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屋内炭火忽地蹦响了两声,火苗突然窜出又间隙渐灭,而后便给人一种暖融之感。
    苏子衾被温意沁暖,来时苍白的脸色已渐好些:“太子殿下可是在为今晨诏旨而发愁?”
    “正是,我实在不明父皇深意。”
    苏子衾忽而起身致歉:“您的太子之位起因于我,还望殿下恕罪。”
    云昭摆手让他且坐下:“这不怪你,我略听母后说过一些,既然司雪阁主是你,还望苏公子为我解惑。”
    他的这一番话说得平常但又略显深意,苏子衾回味了一下他的语气试探着询问:“皇后娘娘?”
    听得他疑问云昭思忖良久肃然开口:“我若与你说实情,也请公子与我坦诚相待。”
    此言一出苏子衾便知他知晓自己母亲的真正死因了,原来皇后居然也知晓内情,遂道:“苏某的确知晓母亲并非是难产而死,只是逝者已矣,苏某从未想过将旧事重起,只是遵从祖父遗愿,欲保东政国安宁。”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指紧握至发白,只是被外敞遮挡是以云昭并未看见。
    “苏公子此话当真?”云昭观察着他的表情,平静未有波澜不知是否可信。
    苏子衾浅言道:“苏某何时骗过殿下。”
    “那你隐瞒身份之事不算么?”
    听他其略带了恼意的语气,许是太子心中还是怪罪他长久隐瞒不禁莞尔:“请殿下细想,苏某从未直接否认过,何来欺骗之说。”
    云昭沉默,细细一想的确如此,也是怪不得他。
    此时小厮将茶盏端上,苏子衾接过抹盖轻吹后微微一品:“此茶可是殿下于交州给万候品尝的黄山毛峰?”
    “正是。”
    “那苏某可没有什么几假乱真的意思。”
    云昭知道他在调笑自己遂赧道:“我曾不通世故,都是多亏了苏公子多年提点,就连我的小厮也说我那日举动颇有几分你的风骨。”
    说到此处他倏地顿言,看着苏子衾闲然自若的笑意心口霍然一亮。
    “莫非公子是有意而为?你早有扶我居于东宫之心!”
    苏子衾默然凝神后缓缓抬眸直视云昭,眼中气势逼人,清冽的声音随着炉香缓缓陈淀:“因为这天下必须是您的!”
    云昭被他的气场震的一怔,苏子衾已微敛情绪自顾后言。
    “既然殿下知道我母亲亡故真相想必也知晓檀妃的吧,您既要我坦诚相言我便绝无隐瞒。怀王,早知其生母檀妃故去真相!”
    “什么?”云昭微惊,云旸居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但从表面上却完全看不出来。
    “他因此事对太后怀恨在心,长久以往便生畸念,虽是身在朝堂,却并未心系天下。”
    云昭恍然,如此便可明白为何云旸与太后的关系一直那么糟了:“那父皇和祖母可是知道的?”
    “太后不知,但陛下已起疑心。”苏子衾实言相对毫无隐瞒,“我身在司雪阁,自当承其宗旨计量天下苍生,是以无心翻起旧事。但怀王不同,檀妃被冤与侍卫私通,死后被弃置乱坟岗连个牌位都没有,他不可能就此罢休。”
    云昭心下波澜想起父皇诏书,口中喃喃道:“怀王,怀王,原来父皇已将怀疑之意隐在封号之中,以此告诫他怀思莫罔,可是既然这样为何不直接让他前去封地呢,只要远离京师就算他想重翻旧事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那是因为您啊。”苏子衾侧头看着炭火,表层已烧的泛白,微有火风一拂便簌簌落了下来,“陛下封您为储君是因司雪阁,让怀王待留京都亦是因为司雪阁。”
    茶韵偏凉,云昭静静听着,缓缓呷下。
    “二皇子心机偏颇陛下不舍,只好赐封让他安于封地;四皇子心智不齐,尚无法自理;而五皇子则贪玩有余耐心不足,自当难居储君之位;其他皇子尚且年幼,只余您和怀王。”
    云昭放下茶盏起身踱步近于炉前:“你知道我母后不喜我居东宫之位,适才我去请安便见她更添愁容。”
    苏子衾亦起,随居炭炉之侧,缓缓言之:“殿下固有忧民之心,良善之德,生来就是这储君之位的不二人选,想来您也不忍见这东政的天下将可能被怀王搅的不安宁吧。”
    云昭伸手探向炭火的上方垂眸不语似在思索,半晌才道:“三弟聪慧,若是母事被良安,你怎知他不能治理好国家。”
    苏子衾笑:“您也犹豫了不是,怀王固然聪慧,但手段往往与您相悖,必要之时甚视他人性命如草芥,无听谏言。”
    炭星“啪”地突然又跳了一下,惊的思索中的云昭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一步。
    “或许他也能成为良君,然这实是一个未知数,殿下总不能拿天下苍生做赌注吧。”
