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节

    “就告诉他。。。。。”刘福通犹豫了一下,脸色微红,“告诉他,他的《高邮之约》,老夫读过很多遍,深有感触。”
    “丞相。。。。。”唐子豪无法理解刘福通的用意,瞪圆了眼睛寻求讲解。光是这几句话,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再跑一趟。毕竟当出《高邮之约》送到刘福通手中之后,他也曾经亲笔在上面签署了自己的名字。作为最早联署人之一,何必再去强调对此约的认识如何深刻?
    “唉…”刘福通继续仰头长叹,仿佛要把心中的委屈全都喷射出來,“顺便你也多少给他透漏一些咱们这边的实情。特别是要让他知道,邀请赵君用等人派手下前來观宋王登位大典之举,并非出自老夫的授意。老夫现在的志向,只在早日驱逐鞑虏,恢复汉家山河…”
    “哇哇哇。。。。。。。”数百只乌鸦惨叫着从中军帐顶逃过,黑压压的翅膀遮住了头顶的阳光。
    第二十二章 神棍
    “这。。。。。。”唐子豪脸上的表情很是犹豫。对于朱重九,他现在心里面有一种无法消除的畏惧感。总觉得对方真的有可能是弥勒佛转世而來,肩负着什么特殊的使命。而自己作为一个凡夫俗子,最好对此人“敬而远之”。否则,一旦哪里触了霉头,少不得要落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怎么,子豪不愿意见他?”刘福通此刻的神经极为敏感,立即从唐子豪的表情上,察觉到一些问題。
    “不,不是。下官只是怕自己能力有限,耽误了丞相的大事…”唐子豪心里打了个哆嗦,连忙大声出言补救,“丞相也知道,他那个人一直对咱们明教防范颇重。而下官以前却一直以大光明使的身份游走在天下豪杰之间,难免被他也视为防备目标…”
    “这倒也是!”刘福通想了想,非常认真的点头。
    和其他明教的核心人物一样,处于他们这一阶层,反而对传说中的大光明神沒多少虔诚信仰。大多数情况下,都仅仅将其当作一种鼓动百姓参与造反的工具來使用而已。所以对朱重九限制明教的举动,刘福通也能多少理解一二。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还有些羡慕朱重九能那么早就放手施为,防患于未然。而不像自己这边,明教已经成了尾大不掉之态,无论如何大事小事都会加以擎肘。
    “依某之见,唐大人这次就以枢密院都事的身份去…”盛文郁不忍心看刘福通和唐子豪二人为难,在旁边主动出主意。
    “以枢密院都事的身份?”刘福通轻轻皱眉。如果那样的话,自己这边可以位于朱重九之上的东西,就又少了一份。唐子豪见到朱重九之时,也少不得要自称“下官”。然而比起无辜地结上淮安军这么庞大的一个仇家,所有“委屈”就立刻变得微不足道了。更何况明尊和大光明使这两个身份,原本对朱重九就起不到什么震慑作用。
    “以枢密院都事的身份,出使扬州。携一封丞相的亲笔手书,以示平辈论交之意…”盛文郁看了看刘福通,声音抑扬顿挫。“昔汉高祖曾尊楚霸王为兄,唐高祖也曾以从弟之礼事李密。丞相。。。。”(注1)
    “东民不用解释这么多…东民所言,刘某心里全都明白…刘某只是觉得不舒服而已!”刘福通脸色一红,无可奈何地摆手。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在实力孱弱时,尊强者为兄,甚至尊强者为父,都算不得什么屈辱。只要最后能将所有强者踩在脚下,史书上就只会记载你当初如何睿智,如何卧薪尝胆。
    但朱重九居然变得如此之强了?而早在两年之前,颍州红巾这边一声令下,还能淮安那边掀起滔天巨浪…这地位的转变,也忒快了些…也不知道颍州红巾什么时候,才能将其再度转换回來?
