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一个帝王,如同傀儡一般,在朝堂上竟然被一个大臣扼住手腕。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身经百战,如猛虎一般,抓住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儿,简直跟拎小鸡子似的。这人丢的,真不是一点点的大。
    虽然人人都晓得鳌拜不是好东西,他狠,他黑心,他利欲熏心,可这么以来,人们不但知道鳌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不是东西多了,还知道了这个皇帝也比想象中的要弱小。孤儿寡母的,还是好欺负不是?
    太皇太后做主,杀了苏克沙哈,以向鳌拜示好。
    当皇帝当成这样,还有什么当下去的意义?他是真倦了,这才当了六年的皇帝,他就已经当够了。或许皇阿玛当初想出家时,也是这样一个心思。
    再加上宜贵人自作聪明的这么一闹,他是彻底烦了。索性将手边的几本书全部打翻在地上,还不许下人去捡起来。就这么大喇喇地躺着,不说话,也不听人说话。
    皇阿玛比他有幸,皇阿玛有董鄂妃。可他自己呢?他不想去见皇后,一进咸福宫,二人如见客般的寒暄客套,无不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桩政治婚姻之间的利益钩挂。他看得出她不那么悦自己,女为悦己者容。赫舍里氏从来不会为了他多擦一分胭脂,多花一分心思戴什么别致的钗和珠花。
    “皇上来了。”
    “臣妾恭送皇上。”
    人家有家底子,不怕你冷落,不是不屑于争宠,是人家根本就不去争,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至于你玄烨,我爷爷已经帮你到这里了。
    比起郭络罗氏每一颦一笑都透露着算计。他更爱和纳兰氏待在一起。她同皇后一样没什么想争的,也不会花什么心思在他身上去博他一笑,与皇后不同的是,皇后是认了这辈子和他绑在一块儿的命,得过且过一天是一天。而她是真正在这后宫过她自己的日子。
    今儿盘算着吃些什么,明儿担忧自己胖了,对身子不好,容颜也不好看,得减掉一些;有吃的还不算,还得做一些别人吃不到的新鲜花样;下过雨了,做个鱼竿钓鱼。你冷淡她时,她也不恼;你对她好时,她也不骄。
    她在这深宫里,盘算着自己的小日子,不为纳兰家的荣耀,不为哥哥的前程,不为皇上的荣宠。她都是为了她自己而活。
    这样的日子,才是他真正羡慕的。
    叫既来之则安之。
    听说了郭络罗氏去南书房被送回去的事,宫里无不私底下议论纷纷。就连皇后都不免“高看”她一眼了,这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做得,也是够胆儿大的了。
    云惠对郭络罗氏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恶感值得她去落井下石。况且依着这么一闹,皇上也只是打了奴才,没罚她的举动,可见皇上内心里还是挂念几分平日里的情分的。
    她可没那个胆子去触霉头。小玄子不来的这几天日子,她过得反倒自在。反正他是康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入秋了,就可以吃些暖和的热菜了。
    她爱吃辣,爱吃鱼。便让御膳房的人择了一条三斤重的清江鱼,用棍子从鱼嘴串了,用烤鸭子的法子,把鱼给烤了。
    御膳房的张江“嘿”了一声,阖宫上下都战战兢兢的,一来不晓得哪天万岁爷的火就波及到自己身上来了;二来,这鳌拜竟然能做出这等事,到底是多大的权势?说句大不敬的话,哪一天万一要是来个逼宫……那可不是人人自危了?
    可这位惠小主,人家还有心思变着法儿地吃鱼呢。还要烤着吃,也就她能如此心宽。
    张江就把那鱼烤好后,盛在一个涮锅子用的大铁盘子里,再浇上熬好的浓辣汤,都是切得一指多长的红尖椒。为了提香气,这辣子还有青椒、朝天椒、蜀地的藤嘴椒,办上芫荽,白菜,茼蒿,藕片、木耳、豆角、蒜蓉、黄瓜丝、萝卜丝、豆腐皮。
    延禧宫还要了一大盘辣炒蛤蜊,温一壶不醉人的甜米酒。
    光从这点看,这位惠主子以后会前途无量的。民以食为天,吃,最能反映一个人的品性。也算看过宫里大大小小各位主子传膳的张江深觉,能吃是福,战战兢兢不敢吃,谨慎甚微的主子占了大多说;什么贵、什么好、什么折腾人的主子总有那么几个;可知道自己究竟想吃什么的,才是能走得远的主儿。
    张江派人把这一大盘子烤鱼给延禧宫赶紧地送了过去。
    鱼送来了,一道南书房的口谕也随之传了过来。
    李德全养着伤,来传话的上回喊云惠去御花园和皇帝见面的那个小太监,说皇上看书看倦了,还想看上回曹公子给讲的宋朝故事。
    云惠傻了眼,这个节骨眼上,连皇后的不见、宜贵人都给撵走了,派个人来她宫里给传话,这不是给她招黑吗?
