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亓官保便只能解释说是云离不让说,道云离怕亓官修打仗分心。
“咝……”亓官修克制住火气,咬牙吸了口气,一把将他扔下,大步向外走去:“备马!去曲明!”
“五哥?!”亓官保赶紧追上去,“五哥您是主帅!您现在不能走啊!”
亓官修一把拽起他的衣领:“全军东撤二十里,等我回来再战!”
“五哥!”亓官保还想劝,亓官修面色发白:“没人去救他,云离会被他家里打死的!”
而反过来说,战事倒不那么急。他们暂还不知如何击破无形中的那道墙,这仗本也没法继续打。
曲明城云家。
堂屋里,仆人一语不发地擦掉地上的血迹,几个年过半百的男子端着茶也静默着。待得仆人退出去,坐于左侧第二位的男子开口道:“大哥,我瞧这么下去也不行。毕竟是三哥家的孩子,若真把人打死了,日后几家还怎么见面啊?”
坐于主位的男子又喝了口茶,放下茶盏:“老三那天险些亲自提剑手刃他,我是为了留他一命,才不得不这么做。”
“但您看这有用吗?多少天了,打昏过去多少回了,您听他松过口吗?”右首的男子也道,“再说,他到现在都死咬着说是为前线出征的皇子讨粮草,万一是真的呢,咱得罪得起吗?谁知道他这几年都接触了什么人!”
“咱云家也不是没跟朝廷打过交道,哪一次是这样无凭无据的?堂堂皇子连个手令都不给就差他来讨粮草,二弟你当真信吗?”坐于主位的男人叹了口气,“都别争了。道士来做法的那天你们也都在,不是都听见了?他这是被女鬼上了身,才会好端端的偏去喜欢男人。这鬼必须得驱走,这是为他好,不能胡乱心软。至于他为了脱身便扯谎拿皇子来撑门面,这事我倒不打算跟他计较。”他边说边又一叹,“遭此横祸,也确实是苦了他。”
几人都好一阵沉默,有人在想这孩子当真可怜,但求能顺利地将这女鬼驱走;也有人觉得,哪有什么女鬼?别听道士胡说,云离就是大不孝,趁早沉塘得了。
瓷盖瓷盏相碰的声音中,有仆人匆匆跑了进来:“爷!”
那仆人跪地一叩首,显得有些慌张:“京、京里有人来曲明了,听说是直奔着咱们云家来的,声势不小,好像还……还是位皇子领着。”
“皇子?!”在座众人大惊失色,当即有人问,“可是五皇子?”
“不是,是七皇子。”那仆人又说,“听说是先去了昭江云家,而后又来了曲明,一路急行,似是有什么急事。”
马背上,先前还能努力挺直身坐着、以示和亓官仪保持距离的司妍,经过连日来的颠簸,已经几乎成了个废人……
亓官仪抬手稍一按她,她就有气无力地仰进了他怀里。
“靠一会儿吧,辛苦你了。”他皱眉看看她,苦笑,“若能顺利找到云离,晚上带你去个好地方。”
司妍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算是应话,其实耳鸣眼花,什么也没听清。
第63章 laduree迷你浮雕腮红
在曲明城中待了小两日,司妍和亓官仪都觉得有些进退两难。
他们在出门前,都因事态紧急而无暇折去五皇子府花时间查典籍,又因亓官仪准确判断出的地方只有两个,先后都走一遍也比查典籍省时,他们就直接带人出了京。
然而却没想到,昭江云家和曲明云家,都一口咬定没有云离这号人!
这就很尴尬了。但凡他们承认这是自家人,亓官仪都可以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两边都说家里没这人……他们便要先行判断哪一方说的是真话,才能再查下一步。
不过现下二人已在曲明,如若再折回昭江,就又要费一段时间。是以亓官仪决意一赌,自己仍从曲明云家入手,同时派了部分侍卫折回昭江,替他先行在那边查上一查。
曲明云家的堂屋里,家中主事的一众长辈也很是焦头烂额。
几人聚在堂屋里,一个年纪稍轻的直抹冷汗:“大哥,咱就这么瞒着不说,这能成吗?人家可是京里来的皇子,一旦知道咱扯谎骗他……咱全家都得把命撂在这儿!”