    越琢磨,心里头越不是滋味,所以接下來很长一段时间,刘福通就又变回了先前那种神不守舍的模样,无论干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倒是盛文郁和唐子豪两人,不愿意看到他继续自暴自弃,因此非常主动地在一旁商量起出使扬州的细节來。
    刘福通的亲笔信是一定要带上的,反正平时大部分文案杂事,也是盛文郁代他捉刀。所以这次也由盛文郁去起草,他审阅通过后,在落款处写个名字就能糊弄过去。此外,既然是以平等的势力地位相见,一些礼物,也要备得充足些。好在去年整整一年时间,战火都沒烧到汴梁附近,从官库中调些粮食装船送到扬州去,也不算太大的破费。接下來,就是保举对方继承芝麻李留下來的官职问題。虽然完全是表面功夫,朱重九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承认,也照样能牢牢控制住徐宿淮扬各地。但有总比沒有强,至少比对方自己给自己封官听起來顺当一些。
    “红巾夫副元帅,河南江北行省平章政事,这两个原本属于芝麻李的位置,都可以给他。但他现在实际掌控地盘远远超过了芝麻李当初。。。。。”唐子豪心里头沒底,说话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就开始变高。
    “举他担任太尉之职,开府建牙。节制颍州以东各地,及山东、浙东…”刘福通忽然又來了精神,冷不防地插嘴。
    颍州以东,原本就是芝麻李和朱重九等人的地盘,山东东西两道,眼下基本上也属于淮安军的势力范围。而浙东之地,则非但包括了淮安第七军团所控制的镇江,甚至将尚在蒙元手里的太平、宁国、建德三路以及吴王张士诚常州、湖州、平江、松江、杭州等地给包括了进去,结结实实地是一份足以撑死朱重九的大礼。
    “丞相三思…”非但唐子豪被吓了一大跳,盛文郁也赶紧开口劝阻。“如此一來,朱屠户那边,想要吞并张士诚,就愈发名正言顺了。跟彭和尚的地盘,也直接碰上了头…”
    “老夫就要让他把张士诚给干掉…怕他不好下手,老夫才给他做个台阶。”刘福通猛地仰起头,自信满满。“至于彭和尚,他们两家沒接壤之前,就能守望相助。两家一接上了壤,必然越发肝胆相照。呵呵,届时最着急的将是徐寿辉。老夫看他还有什么精力來扯老夫的后腿…”
    “丞相高明…”盛文郁和唐子豪两个,齐齐拱手。到底是名满天下的红巾大元帅,刘福通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见血封喉的狠招。非但在表面上讨好了朱重九,同时还算计了张士诚和徐寿辉两家。甚至对与朱重九來说,恐怕也并非完全只占便宜不吃亏。至少,刚刚经过了一场倾国之战的淮安军,未必有那个实力去染指江南…
    议定了最为重要的三件事之后,剩下的琐碎,就一挥而就了。很快,盛文郁和唐子豪两人就全部处理停当。第二天早晨,则从颍州红巾的水师中,调了两艘战舰和三艘漕船,拉着满满的货物和使者,顺流朝淮安驶去。
    一路都是顺风顺水,刚刚过了睢阳沒多久,就被淮安军的第二水师迎头接上。双方亮出了彼此的身份,然后合二为一,浩浩荡荡前往淮安,然后再转入运河,迤逦抵达了扬州。
    早有礼局主事施耐庵带领一干手下官吏等在了码头上,组织人手热热闹闹地敲锣打鼓,将唐子豪和他随从迎了下來。随即,又调來了数辆宽敞的新式四轮马车,载着他们舒舒服服地进入了扬州城内。
    城内的所有路面,都是大火之后重新翻修过的。用了大量的水泥和砂石,因此远比其他城市的青石板或者黄土路面平整,表面上包了一层软木的金属车轮压上去,颠簸的幅度非常小,在经过车厢底部专门架设的钢板减震,令车厢里边变得愈发平稳,甚至连杯子里的茶水,都轻易不会被洒出來。
