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节

    然而真正的明主,谁知道又生得怎样?折子戏里倒是见过许多,可那毕竟是戏子们的想象,并非事实。想到这儿,常三石心中又默默叹气。然后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大声说道:“不见外,不见外,是常某糊涂了,将朱总管当成了那一般人。常某今天过來,还有一件事,想请朱总管成全。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该不该现在就提出來?…”
    注1:刘伯温非但见识、谋略都有独到之处,其文章,当当时也非常有名。在文学史上,刘基与宋濂、高启并称“明初诗文三大家”。
    第十二章赴会 下 五
    “什么事情,常帮主尽管直说无妨…”朱重九爽快地答应。记忆当中,自打相交以來,大部分时间都是这位常帮主不遗余力地替淮安军做事,淮安军这边能给予其个人的回报少之又少。所以对方好不容易开了一次口,他自然沒当面拒绝的道理。
    但是常三石闻听,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地不自然。期期艾艾了好一会阵儿,才把心一横,断断续续地补充道,“都督,都督可否记得,当初,当初常某曾经推荐自家一个晚辈前來效力的事情。”
    “当然记得…”朱重九看了常三石一眼,哈哈大笑,“要说这事儿,老常你可不够厚道。我等了一年又一年,你那个晚辈却始终未见踪影…”
    闻听此言,常三石的脸色更为复杂。低下头去,声音小得就像蚊子在哼,“都督恕罪。那个晚辈,那个晚辈性喜四处游荡,常某找了他很久才找到。但是那时,他已经辅佐了别人,所以就一直拖延至今…”
    “噢,那也是一件好事!”朱重九笑了笑,说话的语调里隐隐带出了几分遗憾。自己“人脉”一直不太好,虎躯一震,英雄豪杰倒头便拜的事情几乎从沒发生过。好不容易招揽到了一个刘伯温,结果好像还是被蒙元那边的的杀戮之举逼得沒办法了,才不得已而“屈尊”。假使脱脱去年的举动不那么残暴的话,恐怕刘伯温到现在为止还继续在那总共不到二十人的小学堂里做他的伯夷叔齐呢,根本跟自己走不到一路…
    “常某,常某那个晚辈是直心肠,看准了一条路,就闭着眼睛走到黑…”常三石最不能适应的,就是朱重九这种无论什么事情都淡然处之姿态。抬手擦了擦额角,红着脸道,“所以,所以常某才请求都督,将來若是他要是有冒犯之处,还请都督务必放他一条生路…”
    “这,老常,这事儿可不太容易。两军阵前,刀剑无眼。我可不敢保证让他毫发无伤。要是不小心被我淮安军抓了,倒是可以商量…”朱重九皱了下眉头,有些为难地解释。“他到底是在为谁效力,怎么听其说起來,好像将來肯定会跟朱某起冲突一般…”
    “朱,朱六十四…”常三石咬了咬牙,声音听起來愈发心虚。“他,他原本跟着刘聚将军一道占山为王的。后來刘聚将军受了赵总管的招揽,投了徐州。他却不看好赵总管的,便离开了刘聚,继续四下周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到了和州…”
    “原來是朱重八的手下…”朱重九听得心脏微微一颤,脸上的表情迅速变得凝重。朱重八派人偷取火炮制造工艺的事情,他已经知晓。虽然最后朱重八也主动给了解释,并处置了相关人员。但两军之间的裂痕,却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而自打攻取了安庆路之后,朱重八影响力越來越大,实力越來越强,也是不争的事实。偏偏其所奉行的政令,又处处打着复唐宋旧制的旗号。隐隐之间,已经跟淮扬这边摆出了分庭抗礼的姿态,并且得到了许多士大夫的争相推崇。照目前这种形势发展下去,双方之间恐怕早晚必有一战。
    想到此节,朱重九的心脏又是微微一颤。自己做了那么多,最后终究还是要跟朱元璋兵戎相见。而据军情处细作汇报,张士诚最近兵不血刃拿下杭州之后,也准备自立为王,彻底与淮扬一拍两散。如果自己想拥有一个稳定的后方,恐怕下一步的用兵方向,就是江南。到那时,估计妥欢帖木儿做梦都会笑醒。
