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朱八十一之所以慢吞吞地督造火绳枪,慢吞吞地做出征准备,就是因为芝麻李给他的任务没什么压力。几个巴掌大的县城,并且当地官府早就成了惊弓之鸟,估计没等红巾军开到城下,主政的蒙古人和色目人就自己跑了。根本不用再费什么力气去强攻。
    但是公然与芝麻李的军令背道而行,却不是朱八十一所愿。更何况,逯鲁曾的建议实在是过于异想天开,半点儿成功的把握都没有!
    “老夫不是劝都督现在就去取苏杭。老夫好歹也是考中过进士的,不会如此不知轻重!”偷偷看了看朱八十一脸上的表情,逯鲁曾又非常自信地补充,“那只是以后都督要做的的事情。以都督眼下的实力,还吃不下那么大的地盘。眼下,都督只需要借舟船之便,向东南走三百里水路就是了。如果将士们全部登舟,不在岸上耽误时间的话,不过是三天的路程。”
    这还算一个靠谱的主意,朱八十一约略有些心动,“三百里,您老想让我去打哪?!”
    “淮安!”逯鲁曾快速抬起头,大声回答,“此乃天下官盐中转发运之地,府库充盈,金银铜钱堆积如山。而其城北临黄河,西接洪泽,有一支水师在握,配以徐州军当晚在黄河上所用的神兵利器,朝廷即便来了百万大军,恐怕也奈何都督不得。万一风云际会,则借运河南下,克扬州、拔镇江,将东南苏杭二州纳入囊中。届时,天下财税,三成之二尽入都督之手。朝廷兵马再多,无粮无饷,又能奈都督何?!”
    注1:一直到清代后期,古黄河上的水运事业依旧非常繁荣。特别是下段,从汴梁到扬州,借助黄河与隋代运河,货船穿梭如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定计
    偏师向西威逼睢州,主力趁机顺流而下攻取淮安。然后以此为踏板,伺机窥探吴越。到底是崇天门下唱过名的进士,这份眼光,比苏先生、于常林等人开阔了十倍都不止!
    只是如此一来,将置徐州于何地?况且淮安也同样是卡在南北漕运的大动脉之上,蒙元朝廷既然不肯放弃徐州,自然也不会放弃淮安!万一其取倾国之力来攻的话,左军是先顾自己还是先顾整个徐州红巾的老巢?!
    用手轻轻扣打着桌案,朱八十一好生犹豫不下。逯鲁曾见此,笑着用手指在茶杯里沾了沾,一边在桌子上慢慢勾画,一边低声问道:“都督可是担心在你走后徐州城之安危?!都督天纵之才,能看得懂此图乎?”
    “你画的是。。。。。。?”朱八十一瞪大了眼睛,目光随着逯鲁曾的手指慢慢移动。两条水道,一个大湖,还有数十条大大小小的小河纵横其中。毫无疑问,这是两淮地区的舆图。他手里原本就有一份,比禄老夫子现在画得这幅还要详细百倍!
    “此乃淮安、此乃是徐州、此处,就是李总管正在攻打的宿州!”逯鲁曾拿了三个茶杯,轻轻地放在他自己用茶水勾勒的草图上。“宿州南北各有一河。其南,水流平缓,可乘二十石的轻舟顺流而下,入清河,转往淮安,航程不会超过三天。其北,水流湍急,可乘两百到四百石的大舰直入黄河,然后无论向东前往淮安,还是向西前往徐州,都不过是一天的水程!”
    “嘶——!”朱八十一看得立刻又倒吸了一口冷气。为了早日达到传说中的名将标准,手中的两淮舆图已经被他翻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几乎把每道河流和每座丘陵都刻在了脑子里。然而他却从没想到,将舆图去繁就简之后,得出得景象会如此直观。
    徐州、宿州、淮安,地图上呈等腰三角形分布的三个点,被四条大大小小的河流,完美地连接在了一起。要知道,这可是十四世纪中叶,而不是朱大鹏所在的二十一世纪。既没有什么货运铁路,也没有飞机和汽车。行军打仗,往往一个战兵所需要的铠甲、兵器、干粮,需要两名辅兵替他来运送。即便有驮马或者骡子等大牲口帮忙,每一匹驮马所能背负的粮食,也不过是三百斤上下。其中还有将近一半儿要给牲口当作精料,否则没等走出多远,运送辎重的牲口就会因为营养不足而活活累死的路上。
    而借助河道来行军的话,即便是先前逯鲁曾所说的那种轻舟,载重量也能达到二十石,两千四百余斤。足足是驮马的八倍,并且船只本身不需要消耗任何粮食!
