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要走你自己走,陆遗珠是我名正言顺娶的女人,你有什么资格带走她?!”顾颜殊扔下这句话就站起身,弹了弹西装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往楼上走。
    没有能够把陆遗珠从自己身边带走,就算是她的亲人,也不可以。
    陆遗珠拿着陆蕾妍喝空了的汤碗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顾颜殊阴沉着脸往走上来。他很少无缘无故心情不好,她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有问出声,看了他一眼就面无表情往楼下走。
    顾颜殊站住,冷声问:“你连问都不想问一句吗?”哪怕淡淡问一句,你怎么了,也好。她却冷淡得连一句询问都吝啬。
    他们彼此背对着站立,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却谁都不想最先回头。不出所料,她的回答冷静而淡漠:“如果想说,我就不必问。”
    不必询问,就像那天晚上晚归一样,自动缴械投降,把一切交代得清清楚楚。有些东西如果他不想让她知道,那么她问了,也不过是徒劳。
    “你不问又怎么知道我不会告诉你!陆遗珠你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可是我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为什么你连我都不相信?!”所有被压抑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出来。
    “这是你认为的。实际上,我的世界只要有我一个,就很足够。”她要的一直是避世无争自由自在,宁可一个人安静抑郁地活着。
    相亲相爱浓情蜜/意的感情,并不适合每一个人,至少不适合她。
    顾颜殊强忍着心底的疼痛,晦涩开口:“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离开我?”这么拼命用力地,想要离开?就连一直所崇尚的随遇而安都抛诸脑后。
    他不相信陆遗珠对钱昕然的想法一点都没有知觉,他甚至觉得钱昕然是因为有了她的默许,才行动地如此雷厉风行,肆无忌惮。
    多可笑的一个事实,他掏心掏肺对待的女人,他明媒正娶甚至不惜舍弃自己骄傲娶来的女人,两年了,对他除了依恋,连一点爱情都没有。
    就算是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
    陆遗珠当然没办法知道他内心这些想法,却被他那句悲伤的话激出心里的深深愧疚来。却只是愧疚,没办法发展成爱情。
    “顾颜殊,两年了。放弃吧。”
    就在两年后的今天,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了拒绝的话语。她让他,放弃。
    顾颜殊听到这句话就忍不住笑出声,悲凉得几乎要就地咯血。他猛然回过头,用力而认真地,从背后把陆遗珠拥入怀里。在她耳边,他爱的宣誓残酷而悲凉。“陆遗珠,你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放掉你,就算死,墓碑上也要刻上我的姓氏才能圆满!”
    “不需要你放。我想走,你根本拦不住我。”
    听见陆遗珠这句话,顾颜殊感觉自己很痛,痛得头皮发麻,痛的想要让她也知道知道自己有多痛。他低头恨恨咬在她肩膀上,隔着她层层叠叠的汉服,这一口依旧咬得又深又重。
    陆遗珠闷/哼一声,挣扎着想要逃开,却牢牢被桎梏住,哪里逃得开。肩膀上一片湿/润,剧烈的疼痛蔓延开来,从肩头开始,直直蔓延到心脏。
    她很久都不曾痛过,这么骤然一来,顿时感觉眼前痛得发黑,几乎让她感觉又回到当年那个阴冷黑暗的地下室。宋恬迩脸上残忍的笑容,和手里挥舞的扫把。
    背后这个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男人,狠狠咬了自己的肩膀一口,只因为自己没办法回应他这份感情。
    “你放开我!”陆遗珠用力挣扎,身体却猛然被顾颜殊翻转过来,抵到一旁的楼梯扶手上。手里的汤碗再也拿不住,直直从扶手间掉落到楼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顾颜殊深深看着她,面上的表情痛苦纠结,一双眼睛黑得发亮,像一个能够吸人的漩涡。“我宁可把你关在笼子里一辈子,也不会放开你。”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听见外面的动静这么大,陆蕾妍自然坐不住,走到门口,虚弱的扶着门框问,非常疑惑。在她印象里面,顾颜殊对陆遗珠总是温柔以待,怎么会变成这样?