    末了云昭缓缓应下:“我知道了。”
    “皇后那里……”
    云昭知道苏子衾的提示为何意,母后本来就不愿他身在储君之位,就怕会从中作梗,于是道:“我会着力劝慰,苏公子不必忧心。只是现下情形,父皇为何既立我为太子又让三弟辅助于我,难道他是真心因为三弟朝堂经验丰富便让他相助?但按事实而言,三弟未必肯甘居我下。”
    “苏某今日以司雪阁阁主的身份前来便是摆明了站在您这一边,有了阁中势力与经验支持陛下自会对您的从政之道更为放心。然隐患亦于此,陛下同时也忧心,若司雪阁功高震主的情形再现,岂不是重蹈覆辙?所以此举大抵还在您与怀王之间犹疑,只是现下他对怀王的疑虑心更重,是以您便占了优。”
    云昭深深长叹一声闭目凝思,半晌后对苏子衾道:“我知道了,苏公子请回吧,以后定有诸多需要指导的地方,还得麻烦公子了。”
    苏子衾见他表情沉静拱手礼退:“殿下过誉了,苏某告辞。”
    此言方毕慕暖就大步流星地进了来,小厮未及通报拦也拦不住只得干站在门口,云昭知道慕暖的性子也不怪他,挥手让他退下了。
    慕暖一进门就看到正欲往外走的苏子衾,没了自己给自己施加的束缚,再面对他便觉轻松许多。
    “你急匆匆地赶来所为何事?”云昭敛尽脸上情绪恢复常态。
    慕暖也不多话直接开口道:“表哥,你是不是举荐了一位叫周愚的先生参加‘字比’。”
    苏子衾霎一听到这个名字便顿住了脚步,神色肃凛。
    云昭回道:“是,怎么了?”
    “我今日与人去看热闹,与我同行之人觉得他在复试之时似是故意错了一字,虽不知为何但为保险起见,还请表哥详查此人背景。”
    云昭听后沉思,方欲应下就见苏子衾又折身回了来。
    “殿下,此人可是交州灾民,并有一妹名绾绾?”
    慕暖听到他提绾绾的名字诧异道:“你怎么会知道。”
    云昭看了看慕暖又看向苏子衾同是疑惑:“你认得此人?”
    “是。”苏子衾点头,“此人原为益州人士,其母及妹走失后与祖母相依为命,安身于玉龙县,司雪阁在益州之人曾偶然得知其亲人去向,只是顺便装作讨水行客的样子提醒了下他。在交州之时苍长老见其与殿下交近,担心他居心不良是以查过了他的身份,因此事太过巧合涉及到您的安危便谨慎地传信于我再行查验,确保了其身份只是一介普通贫民,若殿下需要,苏某可即刻令人将详细呈来。”
    慕暖听苏子衾的这一席话听的有些傻眼,还未及问云昭便先开口。
    “不必了,我与他同行一路,他若有意加害于我何必等到此时。且来长安参加‘字比’的意见是我跟他提的,何来居心不良之说。”
    苏子衾听得此话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云昭又对着慕暖道:“也多谢表妹前来提醒,代我谢过与你同行之人。周愚初来长安不通人情世故,自然不敢贸然入官,再者‘字比’的看客大多都是丁午街店铺商者,能进入复试打开了名声求得温饱便不成问题了,且他刚刚寻得亲妹,想与她时时陪伴也不是不可能,不论如何想必他自有考量。”
    此事毕苏子衾再行退下,慕暖本想跟上去但想着他适才一番话便留了下来。
    “苏子衾刚刚说司雪阁?这是怎么回事。”
    云昭知道自己此妹苦追苏子衾良久而不得,想必关于他之事定是好奇便道:“他乃司雪阁阁主。”
    “什么?”慕暖吃了一惊,没想到她曾日日跟人却丝毫未有察觉。
    云昭见她颇有沮丧之态安慰道:“不止是你,我与他相交已久尚未察觉。”
    “欸?你与他交久!”慕暖一听更沮丧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来过这里!”
    云昭笑:“以前他与我相见从未在府中,是以未有人知也是平常,此番他既然亮明身份自当前来拜会,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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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秋戟阳折枝上 (8)
    皇帝正看奏章于书房,内侍总管进来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气的他将手中奏章狠摔在地,嘴里厉厉道:“好个苏子衾,竟然与吾施障眼法,原来他才是真正的司雪阁阁主,现下吾倒是还动他不得了!”
    “陛下您消消气,他不过一司雪阁主您可是当今天子,他亦是您的子民自然也在您的统管之下。”
    内侍总管只能如此宽慰,可事实何是如此呢,连一个武林盟主都能婉拒陛下的相邀何况是声名震震的司雪阁?
