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肖振山的这句话没有抱怨,也没有怒气,但是淡淡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悲伤,似乎十分的失望和无奈,这种悲伤像是一团网一般把人都兜进去。
四周的空气一瞬间都被凝固。
不知道为什么,赵兴坤所有的怒意一瞬间就消失了,忽然间就失去了想要继续发问的兴趣,好一会儿才匆匆说道,“你早点歇着吧。”然后就退了出去。
肖振山无力的躺了回去,对着进来要重新伺候他的丫鬟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都出去吧。”
屋内顿时就变的十分安静,只偶尔能听到窗外风吹着树枝的呼呼声,他想要睡觉,可是只要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浮现赵蕊芝的面容,她生气的样子,笑起来的样子,还有温柔如水注视着他的样子……,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骗他的吗?
其实他也是懂的,都是寄人篱下,谁又能活的舒心呢?赵蕊芝也是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像个浮萍一般漂浮,想要抓住她能抓住一切的筹码,他不怪她……,但是他也不愿意再被她玩弄着在鼓掌之间。
其实他也不是笨蛋,之前就一直觉得赵蕊芝之有些问题,可是心里总是忍不住为她找借口推脱……,可是这一次却被赵瑾玉那个比自己还小的侄女狠狠的训了一遍,她说,乞丐都知道感恩,赵家让赵蕊芝从一个孤女变成了赵家正经小姐,还费心的抚养她长大,这就是天大的恩情,她有什么不满的?
这就让他想到自己,其实原本肖振山也对自己的养父母多有埋怨,因为他能敏锐的感觉到他们对待他和其他兄弟的不同,倒不是那种物质上的不平等,就是觉得对他不够亲昵,但是等着真相大白的时候……,他那些个抱怨都消失,反而只剩下感激,感激他们把毫无血缘的自己收养在身边,细心教导长大,因为能对着没有血缘他那般尽心尽力已经是十分的难得了。
而反过来看看赵蕊芝……,同样都是收养的孩子,赵蕊芝却不知道感激赵家的恩德,反而日日的在抱怨,甚至还在嫉妒赵瑾玉这个正主,其实说起来,赵蕊芝原本享受的那些疼爱不就是属于赵瑾玉的吗?她总说自己尽心尽力的伺候老夫人,可是难道赵家就找不到一个比她更尽心尽力伺候的人?不说别人,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不就是兢兢业业的伺候了老夫人几十年?
想通的那一刻肖振山只觉得犹如五雷轰顶,震惊的不能自己……,就是知道自己是的亲生父亲是赵兴坤也没有这么难过。
他山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轻柔的吐出一句话来,“蕊芝妹妹,我能帮你的就这些了,以后好自为之。”话虽然这样……,但是还是年少痴狂的初恋,又是他心之所系,不自觉的红了眼圈,流下眼泪来。
***
一个容色俊美飘逸的男子披着一件通体白色的大氅从马车上被人扶了下来,一旁的小厮的赶忙走过去跪在了地上,充当马镫,好让贵人踩着他下来。
男子看到跪下来的小厮的时候,目光里产生了一丝犹豫,不过很快他就隐藏其中不见了,他稳稳当当的踩着那个小厮走了下来,又有个容貌漂亮,身材窈窕的少女走在前面引路,说道,“仙君,夫人已经安顿下来了,刚才还问起仙君什么时候回来呢。”
少女叫琴香,是仙君庄卿的大丫头,也是天归教的教徒,她对这一次夫人为什么毫发无损的从献祭仪式回来的事情绝口不提,似乎根本就不知道一般……,从某种程度来说她就是仙君的人,可以为仙君挡刀的那种,只有绝对的服从。
庄卿微微颔首,他脸色不自然的苍白,消瘦的面容却给人十分锋利的感觉,说道,“夫人身体如何?”