    至于行军速度,陆地和水上更是没法比。陆地行军,不光要考虑士卒们的体力问题,还要考虑沿途的地形,地貌,要朝四下不停地派遣斥候,以免遭到敌军的伏击。稍微谨慎一点的话,每天行军三十里便是极限。即便不怕任何陷阱,大步前进,一天跑下来,最多也就是八十里上下,再多,就要出现大批士卒掉队的现象。而借助水运顺流而下,一天却能走二百余里。逆流而上虽然艰难些,如果雇佣到经验丰富的船老大,每天至少也能走五、六十里路,并且士卒下了船后基本就立刻可以投入战斗,根本不需要通过长时间休息来恢复体力!
    “淮安为南北襟喉,江、淮要冲。除了盐利丰厚,钱粮充足之外。。。。。。”见朱八十一差不多已经被自己说动,逯鲁曾决定再添一把火,“其民间作坊云集,光是在其东**信城内,大小金铁作坊就不下百家。日夜红星乱飞,炉口腾起的紫烟,站在淮安城墙上都能看得见!都督如果得了淮安,便可以将左军的作坊直接挪到那韩信城中,而后以韩信城为兵城。。。。。”
    “嗯——?!”朱八十一的眉头迅速向上跳了跳,转过头,目光锐利如电。将作坊是左军的核心所在,眼下徐州红巾的大半铠甲兵器都出于此。而在他的心目中,此地也是必须严加保护的重中之重,必要时即便毁掉,也不能让他落到元军之手。
    而在芝麻李、赵君用等人看来,他的这种举止就有点舍本逐末了。虽然将作坊提供的手雷、铠甲和冷锻兵器,让徐州红巾各部都受益匪浅,但几百年养成的传统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匠户的地位低下,是民间的传统认知。芝麻李、赵君用等人的眼光,也无法跳出时代的局限。
    而逯鲁曾不过才到了徐州半个多月,就敏锐地发现了将作坊对整个徐州红巾的重要性,不可谓眼光不够毒辣!如果他把这种观点灌输给赵君用,并且怂恿后者来染指将作坊。。。。。。
    想到这儿,朱八十一的手缓缓地向腰间摸去,五指牢牢握住杀猪刀柄,双眉之间散发出逼人的寒气。
    逯鲁曾被他身上突然爆发出来的杀机吓了一大跳,赶紧摆了几下手,大声解释:“都督息怒!都督息怒!老夫没有窥探将作坊的意思!老夫见你麾下的左军,也只有两成不到才穿上那种整块铁打造的宝甲,所以才想提醒你一条获取工匠的捷径。除此,老夫别无他意。老夫,老夫可以对天发誓!”
    “发誓就算了!”看把老进士吓成如此模样,朱八十一心里有些负疚,握在刀柄上的手指缓缓松开。“朱某向来不相信什么誓言!只要善公不起对我左军不利的心思,朱某也不会故意找你的麻烦!”
    “不敢,老夫绝对不敢!都督可以去查,老夫来徐州之后,可曾跟任何人探听过你左军的秘密?”逯鲁曾抬起袖子抹了一下额头,用颤抖的声音反复保证。他万万也没想到,当朱八十一动了杀机之后,气场居然如此可怕。就像一把从地狱里拔出来的刀子一般,没等见血,已经令人魂飞魄散!
    “善公见谅!”朱八十一又轻轻拱了拱手,算作道歉,“非朱某刚才有意要吓唬您老。实在是将作坊对于朱某和左军,至关重要!所以乍一闻听有人关注此地,自然而然地会做出一些本能反应!”
