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节

    弘晚唤了女儿到身边,抱上膝头,轻声地哄:“赶明儿让你额娘教你。”
    永念撅着嘴巴不甚乐意,眨巴着大眼睛从桌对面坐的额娘看到眼前的阿玛,扭着衣襟声地:“要师傅教,像哥哥一样,念儿要师傅。”
    弘晚扫过她的刘海,低到耳边,不知了句什么,姑娘就笑了。
    坐在我身旁始终没有言语过的胤禛抬了抬手指,腻在弘晚怀里的永念便出溜到地上,提着裙摆爬到他的腿上。
    两个人的耳语声不大,我刚好听清,一问一答——
    “你阿玛什么了?”
    “阿玛要做念儿的师傅。”
    “玛法做念儿的师傅吧?”
    “真的?”
    “真的。”
    “阿玛怎么办?”
    “让你阿玛再生个女儿,做她师傅。”
    “生两个行么?”
    “行。”
    “玛法什么时候教念儿。”
    “明儿。”
    “那今儿晚上念儿跟玛法睡。”
    “你阿玛怎么办?”
    “让阿玛再生个女儿,跟她睡。”
    胤禛就哈哈笑起来,连我这个偷听的都忍不住笑。
    若非留意,怕是难以注意,在所有人皆是欢愉时,弘时的不快。
    除了我和胤禛,这一桌围坐的皆是子辈孙辈,弘昼与我亲近非一两年的事,剩下一个非我亲生的便是弘时,也难怪他不自在。不是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只是若真的不唤他来,如正在患病的福惠那般,怕是他的心里更要别扭。
    弘时的福晋很识得体面,偶与墨晗话微笑颇为投契,未如她夫君那般如坐针毡。
    弘晚与他邻坐,攀谈了几句,弘时一一回了,不甚热情,却也是一贯如此。这般心性不似兰思,偏又不是胤禛那般,好像骨子里就冷漠似的,对什么都不热切。
    年长的兄弟支言片语,挡不住年少的兄弟们你来我往,好像要把之前分离数日未的话全部讲完,没完没了,雪都停了,话音仍未住。内容倒是简单,无非你读了什么书,我看了什么景,师傅教了什么,哪些有趣哪些无趣,如此而已。谁也没提弘历去祭祀的事,更没问弘晚去做了什么,如有默契。
    直至回到房里,我的耳中仍是嗡嗡作响,言犹在耳,连带笑声。
    永念真的跟着我们回来了,偎在她玛法的双臂间,揪着胸口处那条盘龙的须子,柔柔软软地着话,还是那样你一句我一句的,跟真事儿似的。胤禛靠坐在床头,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不大会儿工夫丫头便睡了,唇角弯弯,眉眼弯弯,手指勾缠在他胸口。
    我站在床边探身看着,帮忙一起放到床上掩好被角,正要起身时被他揽靠到胸前,那双眼睛方才还在盯着他的永念,此时已转到我的脸上。
    一盏烛光,还有永念均匀的呼吸声,却听不到他的。
    隔了好久,一句无声轻吐:“真像。”
    在永念吧?我向床上安静睡着的人儿看过去,头,“像弘晚,更像挽儿。”
    他的面孔便抵在我面前,仍是轻缓,“像你。”
    我忍不住笑,压着声音声地:“那得把我倒回到这么大去,现在怕是不行了。”
    “我记得就行。”他着,更加弯了脖颈,愈发轻地诉在耳中,“现在这个样子,刚刚好,我爱的样子。”
    “你方才吃了什么?蜜糖水?”
    “你试试……”
    热乎乎的气息吹进耳窝,换我一声低讶,这个男人要做什么?在这种时候……腰后的手掌轻轻地推,更加贴近胸膛,停在耳畔的呼吸令人生痒。
    我试着在他唇上吻了吻,摇头,换来他的不满。转瞬,圈在我背后的手臂只剩余温。
    呆愣间,肩头覆上柔软斗篷,胤禛亦然,握了我的手便往外走。
    冷风袭来,吹于湖面,更见凛冽。
    还以为他要拉我去远处,原来只是站在长桥,走走,停停。无人掌灯,无人跟随,连守卫都不见了踪影。黑风冷月,残雪冻湖,能听到远处的林叶声,回响于寂静夜晚,唯有牵着我的那只手是温热的。
    他圈我立于身前,脸颊相贴,好似在看同一个方向。
    适应了黑暗,便能看清雪后的云,积了一片又一片,遮掩了大半个月牙,若隐若现。
    “冷么?”他问。
    我摇了摇头,开口时有些哑,“不冷。”
    缠在腰间的手臂松了又紧,我已整个包裹在他的厚重斗篷中,只露了面孔在一片温暖的毛绒绒间,更为柔软的是声音,“若是冷,便回去,别再染了风寒。方才那么多人也没好好地和你上两句,若是不困,陪我呆一会儿。”
    “好。”头应了,却再无声响,好像真的就是呆一会儿,不需话般。
    风吹云动,半隐的月亮便多现了几分,暗沉夜色明亮些许。
    捏了扶栏上的积雪,转瞬化在指间,反复,仍是。
    他的下巴压在我肩上,无声地看,也任我依靠着。
    许久,我以为要这样站到天亮,他才出声,缓慢得如同呓语,“没有话和我么?”
