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容濯瞪大了眼睛:“什么?”
不在长辫子的注视下,姜先的脑子越来越灵活了,脱掉枷锁的公子先坦荡又无耻,他说:“啊,我不好意思说嘛。想让您想办法带她走,就是为了这个呀。不信等她回来你问她。我三次遇险,都是她救回来的了。说她是我的仙人也没错呀。”三是个玄妙的数字,一、二都是那么的单薄,一旦数字到了三,便骤然地多了起来。
容濯:……卧槽!
容濯与任续对视了一眼,二人皆忘记了责怪姜先隐瞒他们。反复询问着细节,就怕姜先是误食了毒菌昏了头。姜先心里早将这几件事不知道复习了多少遍,无论他们怎么问,都讲得条理清晰,十分有耐心。容濯与任续由惊疑变成了震惊,交换了数次目光,二人皆有了同样的想法:天注定!
“她有锐勇升腾之气,必能成事。”容濯作出了结论。他是文字老师,识礼仪典籍,同时这样的人物,也是熟悉卜筮祭祀等事宜的。对有神秘色彩的诸般知识,了解得也比别人多些。
姜先就等这一句,紧接着表示了赞同。任续道:“既然要与此女同行,就要再好好筹划一下了,申王在西面用兵,许侯派兵相助,我们贸然跟过去,安全吗?”
容濯道:“南君如厮之势,许侯舍得这个女婿吗?”
卫希夷不在跟前,姜先的脑子转得明显快了:“可是南君囚禁过许侯之女。”
容濯轻蔑地道:“一个无用的女儿。南君的太子还在许!将兵护送他南下,多么划算的事情。当年许侯许以亲女,难道是因为看南君英俊么?许侯的女儿,再蠢再丑,也不至于嫁不出去。我料许侯嫁女必有所图,当年有所图,现在便不图了吗?他们不会坐视的。”
任续没忘了自己的任务:“那我们呢?许侯会帮助南君,恐怕不会帮助我们吧?”
“许侯忙着帮女婿,对其他的事情就会松懈。况且,我们是去寻访名师的,又不要去寻许侯。找到了许侯那里,希夷哥哥在哪里也就有了下落,她们一家不要再与许侯为伍。到时候……”
姜先露出一个笑来:“好。”
过不一会儿,卫希夷就回来了,拖了两只野鸡、半筐蘑菇、两条鱼,筐里还沉甸甸的放了几块石头。手里来攥着一大把艾草——雨停了,蚊蝇上来了,拿来扔火里熏蚊虫。回来一看,小脸上就带了一点无奈——这仨货,柴也没拣、水也没烧,蓑衣都没收拾!我看你们欠收拾!
一看她回来,仨人都是一惊,三人也是聪明人,当时便反应过来——光顾着商议事儿了,什么事都没做。三人不由局促了起来,姜先跳得最快:“我去打水!”容濯跟着说:“老朽拾柴。”任续拄杖上来接过了卫希夷手里的筐:“我腿虽然伤了,力气还是有的,要放到哪里?”
卫希夷哭笑不得:“搁这儿就行啦,”嘀咕一句,“拨毛得热水呢。”一句话,容濯与姜先便都跑出去了。卫希夷对任续道:“我得去挖点儿土,您会杀□□?等会儿水烧开了我要还没回来,您先收拾行不?要是不会,就先别干,等我回来弄。弄点儿吃的不容易。”
任续乖极了:“行。”
卫希夷将小竹篓扔给他:“外敷的药在这儿,先洗伤口再换药。换完烤一个蘑菇吃就行,别吃多。”
任续拣起一块尖楞突出的石头,问:“这个是?”
“铜刀用坏了太可惜了,我等会儿磨点儿石刀来用。”
任续差点给她跪了,心里也有疑惑——好歹也是国君心腹家的幼女,怎么会这些的?“你……会做?以前做过这些吗?”
“玩过。”
“玩……学的?”
“没,就是看过。有时候想玩,他们就让我玩一下。我爹娘管事儿,底下人就逗我玩儿。”
任续惊讶了:“看过就会了?”
卫希夷也很惊讶:“看过了还不会吗?”
