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盖棺定论入土为安,烧完了纸做了最后的道别,纪氏在秦氏的搀扶下随众人一道回去,而施诗却在此刻显出了超出年纪的坚强,她只是紧抿着嘴,陪在母亲身边。
    过了七七家里的白幡全数取下,对于施茂的去世,背后说道的不少,人家惋惜他英年早逝,有人说他人算不如天算,而桂家老三的举动,大多人说他仗义,也有私下笑他傻瓜连儿子女儿的婚事都给赔上,但无论怎么说,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总算是有了一个收场。
    施诗要为父亲守三年孝,两家的亲事虽摆在了明面上,但毕竟孩子们都还年少,何况前头还有一个桂月梅,秦氏面上不显,但心里面到底还是有些难受的,儿子倒也算了,施诗是她看着长大的,也是她想要的儿媳妇,以儿子的性子将来就算考不得科举也不会太差,可女儿的婚事就成了她心头的最大的担忧,原是想拖着等儿子有了功名,现在怕是等不及了。
    周晓晨也因为施诗要守孝三年而松了一口气,定亲的事已经无法避免,但至少还能拖上三年,三年里变数多得是,还指不定会怎么样,虽然她心里也明白这样的想法多少带着些许自欺,但还是选择了逃避。
    入了深秋农忙结束,桂老三早早的去了镇子打算再找一份短工来做,周晓晨也跟着一起去,两人在外头帮人抬货搬砖,她正处在变声期,又从没有干过这样的重体力活,起早贪黑才干了十来日,喉咙肿了起来连带着还发了高烧。
    桂老三是心疼儿子的,看着躺在通铺上睡得昏昏沉沉的儿子,拉起他那双已被磨出血泡的手,心里直叹气。
    周晓晨这一病足足躺了三天,还是请来在周大夫给开了药才治好的,工钱没挣多少还赔了药费,她再要跟着干,桂老三却是不让了。
    这事给周晓晨的打击不小,免不了有些丧气,这天桂老三独自去上工,她便一人便在镇子里头逛,看看能不能有适合她做的活,先去了一趟药铺子,周大夫见他来先帮他看了看嗓子,又问了近况,那施家的事他也是知道的,对于桂家的义举也是敬佩,听桂月清提到想找个活做时,他倒是有心相帮,将人带到了后院的书房,“来,你看看这本书。”
    周晓晨接过他递来的一本破旧的草经,纸已泛黄显是有些年份了:“周大夫,您这是要我做什么?”
    周大夫道:“这草经我正想要找人翻抄,我看你是个仔细的,又对草药知道的不少,你要是愿意这书就由你来抄吧,”说道他又指了指外头院子里晒着的草药:“你们那儿临山,要是有空也不妨去山里看看。”
    周晓晨哪会不明白对方的好意,忙做揖道谢,收下了书又询问了这一季盛产哪些药草,出来时日正当空,这份活虽然钱不多但却给她指了一条明路,抄书镇上是有书局的,不管人家让不让她抄,去问问总多一条路。想着她便往镇上的书局走去。
    这一逛收获不小,除去在书院另接了一份活外,也在街头巷尾的发现了不少商机,给人跑腿帮人写信,像秦阳当初一样做些手工玩意儿叫卖,都是有得赚的。
    不知不觉跑了一天,肚子饿了也没舍得找个摊子吃碗面,跑回了住处拿了早上留下的冷馒头啃了起来。
    桂老三直到天黑了才回来,灰头土脸一身汗,刚坐下儿子就递来了一碗热水,他接过就着慢慢喝。
    周晓晨在众人没回来时,拿铁锅在工棚边上的小炉上烧了水,这会儿大家返回,忙碌了一天能有一碗热水,个个脸上带着笑。
    周晓晨等桂老三喝了水,这才同父亲说道:“阿爹,我今天找了一份差事。”
    桂老三听儿子找了差事,想到他之前生病的模样,眉头不禁一皱:“啥差事?”
    “抄书。”周晓晨笑道:“我先去了周大夫那儿,他让我帮他抄书,后来我又跑了书局,他们答应让我抄,不过抄书先得交押金钱,周大夫还说他要收草药,阿爹,咱们要不还是回去吧,你在外头娘也不放心。”
    桂老三听了儿子的话眼睛一亮:“那草药你都识得?”