    我有话想么?站了这么久,心都静了,甚至忘了出来前在做什么……在他怀中转了个圈,腰后已被稳稳托住,他的脸压低在我面前。难怪夜空中没有星星,原来都凝聚在他的眼中了。
    要不要一声呢?还是直接……
    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被他盯视的,嘴巴比脑子快多了,直接得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我想吻你。”
    他就如我方才那般,又低又轻地回了个“好”,动也不动地望着我。
    一个没有吃过蜜糖的男人,怎么会是甜的呢?
    一个强势惯了善于引领的男人,怎会如此温柔?
    未曾饮过半滴酒,我便醉了。
    他就只是圈搂着,不令我被冷风侵袭,任我侵袭他,然后紧紧拥在胸前,以斗篷完全笼罩。一片黑暗中,探了手去掐在他腰上,根本没有使力,反被讥了一声:“睚眦必报。”
    那道低沉嗓音分明笑着,却令我打了个寒颤。
    我就离了地,悬着脚蹬了两下踩在空气中。
    “冷么?回去?”
    “不。”
    他就在我眼前笑起来,夜色中愈见温暖,与在厅中席间的笑全然不同。放弃蹬踩的双脚越发腾空,整个人被他托抱在双臂间,向着更远的地方走过去。
    “放我下来自己走吧。”话是这样,我却在他肩上枕得舒服,揽着脖颈仰望。
    那双手臂便又紧了些许,“这么儿份量,我还抱得住。”
    “那我努力不要长胖,你再多抱几年。”
    “还可以再长一些。”
    我蹭在他的脖子上,暖融融的。
    那些积云随风而动,时间却恍如静止,长桥没有尽头。直至他的声音打破静谧,“过些日子便回宫了。”
    是啊,快腊月了,要回宫了?不知他有何安排,随行便是,他去哪儿,我去哪儿。
    脚步倏停,我仰头望去,四目相对。呼吸间,他又道:“待天暖了,再带你来。”
    “好。回宫看腊梅去,等天暖和了,再回来看荷花。”
    他就抱我立在栏边,望向广阔湖面,仿佛手一松,我便会掉下去。正要开口,听得他:“你真的没话和我么?”
    “你……”三十年的日子真心不算短,了解更是不可谓不深,他对我、我对他皆是。胤禛这个男人,不要猜,更不要跟他做问答游戏,最好的方式就是选择题,要么一要么二直接丢给他任君选择,一清二楚,否则,他会反过来把你绕晕。心地在他面上找寻情绪,试探地问:“是怨我没有话和你,还是觉得我心里有话没?”
    “你心里想的。”
    “此情此境,我该想什么?”揽紧他的脖子更加凑近一分,学他将声音化为气息,“胤禛,也许在出那道门之前,我的心里还在想些什么,现在,什么都不想想,也想不起。”
    他没回我,皱着的眉头微微挑起,似冰雪稍融。我以指尖抹过,顺势扶到他脑后拉低,压在耳上咬住绒毛领子覆盖下的柔软皮肉,“悄悄告诉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想……把你推到湖里,谁也看不到的地方……”
    “那可不成。”
    我!真想撕掉他脸上那层皮!往日他逗我时怎样都行,百般皆是对,好不容易换我鼓足勇气逗他一回,就这样严肃又认真地拒绝!
    捶在肩头的手包握在他掌中,我已踩到地上,堪堪靠住扶栏,被他压了个瓷实,推也推不开。
    “前两年你若这般对我,我便随你推下去,现今……我倒不怕被人笑话,只怕你再受了凉。先把身子养好,日后少不了你的。”
    才他认真,这会儿便不正经给我看,忍着脸上烧热努力瞪视,唇上倏的一疼,随舌探入的还有低语:“到时候不要哭。”
    ☆、293.后路徐禑
    宫里的日子和在园子里没什么区别,吃饭,睡觉,逗孩子。
    还是有区别的,和离宫前不同,皇上睡回来了。我很欣慰,却不能表现出来,哪怕每日只是面对那些丫头,也不能让她们笑话。
    不知胤禛打哪儿弄来条狗,居然是松狮,看起来已经不是狗,差不多长成的样子。少见的奶白色,衬得嘴巴更显蓝黑,憨得让人看到就想笑,极其可爱。别孩子们没见过,我都从来没在这个时代见到有人养过。
    初见的时候,一大坨方正的奶油块立在雪中,几乎融为一体,耷拉着眉眼一动不动,还真跟石狮子有几分形似。别永瑾永璠不敢上前,就连弘历和弘昼都有被唬住了,反倒是永念硬生生冲上去,把狗吓了一跳,也把牵狗的胤禛吓得不轻。
    我抱着永念轻轻地摸在背毛上,姑娘咯咯地乐,引得几个男孩子也凑上来,一人一把地摸着揉着。松狮个头大,胆子却,从坐变成卧,垂着脑袋埋在雪里。
    “玛法,念儿要骑狮子。”
    从大到数张面孔皆是一愣,蹲在雪地上从狗看到跃跃欲试的永念,神情转换得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胤禛在笑,出声接口的是永瑾:“念儿,大哥背你吧。”
    “不要。”
    永璠又:“二哥背你。”
    “不要。”
    弘历和弘昼未及开口,连着拒绝了两回的姑娘一把攥住狗毛,瘪着嘴坚持:“骑狮子。”
    固执是有遗传的,向来安静的永瑾也犯起犟来,“大哥背你,让你骑着跑一大圈,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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