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难也得硬着头皮上!”逯德山显然这些天已经仔细考虑过新编第五军的未来发展方向,笑了笑,继续低声强调。“佑图兄,小弟这么说你别生气。论临阵机变,你我谁也比不上徐达。论武艺高强,恐怕胡大海一只手就能打咱们两个。论经验资历,咱们兄弟跟第四军的吴二十二更是没法比。眼下你我所能凭借的,恐怕就是读书多,思路比他人略活一些。如果你我连这两项都不利用起来的话,恐怕咱们新编第五军,注定会成为最令都督失望的一支!”
    “这是令祖的意思?”吴良谋悚然动容,皱着眉头问道。
    “不,不是,吴兄千万不要误会。家祖父他现在是第一军的长史,自己那摊子事情还忙不过来呢,哪有时间管我!”逯德山赶紧站直身体,同时用力摆手。
    逯鲁曾作为赵君用的老师,却跑来辅佐朱八十一,这事儿本身就透着股子诡异味道。而以老进士的谨慎,既然他自己做了第一军的长史,就未必肯再插手第五军,以免其家族在朱都督帐下影响力过大,引起其他人的联手打压。
    想明白了其中利害,吴良谋轻轻松了口气。点点头,笑着说道,“德山你言重了!令祖如果出言指点一二,吴某求还求不来呢,‘误会’两个字,又从而谈起?!不过,既然他老人家没时间,咱们兄弟也只能闭门造车了。德山,如果你已经有了一些好主意,不妨现在就说出来!”
    “哪里有什么好主意,只是胡思乱想罢了!”逯德山也偷偷松了一口气,笑了笑,摇着头回应。“小弟这些天胡乱翻书,发现历朝历代,单论对阵法重视程度,莫过于宋。而以武器繁杂程度而言,宋军也首推一指。”
    “那又怎么样?大宋还不是屡战屡败,从高粱河一路输到了崖山!”吴良谋的笑容立刻几苦涩了起来,躺在床上轻轻摇头。(注1)
    作为当年新附军的后代,他对大宋军队的战绩,可是熟得没法再熟了。整个家族的记忆中,提起百余年前的战事,几乎都是灰黑色的,里边充满了绝望和无奈。
    “可在高粱河之前,宋军也平了南唐,灭了刘汉!”禄德山并非出身于将门,对宋军观感不像吴良谋那样差,笑了笑,低声反驳,“其实一直到南渡之后,宋军依旧不乏野战中击败金兵和元兵的例子。只是整个朝廷内外已经溃烂,平白浪费了将士们的热血罢了!”
    “哦,那你说,咱们能借鉴哪些阵形?!”
    “我只是在瞎想,具体还得佑图兄来做决定。目前能找到的阵形,有武经总要上面的常阵、平戎万全阵、军中八阵,还有韩忠武和吴武安遗留下来的弩阵和叠阵。那曾公亮是个文人,所述阵法都未必实用。但韩世忠将军的弩阵和吴氏兄弟的叠阵,却和眼下左军的情况有许多相似之处。都是没有多少骑兵,床弩的装填速度未必比铜炮快多少,而神臂弓的使用麻烦程度,也未必输于火绳枪。。。。。”
    “但火绳枪的生存能力,依旧是个麻烦!”
    “给他们穿上盔甲,穿上板甲的火枪兵,肯定能完败弓箭手!”
    “胡说,本来火枪手动作就慢,穿上了板甲和铁盔,只能将火绳枪当棍子抡了!”
    “那就不穿全身,只带头盔和前胸甲。反正临阵脱逃,把后背卖给敌人的,死了也活该!”
    “那也是上千幅前胸甲板!”
    “苏先生不是放下话了么?他会尽全力支持咱们新军!”