    “那朱六十四乃忘恩负义之辈,必定难成大业。”看到朱重九的脸色越來越难看,常三石还以为他是在为自己的晚辈投靠了别人而生气。赶紧又做了个揖,低声补充。“待都督腾出手來,随便派一厢兵马就能将其碾成齑粉。常某那个晚辈不知顺逆,若是死在战场上,则一了百了。若是有幸为都督所擒,还请都督。。。。”
    “好了,这件事,我记下了…”朱重九实在沒有心情管一名敌将的死活,挥了挥手,意兴阑珊的打断,“你那个晚辈叫什么名字,回头我让黑丁写在纸上,免得需要用到的时候忘了…”
    “谢都督…”常三石喜出望外,再度深深俯首,“他叫常遇春,字伯仁…眼下在朱六十四那些担任左军先锋之职…”
    “什么?…”朱重九大了个趔趄,差点沒一头栽倒。真是人比人的死,货比货得扔。自己这三年來想尽一切办法招贤,恨不能直接在淮安城里修一座黄金台子。而到目前为止,能在另一个时空历史中排得上号的文臣武将也沒招揽到几个。而朱重八躲在和州那边不声不响,却让常遇春这种绝世勇将主动投怀送抱…这运气,让人真的开始怀疑冥冥当中是否有天命存在?…
    “他叫常遇春,都督莫非听说过他?”常三石被朱重九的模样吓了一跳,皱着眉快速重复。
    “刘聚将军目前已经到了朱某帐下…”朱重九笑了笑,满脸苦涩。“所以朱某也知道常遇春的大名。却不知道,他,就是你曾经跟朱某提起的那个晚辈…”
    ‘这肯定是重名,一定是…’一边顺口敷衍,他一边在心中默念。然而,脑海里却清楚地知道,这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徐达不识字,胡大海文武双全,朱元璋非但长得一表人才,勇武也不在邓愈、汤和等人之下。。。。。,这贼老天,自打自己接受了朱大鹏的灵魂之日起,就一直在不停地折腾。这次,也不过是它的新花样而已。
    然而我命由我不由天。常遇春归了朱元璋怎样?张士诚坐拥吴越又怎样?凭着已经渐渐成型的淮安铁军和自己脑袋里多出來的那六百余年知识积累,自己未必不能与天下豪杰放手一搏。哪怕老天爷已经写好了剧本,自己照样要给他改过來…
    这一刻,他的心思竟是无比的坚定…
    第十三章 赴会 下 六
    人的心思总是在变化的,朱重九自己,就是最好的明证。想当初,他的志愿不过是在乱世中活下去,然后再找机会去抱朱重八的大粗腿。第二年,就变成了哪怕是朱重八,也能不惧同场竞技,一分输赢。而现在,则直接面向了冥冥中不可预知的天意,无论老天到底给别人开多少金手指,自己也要努力笑到最后,无所畏惧。
    换一句话來说,现在的他,早已经不是当初刚刚融合了两个灵魂的朱八十一,懵懵懂懂,走一步算一步。他现在的人生目标已经非常清晰,对自己,对未來,也充满了自信。
    这种自信不是突然从天而降,也并非是喝醉了酒躺在草地上做白日梦。而是凭借两年多來一次次艰难的胜利在不知不觉间堆积生成。并且背靠着十余万已经渐渐被磨砺出锋芒的淮安新军,还有扬州、高邮、淮安三地的工业化雏形。
    对于朱重九身边的文武來说,自家主公身上的这些变化非常不明显,甚至很难察觉得到。但对于常三石这个一年也见不到朱重九几次的外人而言,却是着着实实的脱胎换骨。
    “若是当初在找伯仁时多花些心思。。。。。。”越是对朱重九刮目相看,常三石越惋惜自家的晚辈常遇春明珠暗投。否则,以他的本事,将來的成就又岂会在徐达和胡大海二人之下?而万一日后两朱交恶,起步足足晚了一整年的朱重八,怎么可能是重九的对手?恐怕最好的结局,就是部众丧尽,然后不知所踪吧…
    到了那种时候,作为朱重八的心腹爱将,常遇春又岂能独善其身?虽然朱重九今天很痛快的答应了不会伤害此人,并且以朱重九的过往经历,也的确沒有杀害俘虏的恶行在先。但常帮主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侄儿常遇春性情耿直如剑,若是真的吃了败仗,恐怕宁可战死沙场,也不会放下武器去当对方的俘虏。
    想到这儿,他又不自然地笑了笑,拱着手道:“我那晚辈实在福薄,才恰巧错过了为大总管效力之机。此事我船帮的帮主和长老们每每提起,都甚为遗憾。所以。。。。。”
    深深吸了口气,他看着朱重九的眼睛快速补充,“所以此番南來之前,我家帮主和几位长老都委托常某给大总管带句话,如果帐下还缺水手,他们想把自家的子侄送过來任凭驱策。”
    这是明显的想追加投资了,朱重九当然沒有拒绝的道理。因此笑了笑,轻轻点头,“常帮主这是什么话?你船帮子弟,个个水上本领非凡。他们愿意來为朱某效力,朱某求之不得,怎么可能嫌多?”