    “我认得的,”周晓晨很是自信。
    他这样讲桂老三心思也活跃了起来,在外做活不说家里担心他,他也担心家里的。
    第二天,周晓晨从父亲那边拿了些钱,桂老三还要做了阵子才能结工钱,桂月清因年纪小又病了几天,那管事心善按做工的日子给了工钱也就由着他提前离开了。
    到书局里交了押金拿了纸,周晓晨兴冲冲的往家里赶,走到村子外头时,远远看到了高大山,她叫了一声打招呼,也不晓得是不是离得远没听到,高大山头也没回带着狗就走远了。
    周晓晨也没放在心上,回到家时看到一屋子的女人,全坐在院子里做针线。
    “清哥,你回来啦。”秦氏看儿子回来忙站了起来,往后看没瞧见丈夫的身影,神情紧张了一瞬:“你爹呢。”
    周晓晨注意到了母亲的担忧忙说道:“阿爹还要在镇子上做些日子,我接了抄书的活先回来了。”她说着,把包着纸张的小包提起给娘看。
    秦氏听丈夫无事这才放下心,仔细打量了下儿子,才几天的功夫人瘦了一圈,“还没吃饭了吧,娘给你弄点吃的去。”
    周晓晨轻应了声,再往里看瞧见了施家的两母女,“纪婶好。”目光落在少女身上的,她嗓子眼卡了那么一下才接着招呼道:“诗诗。”
    纪氏朝他点头笑,身边的施诗却不似过去那般,每每瞧见月清哥总带着开心的笑,“月清哥。”她礼貌的回应,目光却有些躲避。
    周晓晨注意到了这点,却没有太多的在意,事实上面对施诗她也有几分逃避的意思,和阿爹一起到外头上工,多少也有那么点的意思。
    两人互相回避在别人眼中,那便是少男少女的害羞。
    “快去把东西放下,洗洗脸吧。”桂月梅开口解围。
    周晓晨忙快步走回了房,把包袱放下后坐到了床上,她不是很想这么快出去。稍过了一会儿,外头秦氏叫儿子去小灶吃饭。她才慢吞吞起来走了出去。
    小灶里一碗热呼呼的汤面配上馒头还加了一个鸡蛋,周晓晨正是发育的时候,在外头又没怎么好好的吃,一闻到味肚子就咕咕的叫,这会儿,哪还有别扭的心思,拿了快子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他吃得急,倒叫站在边上的秦氏看得心酸,“你慢些吃,要是不够娘再给你做。”
    周晓晨咽下嘴里的面,摇摇头道:“这碗就够了,娘你做的面真好吃。”
    秦氏哪会不懂他的心思,也不多提只问道:“你和你爹在镇子上找了什么活做?怎地你倒先回来了,他还要多久才回来?”
    周晓晨不想母亲担心,她早就和桂老三对好了口径:“也没啥都是一些零碎的杂活,咱们住的地方是通铺,我接了抄书的活也没法在那里做,就先回来了,阿爹过几天等活全做完了,也会回来的。”
    “那在外头吃得啥?我看你瘦了不少。”秦氏接着问。
    周晓晨知道不能说得太好,想了下才说道:“还行,三餐都是由东家包的,吃的自然没家里这么好,不过管饱的。”说完继续低头吃面。
    秦氏知道从他嘴里也问不出啥来,叹了口气道:“等你爹回来就别再去了。我和你纪婶子商量过了,咱们一起多绣点绣活,带到镇子的店里去卖,现在是歇空的时候,应该会好卖的。”
    周晓晨这才知道她们全聚在一处的原因,“娘,你们也别太累了,绣多了对身子不好,周大夫说还想要收一些药材,我和爹商量过了,等他回来咱们上山挖草药去,”说到这儿她才想起没看到弟弟:“源哥呢?怎么不见他人?”