    。。。。。。
    两个年青人一个原本就胆子大,思路活。另外一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一句,我一句,就在病榻旁设计起新编第五军的作战方案来。
    起初二人进行得并不顺利,因为无论是曾公亮记载的宋代常用军阵,还是韩世忠、吴阶、吴麟的叠阵,都是经过无数次实战锤炼留存下来的阵法,每改动一处,都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有时候,为了某一处兵种的调配,二人会争得面红耳赤,差一点就发誓老死不相往来。但争执过之后,却很快又能继续坐在一起,继续讨论军阵的组成细节。
    时间就在争执和妥协中,一天天飞速流逝。耿再成和李奇征兵归来了,各军都补充到了三千人以上。新的一轮训练开始了,校场里又响起了枯燥的口令声。各衙门的人手终于凑齐了,淮安官府重新开始处理前一段时间积压下来的各类案子。船帮纠集走私商人们一道,与黄河上游的官府达成默契了,装满“私盐”的船队,再度拔锚启航,将天下闻名的淮盐通过黄河和运河,输送到需要的地方。
    没错,全是私盐。蒙元朝廷不能认可红巾军的存在,但治下老百姓,无论是一等蒙古人还是四等南人,却都要吃盐。所以聪明的地方官员们便果断地放弃了对私盐贩子的追杀,任由后者将淮盐源源不断运到自己治下的城市和乡村。而各地原本就黑白通吃的盐商,干脆将私盐直接运到自家库房里,然后再去官府走一道手续,就将其彻底“洗白”成了官盐,经手人都赚得盆满钵溢。
    淮安内外,黄河南北,这个夏天,所有人都在忙碌。谁也没注意到,一种全新的实战理念,就在两个年青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敲打下,慢慢形成了最基本的轮廓。虽然粗疏,却从里到外都是新的,与冷兵器时代的战术理念对比起来,已经天翻地覆。
    包括朱八十一本人,也没留意到就在自己身边孕育着的奇迹。这个夏天他太忙了,忙得几乎脚不沾地。与红巾军总部那边的人打交道,与芝麻李派来的人打交道,与赵君用的人打交道,还有淮安城内迅速诞生的新盐商,淮安城东被迫投降的地方官府,以及各地慕名来投,或者打算趁乱捞一票的读书人,都牵扯着他无数的精力。令他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去干涉麾下每一支新军的内部运作细节。
    即便有时间,他也未必比吴良谋和逯德山两个做得更好。朱八十一不是神仙,他只是一个被某只穿越时空的蝴蝶不小心扇了一翅膀子的幸运儿。即便全盘吸收了朱大鹏的记忆和思维,顶多也是个工科技术宅的水平。军事方面,原本就非其所长。粗略知道的那点儿“干货”,能卖出来的早就卖光了。剩下的,则不可能在这个时代实现。
    比如说,海陆空立体化打击,比如说核弹洗地。他如果现在拿出来,甭说实现,连相信的人都未必找得到。即便找得到,也会拿他当成某个转世神仙,期望他能立刻施展袖里乾坤,把他自己所说的核弹变出来!
    甚至连左军目前已经大力推行的三三制和军衔制,朱八十一最初也只是拿出个大致方向。具体细则,都是逯鲁曾、伊万诺夫、陈德、徐达等人,结合了唐代以降中原、西域乃至同时代欧洲的军队建设实例,反复推演出来的。与后世的三三制,根本不可同日耳语。
    本来朱八十一还想在百人队及其以上作战单位内,再设立一个类似于后世政委的监军职位。然而这个提议刚说出来,就被逯鲁曾和苏先生两个联手,硬生生给扼杀在了萌芽状态。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禄老夫子说话,向来都是引经据典。一段《孟子》,就让朱八十一被自己的狭隘羞得满脸通红。
    而苏先生的话则更实在了些,对朱八十一的打击也越沉重,“没人!”老先生将包金的拐杖朝地上一顿,大声回应,“左军当中,凡是能认几个字的,至少都当百夫长了。你还想再弄个识文断字的监军出来?!上哪变那么多读书人人去?那些上赶着跑来找你要官当的家伙倒是识字,也都能说会道,你敢让他们去么?还监军呢,没几天,都不知道把队伍监到谁家去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开科举
    不能这样干!逯老进士说得是情理。这年头讲究的是君臣互信,如果当主公的对臣下
    连一点儿信任也没有,直接撤换了就是!根本没必要派什么间监军。派去了,也未必能起到什么监督制约做用,反而会令臣子因为不被自家主公信任而心灰意冷。即便不造反,也再也不肯卖命做事了。
    没人!苏老先生反对,则是出于窘迫的现实。由于朱八十一的势力扩张太快,短短一个月内地盘从无到有,士兵从五千到三万。眼下非但底层军官缺口甚大,淮安府的各级衙门当中,官吏也凑不齐数。
    这种情况下,还去搞什么每百人队一个监军。省省吧,一个百人队一个监军,一个千人队就是十个监军。五支新军,光是战兵队伍就得派一百五十名识文断字且忠诚可靠的人手下去。如果真的有那么多可靠人选,先把盐政盐门和市易署拼凑完整行不行?那两个地方每天流过的银子可是数以万计,眼下窟窿大得都能钻过黄牛去了,都督府却派不出足够人手去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商贩们钻了空子之后得意洋洋地逃之夭夭。
    不缺钱,不缺粮,打下淮安之后居然缺人当官儿?这让朱八十一身体里那一半儿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灵魂情以何堪?!在朱大鹏那个年代,任何一个政府机关,要没七八个副职每天在专门负责喝茶看报纸等着下班,都是奇迹!即便放在人类明灯之国,公务员和老百姓的比例也是一比十二,绝对出现不了有空职位却没人上任的情况。
    正愤懑间,却又听见逯鲁曾清清嗓子,带着几分不满说道,“眼下都督的治下不是人才匮乏,而是有贤才却不得其用。据老夫所知,集贤苑里,已经有人开始弹剑做歌,高唱‘长铗归来兮’了,不知道都督几时才能腾出空来过去看上一看!”
