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桂老三被他这一句给问住了,用力拍了拍头歉然道:”你瞧我这脑子,我刚才一着急竟给忘记了,三叔这就再去瞧瞧。”他说完,重又走了过去,边走边细回想了一下侄子的号,似乎刚才并没有看到,这下心里不免又咯噔了一下。
    桂月涟隐隐感觉到了一些不对,自家老爹都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三叔若看到了他的号,必然不会遗忘,想到这儿胸口憋闷了起来。
    周晓晨察觉出了不对,在兴奋之后又为自家这堂弟担心了起来。
    又过了许久,人渐渐的散了去,人群里的桂老二露出了身影,他站在榜下眼还瞅着榜,边上是桂老三,却似乎是在劝说着什么。
    桂月涟只觉得自个儿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了,他不想再等趁人少走了过去,三两步来到榜前,细看起团案上的号码。
    周晓晨也跟了过去,她先看向了父亲,两人眼神对了一下便明白了结果,虽是如此她还是看向了团案,很快她在上头找到了自己的号,再往下看转了一圈却不见涟哥的。
    这会儿桂月涟也已将团案看了个遍,整个人都呆愣了。桂老二这会儿也已缓过劲来,见儿子神色不对,忙轻推了一小把:”涟哥,你这是咋了。”
    桂月涟被父亲这一推叫回了神,又再将团案看了一遍,始终无法找到自己的号儿,眼睛一下子便红了起来。少年郎生平第一回受到这样的挫折,如何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偏又有那么一些好强的性儿,只用力咬着牙忍着不将泪落出,强撑在那儿一动不动。
    ”涟哥。”周晓晨见他这样觉得不好,生怕他气急迷了心窍儿,忙唤了一声手轻轻拍了一下肩。
    只是下意识的,涟哥察觉到了轻拍,他没多想只是下意识的就将那手甩了开去,再回头一瞪眼儿,见是清哥忽地想到他考上了自己却落了榜,竟一下钻了牛角尖有了迁怒的心。
    ”涟哥,你这是作什么。”桂老二见自家小子神情不对,再看清哥满是尴尬的站在边上,忙呵斥了一声。
    桂月涟经这一声脑子猛地清醒了过来,到底是读过书晓得是非的,这么会儿的功夫却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妥当,偏心里堵着的那口气又散不去,只垂了头抿紧了嘴什么也不说。
    周晓晨哪会不明白对方此刻的心情,只是她也晓得眼下别人去劝可以,自己要多话反而会惹人不痛快,脚往边上挪退开了些许。
    这做的人没心看的人就有意了,桂老二瞅见侄子这举动不免想到了别处,面上免不了有些讪讪:”清哥,你弟弟他…你别往心里去…”
    周晓晨忙摆摆手示意无事,”二伯,您这是哪儿的话。”说完又朝着父亲看去。
    桂老三收到儿子求助的眼神,走过去轻拍拍侄儿的肩:”涟哥,咱们回吧。”
    桂月涟再犟也不会对长辈无礼,吸了吸鼻子轻点了头,终是迈开了步子。
    一行人回到了客栈,因两个孩子成绩的差异,那一路气氛便显得有些尴尬,到了地方见掌柜正与人结账,见模样神情也似是个没能考上的,待上了楼又瞧见几个背着包袱准备离去的考生。
    这一次仍旧是包了两间房,大人一间两个小儿一间,桂月涟走到门前时却停了脚步,他抿了抿唇,一直垂着的头抬了起来:”阿爹,我有话想同你说。”