    “妍妍!”钱昕然看见那个破碗,也匆匆走到楼上来。一眼就看见陆蕾妍苍白虚弱地靠着门框,忙上前扶住。陆蕾妍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才看向两人。“你们现在成什么样子!顾颜殊你还不放开她!”
    闻言,顾颜殊回过头冰冷地看了他一眼,“这是我的事,你最好别管!”说完,不管陆遗珠的死命挣扎,横抱起她就往主卧走。
    “遗珠!”陆蕾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扯扯钱昕然的袖子,“昕然哥哥,你快去看看。”
    “没事……”他当然知道顾颜殊不会舍得把陆遗珠怎么样,低声哄她:“你不舒服,先休息。这里有我。”得到她点头之后,就抱起她往房里走。放到床/上安置好,轻轻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给她拉好被子,把空调调到最适宜的温度。
    “晚安,妍妍。”
    陆蕾妍在他的晚安吻中,带着对陆蕾妍略微的担忧,非常乖巧地闭上双眼。“晚安,昕然哥哥。”
    钱昕然轻轻拍着她哄她快速入睡,沉着的双眼中快速滑过一抹暗沉。确定她睡着了,他才走到窗边。苏城的星星很明显比京城多,还比京城亮。
    对着这漫天的星星,他轻声说:“顾颜殊,是你亲手加了一把火。”
    是他亲手加了一把火,致力于将陆遗珠越推越远。把她心底原本还有的那一丝犹疑,斩断得彻底。钱昕然要的就是这样,所以才不动声色,坐等他自己毁掉这一切。
    很多时候感情的事情就像攥沙子,攥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顾颜殊一路把陆遗珠抱回主卧,重重甩上门之后就把抵在门上。诡异而又认真地看着她,那种愤怒的眼神就像是饥饿的狼。
    陆遗珠皱眉别开脸,她其实非常害怕看见这样的他。“我讨厌你这么看我。”这样子的眼神,让她感觉又回到了那一晚,被他强迫拥有的时候。疼痛和被侵占是唯一的感觉。
    顾颜殊冷笑,“讨厌我这么看你?!其实你是……讨厌我这个人!但是陆遗珠,这么讨厌我的你,今天却不能拒绝我!”说完他就低头,用力吻住她。
    没有温柔,没有珍爱。只有刻骨的恨意滔滔不绝,让他吻得那么用力甚至用上牙齿啃咬。听见她唇齿之间隐约溢出的痛呼声,感觉到她不断扭头想要躲开,他就感到一阵报复的快意。
    他的吻是一种残忍的缠/绵,带着血色的纠缠。化成灰飞也好,他在这里,又怎么能容许她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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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生死相随
    陆遗珠被他压在门板上吻,他吻着吻着就失去了原本想要发泄的情绪,慢慢变得温柔起来。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做这种事情,顾颜殊觉得自己她的唇那么软,她的呼吸那么轻柔,甚至于,就连她微不足道的挣扎,在他眼里都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他一边吻一边伸手把她捞起来,轻轻扔到床/上然后压上去继续吻。从唇到脖颈,一路吻到她心口。手也不规矩地探入她衣服里,不轻不重地揉/捏。陆遗珠睁着眼睛眼神很空洞,没有别的情绪,眼中却有一种浓重的悲凉散发出来。
    慢慢的她就不再挣扎了,反正也不会有用的不是吗?