    “应该的,应该的!”逯鲁曾笑了笑,惨白着脸继续擦汗。“换了老夫,也是一样。谁心里还没几样别人碰不得的东西?只是老夫刚才的谏言。。。。。”
    “朱某回去之后,会仔细考虑。只是淮安城那么多作坊,其铁料从何而来。。。。。”朱八十一点了点头,然后低声咨询。
    “都督所忧极是!淮东一带多水少山,罕见有金铁出产!”逯鲁曾想了想,非常仔细地汇报,“但徐州、宿州与清河上游的怀远,皆盛产石炭与生铁。三地与淮安有河道相连,以下游之盐,易上游之金铁,往来皆可得巨利。昔日官府重刑亦不能禁,都督只要下令废盐铁之禁,何愁商船不络绎而至?!届时甭说为徐州红巾打造兵器铠甲,为天下红巾供应兵器铠甲,亦不愁无铁可用!”
    “这老头子,居然劝我搞自由贸易?!”朱八十一心中偷偷笑了笑,对逯鲁曾的评价再度快速飙升,“禄公以前在蒙元那边为官,可知淮安城的虚实如何?”
    这句话,逯鲁曾老先生都等了一整晚了。当即,从口袋中摸出一叠带着体温的文稿,双手捧到了他的面前,“都督请看!此为淮安城的布防详情。老夫这半月来,花了无数心思,才替都督打探清楚。那淮安乃为淮东路治所,城内屯有蒙古兵五百,汉军三千,管事的蒙古达鲁花赤者逗挠是个糊涂蛋,天天喝酒摔跤,不干任何正事儿。他的副手褚布哈倒是个将才,却跟者逗挠脾气不合,无缘染指兵权。还有一个叫刘甲,绰号刘铁头。此人,都督需要小心提防些。他通常居住在韩信城内,都督只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到城外,将韩信城和淮安府城分隔开。杀他便易如反掌!”
    “此外,下面的盐城、安东等地,还屯有盐丁数万,皆是当地官员的苦力,经常聚众闹事,对朝廷无任何忠敬之心。都督若是兵临淮安,只要对付蒙古兵和那三千汉军就足够了,无需考虑周围各地的盐丁!”
    “哦!”朱八十一双手接过逯鲁曾的心血,继续低声请教,“敢问善公,若是我军沿河而下,途中还有邳州和宿迁两城,朱某该做如何处置?!”
    “宿迁位于黄河南岸,朝廷未派任何兵马把守。城内只有地方官员招募的数千民壮,给自己壮胆可以,绝对不敢出城。至于邳州,上次都督打到北岸去,城里的官员都不敢出来捋都督虎须,如今都督从水上经过,他们岂敢自己给自己找麻烦?!都督不必管这两个地方,自顾往淮安去。待取了淮安,掉过头来,宿迁便不战而克了。至于黄河北岸的邳州,有余力就发兵去毁了此城,无余力的话,就留在那里。一群吓破了胆子的窝囊废而已,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逯德山
    “叮当!!”门外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金属撞击声,将屋子内探讨氛围瞬间破坏得支离破碎。
    “谁?!要听就滚进来听!”逯鲁曾气得立刻板了脸,冲着门口大声呵斥。“藏头露尾,老夫家中何时有了不可见光之人?!”
    “老爷,是,是奴婢!奴婢奉小姐的命过来给您送参汤,结果,结果不小心把一个杯子掉在了地上!”有名双手端着托盘年青少女,惶恐地从门外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冲着老进士连声赔罪。
    “毛手毛脚,去后院找管家婆子自己领五板子!”逯鲁曾瞪了莽撞的小婢女一眼,没好气地吩咐。
    小婢女吓了一跳,泪水立刻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然而当着客人的面儿,也不敢求饶。只好放下端参汤的托盘,站起身,倒退着走了出去。
    逯鲁曾瞪圆了眼睛盯着她离开,然后换上一幅笑脸,很是无奈地解释,“这丫头自幼跟老夫的孙女一起长大,所以有些恃宠而骄!唉,老夫治家无方,让都督见笑了!”