    他这一开口,倒叫另外三个也停了下来,桂老二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兄弟,桂老三也不多说啥,朝自己儿子道:”清哥,你跟我进房。”说着将人带去了自己的房。
    待人走后,桂老二叹了口气,”你有啥想说的,咱们进去说。”
    回到了房中两父子对视了一眼,桂老三坐到了床边,原本儿子考中是一件大喜事,这会儿反倒让人愁了起来。
    周晓晨倒也没太过放在心上,反正这样的事前世也不是没遇上过,走到桌边给父亲倒了杯水递过去:”阿爹,您喝水。”
    桂老三接过杯:”清哥,涟哥的事,你可不能放心上。”
    ”阿爹,你怎地也和二伯一样说这话,您忘记了您同我说过的,一笔写不出两个桂。”周晓晨淡淡一笑:”不过,我倒是怕涟哥放心上了。”
    桂老三听前半句心还宽些,后半句又叫人愁了起来,拿起杯子灌了一口,”不管怎样,你是当哥哥的,总是要让着些弟弟的。”
    ”我晓得的阿爹。”周晓晨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到了桌边刚要喝手顿住:”阿爹,这一回涟哥没考上,怕是回去后,二伯娘的脸色不会好看。”
    桂老三听到这话,那一口茶险些呛在了气管里,待咽下茶水缓了缓他才叹了口气儿,到底不肯多说什么。
    周晓晨也没有再多说,心里的担忧还是有的,她倒不怕二伯娘针对自己,就怕她在自己离开后说些伤了姐姐的话。因这个,考中的喜悦被冲淡了不少。
    就在这时候,桂老二推门走了进来,涟哥没有跟着一道,他搓了搓手:”老三,我打算先和涟哥回去了。”
    桂老三听到这话怔愣了一下:”二哥,这是咋说的,咱们一道出来,哪能让你们先走。”
    桂老二尴尬的扯了下嘴角说道:”我是这么想的,明天清哥还得去衙门登记,这一回又不像上一趟,我听说登记完了,还要去书院的,你看,咱们住在这儿,两间房都是开销不是,我和涟哥留着也没啥事,倒不如先回去,这样也能省下些房钱来。”
    这话面上说得倒是有些道理,桂老三心里却是明白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偏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桂老二见弟弟不吱声,多少也有些不自在干巴巴道:”咱们家是个啥样你也不是不晓得,唉,要供娃读书,总得省着些不是。”
    ”二哥你说的是。”桂老三见他是打定主意要走,也就不再多劝:”那二哥打算啥时候回?”
    桂老二道:”我一会寻店家买些干粮,等包袱理好了咱们就出发,这会儿往回赶的人多能搭个伴,走得快些晚上能赶到镇子这样也不用担心要走夜路不是。”他说完眼盯着弟弟瞧。
    ”也成,那就这么着吧。”桂老三见哥哥这样也只能应下。
    听到这话桂老二松了口气儿,他心虚也没去看侄子走到一边就开始收拾包袱。
    这一来周晓晨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站在边上。
    待桂老二理好了东西,他提了包袱说道:”我去看看涟哥收拾好了没。”
    ”二哥。”桂老三忍不住叫了一声。
    桂老二听了弟弟这一声唤人一下顿住了,须臾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朝着站在一旁的侄子看了眼,又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清哥,你去楼下帮二伯问店家定些干粮可好?”
