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和馋

    疯闹了一上午的淘气包终于是睡醒了。
    踢踏着小拖鞋就往楼下跑,正巧看到姥姥在收拾餐桌。
    满满一桌子好菜被吃空了,她年纪小,也知道大人们瞒着自己吃光了美味佳肴。
    当下就不开心了。
    “姥姥。”小嗓子洪亮地喊。
    “我们囡囡醒啦,饿了吧,姥姥这就给你准备午饭。”
    “我不要吃饭。”溪曦小脑袋一扭,拒绝后补。
    怎么可能不饿,她饿得小肚子咕咕叫。
    可是比起午饭,另一件事更值得期待。
    溪曦转身往厨房跑,找到熟悉的冰箱,冷冻层她正好够得着,满心欢喜打开。
    找到目标的棕黄色纸箱,再一看,神色大变,从难以置信到心如刀割。
    数了好几遍,最后认清了事实,“哇”的一声哭出来。
    在餐厅收拾的冯老太被这一阵凄惨的哭声吓得手都哆嗦了,连忙跑回厨房看。
    只见小姑娘扒着冰箱门,眼泪花了整脸,小鼻子红彤彤,整个人一抽一抽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实在可怜啊,冯老太哪里见得了这个,心疼得不行,连忙哄着。
    “怎么哭了,囡囡。”
    “箱子……空了的……”太惨了,溪曦委屈得不行。
    冯优秀把刘溪曦送回娘家的时候,随身携带了一箱子解暑良品,雪糕。
    她怕二老宠溺孩子,经不住求,什么甜的吃的都放之任之。
    刘溪曦这口整齐的小白牙刚换好,可不能蛀了毁了。
    与其和父母苦口婆心效果甚微,不如从孩子入手。
    冯优秀和女儿约法三章,这一个暑假只许吃一箱雪糕。
    溪曦笑眯眯地点头答应。
    冯优秀知道她的小伎俩,补充道:“吃完了不许找姥姥和姥爷偷偷买,我每天都会电话检查。”
    “妈妈——”上一秒还得意洋洋的小脸蛋瞬间垮下来了。
    “你刚才已经答应妈妈了,即时生效。”
    一箱雪糕28根,可是暑假有65天。
    太不公平了,她想上诉。
    冯优秀随手拿出一张时间表,“呐,妈妈整理好了,你每天的功课,手工作业,按时完成会有奖励哦。”
    奖励制度对孩子而言,那诱惑可比雪糕大多了。
    溪曦接过时间表,上面写的很细,除了作业细分,连一天喝多少ML的水都标得很清楚。
    那28根雪糕也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暑假过了一半,溪曦每天都遵守着妈妈的时间表。
    回笼觉睡得满头大汗,正是热的时候,她一醒来,满心期待地打开冰箱。
    前天还剩一半的雪糕箱子,现在空得很,仔细数数,只剩零星几根了。
    这是什么人间惨案啊。
    在见证了大人们瞒着自己大快朵颐之后,又经历了雪糕失踪案。
    溪曦没憋住心底的委屈,哭得好大声。
    冯老太才反应过来,刚才为了待客,把雪糕分了大半。
    原想着等收拾完,再叫老伴儿去买些回来补上,没成想她一醒来就发现了。
    这下可好,东窗事发。
    “回头姥姥给你补上。我的小心肝哟,不哭了啊。”
    溪曦边哭边摇头,“妈妈说了,不能让姥姥买。”
    “咱不告诉她,你妈妈不会知道的。”
    哭声戛然而止。
    “真的吗?”
