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她披了斗篷就往外面走,走得太急,迎头撞上了来人,那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语气淡淡道:“跑这么快做什么?”
    沈令善一抬头,见是江屿。他眉目凛冽,面廓清朗,这会儿看上起的确挺唬人的。她忽然想起刚才江婠和她说的,那个被活活打死的丫鬟的事情……
    身后的魏嬷嬷就说:“国公爷,是有丫鬟过来说,姑娘晕倒了,夫人才担心,要过去看看。”
    沈令善点点头:“之前我看她还挺好的,不晓得怎么突然就晕倒了。”
    江屿握着她的手没放,看架势,是要牵着她的手一起过去。倒也没什么,江婠是江屿的亲妹妹,出了事儿自然是要过去的。沈令善也没说话,静静跟着他过去。
    等到了江婠住的蘅光院外边,听到里面的人的声音了,她才下意识小声提醒:“到了。”
    江屿没有看她,应了一声,就直接牵着她走进屋去。
    沈令善觉得他好像还是和从前一样,把他当小孩子,怕她会摔倒似的。
    女眷们都在卧房,外头站着宋谦和江崎江嵘,还有茂哥儿和嫙姐儿几个还孩子。
    嫙姐儿年纪最小,以前是很怕江屿的,可自打见江屿解了九连环,便觉着他十分厉害,而且看上去也没这么吓人。这堂嫂长得好看,小女娃自然是更喜欢了,目下看着他俩看了,便上前甜甜的叫了人。
    而后看了看两人握着的手,歪着脑袋小声的问江屿:“大堂兄是怕堂嫂摔着吗?”
    嫙姐儿生得非常可爱,穿了件红色的绣花袄子,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粉嘟嘟的唇,声音也是奶声奶气的。
    沈令善顿了顿,就转身看了江屿一眼,就看他耐心的对嫙姐儿说:“嗯。你堂嫂她不好好走路。”
    嫙姐儿看着沈令善,立马就小声的笑了起来。
    沈令善面颊一烫,忙将手抽了回来:“我去看婠姐儿。”
    这便低着头进去了。
    里头老太太,二房三房的女眷都在。江婠躺在榻上,穿了一件象牙白中衣,老太太就坐在榻边的绣墩上,眉目慈爱的看着江婠,说:“瞧瞧你,都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折腾?”
    原来是有喜了。沈令善看向江婠。她的脸色略显苍白,不过眉宇间皆是喜色,听着老太太的话,还有些不好意思了,娇嗔道:“我又不知道?”
    她若是知道,哪里还会这么折腾?
    老太太也欢喜,就说:“好在这孩子没事。你安心在府上养几日,等胎儿安稳了,便回宋家去,以后好好过日子。”王氏要闹,不就是因为江婠一直没怀孕吗?目下有了身孕,老太太自然不用再担心王氏为难她。看在她腹中孙儿的份儿上,王氏肯定会将她当成祖宗供着的。
    江婠笑着点点头,而后看了过来,叫了一声:“大嫂。”
    沈令善就过去道:“我原先还担心呢。原来是怀孕了,这是好事儿。”
    老太太也说:“可不是嘛?怀孕了还这么闹,也太不让人省心了。”孙女有喜,老太太当然是开心的,不过这会儿看着沈令善,忽然想到这沈令善当初怎么也是同程二公子成亲五年的,五年没动静,这和离一事儿,怕是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吧?
    原先还没想到呢,如今……老太太这便有些担心起来了。
    江婠十分高兴,见这祖母若有所思的看着沈令善,她生的聪慧,自然一下子就想到了。便赶紧拉着老太太的衣袖道:“祖母,我就是怀孕而已,没什么要紧的。您和婶婶嫂嫂们都回去吧,我休息一下就成了。”
    怀孕之人宜静养,老太太自然应允,让三房的女眷都回去了。
    ·
    沈令善回了琳琅院之后,就让魏嬷嬷去库房拿些补身子的燕窝。
    如今荣国公府虽然不能同往昔相比,但她和程瓒和离的时候,嫁妆也一分不少的还给她了。那五年里,她刚开始并不擅长这些,后来没事情做,便将心思用在了陪嫁的铺子和庄子上,如今也算是有所回报。而她嫁给江屿的时候,祖母和三哥为了不让江家人看轻她,这陪嫁的嫁妆和头一回比起来,也是有增无减的。
    晚上沈令善就在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旁看账本。
    很快外面就有了动静,丹枝就进来说:“夫人,国公爷回来了。”
    沈令善拿着账本的手一顿。现在才不过酉时,他不是刚去了书房吗?