    “善公待下人宽宏,是她们的福气!”朱八十一笑了笑,低声劝道:“想她也是无心之失,五板子就免了吧!否则,就那么瘦瘦的身子骨,真的打出点儿毛病来,反而坏了你逯家的名声!”
    “既然都督求情,老夫就饶他这一次!免得老夫那孙女知道后又要跟老夫折腾!”逯鲁曾原本也没打算真的跟一个婢女较真儿,立刻顺水推舟,“来人,通知管家婆子,五板子先寄下,下次再犯,加倍惩罚!”
    “是!”门外立刻响起了仆人们的回应,随即,便是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冲着后院追了过去。
    “嗯——!”逯鲁曾无奈地摇头。然后再度将目光转向朱八十一,“都督,咱们刚才说到哪里了?唉,年纪大了,有时候记性真的令人尴尬!”
    “善公刚才说道,如果我军兵发淮安,沿途定然不会受到任何拦阻!”朱八十一想了想,笑着回应。
    “对!老夫想起来了!刚才就说道这里!”逯鲁曾抬起手,在自己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然后继续补充,“不过,都督最好还是偃旗息鼓,悄悄地把船队开到淮安城下去,也好打那边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好!”朱八十一自己也正在做偷袭的打算,立刻站起身,郑重向逯鲁曾做了个揖,低声说道:“多谢善公指点,令朱某茅塞顿开!如果我军兵临淮安的话。。。。。”
    “不敢,不敢!”逯鲁曾赶紧侧身避开,不肯受朱八十一的道谢。“都督是天纵之才,禄某怎敢在都督面前提指点二字。不过都督如果下定决心对淮安用兵的话,除了手上这份册子之外,再找一个对淮安城附近地利水文比较了解人在一旁协助,想必旗开得胜的把握会更大一些!”
    “您老准备跟朱某一起去?!”朱八十一闻言大乐,立刻鼓掌表示欢迎。“太感谢了,太感谢了。朱某的左军当中,正缺一个如善公这样的智者!”
    “这个,这个。。。。。。”这回,逯鲁曾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扭捏。犹豫再三,才红着脸,讪讪地解释道:“非老夫不肯应都督之募,实在是老夫,老夫非用兵之才。给,给都督出些谋略,纸上谈兵还可以。真的到了两军阵前,只要听到鼓角之声,老夫,老夫就立刻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啊?!我明白了,原来您老就是天生当军师的命儿!”想起老先生前两次在战场上的表现,朱八十一恍然大悟。与今晚老进士运筹帷幄的状态比起来,前两次被红巾活捉了的那个逯鲁曾,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
    原来根子在这里,老人家属于传说中那种典型的谋士,只适合给主帅出主意,定计划,却不适合亲临战场。换种朱大鹏那个年代的说法解释,就是心理素质严重不过关,适合在战场外慢条斯理地想主意,一听到喊杀之声就会紧张得大脑里头一片空白。
    “唉!”逯鲁曾叹了口气,摇头苦笑。“真要是能给都督做个军师,也算这把年纪没白活。老夫——!老夫恐怕连军师都做不了。毕竟军师还要一直站在主帅身边,老夫,老夫却——,唉!”
    “您老也不用难过,至少,您老今晚给咱们徐州红巾献了一个良策!”朱八十一见状,少不得又要出言安慰几句。以免把老进士给郁闷出什么毛病来,让徐州红巾少了这一重宝!“至于领兵打仗,原本就是我们这些武夫的事情。您老能制定出大方略,已经足够了!”
    “都说都督待人宽厚,今天见了,果然如此!”逯鲁曾笑了笑,继续轻轻摇头,“行了,都督不必宽慰老夫了。人怕的是不能自知,而不是知不足。况且老夫都一大把年纪了,即便没这些毛病,上了战场也是给别人添麻烦!老夫刚才想给都督推荐的人,不是自己,而是。。。。。”
    说着话,他回头向门外大声喊道:“德山——!德山在外边么?来人,把德山给老夫喊来。老夫让他认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英雄!”
