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我又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塔娜,笑容依旧爽朗依旧,我们的友情似乎也未随着时间改变。只是她的儿子已经娶了妻生了子,让她早早升格做了奶奶,而我的弘晖,在我眼里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我们不再疯狂打马恣意驰骋,只是闲闲地逛,看日出日落牛羊成群,也去看那片美丽依旧的枫林溪水,围坐在一起喝酒吃肉,偶尔笑笑偶尔上两句。她会问起当年的十三阿哥,会想起白龙马,胤禛看着远处不话,我也只能笑笑他们都很好。
    时间很奇妙,在这片绿色的草原上,尤其是。我不知道再见是何年月,对于当年的快乐,我们都不曾或忘,只是再难追回。
    也许,我和哥若是当初来到这里而非京城的那座皇宫,也许,我们会生活得更简单,也许,我的幸福会变成另一种模样。少了胤禛少了我的三个儿女,却也少了今日的忧或是愁。只是,那真是我所愿么?人生的选择很多,有时,无从选择,因为早就注定。
    我靠着胤禛的肩坐在草地上,看着一望无垠的绿色,仰头便是碧蓝如洗的天空,清澈得十几年不变。胤禛的手支在身后,长腿随意地平伸,看着远方的眼睛黑幽幽的像是这里的夜空。我们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丝毫感觉不到时间流逝。
    阳光变成橘色包裹住整片绿色时,他才侧头看向我,像是被这样的安静感染声音很轻,“此次回京,老八他们要搬走了,府里按规制要扩建,又要辛苦你了。”
    原来,还真是升职了,不止薪水变多了,就连住所都能变大。做皇子的好处啊!
    做了那么多年的邻居,此时分开,我并没有舍不得。即使是宣情,我们也已经很少再有机会聊天笑,何况现在的四八党早就楚河汉界分得清楚明白。
    男人之间的兄弟情怀很难讲清,他们即使有再浓厚的感情,也可以深埋在心底,永远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要做什么,如何做。我只是个女人,是他的女人,即使和那几个兄弟有着从培养的感情,此时也只能依在他的身边,必须。
    “好。”我轻声应了表示知道,仍像先前那样坐着,不再话。
    疑问与担忧仍在心底,却不再向他询问。
    近二十年的时间,胤祥于我或是于他,已经没有分别。我信,此时的胤祥已经真正是我们俩的兄弟,若他真的有事,胤禛绝不会坐视不理。
    这样的静,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这样的草原充满生机,让人融入自然的同时,能找回最平静的内心和自我。
    ☆、147.远哉遥遥2
    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疼……全身都疼。
    该是午后的阳光吧,直晒到眼睛上,明晃晃的。努力地睁开眼睛,想要抬手遮挡发现右手动不了,完全不受大脑支配,左手又被握住。
    半眯了眼睛适应着光线,握着我左手的手指轻微动了下,已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这个炎热的夏日,很具有降温效果,“醒了。”
    这是什么情况?脑子里像是瞬间失忆一样,记忆某处被摔了个碎。
    帐子里没有别人,榻边坐的胤禛俯低身子面对我,只了简单的两个字,便盯着我看。
    我努力地想要坐起来,稍一动便疼得咧了嘴角,右臂仍是不能动却开始钻心的疼。
    “别动。”胤禛松了我的左手,转坐到枕边双手握在我肩上,扶我靠在他胸前。端过一只碗舀了勺褐色的汁液喂到我嘴边。
    我的右臂被弯成了90度,用一块白缎挂在脖子上,疼痛里混合着酸麻,像有无数只蚂蚁在不断啃咬。
    该死!记忆慢慢拼凑回来了……
    命运啊,即使穿越了三百年依旧无法改变,我的胳膊为什么如此多灾多难,这也算是命中注定么?竟然,没有把我再穿回去,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看着嘴边的汤勺,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仰头看看他微皱的眉,眼睛里的愁更浓了,似乎不止是愁了。
    别惹他!喝药。
    这个时辰他该是在狩猎吧,康熙大发慈悲放他回来看着我?真不知该感激他的仁慈还是恨他,好好的皇子狩猎,为什么偏要别出心裁让我们这些做福晋的去赛什么鬼马。
    闲得他!吃饱了撑的!
    只是……当时是个什么情况来着?夜时的脚力很快,我好像冲在最前面,怎么就突然摔下来了?马鞍松了?好像是。
    我的心腾地一下揪紧,还好啊,还好康熙临时起意,不然,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就是胤禛。
    这个认知让我忍不住抖了一下,左手轻贴在右臂上,怔愣住。
    心里想的这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脑子里却不断劝着自己,只是意外。
    谁会这么狠心想要置他于死地?有这么恨他么?必须你死我活?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是否此时比我还要恨,康熙的一个决定竟让他错失了良机。
    “疼?”胤禛随手放下药碗,手掌包在我左手上,略低下头凑在我脸旁,声音里少了冷凝变得很轻,“吃了药再睡会儿,御医你的伤……要养,这段日子不要动,忍着些。”
    除了庆幸,我似乎什么都做不了,关于夜时的意外也只能闷在心里,不敢询问。此时的他看似波澜不兴,眼底的愤怒还是很明显的,我只好乖乖地躺在帐篷里当个名副其实的残疾人。
    不知那个现代的我,是否也受了这样的罪,当时摔得也不轻啊,都把我一跤摔来了这里,唉。只是,我来了这里,那个我就只剩下躯壳,一个没有灵魂的本我还是自我的身体,会有痛苦的意识么?