    来不及多想,沈令善就看到江屿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她便将账本一合,上前道:“国公爷。”
    她穿着一身白绸竹叶立领中衣,头发随意随意挽成一个髻,用羊脂玉簪固定,脸上的妆容已经洗干净了,看上去更加年轻,仿佛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只是身段玲珑,同五年前那青涩的模样却是不同的。
    江屿就随意问道:“在看什么?”说着就走到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旁,看了一眼那账本。
    沈令善道:“一些账本而已,我没事做就随便看看。”又问他,“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他不是一向很忙的吗?
    只是她问完,他就看了她一眼,好像有些惊讶的样子,之后才淡淡说:“有些累了,想早些歇息。”这便阔步去了净室。
    魏嬷嬷和丹枝碧桃很快就进来铺床。
    沈令善将账本收好,看了看屏风后面的净室,眼睛亮了亮,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他这么早回来,该不会是因为她早上说的话吧?
    不知道为什么,沈令善觉得有些想笑。
    作者有话要说:
    脸红
    江屿沐浴后从净室出来,看到她坐在床榻边沿,便过去道:“怎么还不休息?还要看账本吗?”以前倒是不知道她那么喜欢看账本,她总是看到数字就头疼,经常拿着功课让他帮忙写。
    既然江屿说了想早些休息,那沈令善自然也是不好继续看账本的。而且本来也是因为没事做。不过……她是想去净室的。这会儿见他要睡,那待会儿她从净室出来,岂不是要从他的身上爬进去了?虽说她在逐渐适应,可总觉得这样不好。
    于是便点了嗯了一声,上榻躺了进去。
    他也很快就上来了。
    先前两回醒来,她总是睡在外侧,占了他的地儿。这会儿沈令善便往里头挪了挪,然后仰躺着闭眼睡觉。
    这半年内,她在琳琅院都睡得很好,基本沾了枕头就睡。这两日江屿睡在她身旁,也仿佛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只是魏嬷嬷却很担心,虽然面儿上不说,可这夫妻之礼未行,总是觉得不踏实。沈令善自己倒是没觉得什么,其实当初江屿要娶她的时候,她也不明白,就算他真的要报复她,也不用这样大费周章……
    可事实证明,他对她很好,反倒是她小人之心了。
    还有……他喜欢她吗?沈令善不敢往这方面想,虽说她和江屿青梅竹马,可小时候大多是她跟着他的,他被她缠得不耐烦了,才让她待在他身边。
    沈令善忽然想起了程瓒,她之前的夫君。
    程瓒比她年长七岁,是个温文尔雅学识渊博之人。程老爷子同她祖父是表兄弟,在辈分上,她理当叫程瓒一声叔叔。幼时她对程瓒也没什么,只觉得他平易近人。在她十二岁的那年,她跟着三哥一道去骑马,马儿受惊,她差点命丧马蹄之下,是程瓒忽然出现,并救了她。
    那时程瓒只当她是小孩子,强劲有力的手臂牢牢揽住她的腰,她的背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他则在她耳畔淡淡道:“别怕。”
    那时候她怕极了,可他说了别怕,她就真的不怕了。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这等惊心动魄之事,加之程瓒才华横溢,容貌出众,她便喜欢上了他,从此眉间心上,心心念念。
    可是程瓒并不喜欢她。
    他喜欢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女子,那时的荣国公府四姑娘,骄矜自负,容色无双,自然觉得,程瓒总有一日会喜欢上她的。然而事实却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她嫁入程府第一日起,程瓒便待她相敬如冰,甚至整整五年,都不曾同她有过夫妻之实。
    有时候她也不明白,当初程瓒当她是晚辈时,尚且对她关爱有加,成了亲,却为何连一个笑容都这般吝啬。
    而且居然还那样对她……
    沈令善转了一个身,不再去想。