    一众來自汴梁的随从官吏,哪里享受过如此舒适的马车?很快,就兴奋地从车窗探头探脑,开始打量起扬州城的新貌來。结果越是看,他们越觉得此地魅力非凡。几乎每一扇窗子,每一棵柳树上面,都透出勃勃生机。
    只有唐子豪本人,既沒心思欣赏车窗外的风景,又沒心思品尝扬州当年的新茶。心事重重地坐在车厢里发了一会呆,扭过头,对同车的礼局主事兼扬州提学施耐庵说道:“大总管那边,什么时候有了空,还请施大人多费心通禀一声…刘丞相那边战事正紧,如果沒大总管这边的准信儿,他恐怕难免会分心。”
    那施耐庵原本就是个老江湖,在提学和主事两个位置上历练多时,早就炼出了一幅火眼金睛。听唐子豪说得如此之客气,立即就明白了,刘福通那边,恐怕最近遇到了大麻烦。因此点了点头,笑着安慰道:“正式会面么,肯定要推到明天或者后天。毕竟你是奉刘丞相之命而來,我家主公不好接待得过于草率。但私下见面,主公却交待过,说您大光明使如果与需要,下官随时可以带去总管府找他。总之都是同生共死过的老人了,还有什么话不能面对面说个明白的?…”
    一句并肩战斗过的老人,立刻让唐子豪心里隐隐发疼。想当初,大伙一道于徐州城下死战的时候,恐怕谁也沒想到会有今天这个局面。更沒想到,彼此之间除了一道驱逐鞑虏这个梦想之外,还会多出如此多的弯弯绕绕來…
    但过往之事已不可追,纵使心中存了太多遗憾,也只能继续向前看。
    “大人不必多虑…”看袄唐子豪脸色瞬息万变,礼局主事施耐庵想了想,又笑着安慰,“我家主公,其实一直对您推崇得很。”
    “对我?”唐子豪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眉头紧皱,目光中充满了困惑。
    记忆里,朱重九从跟自己第一次碰面那会起,就全神戒备。随后许多共事的日子,更是敬而远之。仿佛自己身上带着某种瘟疫般,唯恐一不小心,就被传染上,再也无法痊愈。
    那种故意疏远的感觉虽然不等于是轻视,但滋味并不比轻视好多少。所以在芝麻李身故后,唐子豪就一直不愿意再來淮扬,不愿意主动自讨沒趣。却万万沒想到,朱重九居然对自己的评价如此正面。
    “大人不必质疑…”正满头雾水间,却又听见施耐庵低声补充道:“我家大人说过,明教的教义里边,虽然煽动蛊惑的成分居多。但若不是大人当年全力奔走,也许至今徐宿百姓还心甘情愿地被蒙古人当畜生对待,根本不敢拿起刀子來抗争。所以,天下红巾能有今天的局面,明教和大人都从中居功至伟。我家已故李平章,当年也曾持同样的说法。”
    注1:唐高祖李渊在起兵之初,实力远比瓦岗军低,所以亲笔写信给李密,称对方为大兄。以期交好瓦岗,充当自己的外援。
    第二十三 过江
    第二十三过江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就是这样微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便可能令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之间产生间隙。而同样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也可能立刻拉近两个陌生人之间的距离。
    施耐庵这句话的效果,便是如此。前者原本心怀忐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淮扬上下。耳朵里却猛地听闻,已故东路红巾大扛把子芝麻李和现任大当家朱重九,竟然给了自己“居功至伟”四个字的评语。一时间,竟然激动得难以自持。直觉得自己即便现在就死掉,这辈子也都沒白过了。至少在将來的华夏历史上,会留下一道鲜明的痕迹。
    “你说的话当,当真…”瞪着一个老大的红眼圈,他结结巴巴地追问,唯恐自己的耳朵骗了自己,“朱,朱总管真的,真的说过。唐某,唐某不仅仅,仅仅是个招摇撞骗的,骗的神棍?”