    “贤才,就他们,我看咸菜还差不多!”苏先生立刻将眼睛竖起来,像被人窥探了食物的看家狗一般大声咆哮。
    “苏长史乃都督府长史,位高权重,且莫做此轻率之言!”逯鲁曾将眉头一皱,扭过头,看着苏先生的眼睛,义正词严地说道。
    “长史怎么了,自打老夫跟了都督第一天起,他就知道我心直口快!”苏先生立刻又顿了下包金的拐杖,气势上丝毫不让,“都督建立集贤苑,用意虽好。但眼下来投奔的那些人,却有哪个是有真本事的?不过是看好了左军前途,才眼巴巴跑来搭顺风车!”
    “古有千金市马骨之说!”
    “买那么多臭骨头,不嫌味道大么?况且外面的人又不是没长着眼睛,咱们都督如何待你这个老马骨头,他们就看不见么?”
    “你,你个。。。。。”
    “我,我怎么了。老夫虽然读书少,却知道官职乃国之重器,不可轻易于人!”
    “停,停住,都停住!你们两个干什么呢?”见逯鲁曾和苏先生两个又相对着开始吹胡子瞪眼睛,朱八十一赶紧走到二人之间,大声劝阻。
    “老夫只是担心,因为有人暗中阻挠,令都督平白担上轻慢贤士之名!”逯鲁曾能呵斥苏先生,却不敢对朱八十一太过分。喘了几口粗气,恨恨地说道。
    “无功劳者,不可为官,乃左军的规矩!”苏先生也不会直接跟朱八十一争吵,梗着脖子,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老夫宁可背上骂名,也不会让某人为了一己私心,而坏了左军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
    “行了,都少说两句!”朱八十一被吵得头大如斗,狠狠瞪了苏先生一眼,厉声呵斥。
    苏先生立刻哑了火,手扶包金拐杖大喘特喘。逯鲁曾也被气了够呛,洁白的胡子在嘴巴上翘起老高。
    二人的争执,其实还是由于左军的过快扩张而引起。由于先前没有任何人才储备,导致打下淮安这座超大型城市后,根本没有足够的人手去管理。而与都督幕府内人才匮乏的情况形成鲜明对比,眼下专门为了接待前来投奔的读书人而设立的集贤馆,却是人满为患。
    左军打下淮安之后,前途瞬间变得无比光明。蒙元朝廷几十年的野蛮统治,又的确过于不得人心。因此两河上下,很多心怀大志的读书人,都主动向淮安城涌来,希望能辅佐徐州左军,光复华夏河山。
    还有许多原本没什么志向,但在蒙元朝廷那边混不上官做的。发现朱八十一有希望能成就霸业之后,也愿意拿身家性命赌一场功名富贵。
    再加上苏先生先前偷偷派人去扬州、高邮一带招募来的,短短一个月内,专门为了接待读书人而腾出来的达鲁花赤府邸,竟然无空屋可住。害得苏老先生不得已又调用了原本属于褚布哈的宅院,才解决了这些才子们的安居问题。
    可人是有了,如何安置这些来投者的问题,却又令人头大如斗。把这些人立刻安排到都督幕府当中,或者安排到淮安城的各级衙门当中,委以重任吧?肯定会引起最早跟随朱八十一打江山的这批老兄弟的不满。
    凭什么啊?大伙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搏杀了九个多月,好不容易才打下一块落脚点。凭什么让这些什么功劳都没有的读书人过来摘桃子?他们要是真有本事也算,像逯鲁曾那样,能考个进士出来。读了那么多年书才读成个白衣秀才,凭什么敢爬到大伙头上指手画脚?