    只是脑袋越来越清晰,半点睡意也无,有些感觉也越来越清楚。耳畔是男人的平缓的呼吸声,他应当是睡了吧?这个时候再吵醒他,怕是不太好……可是她憋着又睡不着。
    忍一忍?这会儿子时都不到。
    沈令善用力攥着身下的被褥,小心翼翼的转过身,蜷着身子睡觉。
    ……还是不行。
    身旁的男人终于有了动静。他抬手,轻轻摇了摇床头的银铃。
    外头守夜的丹枝很快就进来了。
    沈令善这才从榻上爬了起来。丹枝给她披了一件外衣,伺候她穿好睡鞋,带她去净室。
    从净室出来,就看到江屿正穿着寝衣坐在榻边。倘若他睡着,她便要从他身上跨过去或者爬过去了,所以他是在等她吗?沈令善一张脸涨得通红,比早上他亲她的时候还要烫。总觉得江屿真是太了解她,仿佛她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
    她硬着头皮上榻,将脸朝向里侧。
    床帐再次放下。
    沈令善静静的闭着眼睛。而后就感觉到身边有一具温热的身躯,将她揽到了他的怀里。他也和她那样侧躺着,她的背脊靠着他的胸膛,两个人紧紧的挨在一起,非常亲密的姿势。她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呼出的热气,一下下的拂到她的脖子、肩膀上。该睡觉了的,只是后劲处一阵酥`痒……好像是他在亲她,而且抵在她臀上的那个东西……
    沈令善意识到什么,这才陡然睁开了眼睛。
    她深吸了一口气,便道:“……我今天今不方便。”下午她的月事刚来。
    说完这一句,江屿便不再动了,只是还从身后抱着她,之后才道:“善善,我没有那个意思……”语气仿佛还带着些许笑意。
    有什么好笑的?沈令善想。不过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思忖了一番,沈令善才意识到自己大抵是会错意了。他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是她自作多情了。沈令善用力将脸埋进被褥里,一时也不想和他说话了。
    ·
    次日沈令善随江屿去了一趟荣国公府沈家。
    上回三朝回门,江屿远在漠北,是沈令善独自回去的。今日来沈家,江屿是下定了心思要给她体面。他牵着她进了沈家大门,沈令善抬眼望着他的侧脸,想到小时候,他也曾这般牵着她的手带她过门槛。一晃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沈老太太年近七旬,早已是白发苍苍。她穿了一件大红五蝠捧云的刻丝交领长袄,看到沈令善非常高兴。祖母从小就疼她,沈令善看到她,就感觉自己还是个孩子似的,叫了一声:“祖母。”
    沈老太太细细打量孙女,瞧她穿着打扮甚是气派,适才和江屿一道进来,亦是格外的登对。
    “祖母安好。”江屿也行了礼。
    听到声音,沈老太太转身看这个孙女婿,淡淡点头。她是一直都不喜欢江屿的。而且如今的江屿已并非昔日那个斯文的少年,这样手段狠毒,权势滔天之人,沈老太太是不放心把孙女嫁给她的。只是……说到底,的确是他们沈家亏欠了他。
    沈令善站在祖母跟前,又转身朝着身侧之人打了招呼:“三哥。”
    站在沈老太太右手侧,穿着一身靓蓝色锦锻棉直裰,身材高大,长相清朗的男子,便是沈令善的三哥沈迳。
    目下沈家正由沈迳当家。
    而沈迳的上头,原先还有沈述、沈遇两位兄长。
    沈家世代将门,岐关一战,荣国公沈庭东同长子沈述、次子沈遇战死沙场。沈家长房便只留下沈迳这个独苗。沈迳自幼不喜念书,最喜欢跟着父兄一道舞刀弄枪,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同父亲和兄长一道上战场。只是岐山一战后,沈老太太骤失长子嫡孙,便不愿沈迳再冒险,是以如今沈迳只在兵部任职。
    沈迳快到而立之年,在官场历练了几年,身上早已没有昔日那猴儿似的顽劣模样。见着妹妹,沈迳才轻声道:“善善。”
    而后看向江屿:“妹夫。”
    江屿回礼:“三哥。”
    沈家的女眷孩子们也一道来见沈令善。
    沈令善看着他们,她的大嫂陈氏,陈氏身边站着一个高挑清秀的少年,是她大哥留下来的独子沈檀,今年已经十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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