    摇摇头甩掉脑子里越飞越远不着边际的想法,只能哀叹:据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骨折一回,而我的人生……不管在哪个时代,竟是如此相似而圆满。
    行程仍在继续,没有人提起要把我先送回京,只能悲催地跟着大队人马继续这倒霉的草原行。眉妩每天帮我换药,暮汐也常过来陪我,很少话只看着我不要乱动,漆黑的眼眸加上一张微抿的薄唇,常害我错以为胤禛化成女儿身了。只是那个真身,变得很少出现。
    我拖着断掉的手臂,只能守在自己的一方天地,偶尔想要出去走走,门前的侍卫便会好心提醒:四爷要福晋多休息。
    我嘞个去!
    这下,连天地都没了,只有帐篷,帐篷!
    煎熬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直至九月初三,我才坐在加了厚垫子的马车里,晃悠进京城,晃回了久违的雍亲王府。
    关于胤禛的王府扩建,我是无能为力了,每天守在屋子里听着隔壁搬家的轻微响动,以及自家府里的下人在李福的指挥下,开始收拾物品做准备工作,却没有一本账册送到我面前。
    碍眼的白缎子终于拆掉了,药也不用再换,我开始了史上最惨无人道的刑罚——复健。以前看电视里演那些断手断脚的男女主角进行物理治疗时,bt的龇牙咧嘴痛不欲生,我就好想骂街加疯狂鄙视,现在,我才明白自己有多不厚道,惩罚来了。
    这真不是人受的罪,疼到就想直接死掉算了。
    苏太医很好,认真教了眉妩如何帮我按摩,只是这丫头手劲也忒大了,一个女人而已,竟然能把我揉晕了。
    胤禛可能是看不下去了想要帮我,又可能他太过心,不止没有效果反而被苏太医再这样下去福晋的手就要废掉了。我看着他与自己较劲,手劲全用在了自己的掌中,指关节明显泛白,却始终没再伸到我手臂上来。
    要狠还得是胤祥,无视胤禛瞪大的双眼,抓了我的手和胳膊就开始用力地掰,我直接晕倒以示抗议。
    不知胤禛怎么看他这种做法,好不容易醒过来的我无法接受如此残忍的对待,一身虚汗地靠在胤禛身上怒视那个没有半兄妹温情的罪魁祸首,他的表情却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焦急纠结。
    “十三爷,咱能轻儿么?我是人又不是花花草草,怎么能下这种狠手,不晕都对不起您这力道。”
    胤祥坐回不远处的椅子,眼都没抬,跷了二郎腿边喝茶边:“没那个,你就是把我胳膊掰折了,爷也晕不了。”
    是啊,我无语地头,哀怨无声地碎碎念:要不您是爷呢……我只是个女人,有柔弱的借口,总不能表现得让红挽姐弟一见着就夸自己的额娘真是条汉子吧。
    只是这种简单粗暴似乎还是很有效果的,我那弯曲的胳膊终是有了变直的迹象。胤禛开始学着胤祥的样子无视我的哀嚎,我就在不停的清醒、冷汗、晕倒中重复这悲催的人生。
    做爷就会有喜,十月廿四那天,有孕的富察氏给十三爷生了个女儿,只是这股喜庆还没持续一天,四爷和兰思的儿子弘昀便殇了。养育了十年的儿子,聪明懂事就这么没了,兰思无声地哭了很久。
    在这个天寒地冻满是风雪的冬日,新伤一道划在兰思的心口,更添凄凉。
    我懂她的悲,丧子之痛无法言,也无法出言相劝。好在她还有淑慎和弘时,就像当年的我失去弘晖时仍有红挽姐弟,虽然无法相替,却好过一无所有。不管弘时的未来如何,现在至少能抚慰她伤痛的心。
    这一年注定是要悲喜交替。
    隔了没两日,伴着兰思未尽的泪还有府里满目的白,四爷添了新喜,嫁进府门五年的祈筝终于有孕了,一个月的身孕。
    这种感觉很怪异,乾就要来了,我的心终于放下来,却又忍不住有丝酸涩。在我忍受替君落马的痛苦时,那个君却潇洒地进了人家的屋子,还以这种方式让我知道个清楚明白。
    当你悲催时最好的伤药莫过于看到有人比你还要苦恼纠结,此时,我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谛。
    府里最矛盾的人并非是我,而是那个被人夸赞的年家妹。自我带伤回府,她的喜悦便掩在微蹙的弯弯秀眉下,一双更见美丽的眼睛看着府里又悲又喜,她的心情也是一变再变,唯一不变的是对胤禛的执着。
    我不了解年绣纹从接受怎样的教育长大,以她的家世也算是官场世家,该是读过书吧,她怎么会做出这种挑拨离间的无聊幼稚行为,还是以寄居女的尴尬身份。只能她太自信了,或是有些不再那么自信,要以这种方式来谋求生存的新环境。
    暮汐没有和我提起年和她的话,只是和祈筝了,我没有偷听的习惯,只是凑巧去看孕妇。站在门外的回廊下,听她绘声地学着那副柔细软腻的女儿作态,祈筝笑了,我也忍不住掩嘴笑了。