    “和泽哥上山采果子去了。”秦氏应道。
    周晓晨听说采果子,倒有了一个想法:“娘,咱们要不试试做果脯吧,做好了送到镇上的铺子去卖。”
    “我哪会做,我若是会你可不早就尝过了。”秦氏挽了袖打算再给儿子弄些吃的。
    周晓晨觉得可惜,铺子上的果脯铺子生意很是不错,特别在年底要过年时,要是会做一定能赚到钱,心思再一转又想到一个法子:“那多采些果子,直接卖给果脯铺子也能赚钱吧。”
    秦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周晓晨并没察觉母亲的目光还自顾盘算,想来想去又觉得不行,先要往深山里摘采,采下来还要再送,现在交通不方便,果子份量重,这一来一往的,精力比之收入有点不上算。想着她又想到了一条:“娘,还记得咱们受灾时做的鱼干不?”刚说到这里,她又自我否定道:“不行,鱼干不咸不好吃,要做太费盐了。”这个时代的盐还是比较贵的。
    “你呀,别想那么多了,先好好吃饭。”秦氏打断了儿子的思路,转过头时没让他看到自己的脸,儿子那样一个爱读书的人,如今满脑子都是怎么赚钱,他必是想能早些回去上学的。
    周晓晨还不知道母亲想岔了,继续想着怎么样能多赚钱些,减轻家里的负担。
    窗外恰好听到这对话的女孩轻咬了下嘴唇。
    第80章
    作者有话要说:  桂月梅与秦阳的婚期被定在了年前,这事宣布得突然却也并不让人意外,毕竟桂月梅已经二十了,这个岁数放在现代那是太早,可是在这个世界已经是大龄晚婚。
    秦阳和桂月梅都算大龄,这婚事父母双方点了头,定完了亲原本就该早早办了的,只是那会儿,桂月清这个大舅子远游在外,秦阳那边经济还算不得太宽裕,是以,拖了将近两年的时间,这会儿差不多都准备齐全了,也该快些把婚事办了,不然就要被说闲话了。
    宣布了婚期,中秋之后大家伙又再次忙碌了起来。
    女儿的婚事有了着落,儿子又越来越出息,桂家三房这会儿在村里,可说是风光无限。
    只是,这边有人痛快,那边就有人不乐意。桂二嫂就是其中之一,她被丈夫好语哄了回来,心里头却是不舒服的,眼看着三房那边过得越来越好,自己这里娶了个悍妇做儿媳妇,偏大儿子又同她一条心来气自己,涟哥是个有长进的,可眼下却比不过清哥,这让她心里怎么都没办法舒服。
    这一日,几个妇人凑在一处说着闲话,女人们在一块难免就要东家长李家短的,刚开始还说得好好的,到后来也不晓得谁起的头就讲到了桂家三房。
    一说到三房自然就要提到桂月清,他在村子里的名声响得很,孝顺,聪明,读书好,总归讲到他便是一堆的夸赞,要不是他早早定了亲,只怕这会儿村子里都能为了抢他做女婿打起来。
    偏一说到三房好特别是桂月清,那桂二嫂就有些沉不住气来,“他呀,也就是时运好些。”
    边上两个妇人听了她这话儿,对了一下眼,其中一个便开口问道:“我说二嫂子,上回中秋到三房的那个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呀。”
    对于出现在桂家的那两兄妹,村子里好奇的不少,那两人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虽然打扮得朴素,可那衣料子又怎会是一般小民买得起的,再加上火把会时,他们身边还有丫头和护卫跟着,这样的派场非富即贵。后来人走了,村子里不免就有好事的打听,然而,桂家三房却对于那两人三缄其口避而不谈,只说是桂月清外出时认识的朋友,这会儿路经此地,又刚好遇上火把会就凑了回热闹。桂家越是这么说,外头的人就越想知道,没几天的功夫,在私底下各样的猜测都有,自然也有人想到了其他。
    被问及这个,桂二嫂心里头更是不痛快,那姑娘她也是瞧见了的,长得模样周正不说,那举指看着就不是一般人,光是头上带着的那支钗,要是卖了只怕也够个把月的嚼头,这样的姑娘要是能娶进家门,涟哥必能安心读书不想其他,到时候,未必比不过三房清哥,只可惜人家认的是清哥,“我哪晓得,那三房也不晓得是安的什么心,防贼一样防着呢。”她话语里不免带上了几分酸。
    听她说不晓得,众人不免有些失望,可这又哪能挡得住她们八卦的心,“我看那姑娘不像是一般人,还特意跑到咱们这穷地方来,里面怕是有文章。”有那好事的开始猜测。
    这话倒勾起了桂二嫂的心思,她想着那有钱人家的闺女当儿媳妇,猜人家的时候不免也就带上了这样的揣测,“可不是,我也觉得古怪呢。”她添了一句。
    有了这样的话引子,后面的话也就多了起来:“二嫂子,清哥莫不是叫有钱人家的相中了,打算招了做女婿吧。”
    “我看呀像,不过想招也没用,那清哥已经和施家的丫头定了亲了。”
    “定亲算个啥,那桂家梅姐儿还不是定了亲,又被退了。”
    “啧啧啧,要真是这样,那施家丫头可就惨了,那梅姐儿有爹有娘,还有个出息的兄弟,也不过嫁了秦阳那样的人家,拖到二十才要成亲,那施家丫头啥都没有,退了亲还指不定成啥样呢。”
    “我看不像,当初施家都那样了,桂老三还非要认了这门亲呢,这会儿,还能随随便便退了亲?再说了,那清哥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哪做得了那样的事儿。”
    “得了吧,啥读书人,那退了梅姐婚事的,还不是一样的是读书人,听说后来还考上当了官呢,当初施家是有难桂家才会相帮,这会儿,施家日子也安稳了,真要退亲也不是不可能,总归前程更重要?他二嫂你说是不是?”
