蛛网掸了,把地上好生扫了,桌椅床柜等都擦得干干净净,然后锁了门往外走。
    她脸上带着气,不敢往明氏跟前转悠,就先到了花园里松散松散,等气消了再回去。
    不知不觉就到了飘絮阁,隔着窗棂看到楚晴正满屋子转悠,抬脚就跨了进去。
    楚晚大病初愈受不得累先自回去了,只楚晴在。见到桂嬷嬷,楚晴笑着迎上前道:“嬷嬷来了,正好帮我看看这样布置行不行?”
    正屋三间,东屋给大的楚曈住,西屋是小的楚晞住,中间的厅堂布置成待客之处。
    东屋用四扇的屏风隔开,里面放着架子床、衣柜等,外面则摆置书案、妆台、博古架。博古架上摆放几件瓷器,墙角放一盆绿植,书案上备着文房四宝,旁边立一只小书架。
    西屋也是同样的布置。
    楚晴笑道:“刚才跟二姐姐商量了,是比着四姐姐屋里的布置打算的,等会还得去库房选了瓷器来。”
    桂嬷嬷夸赞道:“五姑娘想得极周到,庶女自不能跟二姑娘与五姑娘比肩,但也不能太寒酸,比着四姑娘是最妥当不过……不知道张姨娘房里布置的如何?”
    楚晴也没去过,便叫了问秋来问。
    问秋道:“张姨娘屋里贵重摆设不多,也没供什么花儿朵儿的,地上铺着毡子,桌子椅子上都垫着天青色细棉布……倒是吃得多,摆了好几碟子果子,一进门就闻到香喷喷的点心味儿,没太注意别的。”
    桂嬷嬷点点头,“二太太进门时候说是六十四抬嫁妆,可两人抬都轻飘飘的,也贴补不了张姨娘什么器具。”叹口气,“要进门的这个该怎么打点?”忿忿不平地把自己的怨处一古脑儿倒了出来。
    楚晴眸光闪了闪,“这不正好去库房,嬷嬷一道选出来就是,到时候嬷嬷另立本账目,哪些送到了西跨院,哪些留在飘絮阁,让胡姨娘母女各自摁了手印,以后少哪样就找哪人。”
    桂嬷嬷拊掌笑道:“到底五姑娘脑子灵便,我可是没想到这上头,反正她们娘三个的帐,自己再另外算去。”
    当下两人一起去了库房,公中的库房也分好几个库,放家具的,放布匹的,放瓷器玉器的各不一样,每个库都有两把锁,钥匙分别放在不同人手里。而且同样是摆设,珍品都另外用箱子盛着,也是加了锁,轻易不让人翻动。
    崔嬷嬷见到对牌,让人叫了吴嬷嬷来,两人开了锁,便放楚晴与桂嬷嬷进去找东西。
    楚晴脑子活,认布匹还行,可对瓷器玉石却远不如桂嬷嬷懂行。
    桂嬷嬷单挑那种颜色鲜亮式样新奇的,“姑娘家喜欢花俏,最合适不过。”
    可楚晴却知道,这些价钱都不贵,市面上就能买到。而那些陈旧看着不起眼的,反而有可能是真正值钱的东西。
    就好比明怀远头上戴的竹簪,开头楚晴只以为是支普通的紫竹簪子,不过是雕工精湛些。后来听明氏无意中提到,才知道那是前朝苏学士戴过的簪子,价值比上好的羊脂玉都贵。
    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就讲究两个字,一个是“古”,一个是“雅”。
    明怀远的竹簪是两样都占全了。
    其实徐嬷嬷私下里倒说过,“表少爷这样的家世与人品,即便插根筷子在头上,别人也会以为是哪位大儒用过的。”
    一句话让楚晴笑得险些上不来气儿。
    飘絮阁与西跨院刚收拾好,天气骤然又冷了几分,扑簌簌下了一整天大雪。明氏吩咐人在飘絮阁烧了地龙除除潮气。
    老夫人体恤儿孙们,让各自都就近用饭,不用特地跑到宁安院去。
    少爷们就在外院吃,楚晚跟楚暖在二房院吃,楚晴乐呵呵地窝在倚水阁,包裹得跟端午节的肉粽子似的,想吃什么就吩咐徐嬷嬷做什么。
    雪过天晴,楚晴到宁安院给老夫人读了几页经书,又往汲古阁去。
    徐嬷嬷这些天没少趁着楚晴读书的时候跟周伯啦呱套近乎,终于通过周伯话语里的蛛丝马迹推断出他喜欢喝酒,最喜欢的是桂花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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