    而不将他们委以重任吧,又会冷了读书人们的心。毕竟其中有很多人,的确是奔着一道光复华夏而来的。到了淮安之后,却被找个院子养起来不闻不问,着实辜负了大伙的一番热情。
    逯鲁曾身为集贤苑的山长,也曾经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慕名来投的读书人,最后因为得不到任用失望而去。所以只要找到机会,就要跟朱八十一说上几句,试图为儒林同道们争取一些机会。
    但苏先生却是最早追随朱八十一起家的肱骨之臣。无论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都督府的老资格们,他也不能任由新来者轻易爬上高位。所以两个老头不碰面则已,一碰面,肯定说不了几句话,就得为了这个话题吵起来。
    每次都得朱八十一出头强行灭火,但灭了一回之后,肯定用不了多久就得灭第二回。
    “集贤苑那边,还请逯长史多花些心思!告诉大伙本都督并非有意怠慢,实乃最近一段时间公务繁忙,抽不开身。”灭过了火之后,朱八十一自己也觉得有些悻悻然。叹了口气,大声强调,“待能抽开身之后,立刻会给大伙一个交待!”
    他的确并非有意怠慢,只是前来投奔的人才,与他期待中的大贤相去太远。他原以为,凭着左军如今的名头,还有逯鲁曾老先生的号召力。即便招揽不到刘伯温和李善长,至少施耐庵和罗贯中两个同一水平的人才差不也能网络到。然而这个月抽空去见的几个贤士,要么是只会吟诗作画,寻章摘句的老学究。要么是夸夸其谈,眼空似海的嘴炮党。其中一个还建议他提起大军,沿着黄河逆流而上直取长安。然后封锁潼关天险,以待天下之变。根本不考虑沿途补给,以及黄河船运能不能直达长安的问题。
    “老夫既然入了都督的幕府,自然会倾尽全力替都督而谋!”逯鲁曾有了台阶下,也不像先前那样生气了。勉强笑了笑,轻轻点头,“但是还请都督尽快。即便不能全数录用他们,至少也不要令大伙过于失望。否则,一旦有人说出些什么,难免会损害都督英名。”
    “说就说,天底下的人又不是都没长眼睛!”苏先生撇了撇嘴,在一旁冷笑。“好吃好喝好招待,他还想怎么样?总不能是个人被都督见到,就立刻当诸葛亮般对待吧。那诸葛亮也太不值钱了些!”
    “你闭嘴!”朱八十一回过头,狠狠横了苏先生一眼。“要么替我出主意,要么闭嘴。想找人打架的话,到都督府外去找。别在我眼前!”
    苏先生挨了训,立刻就又老实了下来。手指反复摩挲着手杖末端的金球,喘息着回应,“我也不是嫉贤妒能。我只是觉得,是骡子是马,总得先拉出去遛遛才行。否则,今天来一个贤才,明天来一个贤才。安排的位置低了,外边会说是咱们慢待了人家,有眼不识金镶玉。万一让那些没本事的凭着几句大话窃取了高位,也会让外边看笑话。总之,弄得咱们自己里外都落不到好上!”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偶尔也是有的!”逯鲁曾也知道自己先前向朱八十一举荐的贤才当中,有几个是看走了眼。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即便是朝廷的考试,也得看卷子能不能入考官的眼。才高却落榜的,每一届都比比皆是!”
    “那样至少公平,并且恩不出于私人!”能跟逯鲁曾对着干,苏先生绝不含糊。立刻顺着对方的话头,大声补充。
    谁料,逯鲁曾这次却突然变得谦逊了起来。皱了下眉头,低声承认,“科举未必能选出人才,却也不至于让人滥竽充数,更是避免了两汉以来完全靠关系才能出头的尴尬局面。只可惜蒙元朝廷一叶障目,只看到了科举未能替大宋选到贤能,却忽略了此法的公平性。以至于七十年来科举时断时续。。。。。唉!”
    说到这儿,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过头,冲着朱八十一深深施礼,“鉴于幕府眼下人才匮乏,属下恳请都督因陋就简,立即下令开科取士。”
    “开科取士?”朱八十一的思路有点儿跟不上老进士的节奏,愣了愣,皱着眉头问道。
    “对,开科取士!”逯鲁曾直起腰来,满脸郑重,“此举,非但可令前来投奔都督的读书人归心。即便有人落榜,也只能怨命中无福,不能算都督慢待于他!”
    第一百四十九章 斯文
    朱屠户要开科取士!
    消息传开,比一个月前徐州左军星夜夺淮安,还让天下人感到震惊。特别是某些识得几行字,自视为蒙元朝廷铁杆忠臣的落第秀才,简直立刻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聚集在茶馆、酒肆、妓院、赌场里,破口大骂,“总计不过半路之地,开科举?他也配!我元朝庭坐拥万里疆域,科举总计才开了几回?他朱屠户那边巴掌大的地盘,黄河边上放个屁都能打到高邮湖去,居然也好意思开科举?!”