    听了那么一长串儿的话,桂二嫂心里冷冷一笑,却也不正面回:“都说了,我可不晓得三房是怎么想的,不过,梅姐儿的婚事过了,就该论到清哥的了,到底怎么样到时候可不就知道了,不过,真要和你们猜的那样,你们也别说咱们清哥不讲信义,毕竟人往高处爬,这是常情,再说了,清哥也不是个全没良心的,指不定顾念着旧情,家里头还是给施丫头一个位儿呢。”
    她话里的意思众人都听明白,互相看了看各有各的想法。
    就在她们说话的地方,拐弯墙角的边上,把她们的话听了个完整的少年捏紧了拳头。
    桂家三房这会儿正为女儿的婚事忙得热火朝天,不过,秦氏忙归忙倒也没忘记儿子,也不是她刻意留心,只是那两小儿之间的不对劲,连向来不理事的桂老三都有些察觉到了。
    找了个空,秦氏把女儿叫来问了一回,桂月梅也不瞒她,把知道的全都和母亲说了,未了又添了一句:“娘,我瞧弟弟不像是对那秦小姐有意的,只是,秦小姐这么个人儿,突然到咱们家又是留饭,又一道走火把,怕是外面会传闲话,真要是传到纪婶子那儿,可就不好了。”
    秦氏听女儿这么一说,手拍了拍头:“我这也是忙你的婚事给忙糊涂了。”想到施诗那丫头的反常,“诗诗怕是已经听到什么了,才会那样儿。唉,清哥也是个糊涂人,”讲到这里,秦氏才回想起中秋那晚的情形,那些举动可不就让人误会嘛:“你把他叫来,我得给他提个醒儿,让他好好和诗诗说说清楚。”
    桂月梅对此很是赞同,她叫了弟弟几回,这小子也不晓得别扭什么,就在那儿装傻,她叫不动他,娘的话总还是要听着,于是应道:“我这就去把他叫来。”说完就往屋外头去。
    周晓晨这会儿正在房里头看书,这些日子都忙里忙外的为姐姐的婚事,这会儿好不容易抽出了些空闲,一个人呆在房里容易胡思乱想,倒不如拿书来看也能静心。这才翻了几页,那边姐姐走了进来:“弟,娘叫你呢。”
    听母亲找自己,周晓晨便放下了书,走到姐姐身前时问了一句:“娘叫我什么事?”
    桂月梅朝他看了一眼:“你去了就晓得了。”
    周晓晨哀怨:“姐,你变了。”
    “去。”桂月梅不吃他这一套,转了身走人。
    两人一道进了屋,周晓晨见娘亲板着脸站在那儿,便有些莫名:“娘,你找我有事?”她先开口问。
    秦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后才说道:“你和诗诗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晓晨这阵子最怕就是提到施诗,这会儿被娘指名道姓的质问,只心虚的将眼移开了些:“没什么事,娘你怎么这么说。”她装傻。
    他这模样看了叫秦氏看得火大,她淡淡道:“你出了门一次,倒是主意大了。”
    这话说得重了,周晓晨哪会听不懂那意思,忙说道:“没呢,娘,你可不能乱想,我和诗诗真没什么。”她试图蒙混,见娘亲脸色不善,也只能从实招来:“我猜她是对我有些误会。”
    “真只是误会?”秦氏轻声问了句。
    周晓晨当她不信,忙认真道:“娘,我和那秦小姐可是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连她的全名叫什么都不晓得呢。”
    秦氏听他这么说才安了心,脸色好看了些道:“既然是误会,那怎么不和诗诗好好说,你就由着她这么误会?你不在意,也不想想她心里头是不是难受。”
    听到后面那句,周晓晨心里也不是滋味,明知道对方生气的原因,却逃避不去解释,细想来以那丫头的性子,在心里还不知道怎么伤心难过,而自己却假装不知,不闻不问的一味躲避。
    秦氏见儿子不说话,那表情却带着自责,她心到底还是软了,好言道:“你们男人呀就是不懂女儿家的心,一会儿去地里摘些菜,给你纪婶送去,顺道给诗诗好好说说,别再叫她瞎想,别人不顾及她,你总要多想些多护着她些的。”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周晓晨哪里还能再逃避,她点了点头:“娘,我晓得了,我这就去。”说完她走了出去,到小灶拿了篮子,亲自去地里挑菜。装了满满一篮子后,和母亲打了招呼,周晓晨往施家去。
    到了施家拍了拍门,等了一会儿才有人开门,见是纪氏她脸上的笑隐去了几分:“纪婶,我娘叫我送些菜来。”
    纪氏点了点头,做势伸手去接。
    周晓晨来这里可不是光送菜的,见纪氏没让她进去的意思,她忙又说道:“这菜重,我提进去帮您放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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