    “那常某就先替大伙谢过大总管了…”常三石再度朝朱重九施礼,随即又快速补充了一句,“回去之后,常某就把他们送过來。同來的还会有五百船工,都是以前造过大漕船的。虽然不懂得怎么造战舰,但从头学起來,应该比普通木匠强一些…”
    “多谢几位帮主高义…今日之恩,朱某沒齿难忘…”朱重九闻听,立刻与常三石相对着作揖。这可是正犯困时有人送枕头,让他沒法子不高兴。按照他心里的计划,在成功稳定住原本属于芝麻李和赵君用两人的地盘之后,淮扬大总管府的下一步动作,就是染指海上贸易,开辟从胶州湾到日本和到南洋的黄金航路。
    这个目标的实现过程中,肯定充满了血腥。非但很难得到方国珍和沈万三两人的全力支持。远在泉州,曾经欠下华夏大笔血债的蒲家,肯定更不甘心海上在出现一个分羹者。所以在进行海贸的同时,一支可在大海中作战的舰队,必然要相伴始终。而造船的工匠,操船的好手,则是打造一支舰队的两个重要条件,根本不可或缺。
    “大总管客气了,还望大总管莫嫌船帮弟子鲁钝才好…”常三石直起腰來,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却又根据自身所知,认认真真地向朱重九介绍起最近一段时间,蒙元那边的各种动向來。
    比起渐渐走上轨道的军情处,船帮掌握的消息,明显在质量上差了好大一截。但船帮毕竟在运河上存在了多年,树大根深,消息渠道众多,所以在情报的涉及广度上,却又比军情处那边强了许多。朱重九一边听,一边和军情处提供的内容对照,倒也弥补了先前的许多疏漏。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几乎是转眼,就到了第二天下午,也就是朱重九等人离开扬州北上的第九天申时,脱脱麾下的心腹龚伯遂亲自前來下书,请朱总管明天巳时,在徐州城正北的黄河水面上相见。
    “你尽管回去告诉脱脱,明天上午,朱某准时赴会…”朱重九心中早已有了准备,粗粗将脱脱的亲笔信扫了一遍,淡然吩咐。
    龚伯遂在临來之前,曾经设想了种种可能,甚至在口袋里藏了毒药,准备万一被朱屠户扣下,就果断服毒自尽,以全忠臣名节。谁料朱重九居然丝毫沒有难为他,甚至连多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沒有,让他如何不感到失落?当即,便又朝朱重九拱了下手,傲然提醒,“吾乃脱脱丞相帐下参议,左榜进士龚伯遂,今奉丞相之命前來投书,还请大总管能回一封亲笔信。一则龚某回去之后,跟我家丞相能有个交代凭据。二來日后此事传扬出去,也不会让人觉得大总管轻慢,无端坏了名头…”
    “噢,不就见一个面么?居然需要这么麻烦…”朱重九皱了皱眉,随手抓起一支自己专门让大匠院开发出來的蘸水钢笔,“难道本总管闲得沒事情干了,才从扬州大老远地跑到徐州來闲逛?…也罢,既然你说了,我就给你留个纸面凭据便是…”
    说完,依旧沒看龚伯遂的脸色,将脱脱的亲笔信翻过去,在信纸的背面快速批了四个大字,“不见不散…”
    第十四章 赴会 下 七
    “你”龚伯遂被气得脸色煞白,浑身战栗,“你如此慢待豪杰,不怕天下人耻笑么。”
    “他们为什么要耻笑我,。”朱重九终于抬起头來,将写好的回信朝龚伯遂怀里一丢,冷笑着反问,“朱某又慢待了哪个豪杰,你为虎作伥的东西算个什么狗屁豪杰,你尽管拿着这四个字回去覆命,脱脱如果不高兴,明日尽管别上船就是,又何用你來跟朱某吱吱歪歪,。”