【艹!简直不是人!】被对比成渣的任续闭上了嘴。卫希夷见他不问了,乐得省事儿,背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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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濯与姜先都是头回干这等活计,做得慢,等卫希夷挖了小半筐陶土回来,他们才将水烧开。卫希夷又认真地教他们三个怎么杀鸡放血、拨毛,煮上一陶釜的野鸡山蘑汤,卫希夷又削了两只木匙,然后拿起石头比划比划,敲出个粗坯,再打磨,磨出锋利的边刃,笑道:“好啦,以后剖鱼杀鸡就用这个了。”
三人已经看呆了。
容濯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她用头盔盛了水,和陶土,捏成长条,螺旋状地盘起来成了浅盘的形状,又盘出个小罐子的。做得都不太大,半筐土,做出了八件。虽然有些稚气的歪斜,却能看出各个东西的用途。剩下的一点点,还团成了个拇指大的土球,捏一捏扁,用树枝戳了个洞。
容濯自然是知道烧土制陶的,却从来没做过。姜先看女孩儿两手都是灰土,心疼得不得了,抱着头盔给她取水,又拿斗笠来给她扇风,还陪着聊天儿:“你这珠子是干嘛的呀?”是要串链子吗?这么漂亮的女孩儿,应该用最大最圆的珍珠串项链,用最美最无瑕的美玉做佩饰。
“这是纺轮,捏着玩的,”卫希夷收回手,咕哝道,“我娘那儿看到过。哎呀,不弄了。”
连这都会……容濯默默无语,思考自己做她老师能教她什么。
姜先捧了水来给她洗手,卫希夷也不客气地洗了手:“谢谢啦,饭好了,先吃吧。”
吃完了饭,卫希夷开始烤陶器,还说应该建窑来烧的,现在是真没这个条件,等窑弄好了,好几天都过去了,卫希夷不想耽误这时候,就拿火慢慢烤。心说,弄个差不多的,就行了,凑合使两天,大叔腿好了,大家都走了,不用想着在这儿安家。
容濯拿木匙的双手激动得微微颤抖,心里琢磨着怎么将人拐了来。任续已经将他离开时发生的事儿告诉了容濯,卫希夷展现的,都是这个时代最基本也是最需要的技术。有它们,就能很快建立一个聚落。一切管理才能,都建立在聚落之上。知识就是力量,何况她还有力量。容濯开始相信,只要她活下来,必会有一番作为的。她心中的目标,也许真的能够实现,而非童言呓语。
这样的人不趁她小挖过来,天理不容!
卫希夷捣鼓烧火的时候,容濯凑了过去,说了三人的决定:“希夷呀,要不咱们一块儿走吧。”
“咦?我不能去东边的,我一定要去西边,跟你们不顺路呀。”
“顺的顺的,”容濯忙不迭地说,“我们往西,那个,我们又想了想,还是去给公子寻一名师的好,西边……那个……”
“那就一起呗,你们怎么改的主意,不想说不用说。”卫希夷特别开明地道,谁没有自己的小秘密呀,她也有事儿不跟这仨人讲呢。她本来就打算等任续腿能走了,她再离开的。如果他们想跟她一起往西走,路上有个伴儿说话也是好的。而且她还有一点小心思的,这几个人总归对中土更熟一点。就像容濯说的,她没有司南没有罗盘,更没有地图,有个认路的人也是好的。
她答应得痛快,弄得容濯觉得自己心理特别阴暗。对着坦荡的人,只要良心未泯,谁都会为自己藏着小心思不好意思。学问上,他是老师。然而在做人上,容濯觉得,反是自己从这个小姑娘身上学到了很多。这才是让人心折的态度。记下来,等下要给公子开小灶,让红字主意学习这个优点。
想到这里,容濯道:“那个,希夷呀,老朽痴长几十岁,就托个大。你出了这里之后呢,得先换下这身衣裳再去许……”
【哎哟,这个差点忘了。】卫希夷道:“嗯嗯,等山里再多打点儿东西,出去有人烟的地方换点布。还有什么要留意的么?我不知道到了别人的地界都是什么样的,您给我说说行不?”
容濯笑道:“既然是同路,你又帮了我们这么多,还有什么行不行的呢?”盘膝坐在破蓑衣上,他开始给卫希夷讲一些中土诸国的礼仪与注意事项。姜先听了,间或插上几句,以示自己很有用。
从早到晚,除了又准备了一餐饭,出去拣柴来添火烧陶,四人都围在火堆边上,听容濯讲课。卫希夷受益匪浅,也吃惊不小:“中土的贵女也很能干的?还可以做官做将的?怎么会?”
容濯道:“这是自然啦,昔年圣王麾下帅六师御敌的主帅就是女子呀。申王也有女将,你们南君不是也有女将吗?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王后说不是这样的呀……”卫希夷也惊呆了!这是在搞什么鬼?
两人互相印证着各自所知,卫希夷气得眼角又开始发红——明明中土不是那样的!为什么王后要压抑大家?连亲生女儿都要关起来!她凭什么?她为什么?
容濯却在仔细思量之后,露出一丝冷笑:“好个聪明的王后!”