另一个则叹气:“你这话没错,但你瞧瞧云离现下什么样子。让这位皇子殿下见了,你怎么知道他一怒之下,咱会不会也把命撂在这儿?”
又一个道:“是啊,你们想想,堂堂皇子亲自带着人来找,这明摆着情分不浅呐!真让他就这么见了云离,咱担待得起吗?”
“也是没想到,这小子还真能结交上皇子!”
“可不?只怕还不止结交皇子。你们没听说吗?来的这是七皇子,皇后娘娘生的;但同来的那个姑娘,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女官。云离这几年在京里……混得着实不错啊!”
“……”
屋子里一片七嘴八舌,坐于主坐的族长则一直没开口。他静听着众人争执,待得他们争执得差不多了,才深缓了口气:“行了,还照原本的主意办吧。”
他疲惫地摇了摇头:“瞒着,谁也别提。等这位七殿下走了,咱也不再管云离了,把他赶出家门便是。若他还有本事再去京里一次,也随他,他到时便是去告咱们一状,皇子殿下也不至于再杀过来替他出气,比现下就见着人稳妥。”
“哎,好吧……”底下刚有人一应,族长看向门口目光微凛:“噤声。”
众人循着望去,遥见亓官仪正带着人过来,纷纷换上了笑脸,起身相迎。
亓官仪身侧,司妍拽了拽他的衣袖:“殿下觉得云离有几成可能在曲明?”
“七成。”亓官仪道,司妍惊诧:“七成?!那还废什么话啊,直接搜吧!”
亓官仪一瞟她:“你当这些望族大宅这么好搜?哪个没点暗道密室?还是得先从他们嘴里问。”
二人说着已走近了,亓官仪不再看她,目光平静地扫过屋中众人:“打搅各位了。”
“不打搅、不打搅,帮殿下办事,应该的。”族长一副谦和模样,赔着笑请二人落座。亓官仪在八仙桌右侧坐下,司妍也没瞎客气,被他一睇就坐去了左边。
随来的侍卫在两旁侍立得齐整,将整个堂屋中都压了一层肃穆。一时也轮不着司妍说什么,她就喝着茶听,发现亓官仪真是——一颗红心!装满黑水!
他这个聊天方式太坏了,司妍估摸着,他若不是个皇子,对方可能已经打人了。
亓官仪根本就不明着提正事,坐下来就跟人家闲话家常,聊聊家里多大产业啊?多少亩地啊?有几个孩子啊?最大的孩子多大啊?
在人家答了自家最大的孩子今年多大了之后,他呵呵一笑:“那云离呢?”
族长:“……”司妍眼看着人家额上青筋一跳,还得笑着说殿下您真会开玩笑,我们家没这号人。
然后亓官仪也不继续逼问,喝了口茶又聊别的。比如曲明城有什么好吃的?有什么好玩的?哪里风景好?
一屋子人就开始给他介绍名胜古迹还有当地特产,他笑眯眯地听,听着听着嘎嘣扔出来一句:“这竹筒饭,云离爱吃甜的还是咸的?”
“甜……”果然就有人没反应过来!
屋里一瞬间的寒冷,那人不得不赶忙打圆场说在下是说甜的好吃,殿下您一定得尝尝,出了曲明可就吃不着这个味儿了!
司妍算听明白了,他这样密集的套话,对方决计会有反应不过来的时候;而破绽再露个三两回,估计他们自己都不好意思死扛着说自家没这号人了,到时候自然可以再开门见山地问下去。
便见亓官仪又喝了口茶,搁下茶杯刚欲再言,院中忽传惊叫,继而脚步声迭起!
顷刻间,堂屋中一众侍卫长剑出鞘,亓官仪眸光微凛,抬手示意他们不许妄动。
司妍在紧张中侧耳倾听,很快,她听出这脚步声整齐得令人咋舌。
这分明是几十上百人的脚步才能踏出的声响,但齐得只有一个声音。让她想起了现实世界的国庆大阅兵……
满屏的大长腿!满屏的高颜值兵哥哥!
