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秦傅氏看到她的眼神一哂,她对她虽然称不上多少上心,却也没有亏待过她,没想到养出个白眼狼,转个头就能去作践她她女儿。
    秦老夫人拿着烟枪在面前的铜盆上使劲的敲了敲,发出咚咚的声音。她的烟瘾是在三十年前养成的,那时候东太后还没死,跟西太后在朝堂上争权夺利。好像是一夜之间,大烟就在华国的土地上出现了。
    三十年前她送走了丈夫,送走了嫡长子,一个人扶持着嫡次子压着秦家这座大山,颤颤巍巍的往前走。可以说,秦家能做到现在这种规模,秦老夫人居功至伟。
    只是早年吃的苦头太多了,不到四十就被病痛折磨,当初不知道听谁说大烟可以止痛,还能长寿,秦老太太就吸上了。等到知道这个东西是个祸害的时候,已经戒不掉了。
    为此,秦寿生还在他娘面前痛哭了好几场,想要求着她戒烟,后来被秦老夫人用烟杆敲着打出去才罢休。
    秦老夫人之所以能过活到现在,是用人参灵芝一类的好东西养着的,抽完烟后就进参汤,几十年过去了,吃到她肚子里面的野山参能有一车。
    秦老夫人很少在别人面前抽大烟,因为大家都知道她的时间,也很少在这个时候来烦她。她抽完大烟后先是昏昏欲睡了差不多一刻钟,才睁开眼睛看着底下的秦雨鹃。
    秦雨鹃四年没弯过膝盖,即使跪长辈也各种不自在,她也知道祖母吸大烟,但是看到还是第一次。她被眼前的情景吓住了,一直在学校里跟着同学们说做新时代的女性,反对封建,没想到周围中最面目可憎的是她祖母。
    她不由有些怔怔的,脑海里面一片空白。但她可不敢像厌恶秦雨鸾一样厌恶秦老夫人,只能低下头掩盖自己眼中奇异的眼神。
    秦老夫人喝完参汤之后,才开口说道:“给二小姐搬张凳子。”
    秦雨鹃跪了有小半个小时了,一下子还站不起来,被人搀扶着才做到了凳子上。而白姨娘,秦老夫人一向视她为无物,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秦老夫人问道:“你没反驳,就说明青叶说的没错了。你姐姐跟你说了那么多,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秦雨鹃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眼秦老夫人的表情,沮丧的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出来。她说道:“这件事情雨鹃也有错,姐姐刚刚归家,我不能不顾姐妹之情将她送我的八音盒砸碎了,还这样骂她。”
    “姐姐虽然已经很可怜了,但是宛娇死了。”她抬起头看着秦老夫人:“奶奶你见过她的,宛娇死了,您上次还夸她来着。”
    “姐姐还说要送走我和白姨娘,奶奶你刚刚也听到了,我也是爸爸的女儿,她说要送走我?”
    秦雨鹃虽然变着法骂秦雨鸾,但更多的是赌气,只要秦老夫人安慰安慰她,秦雨鸾多来开解开解她,她就能把这个结给解了。
    可是秦雨鸾自认为该说的都说了,听不听的进去就看你自己了,秦老夫人看重秦雨鸾多余秦雨鹃,不敲打她就算是好的了。
    秦老夫了坐直了身体,伸手敲了敲肩膀,马上就有人上前拿着小竹锤轻轻的给她敲着。直到听不到秦雨鹃的声音后才对她问道:“说完了?”
    秦雨鹃点了点头。
    秦老夫人长长的打了个哈欠,说道:“还知道自己错了,不算无可救药。”
    秦雨鹃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她不明白祖母为什么会这么说,而且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秦老夫人彻底缓过神来了,人也显得有些精神了,慈眉善目的问道:“你刚刚说宛娇死了?”
    秦雨鹃连忙点了点头。
    “那跟你姐姐有关系吗?”
    秦雨鹃一窒,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能说,她曾经那样想过吗?要是没有秦雨鸾离婚,宛娇怎么会死。但这个道理在外还是说的通的,奶奶怎么会这么问?
