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节

    兰思还好,偶尔碰面仍是温柔腼腆地笑,一副娴静独处的样子比当年更甚。宋氏冷眼旁观,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淡漠姿态。暮汐的性子没变多少,还是有些清冷,却比宋氏亲切可人,对兄弟二人不远不近的很本性,却也看不出对哪个不好或是更好。
    年氏看到这哥俩,总是有意无意地笑,有时遮掩着,有时像是隐忍不得,我只当没有看到。不知她是否还记得当年自己的女儿险些没了性命,即使活下来了仍是伤到体质,时常需要进药调理身体。若是她清楚记得,就该明白做人要厚道。
    祈筝是最最尴尬的。自己的儿子挠花了继子的脸,想他吧还得忍着心疼别扭帮臭子悲催的膝盖上药,又得照顾着那只变成花脸猫的弘昼。原本活泼开朗的女孩,竟有些抑郁的先兆,看得我都替她纠结。
    孩子就是这好,嫌隙来得快去得更快,不等伤势大好,兄弟二人又你侬我侬的凑到一处玩耍。也不知心里的别扭是真的忘干净了,还是已经人精得知道隐藏自己的情绪心事,反正在我看来,兄弟还是兄弟,分不开拆不散,打碎骨头连着筋的亲热。
    看着满屋乱跑的两个子出神,啪的一声,惊得我从榻上翻身坐起。角桌的架子空无一物,地面上断成几截的白色晃得我有些晕,还有零星散落周围的红色细碎宝石仍闪闪发亮,折射出炫人的光彩。
    弘历和弘昼站在旁边傻愣愣地看着,突然齐齐蹲在地上伸手去捡。
    “别动!”鞋也来不及穿忙冲下软塌把两个子拉到一边,如意听见响动掀帘进来,低呀了一声向外面唤着眉妩和解语,快速走过来帮忙拉着主子,仔细地检查是否伤到哪里。
    一团忙乱中,碎裂的玉质边角尖锐的划过指腹,血流出来滴到上面,像是填补了失落的红宝石,同样闪着晶莹的红光。
    看向仍靠在榻上气红了脸的红挽,皱眉低唤,“还靠着,不过来帮忙看着弟弟。”
    红挽瞪了弘昼一眼,撇撇嘴角蹭到榻边,拽着两个子的胳膊就往榻上拉扯,嘴里碎碎念着,“就甭安生,可着劲地折腾,看你们俩哪天把这房掀了。到那时候,谁也甭想踏实,谁也护不住,看阿玛怎么收拾你们两个。”
    手上一疼,烦得我冲着红挽嚷出来,“少两句不行么,这么大了跟两个孩子较劲,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亏他们叫你姐姐。”
    “额娘你就偏心吧。”红挽低语一句,扭过头靠向窗子。
    被她一嗔,我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本意不是要凶她,只是心里烦闷。
    解语凑到榻边,笑着轻声哄红挽,“好格格少两句吧,福晋手上可是伤了,心里急,您这做闺女的不安慰几句,怎么反倒还跟额娘治上气了。”
    红挽转了脸看向我,眼睛定在我手上,眼圈倒先红了,嘴动了动没有出声,分别踢了弘历和弘昼一脚。
    弘历就势爬下软榻跪在眉妩边上,手指心地伸过来又不敢碰,就着伤口轻轻地吹。
    弘昼跟过来跪在他边上,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我,手扯着我衣摆看向被如意一一捡起的碎玉。
    唉,有一就有二,在论的。
    以前我还藏着掖着,后来发现府里别处摆了几只,大大方方,胤祥府里也有,是康熙赏的,便取出来摆在自己房里,胤禛见了也很开心。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只白玉如意的命运,估计也就这样了。
    如今碎成这么多块,我倒要看看胤禛怎么修补。
    如意捡如意,也挺有意思的。
    我自嘲地笑,干脆坐在地上由着眉妩擦拭伤口,看着房里或站或坐或蹲或跪的,满是人,还真热闹。
    站的?
    看向站在门口的高大身影,一身石青色朝服,右手握拳贴在腿边,悬在半空指过来的左手有些抖,薄唇微启,愣是没听见话。
    眉妩三人才向着他福身请安,胤禛已摆了手慢步走过来,停在我身边低头看着案发现场。
    兄弟俩扬头看着他一脸的冷,攥紧了拳头偷偷看我。
    悄悄对二人摇摇头,胤禛的声音又给已经够冷的房间降了温,“怎么回事?”
