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这是一顶宽敞精致的朱红喜轿,轿夫抬得极稳当,令里面的人感觉不到半丝摇晃,透过偶尔被风掀开的轿帘往外望去,却只见衰草荒道,人烟寥寥。
实在蹊跷,谁家嫁娶会选在这个昼夜交替的时分进行?除此之外,竟没有半丝锣鼓声传来,轿内轿外死寂得令人心慌。
语琪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却见自己一身大红喜衣,一副新娘妆扮,而原本应该覆在头上的喜帕此刻却被攥在这幅身体的手中。她皱了皱眉,又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坐着的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后才重新端正了神色看向前方。
大量数据与资料涌入脑海,她一如既往地开始梳理原著剧情——
这是篇鬼怪小说,大概就是颇懂术法的男主李逍遥带着平凡善良的女主许灵灵闯荡天下,四处降妖伏魔的故事。饶是语琪这般的敬业人士,也不由得被这男女主的名字逗得一笑,又是李逍遥又是灵灵的,这作者是有多喜欢仙剑奇侠传?
言归正传,说起她这次的攻略目标,便是故事开头出现的一个注定被男主消灭的反派,鬼城之主傅轻寒。此人百年之前本是一小国的年轻国王,受人诅咒后变得非人非鬼,不老不死,而他统治下的国家也变成了一个阴森鬼城。每过十年,这傅轻寒就会因诅咒失去意识变成弑杀的妖魔,只有吃下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的心脏后,才能恢复清醒。
为了防止傅轻寒化为妖魔,鬼城每过十年便要开一次城门,而周围的百姓必须在每次城门大开的时候送一个新娘进城作为献祭。
故事便是由此开始,这一次被选为新娘的是林家次女林语琪。林家自然是不忍心女儿送死,便花了百两银子从十里之外的小村庄里买来了一个清秀丫头,也就是原著女主许灵灵充作陪嫁丫鬟,将她一并塞入了林语琪的喜轿之中,让两人在半路上调换衣饰——也就是让许灵灵代替林语琪成为这鬼城之主的新娘去赴这一必死的姻缘,而林语琪等熬过十年之后便可在城门下次打开的时候悄悄混出来,虽然白白耗去了十年最美好的时光,到底也能保住性命。
林家自然不算厚道,好在那鬼城之主不知怎地就爱上了许灵灵,生生在妖魔化的痛苦下忍了九日九夜也不愿杀她,又怕失去理智会伤了她,只好自残来保持清醒,就这样,在力量被削弱又削弱后,他便不幸地给正好路过的李逍遥一剑灭了,而许灵灵难过了几日,便跟着李逍遥仗剑走四方去了。
差不多对剧情有了了解,语琪便意识到身边的许灵灵竟已经开始含泪脱起了衣服——资料中有提到过,林家给了一百两后又以许灵灵一家老少的性命相威胁,这才让这个小姑娘不得不服从这一残忍的安排。
语琪一把按住她的手,“别脱了。”
许灵灵一个颤抖,不敢再动了,疑惑地抬起脸来。
语琪没心思再跟她多缠,只做出一脸沉肃状,语速飞快道,“我没有让个无辜小姑娘替我赴死的习惯,便是靠着这种手段活下去也会夜夜噩梦不得安息……你也不必担心,十年之后你带一封我的手书出去,我爹娘看了自是不会再为难于你们一家。”
本来含了两泡泪的小姑娘听到这话,登时一怔,复而眼睛又刷的一下亮的吓人,双手紧紧攥着她袖摆,像是小孤女见到了亲爹娘一般。
许姑娘太好哄,语琪也没多少成就感,只将袖摆收回来,静下心来透过轿帘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
随着这一列死寂的送亲队伍离鬼城愈来愈近,天色便愈来愈晦暗,空气中的腥气也愈发浓重,每个轿夫都下意识地将脚步放得更轻更缓,面无表情的脸上都含着深重的恐惧。
语琪看到路旁的荒草渐渐绝迹,土地则渐渐从土黄色转为不详的暗红色,仿佛沁了无数人的鲜血一般。
就在脚下的泥土已经变成宛如铁锈一般的颜色时,队伍悄无声息地停下来了,轿子也被轻轻放下,语琪知道鬼城大门大概就在不远处,而这意思是自己该下轿进城了——除了新娘和新娘的陪嫁丫鬟之外,是不允许其他生人进城的。
语琪瞥了一眼许灵灵,小姑娘挺机灵地明白了,连忙跳下去,一手掀开轿帘,一手伸到她面前。她勾了勾唇角,搭着小姑娘的手下了轿,缓缓抬起眼皮看向前方。
昏暗得反常的天色下,鬼城仿佛一只匍匐着的巨兽,朝着众人无声地张开它的狰狞血口——城门打开了。
强劲的阴风伴着团团黑气呼啸着卷出,一时之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顿时将身后送亲的队伍掩埋在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风沙中。
诡异的是,无论风沙卷得多高,却没有一丝尘埃落到语琪同许灵灵身上,仿佛她们周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似的。饶是如此,小姑娘仍是吓得缩到了她的身后,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语琪没有理她,只挺直了脊背,静静看着鬼城内萦绕的那一团浓似墨汁的黑雾。待黑雾渐渐散去,里面的景象渐渐变得清晰——
阴森诡谲的鬼城内覆着铺天盖地的暗红绸缎,两排绵延不尽的红衣侍从安静地恭候在大道两旁,手中提着的红纱灯笼无声散发着黯淡的光亮。到处都是红,却并不给人半丝喜庆的感觉,倒让人想起无尽鲜血肆意流淌的画面。
在这样沉默压抑的气氛下,从城深处传出的马蹄声就显得尤其突兀。
“哒哒哒……哒哒哒”,不急不缓,沉稳而有规律地逐渐逼近,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出现在两排红衣侍从的尽头,上面的男人红衣黑发,身姿修长——那样热闹的红色,却硬是被他穿出了无尽的冷峻与肃杀。