    秦老夫人继续说道:“你姐姐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你拿着这件事去指责她,才是真正的闹了笑话。”
    “你姐姐那样难的境地,都撑下来了,李宛娇撑不下去,你能用这事去怪她吗?”秦老夫人叹了口气。
    “你觉得你姐姐需要你可怜吗?”
    秦雨鹃沉默不语。
    “当然这是女儿家的终身大事,你看不开是应该的。你们这些孩子,在那些所谓的学堂里面学傻了,该知道的不知道,弄得东不成,西不就。要是天下事真有那么容易就好了,一张嘴皮子就把所有事情都办利索了。”
    秦老太太看着秦雨鹃丝毫没有听进去的样子,也就不再说教了。
    “你们都是秦府的金尊玉贵的女孩,我知道你在学校里面学了其他新潮的东西,但是也不能将老祖宗留下的一竿子全打翻了。”
    “你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是秦府的门面。现在这个局面,你们更加要同气连枝,共同进退才对。还有她是嫡女,你是庶女,这点你就没有做好。”
    秦雨鹃觉得自己的心一片片碎了下去,要是面前坐着的不是秦老夫人,而只是傅元姝,她马上能大闹起来。
    可是面前的是秦老夫人,所以她不敢。她爸爸要是知道她在秦老夫人面前大闹,不会饶了她的。
    可是秦雨鹃现在真正的开始怨恨起了她们,不论是秦雨鸾,还是秦老夫人。她的眼睛直直的看着秦老夫人椅子的一角,看的眼睛都酸了,但是不敢眨一下眼,就怕自己的眼泪一不小心落下来。
    “你每天晚上去祠堂门口跪一个时辰,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想好给你姐姐去赔罪了,就不用跪了。”
    秦雨鹃的浑身开始发抖了,她突然想起了早上,抓着宛娇的手的时候,那么冷,一直冷到她心里。
    不,这个家里,才是更冷的地方,可悲的是,她在这个家里待了整整十六年,还要继续待下去。
    秦雨鹃真的每天晚上去秦家的祠堂门口跪着,直挺挺的跪一个时辰,丫头拿过来的软垫都被她扔到了一边。
    这样过了三天,膝盖上面已经乌黑一片了,不要说继续跪,连脚步都迈不开了,再这样下去,脚就要废了。
    白姨娘终于忍不住了,抓着她的手哭道:“雨鹃,你就听娘的话,去给你姐姐赔罪吧!娘给你跪下了。”说罢就真的要在秦雨鹃面前跪下去。
    秦雨鹃连忙扶着她,她看着白姨娘妥协了。
    可是秦雨鹃的脚真的迈不开了,白姨娘想着让她先把脚给养好了。每天晚上让丫头按着她,自己亲手拿了药油,在女儿的膝盖上狠狠的揉,直到药油完全挥发了,膝盖摸上去发烫,药效一直在才让她睡觉。
    她不是不心疼女儿,可是长痛不如短痛,要是落下病根她能后悔一辈子。
    原先她想着雨鹃没有再去跪祠堂,也没有马上去大小姐的竹苑里面赔罪。夫人肯定要派人来问的,谁知道无声无息,也没有人来责问什么。
    可是白姨娘只等到秦雨鹃脚稍稍好了一些,就马上让她去秦雨鸾那里赔罪。她站在女儿的房间里,为她扣好外套的扣子,说道:“雨鹃,娘知道你心中委屈,可是忍忍,忍忍就过去了。”
    白姨娘她动了动嘴唇,还是说了出来:“雨鹃,老太太的话还是说的没错的,你是庶女,该争的,不要争。”
    秦雨鹃沉沉的看着她娘,短短三天她就瘦了一圈,她想要说,我从来没有要争过,最后她还是没有说出来。
    站在院子的门口,她最后问道:“娘,你当初,为什么会给爸爸做妾。”
    白姨娘难得的没有木讷一回,她伸出手压了压秦雨鹃两边的发髻,说道:“你想一想你表姐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就知道娘为什么会给你爸爸做妾了。”