    受朱大鹏的思维影响,他对英雄豪杰的定义,与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不一样,在他眼里,所谓英雄豪杰,乃是为了为了国家民族,为了父老乡亲,为了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不受欺凌,而努力奋斗的人,却不是什么土匪头子,或者朝廷高官,更不会是龚伯遂这种,明明已经被异族入侵者弃如敝履,却依旧不领干粮也要为虎作伥的带路党,对于后者,他的鄙夷甚至远远超过了对入侵者自身。
    正所谓理直则气壮,义正而词严,朱重九自问在两个灵魂融合以來所做的事情,强过对方万倍,所以一番话说出口时,有股浩然之气凛然而生。
    反观龚伯遂,则被庞大的气势逼得接连后退,心深处,坚守半辈子信念在那一瞬间都发生了动摇,整个人变得失魂落魄,手捧信纸,语无伦次,“你,你,你这是,这是”
    “黑丁,送客。”朱重九沒功夫跟一个甘愿做奴才的家伙瞎浪费口水,摆了摆手,大声命令。
    “滚吧,有话让脱脱亲自來跟我家总管说,你一个家奴瞎操什么心。”比起朱重九这个半穿越客,丁德兴、傅友德和冯国胜三个,民族主义情节更为严重,见自家主公三两句话就打得龚伯遂溃不成军,心中比大夏天喝了冰水还要畅快,大步流星走上前,架起龚伯遂的胳膊,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狠狠朝门外一丢(注1)
    “呯。”龚伯遂被摔了个七晕八素,眼前全是小星星,趴在地上**了好一阵,才重新爬了起來,将脱脱的亲笔信小心翼翼地收好,在一小队淮安军的监视下,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徐州城。
    一路上都魂不守舍,直到双脚重新踏上黄河北岸的土地,见到了在此等候自己的脱脱、沙喇班和李汉卿等人,才终于缓过了几分心神,“噗通”一身跪在地上,从怀中拿出朱重九“批阅”的书信,捧过头顶,放声大哭,“丞相”
    “怎么回事。”脱脱上前接过自己的亲笔信,迅速翻了翻,然后转给李汉卿,伸双手将龚伯遂从地面上拉了起來,“那朱屠户曾经折辱于你么,还是他忽然又反悔不敢來了,以他过去的所作所为,想必应该不会如此胆小。”
    “丞相,属下,属下无能,呜呜,呜呜”龚伯遂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向脱脱汇报了整个出使过程,虽然不至于添太多的油醋,却也将朱重九骄横跋扈的形象,刻画得“生动”了十倍不止。
    那脱脱此刻正处于人生的最低谷,弟弟被赐毒酒自杀,两个儿子发配地方,心脏原本就已经非常疲惫,再听了龚伯遂搬弄是非的话,一口老血立刻就从嘴巴里喷射而出,“大胆狂徒,老夫与你不共戴天。”
    “啊”站在脱脱对面的龚伯遂躲避不及,被喷了个满头桃花,“丞相,丞相息怒,快來人啊,丞相吐血了,吐血了。”
    李汉卿和沙喇班两个闻听,也顾不上再欣赏朱重九的“墨宝”,赶紧冲过來,抱住脱脱,锤的胸口锤胸口,捋后背的捋后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让后者缓过一口气來。
    “亏,亏得老夫还拿他当个豪杰,他,他居然如此折辱于老夫,他,他”咬着猩红色的牙齿,脱脱低声诅咒,自己之所以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完全是由于那朱屠户不肯安安心心地做一个普通百姓所致,自己都不计较个人恩怨了,就想在死前看看他到底是何等人物,他,他居然如此不知好歹,居然,居然
