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节
“你,都记起了。”不是问句,是陈述句,话出口,星眸中露出丝丝紧张。
“记起了。”她平和无波的回道。
“对不起。”他低语,语气沉郁带着愧疚。
往世发生的事太多,她不知这声对不起,是向何事致歉,浅浅一笑,尹灵儿含笑的面上却涌出更多眼泪,那一世,纪墨的修为可敌七八个大罗金仙,她赶到时,纪墨已深陷火海,试问,世间谁有这么大本事,能破荒漠上的玄机阵,闯入防守严密的魔宫,将纪墨置于死地。
除了源,她想不出第二个人。
那一世,她质问他是否对她有意时,他沉默不言,她念在他当时不解情事,可以不怨。
她绝望悲愤而走,他没有挽留,她念在他性情冷漠,可以不怨。
她沦陷泥潭,被厄运折磨得体无完肤,他没有现身施救,她念在他不理世事,不知她遭受磨难,可以不怨。
但,她经历了重重苦难,排尽一切艰难,终于重获新生,光明就要到来时,他却凭空而出,扼杀了那缕希望之光,让她怎能不痛,怎能不怨!
她怨,既是不解情事,他又何以动了情,动了心。
她怨,他深藏心思,不表不露,让他们的情缘竖了高墙,生了鸿沟。
她怨,他放她离开,不闻不问,若是不明自身心意,待她终身将落时,他又何必出现,杀她心上人,碾碎她心。
那一世,最终的结局,不管源起何因,他杀了纪墨,就是断了她的情,伤了她的心。
纵使往世和今生不能相提并论,如今心绪烦乱,她真不知该以何种情绪面对他,慢慢将手从他掌心抽离,挣脱她的怀抱,她缓缓起身,感觉到另一道灼热的视线,侧目,看向不远处。
不知何时,被柒妖女等人护在中心的纪墨已睁开了眼,见她看过来,纪墨对她展颜一笑,他道,“都记起来了?”相似的话,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饱含了不同的意味。
她不愿去深想两人语气中的差别,微微点了点头,她嗯了一声。
两世记忆在脑海中交错,此刻,她亦不知该以何种心绪面对纪墨,既不知,不如待情绪沉静下来,再来理清这两世纠葛。
神色复杂的看了纪墨一眼,尹灵儿一步一步朝着人群之外行去。
场中变化的气氛,让伏地的众人悄悄抬头,正见那绝色女子朝人群走来,不自觉的,众人挪动膝盖,齐齐让出一条道来。
源两步追上去,拉住她的手,“你去哪儿?”
“我想一个人静静。”
“你,可是在怨我?”星眸里是悔和伤。
她回头看他,“是。”
星眸一瞬露出恐慌,他半掩星眸,低声道,“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少见的,他语气中带着祈求。
“我不知道……”她也茫然。
他一震,拉住她的手紧了紧,道,“当年,占了你身,吸你修为,并非我所想。”
“我不知你对此如此在意。”
“在意到,逃离我身边,转入他人之怀。”
“你以为,我怨你,是因为这个?”她出言打断他的低语,“你不是会读心,为何不好好看看我的心!”她有些怒,事到如今,他似乎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其实,源说出这样的话,并非偶然,于他所想,追根究底,往世之悲的所有的起因和源头,不过是那晚,他做错了事,占了她的身,吸了她修为,若是没有发生那晚的事,她不会伤心欲绝离开,不会经受那些磨难,也不会遇到纪墨,忘了记忆,恋上他人。
但显然,她没明白他追溯过错的起因,他没明白她愁肠百结的源头。
见尹灵儿面上再度生出失望,他面上有些慌乱,松开拉住她的手,他想将她揽入怀中,安慰她的怒火。
然,在他松手的那一瞬,她御起法力一退,转身,脚尖一点,越过重重人群,向着远方飞去。
“灵儿!”他唤她。
她没有回头,故而也没看到他星眸中沉寂下来的悲痛。
真的要让她走吗?
如那一世一样,让她投入他人之怀!
不!