    “我家大总管什么时候真的拿你当过神棍了?”施耐庵年青时浪迹江湖,经历丰富,也更懂得人情冷暖。看了看唐子豪,笑呵呵地反问。
    “那,那就好。带我,带我去见大总管。我,唐某有要紧事,需要当面禀告与他…”唐子豪心中又是一暖,吐了口气,继续结结巴巴地命令。
    别人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更何况此行他肩头上的使命,原本就涉及到红巾军的整体利益?…因此,他开始变得迫不及待,恨不得插翅飞到朱重九面前,将自己这些日子看到的和想到的,一股脑说出來。
    施耐庵见他如此焦急模样,当然不敢怠慢。从车窗探出头去吩咐了几句,整个车队立刻一分为二。后面的载着一众随从继续走向招待各路豪杰來使的驿馆,而拉着唐子豪的这辆马车,则转头朝大总管行辕飞奔。
    不一会儿來到行辕门口。刚好赶上侍卫旅长徐洪三送了另外一波军中将领出來,见施耐庵的马车來得匆忙,便主动走上前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施大人?需要徐某立刻去替你通禀么?”
    “不必了,主公说过,我可以直接带人去见他…”施耐庵一边从车门处往下跳,一边利落地回应,“是唐左使,他奉刘福通大帅的命令而來…”
    说着话,悄悄给徐洪三使了个眼色儿。后者立刻心领神会,退开半步,故意大声说道:“哦,是大光明使么?他不是外人,你们赶紧从侧门进去吧,我就不让人敞开大门迎宾了。穿过回廊,然后绕向演武场那边。主公正在那里跟人切磋呢…小薛,过來扶客人下车!”
    “是…”一名足足有五尺宽的胖子侍卫冲过了,用蒲扇般的大手,托住唐子豪略显纤细的胳膊。
    唐子豪顿时觉得自己的身体一轻,客气话还沒等说出口,整个人已经如羽毛般飞到了地面上。那名字叫小薛的侍卫兀自不肯停手,继续托着他的一只胳膊,就像托几两薄纱般,毫不费力地将其搀扶起來,轻飘飘走进了侧门。
    如此巨力之下,唐子豪身上即便藏着什么刀剑之类的武器,也早给抖了出來。更何况他原本就沒有包含任何不利企图?于是乎,双方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半推半就,快步朝行辕深处走去。
    这座行辕是在镇南王府的废墟上改建而成,基本依照了原來的格局。但大部分建筑物都变成了各级部门处理公事的场所,只有不到原來五分之一的地方留给了朱重九本人。所以演武场距离大门也沒多远,前后不过两三分钟的功夫,就已经走到了近前。
    朱重九正在里边跟第五军指挥使吴良谋两个对练,你來我往,表面打得非常热闹。但是站在旁观者角度,很轻松地就能看出來,吴良谋已经支撑不住了。虽然他的身手非常灵活,拳脚上的动作,也颇有大师之风。但二人在体形上的差距,却实在有些悬殊。每一回合交手,都像一座石头碾子撞上了树苗,任后者如何努力,也不可能挽回颓势。
    “不打了,不打了,主公武艺高强,末将甘拜下风…”吴良谋原本就将陪朱重九练武,视作了一项苦差。听见有脚步声传來,立刻纵身跳出圈外,拱起手,气喘吁吁地喊道。
    “那你就别再喊冤…”朱重九从亲兵手里接过一把湿毛巾,一边擦拭身上的汗水,一边大声回应。“连我你都打不过,还想跟胡大海争先锋当?他凭什么就要把任务主动让给你?”
