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她心里还有诸多疑问,可如今显然已非问话的时机,她不能让陈慧泄露她来过的事,好在陈慧病得重,又被旧事缠心以致神智不清,认不得人,活着只凭一口气,说话疯疯颠颠,纵然说起来也不会有人信。
    俞眉远闻言便将腿一抽,脱离陈慧的牵制轻跃到旁边。外头的人越来越近,陈慧又有不顾死活扑上来的迹象,俞眉远袖风一展,将陈慧扫开。
    “姑娘,求你告诉慧慧,我的家人呢?”陈慧仍不死心。
    俞眉远已藏到玄关处,眼见陈慧仍要扑来,她更沉声一喝:“墨耕巷的人说了,你要找的故人从六年前开始,便相继离世。到如今,早已一个不剩。”
    这话果然让陈慧停了脚步。
    “死了……死了?怎么会死了?”陈慧似无法相信这噩耗,木然地呢喃重复着。
    外头的人已经走过次间,到了玄关之处,俞眉远没功夫再理会陈慧。
    两个仆妇骂骂咧咧地迈过玄关,还没看清屋里景象,忽有一物蒙头罩来。两人吓得尖叫起来,俞眉远已将床帐兜住她们的头,她手扭着床帐一端,轻巧一转,便强让两人背过身去,她人跟着纵起,足尖从二人背上点过,这两被她脚力踹得朝前扑到地上,发出痛呼。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俞眉远早已飞掠至门口。等那两个仆妇从床帐的纠缠中解脱出来,屋里早已不见第四人的踪影。
    “追!”其中一个仆妇恨恨爬起来朝外追去,另一人很快也跟上。
    屋里床帐落了满地,陈慧握着狼骨手串蹒跚行至玄关,忽然痛苦地剧烈咳起,直咳得肺都要吐出来,只是这痛苦里又带丝痛快的笑意,她眼越发凸出,嘴角弯出奇怪弧度,一边咳一边大笑起来。这咳嗽让她胸腔作痛,她捶着胸再迈不出半步,脚下一软,撞在了旁边的灯柱之上。
    灯柱倒下,灯罩跌开,里面的蜡烛滚出,顷刻间引燃了地上的残破床帐。
    火光骤起。
    陈慧咳嗽稍歇,只缓缓说着:“娘、阿明、小春,桐姐姐……我来陪你们,等着我。”
    语罢,她将狼骨手串按在胸前,也不避火,只瘫在离火不的地上闭眼笑着。
    大火肆虐,转眼吞噬所有。
    ……
    夜风凉爽,自耳畔呼呼掠过。俞眉远行得飞快,她的轻身术精妙,又夜能视物,后面追赶她的仆妇难以企及。
    不过一小段时间,她已从南园奔回了暖意阁,从后窗跳回屋里,悄无声息地躲进床上,偷偷将身上衣物褪下,盘膝坐定。
    只是还未等她理清今晚得到的种种惊人消息,便又闻得外头一阵慌乱,院子里忽有匆促脚步声响起,伴随着慌乱的呼声。
    “走水了!走水了!”
    俞眉远心头一惊,又从床上跳下,外衣也不及披上,便冲到屋外。屋外,霍铮早已站立许久,正仰头望着火光冲天之处。
    “那是……园子南角?”俞眉远站到他身边,惊愕不已。
    南角着火?是抱晚居?
    “是啊。”霍铮答着,转头见到她只着单薄中衣便跑到院里不由皱眉。
    虽已近夏,但夜里到底寒凉。
    如此想着,他将身上披的外衣褪下,盖到了她背上,只道:“穿得这么少,快回屋去。”
    俞眉远却向旁边一倚,靠到他肩上。霍铮才要推开她,忽觉她身上传来的颤抖,手一改动作,转而拥住了她。
    ……
    这场火烧得猛烈,惊动了两园的人。到了后半夜,连西园的人都赶到了老太太的庆安堂里。
    整个园子兵荒马乱,到处是响动,闹得人心惶惶。
    好在南角荒芜,并无其它房舍,树木也不多,火势没有蔓延,这火救到天明时分,便被救下。
    园里的人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松下。
    庆安堂里的杜老太太却满脸惊疑地坐在堂上。庆安堂里来问安的人都被请走,只剩下她一个人。
    仆妇来报,昨晚有人曾闯入抱晚居见过陈慧。虽说陈慧已疯,满嘴糊话,却也难保她没没透露过什么。
    都怪她一时心善,没有斩草除根将陈慧也除了。
    如今,她连是谁进的抱晚居都不知道。
    正满心疑思着,桑南忽进来。
    “老太太,老爷身边的婆子来报,老爷将二老爷给拘了。”
    杜老太太霍地站起。
    莫非,是俞宗翰?!
    ☆、第83章 冷怒
    俞眉远彻夜未眠,好容易在火势被救下之后歪在明间的榻上闭了眼。因大伙都被这场火惊扰了大半夜,如今情势已定,青娆索性便让屋里的丫头们都回去休息,也省得她们吵到俞眉远,因而此时屋里就剩了霍铮与青娆两人在她身边。
    青娆困得趴在桌边直打盹,却也不敢离开,只有霍铮坐在榻边守着。昨晚她去抱晚居时他也跟在后面,只是如今俞眉远的功力见涨,五感的敏锐度较之以往成倍提升,便是他也无法太过接近地跟着她,因而他并没跟进屋子,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何事,只知她出来后便神色冷冽。
    大火在她前脚踏出屋子后便烧起来的,他亦不知此事与她有无关系。
    榻上的俞眉远曲着身体侧躺着,双手环抱在胸前,握着拳头,睡的姿势并不舒坦。她做了个梦,梦里全是光怪陆离的景象,两辈子的画面交错而过,叫人分不清时间流逝。身边的面孔漂过,熟悉的容颜陌生的神情,仿佛她从未认识过那些人。
    霍铮见她在睡梦中蹙紧了眉,口中发了几声碎呓,心猜她是做了噩梦,便伸手要拍拍她的背,可一低头他便瞧见她越握越紧的拳头,骨节泛白,关节绷得死紧。
    他看着心疼,便抓起她的手,轻轻掰开她的手指,握入自己掌中。那手柔软细腻,展开后伏在他的手心上,只及他手掌的三分之二大,他五指一收,便能彻底包住她的手。
    “真是个小祸害。”他轻喃了一句,想要伸手抚平她的眉头。
    指尖才要触及她的眉心,外面却忽有人唤道:“姑娘醒了吗?”