    周晓晨听到这话愣怔了一下,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在打发自己离开,”行,二伯。”她爽快答应后直接走出了房间。反手将门关上后,没做停留只是在经过自己房间时顿了那么一下,她有想过进去看看涟哥,但最后到底还是放弃了。
    走到楼下,这会儿退房的人多掌柜在柜台后头忙个不停,那店小二也不闲,周晓晨走了过去,”小二哥,我想要些干粮两人份的,大概吃两天的量儿。”
    那店小二正忙听到这个手指了指边上的小门:”你往那门进后院,今儿退房的客人多,厨里备了不少干粮馒头,你过去找张厨子直接买就是了。”
    周晓晨得了话道了声谢便直接往厨房走去。
    后院并不算太大厨房倒是不小,一个半大不小七八岁模样的男孩坐在厨房门前。”你是来买干粮的不?”他见有人过来先开口问。
    ”是呀,”周晓晨应完朝里头看了一眼,见一个汉子正在厨房里忙碌边上还有一个人背对着看火,瞧着也不似有空顾上这里,便对那男孩道:”小二哥叫我过来买的。”
    那男孩听他说完伸手边打手势边道:”有馒头和饼子,你要哪一种?馒头一文一个,饼子二文钱三个。”
    周晓晨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才应道:”我要十个馒头,十二个饼子。”
    ”十个馒头十文钱,十二个饼子……”那男孩一时算不过来,掰着手指算着数。
    ”是十八文。”里头转来了少年的声音。
    ”秦阳?”熟悉的声音叫周晓晨不自觉里朝里头又看了一眼,仔细辨别了一下她才不太确定的开口叫了下。
    被人叫出了名字秦阳回过了头,”桂月清,”他有些意外地叫出声:”还真是巧。”
    周晓晨点点头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秦阳嘿嘿一笑:”你买干粮这是要回去了?”他并不直接回话。
    ”是给二伯买的,我还要再留几日。”周晓晨如实说道。
    ”还要留几日。”秦阳一听就想明白了关键:”我是不是该恭喜你一声?”他刚说完,边上那厨子拿勺子重重地往灶台上一放发出了响儿。
    周晓晨见那厨子不像是个好说话的,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往怀里摸了钱出来,数给那男孩。
    男孩把钱收了朝里头叫了声:”张叔,钱对了。”他刚说完,秦阳就站了起来,走到边上三五下将馒头饼子包了起来,走到门前递给桂月清趁这空隙小声道:”回头等我空下来,去找你。”
    周晨晓接过点了点头:”我住二楼第三间。”她说完见对方朝自己眨眼示意知道,这才拿着干净转身离去。
    回到房间时,桂月涟已经拿着包袱在里头了,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面上都有些不自在,桂老二从侄子手里接过了干粮:”清哥,这些干粮你花了多少钱?二伯给你。”他说完就作势要掏钱。
    桂老三哪会让他给钱,忙开口阻止道:”二哥,你说的这是啥话,咱们哪还能分得这么清楚?”
    听他这么说桂老二倒也不坚持又说道:”既然干粮都有了,我和涟哥就先回了,老三你和清哥只管安心,我回去会给弟妹带信让她好放心的。”说完拿手推了一把儿子。
    桂月涟斜背着包袱,朝着三叔行了礼,”三叔,回见。”说完又朝桂月清强扯了个笑:”四哥,回见。”
    周晓晨忙回了声,”二伯,五弟,咱们回见。”
    道完了别,桂老二带着儿子离开,桂老三和儿子送到了外头,直到人走完了再瞧不见这才转过身,大掌在儿子的肩膀上拍了拍:”走,咱们今天吃顿好的。”
    周晓晨微微一怔,随后便明白了父亲的用心,她笑着点了点头:”阿爹,我想吃辣肉面。”
    第37章
    县试的成功没能给桂家三房带来太多的欢乐,梅姐的亲事成了所有人心头上的一块石。
    一来,那一家子既然做了这样的选择,可见家风品性着实不佳,二来,真要非争了这口气将梅姐嫁入他家,来日方长被公婆丈夫不待见的儿媳哪能有好日子,三来,那县官眼下还在任上,媒婆子也暗示过这一界科考他还是插得上手的,自然,这一条是绝不会让桂月清知道的,几番商议之下,桂老三终于点了头。
    带上了婚书请了当初的证婚人,两家人约定了时间,三刀六面当场讲清楚了退婚的原因,退还了信物和婚书,从此两家老死不相往来。
    周晓晨这天也跟着去了,对于退婚她倒是赞成的,于她看来这样没有责任没有担当或者说太过于功利的男人和家庭,实在是不适合姐姐,早早发现也好,总比嫁过去之后才遇上事来得强,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就会轻易原谅他们的这种行为,站在父亲的身边,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在心里反复将给于姐姐伤害之人的名字念了好几遍。
    回家的那一路走得极为沉闷,桂老三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回村同几位见证人道别,他才勉强开口说了几句。
    秦氏这会儿心里也不好受,静静地跟在丈夫后头,这一趟梅姐和源哥都被留在了家里,只要想到女儿她的步子就沉重了起来。
    桂老三想着心事也没注意到妻子,待回过神发现她落后了自己大半时,脸上又添了一丝自责。
    见丈夫这般,秦氏忙走了过去,“三哥,”她轻唤了一声后,轻拉了下他的袖:“走吧,天也不早了。”
    “嗯。”桂老三应了声,强打起了精神重新向前走去。
    周晓晨站在他们的后面,看着两个半垮着肩膀的背影,手不自觉地捏成了拳头。
    回家后,秦氏拉着女儿到房里去了,桂老三叹了口气,走向了小灶。
    桂月源见爹娘和姐姐都离开了,忙拉了哥哥到一边:“哥,怎么样,咋说的?”