    这姐妹俩处得还真是不错,依我看她们都很喜欢胤禛,居然没有影响感情,难得。更难得的是,年姑娘如此聪明的一个人,竟然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我只能以己度人是不可取的,至少在这对女人身上行不通,换成宋氏……估计胜算大些,可惜我不会好心提醒她。
    鉴于她还没有正式成为府里的一份子,我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去教导她如何做胤禛的女人。至于以后,现在姑奶奶身体不适,暂且当回鸵鸟,不想。
    拉着眉妩转身才要离开祈筝的房门,看到站在三合院门口的胤禛,长身而立踩在雪里,暗色的斗篷和衣摆随风飘舞,帽沿下的眼睛看不出情绪。
    向着他的方向微福一下,拉着眉妩继续往后院走,跨进院门时,手肘被轻轻托住,胤禛已走到我身旁。
    努力伸着手臂去解他颈间的盘扣,他已抬手接过,自行脱了官服换过一身墨绿色常服坐到椅中,接了眉妩递的茶放在桌上,看着窗外又开始飘下的细碎雪花低声道:“这两日下雪,你在房里好好歇着。”
    坐到他对面的椅中,在桌子下面忍不住揉了揉仍是无法伸直的手肘,不知是否以后都是这副样子,丑不自己别扭自己知道。
    已经三个月了,苏太医至少要六个月才能恢复,痊愈至少要一年,至于弯曲的那一部分只能表示遗憾,当然,他要背着胤禛才敢出这样的话来。
    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儿。
    见他正在瞅我,忙将双手贴在腿上,头应着,“知道了。前两日李福府里的东西已经收拾妥当,八弟那边也已经搬走,等雪停了就可以动工。或是,等到明年开春?要不,先让祈筝她们住到园子里去吧,府里总是有人进进出出,没得吵了她们。”
    “好,明儿一早我和李福,让他安排。”胤禛着起身走到我面前,拉过我的右手轻轻揉着手肘处。
    “明儿再吧,这会儿又下雪了,若是不停怕明天马车走起来也是辛苦,别再折腾她们,多等几日也不怕的。”
    胤禛停了手下的动作,手掌仍是贴在我臂上,隔着的衣物似乎都被他揉得热起来,带着他的体温。我仰头望着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唇角紧紧抿着,像在隐忍什么。
    “怎么了?今儿在外面有人惹你不高兴?谁这么不开眼,告诉我,我帮你骂他。”
    胤禛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拉着我靠在他身上才低声道:“这两天你抽空去胤祥府里看看弟妹,她也快要生了。”
    我头应了声好,又听到他更为低沉的嗓音,“胤祥……被皇阿玛留在宫里了,你劝弟妹想开些,过些日子……回府。”
    被康熙留在宫里?这是什么意思?过些日子能回去?
    猜测与无尽地等待,终于变成了现实?
    我一直怕的事,终是来了?
    怎么会!
    不招谁不惹谁的胤祥,只是跟着胤禛的胤祥,怎么就会被康熙留在宫里,竟然一征兆都没有。
    他这样简单的一句,没有多的解释,就要我以嫂子的身份去劝孝颜,我怎么劝?他能保证过些日子胤祥一定能回府么?康熙决定的事,怎么可能轻易改变,胤祥……又不是太子。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沸水炸开的锅。孝颜那里我还是会去,只是,谁来开解我呢。
    ☆、148.杜鹃禔血
    康熙面无表情,没有往日的慈爱可亲,也不见了戏谑笑容,端坐在桌案后看着我,还有我身边同样跪着的胤祥。
    现代大好男儿啊,一朝穿越,在这个时代改造了近二十年,仍是一名好阿哥,竟落得如此下场。
    天子无情,还是天家无情?
    难怪那些兄弟为了把破椅子打成这副德性,难怪要让他这做爹的不省心,真真的有其父必有其子。
    不是没有情分,这么多年来摸着良心,康熙待我不薄。只是此时关于胤祥……
    难道宠爱都是假的,现如今他一句“朕没有这样的儿子”,和胤禛一样没有半句解释,你们真当我什么都知道么?即使猜我都不知从何想起。
    帝王就是这样了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切尽在掌控,什么情都可以抹杀掉。只是那么多年,他真的能当没有存在过,没有美好的回忆让他网开一面?他曾经那样夸赞过的老十三,那样宠爱着时时处处带在身后的老十三……他怎么忍心!
    胤祥倒像没事人一样,安静地跪在我旁边,腰背挺直眼睛看着桌案上垂下的金色龙纹,稳如他曾去祭拜的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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