    “真的。”
    “姥姥你现在就去买。”买到才算是真的。
    “你吃了午饭姥姥就去,你一上午都没吃饭,不饿么。”
    她饿的,但是条件得好好谈,“我想吃,姥爷吃的那个……甜甜的大枣子。”
    冯老爷子饭前好那一口泡了红枣的老酒,好喝得眉毛掉下来。
    酒香枣子甜,从前都是他一人独享,溪曦来了,这枣子就要分出去一半。
    小丫头眼馋,每每等到饭点才能尝到,今天虽然错过了,也不可以例外。
    冯老太不同意老伴儿给她喂这个,小孩子怎么能吃这么高度数的呢。
    虽然只是红枣,可泡了这么久,早就渗透了。
    见姥姥不同意,才收了哭腔的人儿嘴角一瘪,又起了风雨欲摇的势头。
    也罢了,哄她过了这茬要紧。
    “吃完了午饭,才能吃枣。”
    “好。”
    顺了她的意,什么都是好的。
    好不容易安顿好小祖宗,有被催着去补雪糕。
    冯老太火急火燎地出了门,小卖部就在不远处的街头,来回不过十来分钟。
    她想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这才留她一个人在家。
    冯家姥姥是忙糊涂了。
    除了自家不省心的主儿,今儿个家里,还多了一个身体不适的小客人。
    江酬被邀去客房休息,虽说是休息,也是一觉不安生。
    半梦半醒间总觉得动静不断,隐约还夹着嘹亮的哭声。
    过了不知多久,世界归于平静,他阖眼小睡了一会儿。
    再醒来,感觉好点了,起身下了楼。
    冯家院子里养着一颗老槐树,老爷子知道外孙要来了,挪了树下的桌椅板凳,绑了个结实的秋千。
    秋千不高,可对于她而言还是高了。
    姥姥用碎步给她改的风凉裤最适合炎热的夏天了,宽松透风,跑起来轻快方便。
    身上套了件简单的圆领白短袖,一样的宽大舒适。
    精致的五官,小小的脑袋,柔软的齐耳短发乖顺地贴在两侧。
    在遇见他之前,溪曦不喜欢蓄长发。
    某一年暑假,以邻居小哥哥为首的那群孩子,因为长头发不肯带她玩,说女孩子最麻烦了。
    溪曦回家就剪了头发,再到小哥哥面前,他无话可说,只能肯了。
    那个暑假他们爬树下河,去田间去地头,玩得最疯,也最开心。
    江酬第一次见到他(她),
    映入眼帘是这样的画面。
    黝黑皮实的小人儿坐在树下,宽大的上衣将他(她)衬得更小只了。
    浅色棉麻长裤底下露出一双小脚丫随风悠哉荡着。
    塑料拖鞋已经被晃落了一只,索性连另一只也踢掉算了。
    腿上放着比脸盘还大的瓷碗。
    只见他(她)微微低着头,也不用筷子,伸手在碗里一掏。
    抓起一颗红黑的什么往嘴里塞,腮帮子鼓鼓地,嚼啊嚼着,吃得很香。
    脑子里闪过温禹霖在席间说的话。
    小屁孩,是没说错。
    大约是她吃得太香太投入,江酬好奇了,又或者是馋了。
    方才中饭他就没吃几口,这会儿缓过来,只剩饿了。
    他走近几步,想看看碗里装了什么。
    那是什么啊,黑黝黝的一碗汤水。
    十五岁的少年脸上露出敬谢不敏的神情。
    “你是谁啊。”
    吃完了蜜枣的馋嘴猫终于分了心,看到不知什么时候驻足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她才哭完,嗓子透着不清脆的哑,淘气属性展现的淋漓尽致。
    江酬一愣,他不知道该将自己归纳为什么身份,不是客人,更不是亲眷。
    像是一个误闯的外人。
    他不要面子的啊。
    被矮自己半截身子的小屁孩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内心的窘迫溢出来了些。
    他转移话题:“这碗里是什么。”
    他一问,溪曦就献宝似的举起碗来,递给他看。
    小小的脸上光彩夺目,是炫耀,还有一丝得意。
    “大甜枣子,你没吃过吗。”
    江酬挑眉看着,碗里只剩一点汁水,哪来的枣子。
    “最后一粒被我吃完了。”
    溪曦转溜着眼珠子,跳着落地,打量他几秒,放下碗拉过他的手就往厨房跑。
    她嘴馋,冯家姥姥把酒酿坛子放在吊柜上,是她垫了小板凳也够不着的位置。