    “那,那不是一回事?”吴良谋大急,跳着脚抗议。“跟主公动手,很多招数都不能用。但是跟他。。。。。”
    话是实话,跟朱重九比武,根本就是找虐。杀招狠招都不能用,只能朝着非要害部位轻拍。但这种轻轻的击打,根本对皮糙肉厚的朱重九本构不成任何伤害。反到会被他趁机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凭着膂力优势展开凶残的反击。
    不过实话在大多数情况下,等同于蠢话。所以不待吴良谋察觉自己犯下了一个致命错误,朱重九已经狠狠将毛巾丟了出去,“再來,你小子居然也敢随便糊弄本都督。看本都督今天不把你捶成骨头渣子…”
    “主公,口误,口误…”吴良谋吓了一哆嗦,双腿一纵,跳出足足有半丈远。“用上绝招也打不过您。主公武艺天下第一,末将打不动了,投降,投降…主公优待俘虏…”
    “不准投降…今天不打出个明白來,咱们俩沒完…”朱重九不依不饶地追过去,照着吴良谋后背狠狠捶了两拳,见对方宁死不还手,才只好悻悻作罢。
    这就是作为一方诸侯的无奈,随着威望的增加,整个人也越來越孤独。挥刀上阵的机会永远都被剥夺了,平时想找人活动活动能够筋骨,过一次武夫瘾,大伙却谁都不肯认真对待。仿佛当年那个拎着杀猪刀冲阵的朱屠户,突然间就变成了瓷娃娃般。轻轻一碰,就得粉身碎骨。
    “嗯,咳咳咳,咳咳…”实在有些看不惯朱重九这种粗野作风,施耐庵在旁边轻轻咳嗽了数声,然后拱起手來提醒,“启禀主公,大光明使唐大人,奉刘福通元帅之命前來拜访。微臣按照主公先前的吩咐,已经直接把他给带过來了…”
    “啊…”朱重九被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有外人來。赶紧放弃对吴良谋的蹂躏,跑到场边从侍卫手里接过外套,一边穿,一边笑着向唐子豪赔罪,“朱某乃粗胚一个,久未上阵,所以就憋得手痒脚痒,让唐大人见笑了…”
    “不敢,不敢,朱总这是哪里话來?相比装腔作势,下官更推崇大总这种真性情…”唐子豪立刻拱起手,以属下之礼向朱重九做揖。
    在颍州红巾,他可从沒见过任何人会跟手下人如此亲密无间地打成一片。哪怕是最为平易近人的刘福通,渐渐地也有了些王霸之气,轻轻皱一下眉头,就足够令周围的人噤如寒蝉。哪如淮安这边,至今每个人还都保持着自由自在?
    转眼间,二人就分别进入了各自的角色。一个重新变成了手握重兵的淮扬大总管,一个变回了阅历丰富的大光明使,颍州红巾枢密院都事唐子豪。
    “唐大人口才,还是如当年一样便给…”朱重九先还了一个平礼,顺便又夸赞了一句,最后,才笑着发出邀请,“走吧,咱们去议事堂说。这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沒有,实在是怠慢了大人…”
    “不妨,不妨…”唐子豪原本就沒想过摆谱,本能地回归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又开始努力避免双方的距离继续拉大,“只是替我家丞相给大总管带封信而已。在哪里都是一样…”
    “那也去屋子里头说吧…前面有个花厅,里头颇为凉快。我再让人沏壶茶來…”朱重九略作犹豫,笑着再度发出邀请。
    唐子豪无奈,只好客随主便。双方一前一后,缓缓走入演武场旁的休息厅。先分宾主落了座,然后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朱重九是不知道对方的來意,不愿开口。唐子豪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刘福通交给他的任务是澄清误会,同时引淮安军为强援。但这样做,势必就会暴露颍州红巾内部的矛盾已经到了濒临爆发的地步。令双方在整体上的实力对比愈发地倾斜。
    “唐大人说有急事要见主公,而主公也曾经说过,唐大人若來,不必讲究那么多繁文缛节。”施耐庵不忍看到双方冷场,拱了拱手,主动出言做铺垫。
    “唐某有一策,欲献给大总管…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大总管勿怪…”唐子豪逃无可逃,只要硬着头皮站起身,大声说道。
    “大光明使不必如此客气…”朱重九笑着摆手,“咱们之间也是老朋友了,若有见教,朱某高兴还來不及,怎么可能挑三拣四?…”
    “那。。。。。。”大光明使唐子豪深深吸气,“那下官就斗胆了。刚才听闻朱总管欲动刀兵,唐某不才,愿给大总管指一处必争之地。若得此地,帝王基业旦夕可成…”
    第二十四章 基业
    “南下?”朱重九看了唐子豪一眼,眉头微皱。
    “大总管恕罪…”唐子豪赶紧起身拱了下手,低声解释,“并非下官有意窃听军机,只是大总管和吴将军刚才打得过于兴起,沒发现下官在场。而下官想要躲闪,却也來不及…”
    “无妨…”朱重九摆了摆手,笑着回应。“子豪原本就不算外人。不过子豪怎么会猜到,我军即将南下?”
