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我劝他说:“这个懒人没什么值得拜访的。”
    韶絮然眉眼生出淡笑,“我在京都时便听闻他的名讳。”
    我大惊:“没听人提过啊——”
    “你素来不关心这些事,自是不知。”
    我抚额:“说明他名气还不够大嘛!”
    韶絮然笑了笑,温柔道:“你说如何便是如何。”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有数次没有带钱出门的经历,平月还是一如既往地忘记带钱。韶絮然去里面拜访颜瑜,我只得翘首坐在窗口,想着万一韶絮然也是个不知道带钱的人我是不是要把平月卖了换点钱。
    他俩人谈了很久,出来时已是正午,而我因为坐不住,已去外头转了一圈回来,我们俩正好面对面遇见。他见我,眉眼间露出惊讶。
    我不知他是否知晓景池珩与流阙之间的关系,只告诉他在这里暂住。他生性温雅,知晓若我想讲,那么他不用问也一并说了,故并没有多问。
    “想来你还未吃午饭,不若我们一起……”约饭这种事要我一个姑娘家开口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他脸上闪过欣喜的神色,继而又是片刻挣扎。
    “想去哪里?”
    “食香斋。”
    他笑了笑:“听闻巍城最好吃的地方便是此处,果然爱美食如你,绝不会错过。”
    食香斋的建筑规格较之三年前已然扩张了一倍不止。巍城占地面积大,人口聚集,类似食香斋这样的饮食之地不计其数,却未有它打出了响亮的招牌,以地道又独具特色的风格而远近闻名。
    能够经营到今日的程度,不知是这个哪家地头蛇在后背撑腰。
    我瞅了瞅小二热切呈过来的菜谱,想万一韶絮然没有带够钱,不知平月能抵几个钱。
    韶絮然见我面露为难失色,便问道:“怎么不点?”
    “都来........”
    “不可以,”兢兢业业的平月打断我的话,严谨道:“您又忘世子的嘱咐了,不可暴饮暴食。”
    我抬眼看她:“闭嘴,边儿待着去!出门不带钱还好意思说话。”
    韶絮然面色温和,淡笑着道:“缇缇少点些,是否可以?”
    我怒:“你怎么能跟景池珩站一条战线?”这还了得,我以为我俩如今的关系,他应该帮我才是。
    “世子嘱咐总归是为你好,”他顿了顿,又道:“毕竟是未来的小舅子,我自该与他一个战线。”
    我认为他这种想法必须扭转,否则我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你未来的妻子,难道不应该以我的感受为先么?”
    他撑起手肘,姿势甚为优雅:“既不能让你不高兴,又不能让世子不高兴。可真为难........”
    我指点他:“管他高不高兴,我高兴了就成!”
    他眼中闪过莫名得神色,迟疑了一会儿,好似恍然大悟:“缇缇说的对。”
    因此,堆了一桌子美味佳肴,我贪婪地一一品尝,待注意到韶絮然时,才发现他几乎没有怎么动筷子,便用手里的筷子敲了敲碗,“光看我做什么?你不饿么?”
    “前阵子在一家店中看见,缇缇看看,是否完好无缺?”韶絮然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我,正是我之前在玉陵一家店铺当掉的象牙扇,下面还系着景池珩给我的勾玉。
    “你怎知这是我的扇子?”
    “在京都时见你用过。古蔺进贡,自是与众不同,且这扇子只一柄,我便猜测是你不小心弄丢了。”
    我叫平月收好扇子,告诉他:“是我当掉的,不是弄丢的。”
    他惊讶片刻后道:“往时便见你对这些东西不伤心,以为是被人偷了去,不想却是你当掉的。”
    我想他大抵担心我把他送我的古玩也拿去当掉,便安慰他道:“放心,你送我的那些,都好好的藏在我屋里。”
    他淡笑,温润之声恍如一汪泉水,又如初春之风,“既是送与你的,自是你想如何便如何。”
    我猜他定然是不希望我将他送与我的东西随意当掉。毕竟换做是我,他若这般不珍惜我送与之物,定然很生气。面子上要装作不生气也做不来。
    “这酒的味道好熟悉……”我啄了几口,很像梅楼的梅酒,很像很像。
    他举起酒杯浅酌后道:“微酸、微甜,入喉丝丝清凉,这酒很特别。”
    上菜的小二小嘻嘻道:“这是食香斋特有的梅酒,好喝着呢!客官可要再来几壶,它呀喝不醉!”