    “就是!那朱屠户果然是个上不得台盘的土匪!才有了半路之地,就想关起门来做皇帝了,我看,他这个土皇帝能做几天!”
    “可不是么,一个杀猪的劣货,居然想跟我大元皇帝帖木儿陛下争夺天下英豪,我呸!小红,别走啊,今晚缠头能记账不?田里的夏粮没粜出去呢!”
    。。。。。。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而正当他们骂的开心的时候,却又有一道消息顺着运河传来。淮安城的确是在开科举,但依照的大宋朝的旧制,开的是州试。也就是最低级一层的取解试,取的是各州的贡生。而淮安路所辖地面儿,比宋代的州还稍稍大一些,这科举当然开得天经地义。
    并且人家朱屠户在官府的邸报上也说得非常清楚,恢复科举,是为了使“贤才不终老于野”,并且期待天下安定之后,“重现两宋文章之盛”。根本没搞什么状元、榜眼,探花这些道道。通过了州试的读书人,也仅仅名列前十者才能直接进入都督幕府,其余则是按月发给一石米和一吊钱养家。然后是入府学继续读书,还是进入官府充当吏员,或者进入红巾军内部做低级文职幕僚,都系听自便。
    “我呸!”刚刚从妓院蹭吃不成被打出来的白衣秀才周不花顶着一脑袋门子青包,大声鄙夷,“一石米和一吊钱就打发了,简直是侮辱斯文!那两淮的读书人也真是没骨气,居然听任朱屠户侮辱!小二,来两碗热酒以浇块垒!”
    “不花先生,你还欠着十五文酒钱没还呢,今日可否能结掉?”酒肆小二从柜台后抬起头,冷眼扫了一下他,大声问道。
    “哈哈哈。。。。。。”酒馆里正在闲坐的汉子们咧开嘴巴,摇头大笑。都觉得小二的话问得好生犀利。
    周不花登时脸色涨得像猴子屁股一样红,低下头,喘息着:“这,我,我好歹也是一个读书人,还能赖账么?今天再赊两碗酒,一叠子腌雪里蕻。多给点汤汁,好像谁家缺你那点儿盐水似的!”
    “那可就是二十文了!”店小二存心看他出窘,抱着膀子,继续强调,“二十文,可够您抄上一整天书的。您老那笔好字有轻易没人能赏识,这二十文钱,还不知道哪年哪月能还清呢!”
    “你,你,你敢侮辱斯文!”周不花的脸色由红转黑,指着小二的鼻子,哆哆嗦嗦地骂道。
    “哪敢啊,我的秀才公!”店小二天天跟不同的客人打交道,像周秀才这种色厉内荏的人见得多了,笑了笑,拖着长声回应,“您这一脸的指甲印子,可不是小二我抓出来的。”
    “老夫,老夫这是被家里的猫,被家里的猫,不小心挠了两把!”周不花的脸色愈黑,嘴角处隐隐已经有了白沫要淌下来。
    读书人偶尔去招个妓,那能叫侮辱斯文么?那得叫风流倜傥才对。只是这脸上的伤,嘶,真他娘的疼。小红那胖娘们,可真敢下死手。等老子哪天金榜题名归来,看怎么收拾她!哼,即便她拿着钱倒贴,老子都不点她的牌子!
    想到自己终究会成为天子门生,他说话便又有了几分底气。脸上的血色也稍稍褪了些,变成了病态的殷红,“猫,你们知道么?书香门第的猫,日日与文字为伴,性子总是高傲一些!”
    “对,对,是猫,是猫!”店小二强忍住笑,满脸正经地点头。“敢问秀才公,您这十五文的酒钱。。。。。。”
    “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下次连今天的一起结!”周不花竖起眼睛,没好气地强调。
    “您每回都说下次!”小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抱着膀子,就是不肯去给他倒酒,“可钱从哪来?要我说啊,秀才公,您老与其在这里赊酒骂街,不如收拾了铺盖去淮安赶考。左右也没多远,水路也就是十来天的模样。忍上几天辛苦,每月至少有一吊钱入帐。喝多少酒都够了!”
    “是啊,周秀才,我看你也别端着了。赶紧借点盘缠,去淮安赶考算了。”其他酒客见周不花大夏天了还穿着双层布的长衫,也纷纷开口劝告,“被朱屠户侮辱一下,好歹也是每月一千个钱呢,据说人家那边都是铜钱,不用纸钞和铁钱的。像我们这些粗人,想被人家侮辱还没资格呢!”
    “呸!你们这些粗胚懂什么?”周不花撇了撇嘴,满脸不屑,“他一个杀猪的屠户,凭什么考我一个读书人?!老子就是饿死,也绝不受此奇耻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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