    “大总管乃守信之人…”唐子豪再次拱了下手,话语里,不知不觉间就带上了几分感慨,“既然在高邮之约里跟红巾诸将说定了,五年之内不得相互攻杀,就肯定不会主动违誓。而淮安军东面乃是大海,西面除了毛贵将军、我颍州红巾之外,只剩下了一个朱重八。所以大总管下一步能攻略的地方,只有黄河以北与长江以南。”
    “黄河以北的蒙元朝廷乃百足之虫…”朱重九接过唐子豪的话头,几乎与对方异口同声。
    “而长江之南,自董抟霄死后,何人能挡大总管兵锋?”唐子豪将声音陡然提高,唯恐自己的风头被抢掉一般急切地补充,“所以,下官以为,大总管接下來肯定要挥师江浙。以两浙之米粮,养淮扬之民。不再坐视自家命根子握在他人之手…”
    “这话倒也沒错…可你刚才所说的帝王之基业又在哪里?”朱重九深深看了唐子豪几眼,强压住心头惊诧回应。在这之前,他一直将唐子豪当作个神棍,或者合格的宣传鼓动者來看待。而现在却霍然发现,此人的见识绝对非同一般。
    “在这儿?”唐子豪接下來的表现,愈发让朱重九刮目相看。只见他用手指沾了一点茶水,迅速于身前的石桌上,勾勒出了一幅极为简易的地图。然后指着其中靠近长江的几处,大声补充道:“此乃镇江,早已经被大总管收入囊中。下官就不多啰嗦了。此乃常州,以南以东,如今尽入伪吴王张士诚之手。大总管不愿意跟他一般见识,下官也不去做那个恶人。但镇江之西,集庆、太平、宁国、广德四路,眼下却是无主之地。蒙元守将淮西宣慰使康茂才乃鼠目寸光之辈,只知道凭险据守集庆,以防王克柔将军挥师西犯,却不顾其身后的太平路。而太平路治所当涂附近,有一道马江与扬子江江纵横相交。其交汇处,便是个天然深水良港,万石巨船可由扬子江长驱直入…”
    “你说的可是采石矶?…”沒等他把话说完,朱重九的声音已经变了调,站起身,冲着吴良谋吩咐,“去,找人把舆图抬过來,让唐左使指个清楚…”
    他的确在设想派遣军队渡江作战,攻略江浙。但他的先前的战略构思却是,先派胡大海的第二军团过江,把王克柔的队伍换回扬州來整训。然后以胡大海为先锋,徐达为主帅,吴良谋为策应,集中三个军团的力量,由镇江向西,打垮康茂才,夺取集庆,也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江苏南京。
    这个办法肯定非常稳妥,凭着三个主力军团,六万余战兵,只要不犯下什么难以弥补的错误,拿下集庆就只是个时间问題。
    但这个战略构想,却有一个巨大的缺陷,就是耗废时日。康茂才经营钟山防线已经不是一年两年,准备极为充分。集庆路的治所江宁,也是有名的易守难攻。万一蒙元那边被打急了眼,从北方调兵來进攻徐州,淮安军就要再度面临两线作战的风险。
    而唐子豪今天所献的策略,则恰恰弥补了这个弱点。避开敌军重兵布防的东线,发挥淮安军水师优势,从扬子江上直扑采石矶。只要有三到五千兵马成功登岸,构筑起稳固防御阵地,后续就可以源源不断运送大部队过去。届时,康茂才就要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其苦心经营的钟山防线将形同虚设。
    “我早就该想到从这里过江…”越琢磨,朱重九越觉得唐子豪的提议有道理,双手并拢于胸前,不停地搓动。“采石矶,我当初听说过,敌军站在岸上箭如雨下,常。。。。。”(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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