“瞧着精神倒是好的,不过就是有些憔悴了些。”琴香答道,随即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庄卿的面容,“毕竟是在外呆了一个月,总是没有府里舒适,奴婢想着多多进补就能养过来。”
“连累母亲了。”庄卿叹气。
两个人说着话终于到了门口,等着撩开帘子进去就看到前面摆着两盆小金橘的盆栽,散发着淡淡的橘香味,让人一阵的舒心。
庄夫人歪在床上,盖着一床胭脂色的锦缎被子,映衬的她苍白的面容越发的有些憔悴不堪……,庄卿朝着想要喊话的丫鬟摆了摆手,然后走上前坐在床沿上,目光复杂的看着庄夫人。
这是她的母亲,却为了不拖累自己东躲西藏了一个月之久,要不是他去求教主,兴许一辈子就这么分开了。
母亲虽然不再年轻了,可是依然貌美如昔,这样的女子……,放在外面就跟羊丢入才狼群一般,只会被吃的只剩下骨架子。他有些后怕的想着,如果晚了一步,母亲是不是就已经被人贩子卖到他不知道的山沟里。
想到母亲庄卿就不自觉地想到把母亲救走的妹妹赵瑾玉,庄卿微微抬头,目光透过窗户看向了外面,似乎看到他看不到的遥远地方。
那时候父亲把她抱来的还是个小娃娃,脏兮兮的就像是在地上滚了一圈回来的,当时他们家不算宽裕,只有一个老仆,却跟随母亲出去了,他就烧水给她洗澡,她却遮住胸部说她是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他当时笑的不能自己,妹妹那时候才几岁?五岁还是六岁?因为常年营养不良,个头还十分的矮,看起来就像是二三岁的孩子。
他当时就觉得这个妹妹还挺有意思,只给了她换洗的衣物,然后守在了门外,等了许久,就看到一个长的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从里面钻了出来。
皮肤莹白如玉,嘴唇红润柔软的像是花瓣,最重要的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盈盈而润,定定的看着你的似乎……,心都要可爱的酥掉了。
她当时问,“你是谁?”声音好听的像是树上黄丽鸟的叫声。
他说,“我是你的哥哥。”其实他老早就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了……,但是这一刻,他想有个妹妹似乎更好,这么可爱,这么乖巧,简直可爱的不行。
他以为那样一别就是永远,他已经入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谁知道她就那样的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庄卿不自觉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臂,那时候赵瑾玉就这样紧紧的握着他的手臂,哭喊道,“哥哥。”像是小时候无数次一样。
当时他心脏狂跳的让他都觉得胸膛要炸掉了。
可是他看到了母亲,像是祭品一样躺在上面……,他的心倏然就冷下来,当时仙君问他要不要代替他成为新仙君的就说了,这是一条不归路,踏上就没有回头路了。
“君儿?”
“母亲,你醒了?”庄卿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低头就看到庄夫人正抬眼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母亲特有的怜爱和疼惜。
庄夫人低垂着眼睑,不让庄卿看到她此刻的表情,她刚才看到什么了?她的儿子庄卿似乎差一点就在她面前哭了,眼神那样悲哀而茫然,就好像失去了心头最心爱的……人。
恐怕又是在想那丫头吧?
“赵瑾玉她很好。”庄夫人目光锐利,说道,“我一路去了杭州,后来听闻她回到了赵家,成为了赵家的大小姐,总算回到了应有的位置。”
“母亲,我知道。”庄卿有种被庄夫人看破心事的尴尬,赶忙说道。
庄夫人又说道,“听说她的祖父母把她疼的跟眼珠子一般的,你不要在想着她了,还是把心思收一收,做好你该做的事情。”随即把手递给庄卿,在他的搀扶下半坐了起来,靠在迎枕上,说道,“你父亲怎么样了?”
☆、第 51 章
庄卿说道,“我已经叫人去打探过。”然后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来,似乎颇为不解,“父亲挪到了后面的屋子去。母亲你也知道,那边条件稍好,这下总是能松一口气了,只是儿子就怕……”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他和母亲最后一次去看父亲赵长春的时候,他已经瘦的皮包骨,身子单薄的似乎风一吹就要倒下。
“是谁做的?”庄夫人语气激动了起来,说起来庄夫人性格内敛,唯独对夫婿的事情十分的上心,“上次教主还说会帮我们,是教主吗?”
庄卿摇头,说道,“母亲,教主不是还说我们有人在内阁,是个十分位高权重的人,但是即使是他也不敢出面,因为这事是皇帝亲自盯着的。”
“那就奇怪了?是谁?”
“儿子也不知道,既不是教中人,也不是父亲的朋友,所以儿子有时候想着是不是妹妹……”庄卿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庄夫人变了脸色,她喝道,“你对她还没死心?就算她如今不是赵家的大小姐,凭着当初你把她一个人弃在京城,单为这件事你们之间就有了隔膜,再也回不去从前,再说,她一个女子,一无门路,二无关系,又怎么会办成了这件事?”