他身上那件喜衣的样式繁复而华贵,衣领处镶了一圈无比雍容的银白皮毛,宽大的袖摆与衣摆重重叠叠地垂逶下来,将那样高大的黑马都覆了半边。
这便是曾经的一国之君,如今的鬼城之主,她未来的夫君——傅轻寒。
语琪以为按照一般小说的套路,傅轻寒这样嚣张的出场,该是配一个同样嚣张的收尾才是——比如一路纵马飞奔过来,将自己一把捞上马,再无比潇洒地一拽缰绳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谁知道他却不按常理出牌,一路信马由缰地来到她面前,也不见如何勒紧缰绳,那黑马便自己识趣地停下了,接着这傅城主姿态潇洒地自马背上一跃而下,无声地落在她面前,墨发沉沉,红衣烈烈,妖异阴邪得像是自冥狱闯出的邪神妖魔,即使一言未发,周身的气势便已如十殿阎罗。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来,露出眉间一颗泛着阴邪之气的朱砂痣,望过来的一双凤眸出乎意料得清亮如水,只是斜斜上挑的眼尾处带了一抹隐约的暗红,显得妖气十足。但是他确实生得俊美,就如原著中所描述的一般,从眉角至下颌无一不雅致俊逸,处处皆可入画——便是让人怕到了极致,也没有哪个女子能够在朝夕相处中抵制得了这样一张脸的诱惑。
语琪同他对视片刻,倒也没有大惊小怪,只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沉默。
见她不惊不逃,还镇定无比地同自己对视,傅轻寒不由得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朝她伸出手。
许灵灵似是吓得狠了,将她的手抓得生疼,语琪只不动声色地在宽大袖摆的掩护下紧紧握了她一下用以安慰后轻巧地挣开,抬起来轻轻搭在他摊开的掌心上。
两人搭在一起的手同样的白若美玉,指骨修长,只是她的指甲饱满圆润且带着微微的粉,傅轻寒的指甲却像是中了天下至毒一般,沁着深深的乌黑,诡异而病态,令人慎得慌。
语琪只当做没看见,傅轻寒也不在意,只松松握了她的手,牵着她来到黑马之前,用那映着妖异暗红的眼尾轻轻扫她一眼,似乎是示意她上马去。
也幸亏现在这副身体的主人是她,要是换了以前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怕是见到这样高大的骏马躲也来不及了,哪里又懂得如何上马?
不过以前的新娘子想来是逃也来不及了,便是上马也该是被抓上去的,恐怕没有谁会如她一般配合,他估计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新娘,才会突发奇想地让她自己上。
可她现在穿着的这身大红喜服又是束腰又是广袖,只适合娴雅庄重地缓步前行,若是要翻身上马……实在有些难度。
算了,反正也不是做不到,她也不太想就为了这种事情装羞怯博同情。
语琪深吸一口气,也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的风度了,迅速一捋裙摆,手掌借着他的力一撑的同时绣花鞋踩在马镫上一蹬,接着在半空中一扭腰,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马鞍上,虽然由于服饰不当的缘故这一连串动作有些凝滞,不够行云流水,但是到底之前练出来的底子还是在的,因此那股潇洒的韵味还没丢。
舒了一口气后,她稍微理了理衣襟裙摆,这才低头看向他。恰巧傅轻寒也正看着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轻轻一撞,由于职业习惯的缘故,语琪下意识地便笑了一下。
傅轻寒一怔,接着那双清亮如水的凤眸中也泛起了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又浅又淡稍纵即逝,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一般。他一低头便掩去了所有神色,自她手中轻轻接过缰绳,潇洒优雅地一个利落的翻身便上了马,无声地落在了她身后。
此时此刻两人贴得极近,语琪可以感觉到他的手绕过自己的腰间在身前松松环住,却没有什么充满男性气息的滚烫胸膛,只有阴邪的冷意透过重重华衣缓缓侵来,仿佛将她裹进了一个无尽的冰窟。
饶是意志力坚定,她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松松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似是顿了一下,接着低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虽然那声音中含着一种空旷的冰冷,却抵不过那把清清润润的嗓音和温文的语气,“抱歉,很冷么?”
语琪一愣,又是一笑,怪不得曾经那些女人明明知晓前方是死亡的深渊,还是前仆后继地往下跳呢……不是她们太愚蠢,是这陷阱太诱人。
这样一个明明周身都环绕着阴冷肃杀气质的人,却顶着令人无法拒绝的俊美皮囊,独独向你一人说着这样温文体贴的话,仿佛给予着举世独一份的呵护恩宠,又让那些未经人事、懵懂天真的小姑娘如何拒绝得了
语琪并没有作声,只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没事,继而又缓缓眯起双眸……既然他深情款款,那么她也没有什么好藏拙的了。
她沉默片刻,微微偏过头,对着他弧度优美的下颌,轻声开口,“夫君。”她唤得无比自然,声音轻柔,却干干净净不带一丝轻佻暧昧。
虽然话的内容有些残忍尖刻,但那声音却是温和而令人舒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