    周晓晨摇了摇头:“亲退了。”就只说了三个字,多的也没有。
    “呸,不是东西。”桂月源往地上吐了口水:“还是读书人呢,信义都没有什么玩意儿。”
    周晓晨知道他恼,自己何常不是一样,伸手摸摸他的头安慰道:“现在退了,总比将来姐嫁到这样的人家好。”
    桂月源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问道:“哥,姐往后还能嫁得好吗?我听人说,被退了亲的姑娘就找不到好人家了。”
    “胡说啥。”周晓晨假意训了他一句:“你可别在姐跟前乱说话。”她自是晓得被退了亲的姑娘难嫁,但两害相较取其轻。
    “可是,村子里的人都这么讲,连大伯娘也这么说。”桂月源低声辩解,说着又狠狠地跺脚:“都是那畜生害的。”
    “别瞎想,姐不会嫁得不好的,”周晓晨打断他的话,就在这个时候,桂老三从灶里走了出来,“源哥,你在这儿待着,清哥你跟我过来。”他说完话,就朝着院门走。
    周晓晨与弟弟对视了一眼,没多耽搁跟了过去,倒是桂月源站在那儿,这会儿也不敢不听话,只得抓耳挠腮地干着急。
    桂老三的步子走得很快,周晓晨跟着走了一段,到了离家不远的老槐树下,他这才站住了脚。
    周晓晨跟在后头也停了下来,她不出声只等着阿爹发话。
    桂老三没说话站定想了一会儿,手在那老树杆的上重重拍了一掌这才开口道:“清哥,原本这话阿爹是不想和你说的,可眼下阿爹却是一定要和你讲。”
    一会将要说的话,周晓晨多少猜到了几分,于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阿爹,您说,我听着。”
    桂老三转过了头,刚才那一掌拍得力大掌心火辣辣的带着痛,他看向儿子一字一句说道:“清哥,这一回府试,院试你一定得好好考,你必须得考上秀才,阿爹没本事,你姐姐以后的婚事好坏就要看你了。”
    周晓晨微微一怔,马上就读懂了父亲话中的无奈与自责,“阿爹,这事哪能怪您,是他们不好。”
    桂老三又哪会因为儿子这简单一句放下心结,他本就不是一个擅言的此刻也不多辩,只盯着清哥继续道:“你只要记着爹的话,你这回必须得争气就行,我也不要你将来当大官,可是,秀才的功名你一定得有。”
    周晓晨回望向父亲,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他此时尚末满四十,长年的劳作却早早在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深纹,想到过往种种父亲背负的一切,再要宽解的话竟半个字也说不出来,“阿爹,”她唤了一声,喉咙猛地有了哽咽,略稳了下心绪迎向对方的目光:“阿爹,你放心,这回我一定考好,我会给姐姐撑腰,姐姐将来一定会有一门好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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