庄卿垂下眼睑,闷闷的说道,“母亲我知道了,只是实在是找不到谁伸的手,就想着兴许妹妹如今在赵家,是她央求赵兴坤帮的忙。”
庄夫人摇头,说道,“不可能,我来问问你,如果你是赵兴坤,你会为了孙女的养父而得罪朝廷?你愿意参合到这件事里去吗?”
庄卿脸色沉了下来,说道,“母亲说的是,我想的太容易了,赵兴坤除了是妹妹的祖父,还是一家之主,他还需要为赵家考虑,这种牵连甚广,甚至被皇帝陛下盯着的案子他又怎么会插手?最多……也就是找人帮忙让父亲不至于死而已。”
“正是这样,之前我们气了多少人?要不是事情太过艰难,我们母子俩又何必跳入这火坑?”庄夫人说道后面眼睛里涌出泪珠来,似乎很是伤心欲绝。
庄卿赶忙安慰道,“母亲,你别哭,父亲不是好好的吗?只要我在教中站稳了位置,肯定会有办法把父亲救出来,实在不行,我们就劫狱。”
“你不要做傻事。”庄夫人虽然看重夫婿,但庄卿是唯一的儿子,她自然也希望庄卿可以好好的活着,劫狱那可是最后无奈的办法了。
庄夫人擦了擦眼泪,打起精神来,问道,“你确定要投靠教主?那你小叔庄克己呢?”
“母亲,庄克己那种人你还提他做什么?他和右护法涂刚狼狈为奸,先是把父亲拖下水,要知道父亲早就金盆洗手,也答应我们以后绝对不会沾染天归教的事情,还说要一家子好好的生活,”庄卿眼睛里满是恨意,咬牙切齿的说道。“要不是他用手段逼迫父亲参与贪污案,父亲又怎么会被关在牢里?”
庄卿越说越是激动,狠狠的拍了拍架子床上的柱子发出砰一声,震得的人心里一阵颤抖,“一个月前还要又要把你献祭给上仙?我绝对不会原谅他们两个的。”
庄夫人叹气,说道,“你决定了就好,这么说你也说服了大伯一起投靠教主了?”庄卿的大伯庄克仁原来的仙君,在教中地位稳固,是他在庄夫人和庄卿走投无路的拉了他们一把。比起把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叔庄克己他们自然更喜欢他。
曾有一度天归教几乎是传遍大江南北,大周子民中十个人就有一个是信徒,庄家就是在这时候陷了进去,奉献出所有财产,当上了教主之后第二的仙君,先帝的时候一度发了狠要剿灭天归教,庄家就这样几乎灭族,当时赵长春就是庄家嫡支一脉,却不愿意在参合在天归教里,隐姓埋名重新开始了生活,谁知道最后还是没有逃脱这样的命运……
庄夫人说了这许多话脸上露出几分疲惫的神态来,庄卿见了赶忙说道,“母亲,你先歇着吧。”
***
赵蕊芝在家里等了三天也没有等到任何消息息……,她颇有些坐立难安,总觉得事情有些出格了。
一种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难道祖父已经看出了她在撒谎?
赵蕊芝狠狠的捏着手里的帕子,似乎要把那帕子捏成抹布才能解恨,自言自语的说道,“我都说愿意代替姐姐进宫了,怎么还会犹豫?自己亲孙女不舍得送,又不愿意把机会让我我……,到底想要怎么样?”随即脸上露出几分狰狞的神色来,“果真是老东西,当真以为我离开赵家之后就活不下去了?”
丫鬟正好端了茶水过来,看到赵蕊芝狰狞的脸色吓了一跳,身型僵住,颤抖的说道,“姑娘,你脸色怎么这般吓人?”
赵蕊芝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随即想到自己刚才说出来的话,下意识的自己用手挡住嘴,心狂跳,她刚才说了什么?
“姑娘,你要不要去歇一会儿?你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了。”丫鬟有些担忧的说道。
赵蕊芝撑着下巴,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随即又很快睁开,脸上终于恢复了原来的柔美,说道,“我确实是有些累了,最近祖父都在做什么?”她状似无意的问道,只是目光却紧紧的盯着丫鬟。
丫鬟见赵蕊芝神色和蔼,松了一口气,给赵蕊芝斟了茶递过去,然后站在旁边回道,“老太爷一直想要见老夫人,但是老夫人就是不肯松口,这几天一直都是无功而返。”
只要两个人没有见面……,那就不可能拆穿她的计划,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丫鬟随即又说道,“不过,我来之前好像看到老太爷去找大小姐去了。”
“去找大小姐做什么?”