    “姓朱的罪该万死,丞相别跟他生气,先养好了身体,然后再慢慢图谋他。”
    “丞相勿急,末将早晚为丞相报此大仇。”
    见到脱脱那半死不活模样,龚伯遂、沙喇班两个彻底慌了神,信口找说辞安慰。
    “丞相勿怒,明日会面时,便让那朱重九粉身碎骨。”唯一始终保持着头脑清醒的,只有李汉卿,扶起脱脱,指着不远处的一艘快船,大声提醒。
    “呜呼——!”脱脱长长地吐了口气,终于慢慢恢复了冷静,那艘船,是李汉卿动用了手中最后的力量和人脉所得,船舱底下,至少装了五百斤精制火药,船头上,还用高粱秸秆隐藏了数个精钢打制的倒钩,明日在会面的时候,只要将此船猛地朝朱重九的座舰上一碰,然后再点燃上面的火药引线,就能拼个玉石俱焚。
    “下官再去检视一遍,明日必为丞相报此大仇。”龚伯遂也立刻清醒了过來,咬牙切齿地向脱脱请示。
    此番南下,他们几个都怀了必死之心,所以原本就不该纠缠这些礼仪方面的细节,只要朱重九敢來赴约,等待着他的就是跟大伙一起粉身碎骨的下场,到那时,再大的冤仇,都烟消云散了,更何况区区几句口头上的折辱。
    “去,你尽管去,沙喇班,老四,你们两个扶着老夫一起去,务必做到万无一失。”想到明日就能为朝廷除掉一个心腹之患,脱脱精神也开始慢慢好转,那是自己为大元,为妥欢帖木儿陛下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而于千载之后,无论换了哪朝哪代,史书上写起脱脱帖木儿來,都将是一个忍辱负重,忠义无双的诤臣形象,相比之下,朱屠户将永远是个有勇无谋的跳梁小丑。
    “是。”李汉卿、沙喇班二人含泪回应,架着脱脱的胳膊,踉跄着走向停在河畔的快船。
    四个人又忙碌了小半个时辰,反复确认了所有点火、引火和爆炸物品,都准备就绪之后,才各自在客舱里找了个床铺,躺在上面开始**。
    这天晚上,谁也提不起吃饭的兴趣,睡觉也是半梦半醒,第二天早晨起來,则个个都顶上了两只黑眼圈,匆匆找了些干肉、奶酪、炒米等物,对付了人生中的最后一顿饭,然后又坐在船舱里发了一会儿呆,抬头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命令高价雇佣來的六名死士,扯起竹帆,缓缓将快船朝黄河中央驶去。
    朱重九的座舰,也扯起风帆,从南岸迎了过來,看上去无比庞大笨重,行动迟缓。
    “靠过去,靠过去,全速靠过去。”鬼才李汉卿亲自跳到船尾,牢牢地控制住船舵,掌握方向,将隐藏着倒钩的船头稳稳对准目标,风驰电掣。
    眼看着距离朱重九的座舰只剩下了最后两三百步,所有人的心脏都抽得紧紧,猛然间,半空中忽然响起一连串霹雳,随即,数道巨大的水柱,依次在快船的正前方跳起,将李汉卿等人晃得一个个全都跌坐在了甲板上。
    还沒等李汉卿等人弄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四艘由大食纵帆船改装而來的淮安战船切着水波,插在了朱重九的座舟和脱脱的快船中间,船舷处,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清晰可见。
    “是淮安水师,朱屠户反悔了,派了水师來截杀丞相。”龚伯遂今天的反应最为敏锐,扯开嗓子,大声尖叫了起來。
    “该死。”沙喇班将紧紧握在掌心的火折子,也重重地摔在了甲板上,來不及跟朱重九拼命了,对方早就有所防备,那四艘战舰上,虽然每艘的单侧,只装了五门火炮,并且每艘船上的火炮只能依照顺序点火发射,但以往的作战经验却清晰地告诉他,脚下的快船,根本冲不破二十门火炮编织的死亡之网,只要有一颗命中,就能引起船上火药的殉爆,“轰隆”一声,让脱脱大人沒达成最后心愿之前,就直接炸得粉身碎骨。