    除了我仍坐在地上,屋里竟跪了一地,就连红挽都很有眼色的从塌上跳下来,低下头安静地跪着,不再吱声。
    “回四爷话,是奴婢……”眉妩跪在我身边,话还没完,竟然还有急着认错的。
    弘历的声音仍是稚气,此次起话来倒像个大人的样子,跪在地上转向胤禛,一字一句清晰入耳,“回阿玛话,是弘历和六弟玩闹,不心打碎了额娘的如意。”
    红挽低垂的头动了一下,侧看过来扫了弘历一眼,见胤禛看向众人又飞快地看回自己面前的地砖。
    我倒不知道,除了丫头肯为主子认错,这弘历竟然也会为弟弟。看来他还真是学乖了,不止不打弘昼了,连亏也能替他吃,我看不懂也不理解。
    弘昼咬着下唇脸憋得通红,我希望他能自己承认,哪怕受罚也得敢做敢当。忍着想要出口的话看着他和弘历,一室静默,连胤禛都没有再话,只是看着弘历皱紧眉头。
    “阿玛,不是五哥,是弘昼和五哥玩,不心打碎的,如意是从弘昼手里掉到地上。”
    闭了眼将脸埋在膝头,心里平静下来。
    他若是此时不亲口出来,只怕我都不知如何面对弘历,面对自己。
    仍是安静,抬头发现眉妩三人已经离开,红挽也不见了,只有胤禛仍站在身旁,弘历二人还跪在他面前。
    扶着地想要站起来,胤禛的脸出现眼前,我看着他低垂的眼睫、锁紧的眉头,手脚已离了地,转瞬坐在床上。
    “胤禛……”拉了他衣袖想要劝,又纠结着不该在孩子面前与他探讨孩子的管教问题。
    胤禛随手按在我肩上,似是安抚,转向仍跪在原处的两个背影,声音低沉不容质疑,“回自己房里,晚膳时过来。明儿晌午在书房等我,每人十篇字,五首诗。”
    我张了嘴巴看着两个脑袋几乎同时了下,应了声是,并排走出房门。
    胤禛仍是站在我床前,阳光挡在他身后。
    这回的窗外,没有再看到跳起的人影,也没有人咧着嘴对我笑。有的,只是两条黑色影子,快速走远。
    回房做什么?又罚跪?这次准备让孩子跪多久?一个时辰还是跪到晚膳,那得多久啊!
    这种教育方式也太冷暴力了!怎么就不能有话好好呢。明明就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孩子已经知道错了,就算如意再好,也不过是件死物,哪里就要罚得这么重。难道他看着两个儿子的膝盖变成血馒头,就不心疼?真是当爹的,不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肉。
    坐在床边的某人,脸上仍是没有表情,沉默地看着我紧攥床褥的手。
    怎么就突然觉得,他这是在罚我呢?
    “别整日和他们两个较劲,有时间多休息。”胤禛着从床边站起,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坐在椅中,过了好一会才继续道:“弘晚也不了,你准备着给他筹办婚事吧,待选秀之后,就娶福晋进门。”
    “今年?”指尖轻刮着身下的绸缎,咝咝的响,有些刺耳。
    生日后,弘晚就十五岁了,虚岁十六,在这皇家子孙当中确实不算。靠在床头看着满目的红色幔帐,想象儿子娶妻的情景,时光飞逝啊。
    不知弘晚可有心上人,不知他对自己的婚事有何想法,不知那个要成为他妻子的女孩子可会得他喜爱,不知他今后的生活可会快乐……我只觉心里乱成一团,像被猫抓出了无数个线头,整理不清。
    胤禛仍在话,他的声音低沉得一如既往,却让我听不出所以然。
    我能听明白的,就是他已经为弘晚选好了,据品性贤良知书达理,又据是我家亲戚。绕来绕去终于把才刚清醒的我带回了沟里,满脑子的这姨那叔还有什么舅舅之类的称谓,听得我云山雾绕不知所踪。
    想了半天,我只得出一个结论,亲戚,还是我家的。
    难道这些古人真这么喜欢亲上加亲吗?近亲不得婚配,否则生的娃就是典型的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他们看不明白么?
    唉……我现在也是古人,还是个女人,欲反抗而不得力啊。
    弘晚,你别怪额娘,真的是帮不上忙。
    那个即将成为我人生中第一个儿媳的姑娘名叫乌喇那拉·墨晗,还真是亲戚啊,竟然和我同姓,我觉得自己要疯了!