    “好。”果然是梅酒,我又问小二:“从前我在这里怎么没听说有梅酒……”
    “从前?”小二愣了愣:“公子说的从前是何时?小人是去年来这儿干活的,彼时斋里已有梅酒……”
    “这酒可是斋里酿制的?”
    小二躬着身笑:“自是斋里酿的,且不外传的。小人在这里做工两年可连那酿酒的地方在何处也不知。”
    韶絮然道:“想必这食香斋主是个妙人,有机会定要拜访。”
    “斋主相貌可好看了,”小二不停嘴:“但若要拜访斋主可难了,斋主鲜少来,小人只远远瞧见一眼,那是魂儿都要被勾了去。”
    韶絮然惊讶:“女子……?”
    小二点头:“可漂亮了!”
    我啧了啧嘴,笑眯眯问韶絮然:“是否觉得很惋惜?”
    “缇缇是否误会了,只钦佩而已,”他似乎认为这样的解释还不够,又补充强调:“我心中自然只有你一人。”
    小二的手抖了抖,低首离开时压着声嘀咕:“不想那两位竟是断袖.......”
    我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宁娴去探望云堇师姐,没见着人,说是出门去了,早早回了流阙,搬了个凳子在楼上晒太阳,直到我回来,她还抵着手肘深深思索。
    上一次叫她这样深深思索的是皇帝舅舅给她和楚随的赐婚。这可了不得,之前我还答应景池珩在楚随的事上给他留有余地,给宁娴吹点枕边风说几句楚随的好话,可眼下这个情况,宁娴怕是与左柘已然情根深种。
    隔了几日,在我想出怎么偷偷进入南郭先生的药房之前,他已经配出了解药,并且交给了景池珩。因此宁娴出了个主意,叫我待景池珩睡着后,去他屋里偷。
    按照计划留在外头望风的宁娴,压低着声催促我:“爬个窗而已,慢死了!”
    “哪里这么容易,”我俩脚蹬着地面,双手攀着窗栏,愣是跳不进去,“真的爬不上去,我看算了。”
    宁娴鄙夷我:“蠢死了。”
    “这跟蠢不蠢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你,随便跳下就进去了,”我又尝试着跳了几下,“要不你给我搬个凳子过来。”
    “要多高的凳子?”
    我擦了擦脸颊的汗水,腾出手比划,“大约这么.......”话说到一半发觉声音听着不大对,抬头瞅见景池珩的脸,手颤了颤,回首望宁娴,这厮早跑走了!连声都不给我吱一声。
    友尽!
    “还要不要进来?”
    抬首,景池珩仅着绸锻素白里衣,垂着一袭墨色长发,神情散发着冷然之气,嗓音不温不火。
    我毫不犹豫地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写《女帝特烦恼》的时候,把小郡主和昭阳放在一起比了比,发现这么一比小郡主实在是有点天然呆。这就是被景池珩养出来的后果。昭阳果然是被祁宁荼毒得太久了。
    ps:下章2号0时。
    ☆、番外(景池珩)
    半月弯空,繁星点点。
    一整宿,长公主府上下奴仆翻遍京都上下各个角落,却没有找到小郡主的踪迹。
    晨光破晓之时,顾守皇陵的侍卫传来了消息。
    前几日忙丧礼,景池珩已经接连数日不曾合眼,昨日亦然,赶至皇陵,看见那小孩子衣衫褴褛,满脸血迹混着泪水睡倒在墓碑前。
    小景池珩足足十岁的妹妹,但不是嫡亲的妹妹。
    “娘亲......疼......缇缇......疼......”