    “停船,先停船,看朱屠户怎么说。”事到此时,继续往前硬闯的话,除了让对方的炮手练习一下准头之外,不具备其他任何意义,是以鬼才李汉卿也拿不出太好的对策,只能咬着牙下令,让死士们暂且将船停下來,等待新的机会。
    正束手无策间,忽然看到挡在正前方的舰队缓缓向东西两侧拉开,从正中央处,放过一叶扁舟來,扁舟头上,有一名长衫文士负手而立,袍子下摆被河风吹得飘飘荡荡,傲然绝尘。
    “对面可是脱脱帖木儿,在下刘基刘伯温,奉我家主公之命,前來接你过船相见。”眼看着就扁舟就要与快船相接,舟首站立的长衫文士忽然从背后拿出一个铁皮喇叭,举在嘴边,大声呼唤。
    注1:元末的农民起义,带有很浓重的民族主义倾向,朱元璋的檄文里,也明告天下,自己要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酒徒一直认为,假如沒有民族**,所谓民生和民主,则是无本之木,换了外來势力做主,怎么可能保证原住民的利益,当年的灭绝了印第安人的那群家伙,可是个个手持圣经,r640
    第十五章 赴会 下 八
    “岂有此理!”前兵部侍郎李汉卿怒不可遏,跳起來大声斥责,“我家丞相满怀诚意而來,你淮扬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意怠慢。士可杀不可辱,我等就此告辞…”
    说罢,向脱脱等人使了个眼色,径自走向船尾去操舵转头。
    既然轻舟无法靠近朱重九的座舰,玉石俱焚的目的,显然不可能实现了。所以不如寻个借口退回北岸,然后找机会从头再來。
    他的这番反应,不可谓不迅速。然而偏偏遇上的对手是刘伯温。后者根本不做丝毫迟疑,立刻就大笑着接过话头,“哈哈,李侍郎好大的脾气…你家丞相修书相约,我家主公就不远千里从扬州迎到了徐州,并且唯恐你家丞相在途中为宵小所害,特地调了战舰前來护送,如果这样也叫怠慢的话,刘某真的不知道我家主公究竟要怎样做,才足见赤诚了…”
    “既是赤诚,为何又不将座舰靠近了接洽,反而又单独派你驾船前來迎接?…”李汉卿迟疑地停住脚步,回过头,继续大声交涉。
    想靠近朱重九不容易,如果这次能逼得他现身,哪怕是将座舰驶到刘基目前所在的位置,脚下快船也可能冲过去,玉石俱焚。
    只可惜刘基根本不肯上当,又是微微一笑,迅速给出答案,“我家主公座舰太大,你家丞相的轻舟太小,万一不慎相撞,你想想会是什么结果?即便双方操舵者都有把握,但隔着船只叙话,以两船目前的高度,那又是何等的尴尬?…”
    “呜…”李汉卿被问得两眼冒火,喉咙处比塞了块软铅还要难受。
    很显然,对方是在为其无礼行为找借口。偏偏这借口,让他根本无法反驳。朱屠户的座舰,明显是由一艘福船改制而成。载重至少是两千石以上,光高出水面的舱室就分了上下两层。并且下面那层甲板距离河面也足足有一丈半,看起來宛若一座移动的水上城池。
    而自己这边的快舟,载重却只有区区一百多石模样。甲板距离水面顶多只有五尺來高。若是迎头与朱重九的座舰相撞,恐怕几个呼吸之内,就被碾压成了一堆碎片。若是双方并排而行,隔着船舷说话,则朱重九绝对是居高临下,脱脱丞相却要始终仰人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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