他不能接受!
他等待万年,寂寞万年,独守相思万年,总算明白了何为情,何为爱,他用尽心思,把她带回到自己身边,他怎么可能在轻易放她离开。
要怎样才能弥补他的错?
占了她身,吸她修为,前者,他知有错,然而,当明白她于他的重要性,纵是有错,他也不悔要她之举,后者,非他所愿,这万年来,他心中最大的悔恨便在此。
若让时光倒流,让一切重来,让引起过错之源熄于萌芽,无怨无恨无悲,亦无他人,她会一直留在他身边,只有他和她。
让时光倒流……这样的念头在他脑中滋长,绝色天颜沉下,星眸露出疯狂的决然。
天地间陡然卷起狂风,狂风拉扯着整个空间变得扭曲,斗转星移,半空的晖阳向东倒退,明月从西起,时光之门开启,原本平静的戈壁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哀嚎声,伏跪的众人皆抱着头在黄沙里痛苦翻滚,众人只脑中一阵阵刺痛,记忆不受控制的倒转回流,痛苦在加剧,无形中,一股强大力量拉扯着他们的修为急速倒退,时光的倒流,让一切慢慢回到最初。
突来的状况让疾行的尹灵儿停了下来,她回头,但见源立于半空,面上依然是万年不变的冷峻表情,星眸幽沉若深潭,他的衣袍被风吹得鼓起,双手交错放在胸前,狂风正从他指尖源源涌出,狂风之心是深不见底的黑洞,黑洞里亮着幽光,尹灵儿知道,那是时光之门。
她看着他的举动,怔在原地。
这一瞬,她明白了他举动后面的深意,时光回转,一切都不曾发生,没有磨难,没有伤痛,没有一切厄运的降临……
然,纵是让时光倒流也不能改变曾经发生过的事实,他不明白,她在意的不是曾发生过的一切,她在意的不过是他曾藏了他的心,对她有意,却不露,看她伤心离走,而不拦,对她去向,不探不寻,痛下杀手,灭她真心。
狂风中心的黑洞越来越大,时光倒流得更加急速,凭逆天法力,只手流转时光,源面上渐显苍白,仙人们亦好不到好去,身体和脑海撕裂般的痛疼让他们坚固的意识减弱,一旁的纪墨无声的看着场中的情况,黑眸轻闪,唇角微微勾起。
“尊主,那些仙人的意识在减弱。”柒妖女惊道。
“好机会啊!尊主!”妖王双目亮闪闪。
“什么机会?”孟虎莫名。
“仙人意识减弱,尹姑娘也恢复了记忆,且对他似有怨念,此时杀他,正是时机!”妖王再道。
阴苍一拍脑门,“对啊!我怎没想到!果然还是老三最机警!”
“尊主,要动手吗?”鬼啸问。
两个时辰过,这时,纪墨体内因使出分身术而暂被禁锢的法力已恢复,他的目光先在尹灵儿身上顿了顿,再移到源身上,他筹谋这么多年,为的不过是有朝一日,能将此人击倒,让她回到他身边,如今天赐良机,他岂能放过。
嘴角的笑意更深,纪墨缓缓开口,“结阵!”
“尊主,你是要?”
“放魔力!”
“好嘞!”
纪墨飞身跃到半空,柒妖女五人迅速散开,形成一个正五边形图案,五人十指结印,法力出,汇到中心,形成一束青色幽光,幽光一闪,尽数被半空的纪墨吸收,幽光入体转了一圈,又出现在他掌心,他猛的一推,青色幽光如箭射出,直向源飞去。
感觉到来自黑暗的力量逼近,源的星眸冷了一下,他猛的侧头,手心一转,狂风脱离指尖,席卷着黑洞,正面迎向青色幽光。
嘭!