    “您老可别这么夸我!”朱八十一被吓了一跳,立刻学着逯鲁曾先前的模样笑着摇头,“英雄两个字,朱某可当不起。真的当不起!”
    “都督志在涤荡宇内,又怎当不起这英雄二字?!”摆出一幅汉末遗风的姿态,逯鲁曾笑着品评。
    双方又笑着闲扯了几句,不多时,家仆带了一个满脸不忿的年青人进来。逯鲁曾立刻走到门口拉起他的手,郑重向朱八十一介绍道:“这是老夫劣孙德山,都督先前在大门口见到过的。已经行过冠礼了,但文不成,武不就。唯独对各地山水名胜,风土人情还多少有点儿涉猎。都督既然要向陌生之地用兵,带着他,也许偶尔能派上一点儿用场!”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有了吴良谋等一干北岸少年做铺垫,朱八十一岂能不明白逯鲁曾的意思?!当即笑了笑,同意了对方将孙子塞到左军做长线投资的请求。
    “唉,不是老夫想给都督添麻烦。只是人越老,越是隔代亲啊!”逯鲁曾却好像又有些舍不得自家骨肉,笑了笑,叹息着补充。“老夫厚着脸皮苟活于世,就是因为他,还有他的亲妹妹。小字叫做双儿,去年方才及笄!若是老夫当日死了,朝廷肯定会把他们全都没为官奴。唉,没办法哪,真的是没办法!”
    “那鞑子皇帝对您老又不是真心。您老早该弃了他们,归隐山林。况且打了败仗的责任也不能全算在你头上,他们都明摆着要杀你顶缸了,难道你不跑,还乖乖地伸着脖子给他们杀么?没这道理!”朱八十一闻听,少不得又出言劝解。
    谁料逯鲁曾却被出动的心病,抓着他的手,继续嘀嘀咕咕地说道:“双儿当日,也是这样跟老夫说的!老夫这个孙女,可是比劣孙强太多了。要才学有才学,要见识有见识,要女红有女红。平素还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下,朱八十一可是没法再接口了。人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夸自家孙女好,他总不能说一句,‘拿出来让我也看看’吧?!只能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听着,听老人家把这个时代公认的女人美德,全都大言不惭地安到自家孙女身上。
    好不容易等老进士停下来喘气儿,他才终于找到进会,立刻将话题往别禄德山身上岔,“德山兄何时行的冠礼,可有表字?!”
    逯德山看了他一眼,撇嘴冷笑,根本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小畜生,都督问你话呢!”老进士立刻像发了神经一般,冲着自家孙子大喝。随即又堆了满脸的笑容,低声解释:“都督别跟他一般见识。他第一次见到像都督这么魁伟的豪杰,心里怕得厉害了,所以不敢说话!”
    “回都督的话,在下今年春天行的冠礼。德山便是在下的表字,至于名字么,是单单一个粱。”就在此时,先前一直冷笑不语的陆德山终于有了回应。慢条斯理,好像舌头上拴着根金链子一般。
    “梁就是梁,还单单一个梁字,你不会说话么?!”逯鲁曾闻听,又是大声数落。随即再次将头转向朱八十一,陪着笑脸说道:“他文不成,武不就,唯独一手颜体字还过得去。都督如果需要人抄抄写写什么的,尽管交给他就行了!”
    “那就直接到我的参谋部里,先做一个参军吧!具体职责,以后慢慢再定。明天先去军营里熟悉一下,跟同僚们打个招呼!”朱八十一当然不能跟一个书呆子一般见识,笑了笑,低声吩咐。
    “还不快谢过都督!”逯鲁曾狠狠拍了自家孙儿一巴掌,逼着他向朱八十一道谢。
    “谢都督!”禄德山依旧是一幅老子不愿意屈才的模样,撇撇嘴,小声回应。
    看出少年人依旧是不情不愿,朱八十一少不得又将左军的参谋部的性质与职能,跟逯鲁曾交代了一遍,以免老进士觉得自己慢待了他的宝贝孙儿。然后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便主动起身告辞。
    逯鲁曾又带着家中所有男丁,将他恭恭敬敬送到大门外。待他和亲兵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里后,立刻把所有儿孙都叫到正堂里,轻敲着桌案说道:“总算把德山硬塞给他了,老夫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德馨和德厚两个,老夫也会抓紧时间安排。至于你们俩。。。。”
    目光看向两个儿子,他又低声补充,“待淮安被左军攻克之后,立刻找个说辞,把各自的家眷全搬过去。咱们禄家已经遭过一次难了,无论如何都遭不起第二次了!”