    秦雨鹃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娘,你放心,我会给姐姐好好道歉的。”说罢就带着两个丫头头也不回的向竹苑走去。
    白姨娘则是倚在门口,直到秦雨鹃的身影消失在的视线里,也没有挪动身体,仿佛要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等她回来。
    有人来报秦雨鹃来了的时候秦雨鸾正在歪在床上看白薇打络子,她的印象中看的最多的就是中国结,或者是编着铜钱的。
    她没想到一个络子都能编出这么多花样,有些手法复杂的,编出来的东西也极为精巧,就算不用拿来看也是非常赏心悦目的。
    秦府里面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秦雨鸾也知道,秦雨鹃这个人其实非常好懂,她已经左了性子,你越逼她,她反而会越怨恨你。
    这件事,在她心里已经留下了死结,再也解不开了。
    秦雨鹃看着门口拦着她的丫头笑笑道:“怎么,姐姐难道是真的生了我的气,不想见我了。”
    白术笑道:“二小姐可是冤枉我们小姐了,我们小姐昨晚上吹了风,早上就有些咳嗽,刚刚喝了药睡下呢?二小姐您等等,我这就去叫。”
    秦雨鹃连忙拦着她:“姐姐既然喝了药睡下了,就不要去打扰了,我这次是特地来给姐姐赔罪的,去书房等姐姐醒来就好了。”
    白术笑笑不说什么了,也没拦着她,转身就进屋子里去了。
    ☆、第十二章 (修)
    秦雨鸾的确有些咳嗽,前段时间伤了神,虽说身体好了,可是根本上还是要好好调养的。这些日子不小心吹了两天风,晚上就盗了汗,以至于今天早上骨头都懒洋洋的,不愿意多动弹。
    她听到丫头的话视线也没从白薇手上移开,说道:“既然二小姐来了,就请她进来吧。”
    白术已经走了进来,笑道:“我跟二小姐说您刚刚喝了药睡下了,二小姐现在已经去书房等着了。”她本就是为了前几天的事故意为难二小姐,谁知道对方根本不接招,看那样子倒像是真的来道歉的。
    秦雨鸾看了白术一眼,发现她脸上带着一丝懊恼,不禁有些好奇。这丫头这两天虽然没说,可是表现的却有些义愤填膺的,听到二小姐被罚跪在祠堂门口才好些。说老夫人就是心疼小姐,肯定会给她做主的。
    “怎么,刚刚拦下她,现在又后悔了?”秦雨鸾笑道。
    白术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奴婢原先以为二小姐是做戏,但是刚刚看到她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圈,连迈步都要丫头时不时搀着,就想着之前是真的走不太动了,不是诚心不来道歉的。”
    “二小姐既然诚心,奴婢就怕因为奴婢让大小姐和二小姐再失了和气。”
    秦雨鸾听了并没有说什么,诚不诚心,要见了才知道。而她想起了秦雨鹃倔强的样子,心中纳闷难道自己真的看错人了,将人家想过了?
    而她对这两个丫头也有些无奈。之前她秦雨鸾让白术白薇不要一口一个自称奴婢,好不容易有了些效果,想着长久下来立竿见影,身边的人总会慢慢转换过来的。谁知道刚刚回秦府没几天,马上就被打回原形了。
    白薇刚刚将编好了的一个络子递到秦雨鸾手上,故意说道:“白术这个丫头仗着小姐您宠她,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小姐你可要好好罚她才对。”
    “那奴婢去请二小姐过来?”白术问道。
    秦雨鸾笑了:“你看白术那胆小的样子,能做出什么事情来,书房里又没有洪水猛兽,让雨鹃在那里坐坐又没什么。”
    接着把络子放在了床边,说道:“既然这样,给我梳头吧,去瞧瞧她。再躺下去,骨头都要酥了,今天的路还没走呢?”