一声巨响,时光之力和魔力相撞,狂风消失,倒流的时光停止,世界陷入寂静。
吱吱吱!两股力量相撞之处,有如电流般的白光闪烁,两股力量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交融,闪烁的白光平息,黑洞和青色幽光皆不见,半空中多了一个青色幽洞,尚不知那青色幽洞是什么,周围气息突然一变,一股强大的寒意从洞中泄出,刚刚平静的空气再度被搅动,天地变色,明亮天空陡然暗下,似末日将临,黄沙乱舞,遮了众人双眼,众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压迫,毁灭,摧枯拉朽的力量盖下,山石塌陷,江水逆流,日月无晖,众人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在逼近,身子被死死压在地上,剧痛袭身,灭世气息笼罩在每个人头顶,天地间的陡然变色,让众人隐隐明白这股力量是什么,痛苦的面上除了惊惶,便只剩绝望。
“灭世之力!”尹灵儿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没人想到,两股力量相撞不仅没有抵消,反而融合成了灭世之力。
不远处,一丝血线,爬上了纪墨嘴角,看着青色幽光,他蹙了蹙眉。
“尊主,怎么会……”柒妖女话没说完,噗,一口血喷了出来。
其他几位长老也好不到哪去。
源的面色更苍白,星眸微沉,继而微微一叹,灭世之力乃天威,纵是他,也不可掌控,他的目光落到尹灵儿身上,神色深沉难解。
这边,尹灵儿的震惊已收,她看着眼前的景象,整个人如坠冰窖。
痛苦哀嚎的仙人,倒退的修为,高山塌陷,江水逆流,日月无晖……
灭世!三界倾覆,万物生灵皆亡,世界将再陷混沌,天地不分,日月不现,万物不生,一切重归起点,源也将变回一抹游离在天地间漂浮无根的意识。
不行!
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不想看万物尽毁,不想看三界倾覆,不想世间再陷混沌。
她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必须阻止世界被毁。
要阻止这一切发生,堵住从青色幽洞中源源不断涌出的灭世之力是关键。
灭世之力的威力太大,纵是尹灵儿如今修为已达大罗金仙之上,身体坚韧难伤,但这般威力压下,她亦扛得十分辛苦,强忍下内腹翻江倒海,心中做出一个决定,她顶着压力,强行调出所有法力,朝着青色幽洞跃去。
她身形刚窜出,有人比她更快。
嗖!
那人跃入青色幽洞,涌出的灭世之力停了一瞬。
嘭!
半空人影一闪,却是那人被强行弹出幽洞,灭世之力在停了片刻后,再度从幽洞中涌出。
“源哥哥!”
“主子!”
两声惊呼响起,顾不得再度涌出的灭世之力,尹灵儿一个俯冲,落到重伤的人身边。
白色衣袍上沾满了黄沙,源的面色由白转青,唇色泛白,星眸半闭,有血渍从白袍中浸出,那般触目惊心的红,让尹灵儿心跳几乎停止,意识扫去,她怔怔的退了两步。
修为尽失!经脉尽断!不仅再次成了凡人之身,他还成了,废人!
眼泪流出,她疯了一般向他扑过去,抖着手扶起源的身子,将他紧搂在怀中,泣无声。
“主子!”白虎也奔了过来,跪在源身边,悲痛垂头,泪涌上眼。
她的眼泪滑过脸颊落到天颜上,微凉,垂在黄沙中的手动了动,紧闭的眸缓缓睁开,却是涣散无光,想伸手触摸身后的人,但动了动手指,发现抬不起手来,他拧了拧眉,“灵儿?”他的声音带着疑问和期盼。
“是我,是我。”回答的声音带着哭腔。
“别哭,我无妨。”他的声音低浅。
伤成这样,他还记着安慰她,眸中酸涩更甚,强压下哭腔,她抹了一把眼泪,哑着声音道,“我不哭,不哭。”
面上浅浅一笑,继而想到什么,星眸闪过哀伤,“当年,你含泪离开,我心亦痛,那时我天劫将至……若当时能少些顾忌,寻你而去,你也不会受那些磨难,是我对不住你,你怨我也应当。”天劫二字如一道天雷,重击在尹灵儿心上。
天劫!万年一次的天劫!她竟忘了如此重要的事!
原来,当年他放任她离开,竟是天劫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