“她那么坏……”卫希夷不开心了。
姜先慢吞吞地道:“老师的意思是说,她是一个聪明的蠢人。蠢且毒。”卫希夷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姜先找回了不少自信,心里又叹上了——哎呀,你真是太单纯太好了,哪里知道这些人心鬼蜮呢?真是,还是得人看着!
“嗯?”卫希夷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
“你去了许,见到你哥哥,把他带出来,然后千万别再跟他们有牵连了。她是在宫廷的阴霾里长大的毒蘑菇,看起来鲜艳,其实有毒。再光鲜美丽,也是毒的。”姜先还记得卫希夷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女莹,万一她要找女莹了,不就把姜先扔了吗?那是肯定不行的,必须撺掇她不留恋许后等人。
“她自己没本事,就要把所有有本事的女人都锁起来,不让她们有展现能力的机会,显得她蠢笨无能。锁起来之后,她就可以借助自己的身份,作践一切比她有能力的人。很聪明,很蠢,也很毒。”
卫希夷沉默了一下,突然惊叫:“小公主还跟着她呢!”
【卧槽!还是没有忘掉那个朋友吗?】姜先脸抽了好几下。容濯从容地道:“那个妇人已经不是王后了,失却权威,便难作恶。”
卫希夷略略放下心来。
正在此时,“呯!”一声,一只陶罐裂掉了。接下来的两天里,八件盆罐裂了七件,卫希夷中途又挖了点陶土做了一些。到第三天上,也只得了一只平底的浅盘,一只水罐,几只碟子。
够用就行。
烧制好的当天,任续的腿上已经结了痂,底子好又有药(虽然药的质量有点次),恢复良好,拄杖行走无碍,速度并不比姜先慢了。
卫希夷顿时有些开心地宣布:“今天弄点好的吃,明天就走,先生,您知道往哪里走吧?”要是知道就好了,也不枉带了这三个老弱病残,行动慢但是少走冤枉路,总的来说还是划算的。
容濯故意问道:“本来你打算怎么走的呢?”
“沿河总有人,大不了多走一点路,找到村寨问个路不就行了?您呢?”
容濯从怀里换出一张画在丝帛上的地图,又换出两个小匣子,一个装的司南,另一个是罗盘。卫希夷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我去做饭。”
罐子里煮着蘑菇,架子上烤着菜花蛇,卫希夷将一条难得的肥鱼腹下脂肪用石刀割了下来。她怕平底盘子再裂了,别出心裁地想拿熬出来的鱼油给它润一下。小心地在火上烤着盘子,将鱼油在盘底轻抹,渐渐着又腥又香的气味儿味了出来。卫希夷“咦”了一块,抓抓脑袋,打陶釜里挖出两只蘑菇放到盘子里划拉,居然很香!
这是一个好奇心起,为了吃能去抓毒蜘蛛的家伙。没说的,小心架起陶盘,又切了块鱼腹脂肪放进去煎,煎出油来将残渣扔到火里,再将蘑菇、野菜、切一点野鸡胸肉一起放进去用木箸翻炒。最后居然弄出一盘能吃的东西来。
姜先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做法,吐着舌头说:“回去让厨工好好学学做!”
卫希夷仍旧惦记着盐:“得多弄点东西,出去好换盐,人不吃盐不行的。”
容濯笑道:“无妨,有人烟的地方应该不太远,找到人就行。”
次日清晨,一行人收拾行装,任续当仁不让,背了装着陶釜等物的竹筐,卫希夷怕他累坏,装蓑衣捆一捆分担了去。余下两下,能走路跟得上,她就很满意了。
有了地图,有了指路的,虽然走得慢,过不两日,还是到了一处大些的聚落,休整一日,问明了道路,换了干粮又用任续身上一小块金子换了一头驴子,一行四人再走数日,出了荆国,到了毗邻的涂国,涂国很小,涂伯很快便得到了消息,命人接姜先一行人。
直到此时,姜先的面色才缓了过来——终于摆脱了一点诡异的吃软饭的感觉了。心里握起拳头,姜先决定好好照顾长辫子。
作者有话要说: 香喷喷的炒菜啊!这特么绝逼是新发明!不是穿越挂!熊娃是很有发明创造精神滴!人类文明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充实进步哒。
好了,荒野求生告一段落,进入人类社会。继续捡捡捡~~~
么么哒=3=
☆、第37章 变故生
进入涂国,一行四人都舒了一口气。于姜先君臣三人,三人结伴儿,还被个女孩儿照顾了这么久,苦活累活几乎全是人家干的,这滋味,是个有气性的雄性都受不了。于卫希夷,遇到人烟了,她就不用过于发愁吃饭的问题了,一个熊养三个人,压力也很大。
一旦接触到了人群,老如容濯、幼如姜先,腰杆都挺直了一些,脸上也有了光彩。与涂人接触,也恢复了昔日之从容矜贵。任续扬声问:“此间可是涂伯之地?”