    第二十一章 书信
    怎么办?不去?
    不去,好的,连你这么个小贵人都敢不听朕的话,拉出去斩了,纳兰一家都斩了。
    一想到这个,云惠顿时吓得两腿直筛糠,平日里那个趾高气昂的巾帼英雄样儿早没了。她承认自己就是个典型的小人,没有高风亮节,这个时候顶着冒死也要宽慰皇上振作的贤名去南书房。
    去了,去干什么,给皇帝讲故事,什么故事,一个武林少年喜欢上他女师父的离经叛道故事。那到时候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准成了淫词艳曲,秽乱后宫。
    这可真是个烫手山芋。云惠在屋子里来回转,心里不由地叹了口气,也就是李德全不在这儿,不然定会劝皇上,这个时候就莫要召她过去了。免得以后不好做人。
    可眼下你这话得回啊!
    不但是她,来的那个小太监也是一副担忧自己掉脑袋的样子。特殊时期,谁都不想去摸老虎屁股。李公公不过是为宜贵人递了一碗汤,就连带着也被打了二十板子。这可是乾清宫的大太监啊,自己这点小虾米,万岁爷一个不顺眼,小命就呜呼了。
    这个时候,小太监就把自己的命寄托在了云惠这个贵人主子的身上,在心里祷告着,您就赶紧答应了,随奴才速速去吧,到了那儿以后,怎么着那就是主子您的事了,奴才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千万别处什么旁的幺蛾子,像宜贵人那样。
    宜贵人一时间,已经成了宫里“幺蛾子”的代名词。
    云惠却没有立马应承下来,拾掇拾掇去南书房。而是在书案那儿转了一圈,这边搜刮搜刮,那边搜刮搜刮,又拿起笔来,也不知道在纸上写了些什么。
    小太监等得直着急,直觉告诉他,瞧这光景,这个惠小主子是不打算跟他去见万岁爷了,她也要出幺蛾子。
    在桌边忙活了一会儿,云惠走到太监跟前,问小太监道:“你叫什么?”
    小太监低眉顺眼,见这主子总算出来了,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麻利儿地跑了过去,“回小主,奴才小玉子。”
    小玉子?云惠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名字还真是有够女人。
    顺手将一封信向着小玉子扬了扬,道:“本宫就不跟你去了,皇上想看的东西都在这封信里,你替本宫带过去就行。”
    “哎呦喂,我的主子。您就心疼一回奴才吧。我师父李公公就因着给宜小主送了一碗汤,就被万岁爷赏了二十大板,这会儿人还躺着呢。万岁爷是正在气头上,按理说奴才没资格跟小主多嘴。可平日里奴才也听李公公说了,皇上眼里有小主,这个节骨眼上,万岁爷谁都不见,还愿意见小主,这也是小主的福分不是?”
    云惠在心里轻哼一声,福分?明儿就成了祸害了。
    连皇后都不大搭理,其他的嫔妃一概不见,还处理了郭络罗氏。今儿要是见了她,她成了众矢之的不说,只怕孝庄心里也会有想法。从历史上孝庄不大待见儿媳妇董鄂妃、孙媳妇良妃她就可以看出,女人嘛,都一样。当初孝庄做庄妃时,皇太极独宠宸妃海兰珠。结果留下孝庄和顺治两个孤儿寡母的那么不容易,她心里一定恨透了一宫独宠。
    再说了,自己和小康熙,哪有那么情深意切,因为这个被招黑了,那才是真的冤枉。
    想到这里,云惠更加坚定了自己不能去的念头。
    对小玉子道:“既然你知道皇上平日眼里头有我,就应该信本宫的话,你说是本宫更了解皇上的心思,还是你更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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