    是云谣的声音。
    霍铮放下她的手,悄然走到门口,只道:“还没,怎么?”
    “有事要回禀姑娘。”
    “等她醒了再说。”霍铮不想让人吵她休息。俞眉远才舟车劳顿回来,都还没安生休息满一天,那张原有些婴儿胖的小脸都已经瘦出瓜子尖儿了。
    外面的云谣顿了顿,打算离开。
    “什么事?让她进来吧。”俞眉远却醒了。
    霍铮转头,她已经坐起,正揉着眼睛看人。他拿她没辙,便上前将迎枕塞到她腰后,让她舒服靠下去后,才又转身去给她沏茶。
    茶是普洱,养养她的脾胃。
    云谣闻言便掀帘进屋,轻轻福身后方凝色道:“姑娘,刚才前头的婆子来说了,最近务必小心火烛,昨晚南园一场大火,抱晚居烧得精光,连带还死了个人。”
    “谁?”俞眉远闭了眼,心里早已有数。
    “原来服侍过老太太的慧妈妈。”
    “知道了。”俞眉远正闷闷开口,手里忽被人塞进个暖融的茶盏,普洱茶香散出,叫人精神为之一醒。
    “还有一事。”云谣又道,“早上老爷大发雷霆,让人把二老爷给捆到了肃正堂里,不知为了何事,又要请家法,又要与二老爷断绝关系,阵仗闹得极大,把老太太都给惊动了,如今都往肃正堂去了。现在也不知怎样了。”
    一听见这事,俞眉远正将茶往嘴里送的手便往下一沉,她倏尔睁大眼眸。
    “我父亲回来了?几时的事?”
    “今天一大早。”
    俞眉远沉吟起来,唇在杯沿摩挲着,就是不喝。
    俞宗翰一回京连家门也没踏就进宫复命,在宫里呆了两天两夜才回来,这一回来就大发作,显然是在宫里得了什么消息。
    他这是为了俞宗耀买官一事才大动干戈?
    俞宗翰是皇帝的亲信,而俞宗耀却跟燕王搭上了关系。那人日后是要反的,只怕皇帝早就心知肚明,只不过一时半会奈何不了他罢了。如今俞家有人与燕王勾搭上了,这叫皇帝如何再信任俞宗翰?
    再加上这趟东平大灾,而俞宗翰奉旨盗墓也失败而归,皇帝的脸色铁定好不了。
    要想取得皇帝的信任,他必须让俞宗耀与燕王划清界限。
    不是俞宗耀和燕王划清界限,就是俞宗翰和俞宗耀划清界限。
    以她对俞宗翰的了解来看,怕是前者的可能性多一些,只是不知道若他得知杜老太太做下的事,还会不会认这个兄弟?可惜她没证据,而陈慧又死了,秘密都随着这把火化为尘烟。
    眼前阴影晃过,俞眉远回神,才发现自己捧着茶走神了,而霍铮正拿手在她眼前挥着,青娆与云谣也正盯着她看。
    霍铮心里有些担心,俞眉远很少有走神走得如此彻底的情况。
    “我没事。”她读懂他眼中担忧,笑了笑起身,“二叔闹了什么事,我们也去瞅瞅。青娆,你陪我走一趟。”
    这话里,全是幸灾乐祸的语气。
    “是。”青娆上前扶她下榻。
    行至门边,俞眉远忽将脚步一停,又折回里屋。
    “昙欢,你跟我进来。”
    霍铮后脚跟她踏进卧房,就见她弯腰探入床尾寻物。
    “昙欢,去柜里拿块方布过来。”俞眉远背着他道。
    霍铮依言取来花方布走到榻边,她已转身坐在床沿,膝上搁了套衣服,看那花色,正是她昨夜去抱晚居时所穿的那套。
    “拿去,找个没人的角落把它烧干净。”俞眉远将衣裳放到方布中,想了想又从床底抽出双绣鞋,翻到鞋底后用指尖在上面摸了摸,两指一搓,便搓出片淡淡的红痕来。
    抱晚居的地上洒了朱痕粉,肉眼看不清,鞋子踩过或衣物蹭过后便会留下痕迹。这东西从前是后宫用来防止宫人偷盗的,颇为难得,看来杜老太太真的很怕有人接近陈慧,才洒了这么多的朱痕粉。
    “还有这鞋,也一并烧干净。”
    “是。”霍铮简单应道,手已将衣裳与绣鞋仔细打包好。
    “切记,马上烧。”俞眉远交代完便起身离去。
    ……
    俞眉远并未顺利走到肃正堂,她才走到闻莲榭就被人给拦下了。
    “俞眉远!你站住!”娇斥声隔得老远就传来。
    连名带姓的喊她,显然来者不善。
    俞眉远转身,便有一个人朝她疾速冲来。
    “三姑娘!”后头有人跟着惊呼。
    来人正是俞眉安。
    绯色身影在眼前晃过,那人冲到她身前煞住脚步,不由分说伸手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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