    瘦小的身躯蜷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双臂却紧圈着石壁,壁上血迹触目惊心。
    景池珩伸手向她的臂膀,触手宛如冰凌般刺骨透凉,不由地颤了眼睑。虽是在梦中,可这孩子的手劲却是极大的,凭他怎么抱都抱不起来。
    “乖,先回家,回家便不疼了。”
    那孩子却固执得很,依旧是拽得紧紧的,鼻孔见不断有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沾得他两袖亦是血迹斑斑。
    在一旁的老管家忍不住说道:“世子,您得轻轻地拍小郡主的背,往时长公主便是如此安慰小郡主的。您试试看,小孩子一般都是这样哄的。”
    景池珩在原地默了片刻,没有动静,这种哄小孩子的手法,他显然做不大出来,可想到以后这孩子都得由他接手照料,早晚该学会如何安慰孩子,终于有些释怀。腾出右手,轻轻抵着她瘦弱的背部,一下一下缓缓地拍着,一手搂住纤细的腰,低声沉吟:“缇缇乖,回家。”
    这法子确实管用,孩子圈着石壁的双手渐渐地松了,小嘴轻颤,嘟囔了声娘亲。
    “乖,回家。”
    景池珩这才将孩子抱了回去,可谁知回到屋子里时,这孩子却又不肯松手。
    屋中点了暖炉,炉中置了块檀香,散柔缓舒心的香气。问讯从南厢房赶来的南郭先生一踏进屋子里,便被这屋中的暖意,惹得额头渗出了汉。
    饶是见过各种场面南郭先生看到这孩子的状况,也忍不住心疼,“未出生没了亲爹,出生后没了亲娘,如今长公主也走了,以后要苦了这孩子了。”
    景池珩抱着孩子坐在床边,透过窗的渐升的东阳落在手上边,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道:“我的血是不是可以缓解病发?”
    正写药方的南郭先生失手打碎了茶盏,笔墨糊了大半张纸,磕磕巴巴道:“世子知道了?”
    “母亲担心我不管这孩子,临走前把事情告诉我,望我照料她长大,”怀中人儿似乎感到有些不舒服,拽了拽景池珩的胳膊,在他胸前蹭了个舒适的位置,迷糊中断断续续低吟着疼,景池珩抬手抚着她的背,安慰了几下,她才稍微镇定了些,“看她这病,却像是长不大的。”
    南郭先生换了一张纸,熟练地写起了药方,“运气好些,十六七八许是没有问题的。”
    “先用我的血缓着,非先天所得的病,总归有医治办法。”景池珩又道:“先生在回避我方才的问题。”
    “是......”
    这一个‘是’字,便是六年割血相喂。
    照料小孩子是十分费心费神的事,起初孩子夜里做噩梦,哭着要找娘亲,景池珩无可奈何只好抱着孩子安慰,往往一坐就是到天明。可这孩子醒了,又十分怕他,有时候怯生生地不敢说话,连对着府里的下人都比对他显得亲切,唯有晚间做噩梦的时候,最是缠着他。
    左手臂一排排纵横布满相同的划痕,每月数次去血,旧伤痕未得痊愈,又添新伤痕,臂上斑驳的刀痕,已难以除去。
    八年前若非他父亲抢了这孩子生母留给她的治病药,她也不会如此受病痛折磨。但药已入他身体数十年,失去了最原本的功效,只能暂缓她的病发,却抵不过她入体多年的毒性,病发的时间愈来愈频繁。
    或许是偿还,又或许是怜悯,不知不觉之间,他越来越宠这孩子,几乎什么都是依着她的。想着或许找到可以医治的办法,若能让她无忧无虑活至终,也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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