    秦雨鹃站在了竹苑的书房门口,对着身边自己的丫头说道:“你们站在外边,我自己进去。”
    她在秦家是和白姨娘一起住的,雨燕,则是跟刘姨娘住的。而她们住的地方,也不过是个三进的屋子,姨娘一间,正堂一间,还有她的一间,伺候的下人统一住在外面,除了给她和姨娘守夜的睡在房里的小榻子上。不要说是书房了,上次白家的表妹来还是跟她睡一个屋子的。
    不像秦雨鸾,还有属于自己的园子,这园子,她和雨燕两个带着丫头都住进来都是有空的。
    “二小姐?”看着秦雨鹃站在书房门口好一段时间没动,吉祥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吉祥如意这两个丫头跟着二小姐在秦府里也算是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没想到这次受了重罚,胆子都快吓破了。
    “奴婢去给二小姐奉茶。”另外一个竹苑里的丫头说道。
    “不必了。”秦雨鹃冷冷说道。她压了压心中不知道什么滋味,抬腿就迈了进去。其实她小的时候虽说不太乐意亲近长姐,等到上了学堂认字之后,就很喜欢往这里跑了。因为这里有书房,秦雨鸾有时也会教她认字。
    因此,白术才会让她自己就这么到书房来,没有特地去请示秦雨鸾。
    只是后来秦雨鸾出嫁了,傅元姝就封了园子,秦雨鹃也就不能过来了。现在再度站在这里,以前的印象就一点点回想起来了。
    她走近了博古架,看着上面的一个胡子根雕,这个东西她也有一个,是大哥小的时候带回来的,她们两姐妹一人一个。但是其他的例如和田玉雕,水晶苹果一类的珍贵物件,她是没有的。
    秦雨鹃慢慢的走到书桌那边,她还记得这里,小的时候常常过来看过秦雨鸾练字,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那个时候,秦雨鸾坐在书桌面前写字,她则眼巴巴的站在一边看着。她的第一本毛笔字帖,还是秦雨鸾送给她的,是她亲手写的簪花小楷。钢笔字帖,则是大哥写。
    其实秦雨鹃忘了,秦雨鸾还曾经亲手握着她的手写下第一张大字。只是那个时候她太小了,心中又有些害怕,秦雨鸾也就不再这么做了,她就不记得了。
    她的手从书桌上一点一点划过,倒是将原先和秦雨鸾的情分想起了一些。物质上过的不如长姐,可是对方对她,其实也算的上不错的。
    她的脚步在走到椅子边上停住了,书桌上凌乱的放着几本书,看样子都是最近读的,她拿起最中间的一本,书名是《论西方工业化的发展和进步》心中纳闷秦雨鸾怎么想起读这种书了,她看的懂吗?
    这种书一看名字就知道是无聊的不得了的。
    谁知道她刚刚翻开就从里面掉下来两张手稿,是用钢笔写的。两张手稿落在地上,她把书往桌子上一压,弯腰捡起手稿,可是读了两句就僵在那里了。
    她不可置信的看下去,不去想秦雨鸾到底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个见地。
    “雨鸾自幼生于康泰之家,父慈母爱,无忧无虑,……唯有一苦,至今想来,痛彻心扉。髫年懵懂不知世事的时候,受裹脚之痛。”
    这与其是一封诉苦的信,倒不如说是一封给天下所有裹过脚的女子的劝慰书。写的意思大概是这样的“裹脚之事,不是女子的过错,她们那个时候年少无知,是最大的受害者;不是父母之过,这是旧年因社会畸形的观念,到现在都有非常深的影响,没有裹过脚的女子还是不好嫁人,天下怎么会有不想女儿嫁的好的父母呢?”
    秦雨鹃拿着手稿的双手已经开发颤抖了。
    “裹脚对于女子的毒害相当于宫刑对待男子的迫害一样,乃是社会之毒瘤,必须铲除根绝。但是那些受过裹脚之痛的女子,何其无辜!”
    她快速的看过去,刷的移到了下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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