    感觉她无言的反抗,顾颜殊重重在她心口咬了一口,闭上双眼炽/热的眼泪便双双坠落。溅落在她白/皙的胸口,像火焰灼伤了她。
    “你这里,到底装了什么。”他问得悲凉,实际上想问的不过是一句,有没有一瞬间,我有没有进过你心里面。
    顾颜殊不想承认自己疯狂嫉妒着小诺,甚至于那么一条狗,在她心里的地位都比自己高。这么多年,他到底得到了什么。
    “我以为你知道的。”陆遗珠闭上双眼,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这样的时候,她竟然连眼泪都是冰凉的。伸手插/到顾颜殊浓密的发丛中,她感觉自己喉咙口有什么堵住了。很难受却说不出来。“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时隔多日,顾颜殊终究还是为面前这个女人落了泪。他心口很痛,却一边痛一边吻她。衣服下她的肌肤还是和从前一样,雪白却轻微的凉,因为太过光滑,透过窗外隐隐约约的光,甚至发着微微的亮光。很容易就让人想起玉骨冰肌这个词。
    多么可怕的记忆重叠,这样的画面好像又回到当年,顾颜殊第一次彻底占有陆遗珠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夜晚,没有开灯,月光给她的身体镀上一层玉的光辉。她的眼泪在月光下冰凉,碎成一滩伤心。
    顾颜殊其实是个相当清心寡欲的人,在看到陆遗珠的身/体的时候,却感到自己最原始的一种兽/性都被点燃了。
    这种感觉太奇妙太不可确定,却滋味好得让人感觉在天堂。他在天堂,陆遗珠却觉得痛的像是在地狱。从十四岁逃离那个地下室后,她从没有这么痛过。
    顾颜殊第一次占有陆遗珠,是在陆心纤和钱其扬接连死亡之后。
    陆心纤离开的时候是陆遗珠二十岁那年的冬天。那一年特别冷,雪花飘了厚厚一层。陆遗珠从未见过苏城下过那么大的雪,好像是在祭奠谁的死亡。她走的那天没有太阳,天色阴沉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那一天看上去很寻常,陆心纤穿着一身白裙子。惶惶然还是当年干净美好的模样。陆遗珠陪她坐在梨花树下的秋千架上,相视而笑。
    “遗珠,其实有时候我有点羡慕你。”当她苍白着面容说出这句话,是遗珠第一次,心疼面前这个女人,自己的母亲。
    她朝着她笑,笑得非常温柔,并且治愈。“那是因为妈妈你的前半生,过得太苦了。”
    “是啊,太苦了。所以,我累得太早。”前半生那么多爱恨纠缠,多少苦痛纠结,过早耗费了她所有心力。以至她累得太早,走得太快。说完这句话,像是支撑不住一般,她轻轻垂首靠在陆遗珠肩头。“遗珠,让我靠一靠……”
    陆遗珠不说话,抬起头的一瞬间,却看见钱其扬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他面无表情,却在落泪。那是陆遗珠,第一次看见自己这个刚毅的父亲流泪。
    他只能远远地看,不敢走近。因为在人生的尽头,陆心纤不想看见他。说来多可悲,他自己一手写的结局,到最后他自己亲手翻阅。
    “妈,爸在看你……”
    “我知道……”陆心纤总是喜欢哭的,在这样一个大悲的时候,她反而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遗珠,你是我这辈子唯一对不住的人。所以我一直宠着你,护着你。”
    她默然,“妈对我一直很好。”
    “所以……”陆心纤咳了一声,有暗红色的血从唇齿之间溢出,沾到了遗珠浅粉色的汉服上,像是一朵妍丽的梅花。“所以在我死之后,一定要找个人,替我继续爱护你。”
    陆遗珠当然知道,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陆心纤一向很看好顾颜殊,觉得在自己死后,除了他,再没有别人能够对自己好。
    她从没有正面回答过她,而现在,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你还有个哥哥,虽然你们从没有见过面,但是在我去之后,如果你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就去找他。他虽然很不近人情,但是对你,一定会很好的。”说到这里,她弯了弯眉眼,笑容如水温柔。像是又想起,自己那个远在京城,从小少年老成对母亲和妹妹最好的儿子。
    为了陆遗珠的安全,她一直隐瞒着陆遗珠的存在。为了遗珠她舍弃自己儿子的幸福,她这样偏心,其实好没道理,却偏偏无可厚非。