“最近风言风语的挺多,一会儿说老太爷要把大小姐送到宫里去,一会儿又有人说咱们长房要把家主之位让出去,现在更离谱了。”丫鬟似乎觉得很荒唐,捂着嘴笑,“竟然要在这时候给大小姐定亲事。”
“定亲事?”
“嗯。”丫鬟点头,细心的给赵蕊芝剥开橘子,剔除上面的白线,“不过许多人都说这就是个笑话,现如今赵家闹的这般凶,还有谁敢过来下聘?如今正是选秀的时候……,大小姐又刚好属兔,谁活腻歪了呢?这不是和当今陛下抢人吗?即使是真看中了大小姐要下聘,那也要等到选秀结束不是?不然太惹眼了。”
“可真是乱的跟一窝粥一样。”赵蕊芝冷笑着说道。
“姑娘,你说什么?”
“没事。”赵蕊芝把丫鬟递过来的橘子随意丢在长几上,说道,“我累了,你先出去吧,我歇一会儿。”
丫鬟虽然觉得赵蕊芝今天有点怪,但她毕竟是主子自己也不敢多问,只叮咛了几句就告退了。
赵蕊芝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只是她知道,现在她只有等着,别无他法了。
***
祖父赵兴坤正在和赵瑾玉说话,这一次气氛和上次轻松的气氛不同,显得十分凝重而严肃,茶几上的热茶都换了好几次,却依然没有谈完。
赵瑾玉实在是有些坐不下去,站了起来,说道,“祖父的意思是让我进宫?”
“不。”赵兴坤摇头,“祖父不会逼着你做不喜欢的事情,但是你祖母给你定的那户人家实在是不合适。”按道理来说赵兴坤不应该和赵瑾玉直接说这种婚事上的事儿,可是现在他们中间断了一层,赵瑾玉的父母皆是亡故,现在又是非常时期,也只能这般直戳了当的说了。
赵瑾玉想起这婚事也觉得不舒服,老夫人为了不让老太爷把她送到宫里去,迅速而快捷给了定了一桩婚事,那白家也是杭州的名门,这时候肯接了这桩婚事也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可是赵瑾玉实在是不喜欢那个人。
白家那位公子人长的还可以,高高瘦瘦的,白净斯文,问题是他身上那种酸腐的气息……,简直就让她受不了,一见面就一本正经的问她有没有读过女戒?还特别善解人意的说,她刚认祖归宗,所以没好好读过也是正常,但是期望她嫁过去之后认真研读,他会好好的陪着她的。
赵瑾玉当时就想砸茶杯了,要是她没记错,女戒的开头就是,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大意就是女孩子生下三日之后让她睡在床下,表明女子应当卑下柔弱,时时以谦卑的态度待人。
这白三公子是想让她认清自己卑贱的身份?
“你祖母自然是为你好的,但是她太着急了。”赵兴坤斟酌用词,很慢很慢的说道,生怕说出什么让赵瑾玉不高兴,“这个白三公子,性情醇厚,善良正直,也没有纳妾,又是嫡支,你祖母选的挺好,但就是太过迂腐,不懂变通,做个朋友尚可,作为孙女婿,祖父实在是不喜。”
赵瑾玉心想,我也不喜欢啊。
赵兴坤继续说道,“自从你爹那件事之后,祖父就想通了,这婚事还是要问一问孩子自己喜不喜欢的。”
赵瑾玉抬头,看到赵兴坤提起父亲时候伤感的模样也颇为感触,说道,“祖父,其实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第 52 章
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赵兴坤见赵瑾玉一脸的迷茫,颇为心疼,想着赵瑾玉还是个孩子呢……,竟然让她做出这样艰难的决定,是不是有点太苛刻了?原本她这个年纪,应该是躲在父母的羽翼下惬意的过着小日子,烦恼的不过就是身上的衣服合不合身,珠翠簪子是不是有些旧了等小女儿的事情。
赵兴坤这样一想就觉得无限怜惜,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像是哄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说道,“你要是不喜欢就跟祖父说,祖父替你去跟祖母讲。”
赵瑾玉摇头,她其实也挺迷茫的,那个白三公子确实是一堆毛病,可是他也有着不容忽视的优点,比如责任心重,善良,正直,品性好,最起码不会做出糟糠之妻不下堂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