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杜老太太脸色一下子阴沉。
    满屋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听了这话个个都涨红了脸。
    “噗”俞眉远没忍住,把一口茶全都吐回了杯里。
    茶水呛得她直咳,后头便有只手拍上她的背。她一转头,昙欢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
    “三夫人在咱们屋里了,正和青娆作伴。巧儿被我敲晕了,倒在岔道口那里的石凳上。”霍铮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道。
    小丫头身上暖暖的、淡淡的香气从衣襟里散出,闻得人有些醉。
    “钱宝儿怎么也去了随草阁?是你做的吗?”俞眉远转头问道。她的计划里没有钱宝儿这一步棋。
    霍铮点头,道:“我送完三夫人回来找你时,在半道儿上遇见她,她急着找二老爷与锐少爷,我就给她指了条明道。你放心吧,天黑灯暗,她没看清我是谁来。”
    粗沉的声音里不知怎地就带上了几分属于俞眉远不怀好意时的口气。
    她虽没告诉他到底想做什么,但前因后果这么一连接,霍铮并不难猜出她的打算。
    这丫头不仅是个祸害,还是个小恶棍!
    俞眉远笑得更欢,伸手轻拧了下他的耳垂,小声嗔了句:“这鬼丫头!你办事,我自然放心。”
    霍铮立时就觉得耳垂上一阵灼烫,焚烧至心,他忙退了一步,不肯再靠近她。
    俞眉远便将注意力又都放回堂上。
    “别说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拣关键的说来!”俞宗翰早已冷下脸来。
    听孙婆子这话,他府里怕是出了苟且之事,这其中又涉及到二姨娘,莫非……
    所有人都把故事往那地方想去,偏孙婆子又说起来。
    峰回路转。
    “我只当自己撞着□□了,就偷偷掀窗看去,里面黑漆漆的两道人影抱在一块,也看不出是谁,我才要喝止,就听另一人大吼:‘混蛋!往哪摸?住手!’居然也是个男人。接着不知怎地两人就打了起来。”
    两个……男人……
    厅上众人的表情顿时精彩纷呈,好似画画的墨汁打翻,各色杂陈,叫俞眉远忍得无比辛苦。
    “两人打了一会,外头忽然又冲进来一帮子人。我就听到有人高声叫着:‘你们这两个无耻苟合之辈,看今天不拿了你们的奸!’那声音我倒是认得,是二姨娘的。她这是捉奸来了!”
    “……”俞宗翰、杜老太太和蕙夫人一时间竟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孙婆子便继续道:“二姨娘领着这一大帮人,打着明晃晃的灯笼,进屋里一照,唉哟我的娘哪,先头在屋里又摸又打的两人,竟是二老爷和锐少爷这对父子!”
    “……”所有人齐齐失声。
    剧情演变得太过诡异,“峰回路转”四字都不足以形容。
    “二姨娘先头还气势汹汹要拿人,一见他们就傻了眼,锐少爷也傻了。二老爷满脸挂彩站在屋里头,被揍得鼻青脸肿。他一见是锐少爷下的手就暴怒,扯着锐少爷就下狠手打。”孙婆子想想当时的场面,不禁打了个颤。
    二老爷一边满嘴“不肖子,畜牲,没有王法的东西……”喊着,一边摸到什么就往锐少爷那边砸去,手里没有轻重,也不管人死活。
    “锐少爷脑门上被砸了个血窟窿,真真可怕!”孙婆子心有余悸。
    杜老太太一听见了血,还是伤的头,立刻便腿一软,歪在了榻上。
    “说,继续说!”