片刻,那方的人从院门前的石屏后走了出来,左右各一列,身上的铜色铠甲与亓官仪身边的侍卫一般无二。
接着,一身穿银甲的男子走了出来,斗篷在他身后披着,在阳光下显得威风凛凛。
司妍目瞪口呆:五爸爸?
亓官仪微滞后起身迎向门口:“五哥。”
“有劳了。”亓官修颔首,目光转而看向他身后的云家众人,“云离呢?”
主事的族长上前道:“殿下,这里头有误会啊!我们刚才还跟七殿下解释呢,您说的这位云离,他不是我们家人,可能是昭江云……啊!!!”
一声惨叫中,众人只觉疾风一闪,再定睛时,便见族长紧靠着屋中柱子,脸上冷汗直淌。
而亓官修手中的长剑刺穿了他的左肩,一直钉到柱子上。
“你是曲明云氏的族长,你叫云湛,是云离的大伯;你二弟叫云沿,三弟叫云潭。云潭便是云离的父亲,他还有个女儿,今年八月满十六岁。”亓官修握住剑柄的手略往前一推,“告诉我云离在哪儿,无论是死是活我都带他走。你若不说,我杀你全家。”
堂屋中一片死寂,司妍已然被五爸爸的气势吓傻了。
连亓官仪都显出了惊诧:“五哥……”
地窖里,云离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浑浑噩噩地在这里趴了半辈子。
他不知道长辈们现下是否在打什么别的商量,但是他们先前都要把他带上去问话,再做一做所谓的“驱鬼”的,这两天却没了动静。
或许他们想让他直接死在这儿?云离这般想着,对这个结局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自己的死状会这么惨。
他好歹也算生得不错,现下身上却一块好皮肉都没有。他额上破了道口子,流了好多血,糊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云离想抬手擦一把,可手上使不上力气,他手指动了动,便觉身下垫着的草席上也是黏糊糊的血。
他深深地缓了两息,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缓地道了句:“有水吗?”
不让自己显得更惨,是他死前能维持的仅有的尊严了。
不远处响起一声:“什么?”
然后有人走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云离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模样,但知道这人是看着他的家丁。
他便又道了一句:“有水吗?我擦一下脸。”
“你事儿还挺多!”对方粗着嗓子骂道,云离骤觉一只脚狠踢在他腰间,又重重地踩在他背上。
他背上那一片全是伤,被这般一踩,直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果然是被女鬼附了体了啊!都这般模样了,想的竟还是你那张脸?”那人嗤笑着,一撸袖子,踩在他背上的脚狠命一碾。
云离疼得眼前发白,紧攥住拳不说求他的话,下一瞬,背上乍然一轻。
同时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洒下来,再然后,听到物体沉重的倒地声。
他屏住呼吸,又听到来自于其他人的脚步。
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继而用力地要扶他起身。
云离一悚,强挣起来:“你们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
“云离!”黑暗中传来的喝声带着颤抖,在他脑中一震。
“我来晚了。”亓官修没忍住鼻中的酸楚,扫了他一眼,仗着他看不见,抹了把眼泪,声音平静如旧,“跟你说了让你直接回京。现下朝廷的粮草已经送到了,你这是何苦?”
云离好似沉浸在他的声音中傻了,滞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我想帮你……”
“谁用你帮?”
“我也想帮我自己一把。”他苦笑了一声,“我总在想,若我能做一件大事,旁人是不是就不会那样反对我与你在一起了?我……”
“行了。”亓官修不屑的笑声在他耳中一荡,云离的声音失落地停住,他却又笑起来,“主意不错,可你要是死了呢?你眼睛一闭什么都不管了,我怎么办?你要我今后几十年一心投在怎么让你葬进皇子陵的问题上吗?”
几步开外,司妍又觉得感动又觉得牙根发酸。她做夸张状倒吸着冷气一扶腮帮子,就被亓官仪横了一眼。
亓官仪噙笑看着她:“羡慕吗?”
“并不!”司妍横回去,“感人归感人,羡慕就算了。这种要和全世界作对的爱情……我是不想体会。”
“……嗯。”亓官仪挑眉瞧瞧她,闷了会儿,“你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