    神啊,救救我吧。子啊,带我去了吧。
    在胤禛不厌其烦的解释下,我真的数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亲,也怪我未曾用心与娘家走近吧。
    在我听来,她与弘晚的关系,就如同燕六家那个七舅姥爷的三外甥女的邻居家的表叔的姨妈的女儿,三山五岳遥不可及,愈想理清越糊涂。
    后来,在我努力分析之后,发现了一个可能性,就是这亲戚可能就是同族儿女,与我家根本八杆子打不着,就算真有什么血缘关系也绝对不可能是三代以内。我狂跳不止的心肝啊,终于慢慢的放松归位,只盼着日后弘晚的娃是个健康又聪明的,千万别出问题。
    其实,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怪康熙,就因为他当年一句话,便没了关于弘晚的历史记载供我参考。对于胤禛的儿子们我还是很有些印象的,至于儿媳,我只记住了弘历的皇后,貌似是姓什么富察氏,其它,真的是不知道啊。
    如此也印证了一件事,做人就得出头,要不我怎么单就记住了当上皇帝的四呢,像我那儿子弘昼,除了他荒唐的王爷史,我一样不知道他未来的媳妇姓甚名谁,愁啊。
    ☆、183.受罚祎然
    四爷生气了!
    貌似这回真的很生气,后果……不知会不会很严重。
    生气的起因不是我,生气的过程没有我,生气的结果……受害人却成了我。
    我招谁惹谁了?
    作为一名皇子福晋,我见天儿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守在自己的一方院里,没事晒晒太阳哄哄孩子,我能怎么着,我还能怎么着!
    干坏事?不止没干坏事,我还好心好意教儿子,不止教自己的儿子,连别的女人为四爷生的儿子都一并教了,吃的苦受的累我就不了,最后的最后,竟然还得承受那男人的怒气怨气。
    用红挽的话:这就是命!吃饱了撑的,好心没好报,多管闲事遭雷劈,等等等等。
    贴心啊,要不人们都女儿贴心呢,我现在是深有体会。可惜,当怒气袭卷院的时候,贴心的棉袄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丁当仁不让我欢喜让我忧之势弃我而去,陪在我身边的,竟然是那两个害了我的臭子。
    胤禛僵直地站在桌边,手里攥着厚厚一沓写满了字的宣纸,低头看着我。
    弘历和弘昼兄弟二人并排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脑袋左右歪着也在看我,一脸的羞愧。
    我很想装作没看到这父子三人,或者弱弱地问一句“有事么?”,可是坐在身下的椅子像是突然长满了刺,扎得我浑身难受,话就生生卡在嗓子眼怎么也吐不出来。
    胤禛心有灵犀地替我清了清嗓子,纸落在我面前,轻飘飘地,无声无息。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我是郭德纲。
    震惊了!这是谁写的啊?
    忍着心中狂笑看向那两颗低垂着的脑袋,胤禛挪了半步挡在我面前,腰间系的玉坠子叮叮地晃着,清脆的响声无法掩盖此时的尴尬,还有他脸上的阴云密布。
    暗叹口气,此时不宜欢乐,认清自己悲催的现实才是上策。
    只一叹,心中的哀怨立时闪现出来,如泉涌。
    我真想把那两个臭子一把扯过来,狠狠暴打。谁这么不开眼啊!
    好好的皇孙未来的皇子不做,偏要做那浑人,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更重要的,你们两个死子谁乐意做那娱乐大众的三俗代表都成,也别这么大咧咧的写出来啊。在后世的河蟹涩会中尚且容不下一个他,何况这里是封建社会帝王独大啊!居然还敢送到四爷手里,简直是不要命了,而且还一都不知道孝顺,连我都给出卖了。
    老娘不是你想卖,想卖就能卖!
    如此欢乐的曲调,在我心中顿时唱出了惊鸿一片,激起波涛无数。
    真是气死我也!早知道,什么笑话也不给你们讲,什么诗也不教你们读,让这个狠心阿玛罚死你们,我都一不带心疼的。哼!
    强自镇定往下看,越看,心越凉。
    我终于理解为何胤禛进门时,脸色有些铁青,因为此时此刻不用照镜子,我知道自己的脸一定也青了。不是气的,是怕,怕自己因为误了四爷的儿子,未来的皇帝和王爷,而死无葬身之地。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姑苏城外寒山寺。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从此萧郎是路人。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此时有子不如无。
    看到这里,我那个泪啊,当真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了。
    这几日只是闲着无聊,想起胤禛有事没事的就罚儿子们背诗,好心想要帮帮他们。现在看来,我的快乐教育法,真的不行,不止没有帮到儿子,反而害人害己。
    这一句此时有子不如无,真真是未卜先知,正好能当作我现如今的内心独白。不知胤禛是否也和我想的一样……
    人都养儿防老,想来嫁了未来皇帝,我是不用愁老了没人供养。既如此,我何苦还要不辞辛劳的一生再生?直生出这么一个毁我后半生的糟心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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