    陆遗珠低头看她。明明已经四十多的女人,此时此刻笑容如水悠悠,美好精致得像是还活在当年。当年名动京城的陆心纤,回眸一笑勾起多少无暇岁月。低眉垂泪疼皱了多少豪门公子的心,她的传奇,开始于同钱其扬的纠缠,也终结与这个男人。
    钱其扬终此一生都是陆心纤一场无解的劫数。
    “我的宝贝……”陆心纤伸手抚上遗珠的脸,眉眼温柔像是要把她的模样深深刻入心底。“我要你这一辈子……都活得像明珠……一样……安逸……无忧……”
    她说这话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到最后几乎都听不见。她的手轻轻坠落,像是告诫着她这起起落落悲喜交集的一生,终于能够尘埃落定,安静地离开。
    陆遗珠心头骤然一空,试探着喊了一声:“妈……”却,再也不会有人回答她。
    陆心纤的一生经过太多残忍太多悲苦,所以她在临死前为自己的女儿安排好一切。前半生她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的丑陋,后半生明明已经没有力气去爱,却还是和那个伤害她的男人过了几十年。她这一生都在委屈求全,为了生存为了愧疚到最后是为了子女。在人生的尽头,为了她的遗珠,她却自私地预定了一个男人的一生。
    她要她的女儿,能够永远有人相陪有人爱护,能够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她要她眼中看见的,全都是美好。
    天空又飘起纷纷扬扬的雪,在梨花树的枝头慢慢积压了一层。最后承受不住,终于洒落下来。轻柔安静,温柔得像是阳春三月梨花开时候,风吹花落,扬起一场美丽的梨花雪。
    对面的那个男人终于在雪里一步步走进了他们,陆遗珠抬头。他的泪已经干涸在脸上,红着眼睛,却没有看她。他从始至终都在看闭着眼安详死去的女人,他心爱的陆心纤。这个被他折磨了半辈子索取了半辈子,舍弃过侵占过,拥有过失去过的女人。
    这一刻,他终于失去了她,彻底。
    他忍不住单膝跪在她面前,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拂去她肩头零散的碎雪。把她还带着余温的身体,抱进怀里。“心纤……”他唤她的名字,即使不会有回应,也温柔得像是对入睡情人的轻唤。他抱着她起身往屋里走。
    “爸!”陆遗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起来叫住他。
    钱其扬顿了顿脚步,然后哑声说:“有颜殊照顾你,我很放心。遗珠,我这一辈子做错了很多事情。这一次,我还是想任性一次。”
    说完他就大步离开,脚步很稳,却萧瑟异常。
    钱其扬抱着陆心纤回到屋子里,然后径直上了楼。房间里面,他昨天为她折的腊梅还在清水中散着悠悠的冷香。他轻轻把她安放到床/上,她安安静静地睡着。
    他单膝跪在床边,俯身轻吻在她唇上。她的唇冰凉。
    “心纤,你总是这样。走的时候,一直都不肯告诉我。”说到这里,他从背后裤腰里拔/出一支小小的手/枪来。银色的勃/朗/宁,看起来模样很精致。他看了看手枪,又看了看她,微笑了一下。“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勉强你回来。这一次,我去找你。在路上你一定要等一等我……”
    把手枪缓慢地移到胸口,钱其扬想到了很多过去的事情,嘴角含起一抹释怀的笑意。枪声响起,屋内传来一阵皮肉焦灼的气味。他重重倒在陆心纤身旁,睁着眼睛,像是透过这层层时光,又看到了当年最初见面时候陆心纤的模样。
    她穿着纯白的棉布裙子从楼下逆光而来,看不清面容,他却永远记得她那条白的几乎透明的裙子。
    她说她叫陆心纤。
    他记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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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逐这城市
    当晚,陆遗珠打开门的时候看见钱其扬倒在血泊里,他没有闭上眼睛,至死,都紧紧握着陆心纤的手。她站在门口默默看了片刻,然后冷静淡漠地上前,伸手轻轻合上了自己父亲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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