几个涂人农夫本在田间掘渠,哀声叹气,听到叫喊声也爱搭不理的,还用方言嘲笑:“哪里来的闲汉?说话怪腔怪调。”取笑完,又在田间挖地,忽然,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品出不对来:“我怎么听这音像是正音?”
抬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几人身上的衣服都有些脏,样式却还在。除了卫希夷一看就是蛮人,其余三人可都是规规矩矩的宽袍大袖。谢天谢地谢圣王,他老人家定制之后,贵族穿什么样质地样式的衣服、平民穿什么质地样式的衣服、奴隶又是个什么样子,层次分明。
农人惊疑地互相使着眼色,齐齐走上田埂,走近了越发惶恐——衣服虽有些破损,却不是旧衣,明显是近期才扯坏了一点。农人虽不识三人衣饰之华美,却会对比,每每有贵人路过时,也曾围观,容濯等人的衣饰比起路过的贵人好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再看面相,皆是白皙秀美,其中任续肤色略深些,也是五官端正的魁梧大汉,农人之心便先怯了。
在潮湿的泥水地上跪下,为首年长的农夫颤抖着,尽力模仿着正音:“不知贵人要问小人何事?”
容濯和蔼客气地道:“此乃公子先,吾乃公子之师,此地可是涂伯之国?”
老农从未与这等身份之人答过话,结结巴巴地,还有些颤抖,四人也极有耐性地听他说完——此地正是涂伯之国。容濯含笑道:“如此,烦劳老丈代为通报涂伯,便说唐公之子前来拜访。”
几个农人凑在一起嘀咕了几句,由老农请求要个信物。印信不可轻易离身,若是涂伯亲至,给他看一看倒是没问题的。姜先打袖子里掏出一方素白的丝帕来,捏着一角,丝帕迎风摆:“将这个拿去给涂伯。”
【原来唐国来的贵人们是用手绢儿当信物的呀?跟咱们国用印当信物不一样嘿!】几个农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卫希夷得承认,自己是个好多管闲事的性子,忍不住说:“他这块手帕的织法寻常人学不来,拿去给认得的人看,就知道来历了。”
农人本没将她瞧在眼里,中土之人瞧不上南蛮人,涂国虽也是偏僻之地,却自认比蛮人要文明高贵些。看卫希夷的衣饰,就没将她视作上邦贵人。骤听她这一句,才知道自己想左了。当下有两个年轻农夫,将手在衣服上蹭去泥土,小心地将丝帕揣到怀里,飞一样地跑去城内报信。
涂国是在册的国家,容濯约略知道它的情况,对姜先和卫希夷两个人介绍:“涂地并不大,涂伯在南,有城三,民数万而已,”又顺便夸赞了姜先的祖产,“比我唐国有大城十六小城四十,民以百万数,涂乃小邦。”
卫希夷默默地记下了,眼睛好奇地四下打量,这些农民的打扮与蛮人也不同,他们的衣服以棕、褐、灰、黑等沉色为主,身上也没有蛮人喜欢纹的刺青。再看他们的工具,也用锄、锹等物,材质也与卫希夷熟知的骨、蚌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容濯与老农攀谈起来,询问涂国现状,老农知无不言:“王伐西戎,我主因腿疾不能相随,命太子将兵三千相随。”
两人一问一答的,卫希夷听得颇觉新鲜有趣,手肘轻轻捣了姜先两下,问道:“到了中土,都是这样说话的吗?”似南君周围亲信人等,如卫希夷家,也都习正音文字,遣词造句却是带着蛮人的习惯,直白简单。到了中土,虽是边陲小国的农夫,也与蛮人那么些微的不同。
姜先终于有了发挥的余地,给卫希夷讲说话的注意事项:“是与蛮俗有些不同。似与这些国人讲话,稍稍留意即可。若与野人说话,可以随便些。一会儿见到涂伯,你先不用理他,听我同他讲,你那么聪明,多听一阵儿就明白了。”
另一厢,任续左耳朵听两小说话,右耳听老农终于求容濯给讲个情:“今岁雨水太凶,开花抽穗时遇到雨水,收成不佳,还请贵人美言,减些税。”容濯先请示姜先,姜先正正衣冠,似模似样地道:“我当劝涂伯共体时艰,若涂伯有难言之隐,我为老翁填今年税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