    桑南要给她揉胸,被一掌推开,她只指着孙婆子喝道。
    “二姨娘见势不妙,就想把人拉开,谁知劝架的话没说两句,二老爷忽然又指着鼻子骂她,说她拿了钱不办事,没把那丫头送到他嘴里也就算了,倒安排了这么出戏让他丢人现眼!两人便吵起来,把那脏事都吵了出来。”
    事情说到这里也就大至明晰,定是二老爷余宗耀看中了大房的哪个丫头,托二姨娘帮忙要把人给弄到手。他们大概是约了今夜酉末私会,不知怎地竟成了俞章锐。那俞章锐必定也是约人在此苟合,可不料来的人却是他亲爹,黑灯瞎火的谁都看不清谁,两人开了门就搂抱一团,直到彼此开口说话才晓得都是男人。两人便扭打起来,俞章锐身强力壮,俞宗耀自然不是对手,就被儿子打得鼻青脸肿,直到二姨娘进来……
    可事还没完。
    “两人正吵着,外头又冲进来一人,扯了二姨娘的头发一顿猛抽,嘴里直骂‘贱人,娼妇’!”孙婆子这故事还有波折。
    不消说,来的人自然是钱宝儿。
    钱宝儿早在外头听了一通壁角,她越听越怒。丈夫儿子伤重不说,这里头竟还有何氏撺掇着要往她男人怀里塞丫头的事,她这爱拈酸吃醋霸道泼辣的脾气再也控制不住,冲进屋里就和何氏扭打起来。
    “现如今二夫人正喊打喊杀,几个人满园子闹着呢。”孙婆子好容易把子丑午卯说完整了,嘴角都泛起白沫。
    杜老太太气得歪斜了嘴,瘫在榻上就起不来,桑南慌忙拿了药又是抹太阳穴又是熏鼻子,蕙夫人也慌忙上前要掐她人中,却被杜老太太一巴掌推开。
    俞宗翰勃然大怒,狠狠一拍桌,桌上的酒杯“骨碌”一滚,砸在了地上,发出刺耳碎音。
    “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把人抓来?去拿绳子给我都捆过来!”他已气得再也端不住冷脸,额上青筋毕现,手攥着拳又往桌上重重一捶。
    为官多年,俞宗翰早已练得满身钢皮,极少现出怒容,今日却大发雷霆,把满府人都吓得心惊胆颤。
    他的喝声才落地,厅外忽然冲进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来。
    “老爷……老爷救救我!”那人尖厉地哭喊着,进了厅就直奔主位。
    众人吓了一大跳,都慌忙往外退去,那人扑到俞宗翰前便趴在了地上,巴住了他的腿。俞宗翰见她这模样气不打一片来,抬腿便是一脚踹在她肩头,将她给踢开。
    她便抬了头又朝他趴去。
    众人这才看清此人是谁。
    “二姨娘!”俞眉安惊叫了起来。
    何氏发散髻乱,脸上的妆容早已哭花,糊烂不堪,脸颊和嘴唇全是细长的血痕,原本精致的面容鬼似的可怖,一身簇新的千枝春梅袄裙也被扯得凌乱不堪,脚上的鞋子掉了一只,露出的白绫袜上全是污泥,狼狈不堪。
    这厢俞宗翰还未发话,外头又闯进来一人。
    举了刀的钱宝儿。
    “啊——”见了这情景,屋里的女眷都吓得尖叫。
    钱宝儿也没比何氏好多少,衣裳被扯乱,头发也散乱不堪,脸颊上一样是些血痕,想是刚才与何氏扭打了一场。
    “我杀了你这贱人,让你再往我男人屋里乱塞女人!”她叫嚣着往里冲。
    “混帐东西!”俞宗翰怒骂一句。
    门口很快就有小厮冲上来抢去了钱宝儿手里的刀,钱宝儿便“哇”一声凄厉地哭起。
    “老太太可要替我作主啊!”
    杜老太太早都气得说不出话儿了。
    “俞宗耀!俞章锐!你们两给我滚进来!”俞宗翰一眼瞅见躲在门口畏畏缩缩观望的二房父子两,怒吼一声。
    那两人见逃不掉,只得满脸羞红地垂头进屋,屋里数道目光射来,他们恨不得地上有洞,跳进去倒了事。
    今日在满府人的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日后只怕再难抬头。
    ……
    俞宗耀、俞章锐、钱宝儿与何氏通通被留在了清芳楼里,俞宗翰、老太太与蕙夫人等留下夜审此事,余下诸人便都散回各屋。
    戌时已末,俞眉远在寒风里慢吞吞走着。
    “姑娘,风冷,咱们走快些吧。”榴烟催促她道。
    “急什么?这会回去了,一会还得要来呢。”俞眉远打了哈欠,含糊不清地开口。
    “啊?”榴烟惊讶地瞪眼。今晚的事已经够叫人大开眼界了,一会莫非还会发生什么事?