    “是!”他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年纪较小的孙子,齐声答应,对老人家的未雨绸缪,不敢表示任何异议。
    先前被老人推荐给朱八十一的逯德山,却是非常不服气。鼻口中轻轻“哼”了一声,低声嘟囔道:“您老也太看得起他了。不过是一个有些匹夫之勇的土匪罢了!这徐州城安居不得,到了淮安就万事大吉了?!依孙儿之见,他能不能把淮安打下来,还要两说呢!”
    “放屁!”逯鲁曾突然也变成了一个粗胚,指着自家孙儿破口大骂,“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刚才在琢磨什么?你那点儿小心思,还能瞒得了老夫?!他是匹夫,他要是匹夫,这徐州城内外,就没一个明白人!包括你,甭看肚子里装着几本书,跟人家比起来,简直就是目不识丁!”
    “爹,您别生气。德山他见识少,所以难免会看错了人。您老慢慢教他就是了,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两个儿子赶紧上前,一边替老进士捶背,一边婉言替逯德山说情。
    “他不是见识少,他是有眼无珠!”老进士狠狠地瞪了逯德山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照着双儿差得远了。至少双儿能看出来,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说罢,又用手在桌子上用力敲了一下,大声喝到:“双儿,听够没有,听够了就赶紧给我滚出来!再敢躲,爷爷就豁出这张老脸,直接把你用轿子送到他家去!”
    第一百二十章 东床坦腹
    “哗啦!”门口的梅瓶被碰翻在地上,瞬间摔了个粉碎。紧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顺着门口向后院逃去,转眼就消失得踪迹全无。
    “这妮子!”老进士笑着摇头,然后很无奈地又将目光转回自家的两个儿子“老大,老二,你们两个怎么看?”
    “除非他事先就知道您老要跟他说什么,找师爷写好了答案。否则能将史记上的典故和圣人之言信手拈来,并且丝毫不见生硬的,没十年苦读之功绝无如此可能!”逯鲁曾的长子逯鲲想了想,低声回应。
    老二逯鹏听了,也轻轻点头,“是啊!依孩儿之见,他平素那幅粗胚模样,十有七八是装出来给人看的。实际上,说是满腹经纶也不为过!”
    他父子三人都是饱读诗书的鸿儒,自然而然,就容易把自己的情况往别人身上套。所以,越想,越觉得朱八十一的学问非同一般。
    只有逯鲁曾的孙儿逯梁还不服气,听祖父和父亲如此推崇朱八十一,撇了撇嘴,笑着反驳,“谁知道他是不是恰巧就懂这么几句,然后全都卖了出来。爷爷刚才您跟他谈得不深,若往深了谈,他肯定当场露馅儿!”
    “住嘴!”
    “胡说!”
    “退下!恰巧就懂这么几句,改天你也给我恰巧懂一次看看!”
    逯鲁曾和他的两个儿子立刻板起脸,冲着禄梁禄德山大声呵斥。恰巧就会这么几句,那怎么可能?现行的史记有一百三十篇,春秋二十篇,孟子七篇,恰巧就读过其中三篇并且一晚上全用上了,那得多大的运气?!即便朱某人家里是开书铺子的,早就知道明目,他也得挑上一阵子吧!更何况今晚逯老进士的很多话都是即兴而来,事先根本没打过任何腹稿!
    “退就退下!”逯德山委委屈屈地嘟囔了几声,向自家祖父、父亲和叔叔施了个礼,梗着脖子朝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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