    皇帝闭眸凝神方淡下怒意:“罢了罢了,这般他便是表明与司雪阁同向,昭儿尚无经验又惺惺爱民,司雪阁倾力助他吾也能轻松不少。对了,卫领那可有消息?”
    “未,自您下旨后他便片刻不敢掉以轻心,然怀王平常而为,未有异常之举。”
    皇帝听此豁然开朗:“吾本故意将云旸封为怀王想看他的反应,没想到他那没动静反而苏子衾有所动,如此看来他与云旸并非一心。”
    内侍总管听出了皇帝口中的门道默念道:“一心?”
    皇帝笑着斜视他道:“你个老东西,倒挺会抓重点的,真没白跟了吾一场。”
    内侍总管谦虚恭道:“陛下说笑了。”
    皇帝心怀释下,便不介意地好心情给他解释:“我说苏子衾与云旸‘异心’是因他有个不愿云旸重翻往事的缘由,而这缘由的线头现在恰好在吾手里,吾本还不确定,看来他可比吾想象的还要在意多了!”
    皇帝放下心来瞄了眼适才被摔至在地的奏章,内侍总管眼力见儿地捡起拍掉根本没有的灰尘重递于皇帝。
    皇帝只接过便放下:“木郸使臣将来,你去让宫中酒侍令清点些窖藏,以备宴请之用。”
    “是。”
    苏子衾离开后便回到了苏府中,而后换了身衣裳便去到锦园了。
    塘平正于正院木椅上仰躺着,老远看去颇有颓然之态,听到脚步声方才起身,看清来人便埋怨道:“阁主,那个小丫头无论进叶府前还是进叶府后我都借着由头与她接触许久,虽有些小机灵但到底天真烂漫并无隐患。”
    “我知道了。”
    “那我以后可以不去了?”塘平也是被惊着了,今日一去那小丫头竟直言让自己做她夫君,他们相差的岁数比她年纪还大,真真是吓着自己了。
    苏子衾沉默着没说话。
    塘平起身到他身前讨饶道:“我的阁主大人,您也太草木俱惊了吧,但凡与叶姑娘关系亲近一点儿的人您都让我查,可这个小丫头实在是太难缠了啊,您不知道她她她……”说到这塘平有些难以启齿,复硬生生收回了话语。
    苏子衾揉揉太阳穴半晌开口道:“也许你说的对,不用再去了。”
    塘平一听高兴了,终于可以摆脱那个缠人的小丫头了!
    “你别急着高兴,我让你办的事怎样了?”
    塘平一听就又耷拉下脸来:“这事您可就太难为我了,连右护法都办不到何况我呢!”
    “所以我才让你想办法。”
    塘平不满地蹲下:“我办不到,办不到!那可是皇宫,还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况且连要寻的东西都不知道究竟什么样,且不说大海捞针,我就是有十双眼睛也找不到啊。”
    苏子衾也知难为他了,只是自己实在因此事而惶惶不安,阁中有人亲眼见到皇帝暗中去了福隐寺,不知自己和李国源均未讨出的东西是否被他取走了,再三思量下他便去亲证,谁知度善法师竟言“天地有命,谁可辨知”!自己忧极与之理论言其曾灼灼称说:“时机未到”,未想度善法师竟称,回他的后一句自己和李国源均是没听到,那便是“人亦不对”。
    人亦不对,人亦不对!苏子衾想着关在自己房中暗匣里的那张纸字,先皇亲笔书写又划去良多,可探那时他主意未定,但那到底只是张稿底,最后成型之物不知是书召还是其他,亦不知所述究竟是哪一个选择,但观字稿留下的最后一条未划去的选择应是几率最大,也是他最不堪回首的记忆。
    苏子衾不知叶琉涟此时正候在此府墙外左右徘徊。
    她与慕暖分开后拐去其他地方买了糖饼等零嘴,周勉自从被接到叶府后父亲就不大允许她出门了,自然原来店里酿酒的营生也就帮她辞了。好在父亲允她在府里研究,还让兄长搜集了许多稀奇原料任她摆弄,她一向喜欢这个,看到那些稀奇原料更是欢喜的不得了,恨不得日日埋在房里研究。只是酒归酒,她到底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馋糖的毛病可改不了,自己既然出来了就顺便带点她心心念念的吃食回去才好。
    “奇怪,我明明见他进去了呀,怎的还不出来?”叶琉涟看着高筑的墙头探头探脑,手中提溜的大大小小的纸包也跟着她的动作晃晃悠悠。因为苏叶两府分开,几乎日日得见之人现在连见上一面都很难 ,何况现在她又知晓了自己的心意,好不容易见着他了自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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