    溪曦跳下秋千,还特意用自己的身高丈量他的,应该是足够了。
    冯家的厨房间就挨着院子边,她力大无穷地拖着高自己不知几个头的少年,脚步却不减。
    等她松了手,江酬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五指印子,不自觉蹙眉不展。
    她刚才,好像就是用这只手抓着那湿漉漉的“枣子”。
    “你瞧,就在那上头柜子里,有一个黑色的酒坛子。”
    江酬被他(她)叫回了神,听着指示打开柜子,里头的空间一目了然,酒坛子很容易找到。
    “快拿下来啊。”他(她)催促着,眼里全是急不可耐。
    江酬犹豫了几秒,还是顺从地拿下来。
    坛子不大,却实打实地沉,他费了些力气,稳稳地放到台面上。
    溪曦搬来小板凳,麻利的站上去。
    掀开坛子的封口,浓郁的酒香伴着甜蜜飘荡在屋子里。
    四处看了看,没找到趁手的工具,索性就直接上手了。
    抓起一颗就往嘴里塞,嗯,是吃不够的甜味。
    “你要尝一尝吗。”
    抓了一颗吸饱了老酒的枣子,举到少年面前,咧嘴一笑。
    江酬看着她被酒水沾黑了的掌心,上头乖乖躺着一颗大枣子。
    直觉告诉他不应该吃的,这味道,和刚才席间闻到的如出一辙,还更浓郁。
    然而,嗅觉打败了直觉。
    酒味伴着香甜萦绕在鼻尖,他不自觉吞了吞口水,是想的。
    少年微微启唇。
    他(她)踮着脚尖就把掌心的枣送到他嘴边,直接塞了进去。
    这一通喂食,带了些野蛮和不容拒绝。
    “甜吗。”他(她)笑着问,带着想被认可的期待。
    江酬回味着舌尖的甜,又品着酒意香醇,真诚地笑了。
    他点头:“甜的。”
    溪曦高兴了,也跟着傻笑。
    偷着吃的总比光明正大来得更有成就感。
    当然,做坏事会伴随着负罪感。
    又捞出了两粒,一人一粒吃完,盖上封口,指着坛子对他说:“哥哥,你放回老地方吧。”
    江酬依言照办,还原了案发现场。
    两人没事人一样地走回了院子里,心照不宣地当作没发生过一般。
    溪曦坐回秋千上,她这会儿口腹之欲是满足了。
    对了,还忘了一茬。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江酬迟疑着寻找措辞。
    溪曦等得没耐心了,拐了个弯:“你明天还会来吗。”
    长得高真好啊,自己怎么费力都拿不到的东西,他一抬手就能够到了。
    江酬想着原计划,在曲市应该会待两天,所以他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答案,溪曦更高兴了。
    那天。
    冯家姥姥从小卖部抱着成箱的雪糕回来,看到自家囡囡满手满嘴都是残留的酒渍。
    又好气又好笑,索性领着她洗了个澡。
    镜头转到一墙之隔的街边。
    烈日当空,江酬正走在回酒店的路上,越来越觉得口干舌燥,走不出几步,脚下一软,恍惚间天旋地转。
    零星几个路人赶忙围过来,叫人的叫人,报警的报警,顿时一团乱。
    十岁那年的暑假。
    溪曦一直没有等到允诺了第二天会来的小哥哥。
    偷吃酒酿蜜枣这事也只破例了一回,她有些失落。
    十五岁那年的暑假。
    昏迷不醒的江酬被救护车送回了A市。
    那一群结伴撒谎的少年被各自父母领回了家,挨着家法受着教训。
    很久很久的后来,他们如愿以偿地在一起了。
    偶尔闲来无事,溪曦也问过江酬,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江酬想了想,回答:第一次见你的那年暑假。
    溪曦不信,他压根没认出她来好吗,这种哄人的话,骗小孩呢。
    江酬笑了笑,不反驳。
    他知道的。
    当你对一个人,一件事,一样物产生好奇的那一刻。
    正是怦然心动的瞬间。
    毋庸置疑,不容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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