    俞眉远不回答,只扭扭脖子松散筋骨,心里想着回到屋里得让青娆沏杯浓浓的好茶才是。
    今夜恐怕得折腾到天明才有得歇了。
    因为……这戏还没唱完,丑角还少了个孙嘉蕙!
    前头挑灯引路的霍铮暗自挑眉。
    他也算是服了她了。
    这小恶棍不出手也就罢了,一出手就是这么恶损的招。
    把一家子人都算计了进去,当真是祸害!
    ☆、第50章 连环
    俞眉远回到屋里时,罗雨晴已经在青娆的服侍下歇在次间。也不知是她喝多了酒,还是有人在她吃食里下了药,这一晚上她都浑浑噩噩的,万事不清。
    “她呢?”俞眉远从青娆手里接过浓茶,狠饮一口,被苦得直皱眉,便又丢开手去。
    “被昙欢骗到耳房里锁起来了。”青娆忙递给她一颗蜜枣。
    俞眉远目光望向帘外,道:“还好有她,要不这戏还真不好唱下去。”
    虽是在夸昙欢,可想着耳房里的人,她却开心不起来。
    “去把人放出来吧。”想了想,她又道。
    青娆依言自去交代外头守着的昙欢放人,再回来的时候就见俞眉远已经靠着大迎枕睡着。她和衣而卧,白天里神采奕奕的脸庞在烛光下显得疲惫脆弱,双手蜷在胸前,还是小时候哭着找母亲却倦到睡着时的模样。
    如今她不哭了,只有倦意埋在心里。
    ……
    只囫囵眯了一会,俞眉远就被吵醒。朦胧睁眼时,她身上已经盖了条薄被,青娆正坐在榻尾打盹,察觉她醒来便立刻睁眼。
    院子里闹哄哄的,伴随着女人的叫唤,不过很快这声音就小了下去。
    “她被放出来后一直想见姑娘。不过昙欢见你睡着了,就没让她进来,一直在门口守着,她便跪在院子里。现在大老爷派人来拿她了。”青娆一边捧了茶与漱盂来给她漱口,一边开口。
    俞眉远看了眼铜漏,她才睡了半个时辰不到,青芳楼里的人动作可真快。
    “这么冷的天,怎么让昙欢呆在门口?”想起昙欢,俞眉远心里又有些暖。
    “昙欢那臭脾气,姑娘又不是不知道,他不愿意进来呀。”青娆是拿昙欢没辙的,除了自家姑娘,这满院的人都拿昙欢没办法。
    俞眉远掀被下榻,青娆早已递来湿帕。她便净脸去困,青娆则替她将微散的发丝拢好。
    才拢了半边鬓角,就听外头有人高喊:“四姑娘,老爷请姑娘带着青娆去趟青芳楼。”
    门“咿呀”一声打开,俞眉远揉着眼踏出,第一眼看到的是站在门前的昙欢背影。她堵着门,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挡”之势,看得俞眉远忍俊不禁。
    她走到他身边,迷迷糊糊看了眼院子。前院管事的婆子带着些仆妇站在她屋子的石阶前,见昙欢挡着也不闯,只规矩站着等俞眉远出来。这人都不是内宅的,想必今晚这事俞宗翰直接管了。而外头声响这么大,暖意阁另半边却毫无声息,不见有一个人出来,她姐姐俞眉初虽脾气温和,私下却将屋里丫头管得极严,也不是个好拿捏的人。
    园里烛火摇曳,照着每个人脸上黄灿灿,有个人被绳子捆个结实,正跪在地上肩头不断耸动,一见俞眉远出来,便跪着朝她爬来,嘴里发出“呜呜”声。
    这人嘴已经被堵得严实,说不出半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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