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原来是一些无知草民趁机发国难财啊!”奇氏心里对战场争雄没有任何概念,对如何收拾那些升斗小民,却能提出一个非常清晰的思路,“大汗明天下一道圣旨,严禁民间再说那个什么‘武王伐纣平话’不就行了么?凡是有再借机宣泄对朝廷不满者,全都杀头抄家。把这本平话的最早著述者也派人抓了,男的砍头,女的拉去做营妓。看看谁还敢继续瞎嚼舌头根子!”
    她生得柔柔弱弱,说话时的语气也斯斯文文,只是嘴巴里吐出来的字,却个个都带着血光。妥欢帖木儿先被吓了一跳,随即忍不住摇头苦笑,“怎么抓,眼下大都城里说平话为生的,十个里头有九个在说这本‘武王伐纣’,又都没落下什么字据,总不能全部抓起来杀光了。况且那最先著书的家伙,早已死了几十年了,坟头埋在什么的地方都不知道。朕怎么可能把他挖出来再杀一次?!”
    “早死了几十年的家伙,书中就提到过芝麻李等人?!”奇氏也是大吃一惊,忽闪着一双妩媚的丹凤眼追问。
    “怎么可能,是最近有人又偷偷重新改了过的!”妥欢帖木儿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非常无奈。莫说找不到那个偷偷改编平话给朝廷添堵的家伙,即便将他找出来杀掉,又能怎么样呢?一本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为胡编乱造的东西,却在两个月内传遍了大江南北。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在老百姓眼里,大元朝廷已经成了什么模样!
    “有人改过,那肯定是芝麻李的人!”到底是跟妥欢帖木儿一道经历过风浪的女人,奇氏眼珠一转,就想到问题的关键所在。“肯定是!把平话改成这样,能从中捞到最大好处的,就是芝麻李这个反贼!大汗派人暗中去摸,顺藤摸瓜,保证最后能摸到徐州反贼那边!”
    “嘶!”妥欢帖木儿又愣了愣,凛然变色。“对啊,朕怎么先前没想到这一点!光为民间那些愚夫愚妇生气了。却没想到,是有反贼从中推波助澜!”
    “大汗光明磊落,不屑耍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所以才一时没能想到!”奇氏先拍了一句自家丈夫的马匹,然后带着几分得意继续补充。“芝麻李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想借此打击朝廷兵马的士气,拖延您下一次派人征剿他的时间。而大汗您,绝不能让他遂了意!”
    “朕当然不能让他遂意!”想明白其中关窍所在的妥欢帖木儿狠狠捶了一下柱子,信誓旦旦地说道。
    然而看到自己迅速红起来的拳头,他的嘴巴里又开始发苦。打仗,是需要兵马钱粮的。后者还好办,自己多印几叠宝钞,逼着中书省的富户们拿实物来兑换就行了。但兵马呢,河南江北行省的人马,眼下正被平章巩卜班带着跟刘福通激战呢,根本拿不出更多兵来。否则两个月前,朝廷也不会让兀剌不花统率罗刹兵出征徐州了。
    如今罗刹兵刚战死了一半儿,剩下的另外一半儿士气低落,短时间内肯定不能再往徐州附近派。除此之外,最便捷的方式,就是从中书省调兵了。而中书省的兵马如果有必胜的把握也好,要是也像两个月前一样全军覆没于徐州城下,万一芝麻李趁势发起北伐。。。。。。。
    沿着运河一路向北推进,途中几乎无任何阻挡!不能动,中书省的兵马绝对不能动!妥欢帖木儿将拳头又握了起来,指关节处咯咯作响。
    “看你,想事情就想事情,何必跟自己为难?”奇氏心疼地将妥欢帖木儿的手拉到自己嘴边,对着红肿处轻轻吹气。“即便让芝麻李多得意几天又能怎么样?他不过是借了刘福通的势。等大反贼刘福通被剿灭了,回过头来再派兵对付他们这些疥癣之痒,也不过是举一下手的事情!”
    这话,听起来着实让人心里头舒服。但妥欢帖木儿却依旧愁眉不展,“如果几个月前,的确像你说得这样,那芝麻李不过是借了反贼刘福通的势,趁火打劫而已。但眼下。。。。。唉!”
    说着话,便又是一声长叹,心里头仿佛压了一座山般沉重。
    奇氏听了,少不得又要出言开解,“眼下又怎么了,前后不过几个月时间,一群刚刚放下锄头的农夫,还能脱胎换骨不成?!”
    “芝麻李未必能脱胎换骨,但是别人,却说不准!”反正已经跟奇氏说了足够多了,妥欢帖木儿索性说得再详细些。万一又像刚才一样,奇氏能站在旁观者角度,一语点醒梦中人呢?总好过自己对着空荡荡的延春堂发愁。
    “谁,哪个这么有本事,三两个月内就能变成另外一个人?”奇氏果然聪明,立刻就从丈夫的叹息声中,发现了新的症结所在。
    “是那个叫朱八十一的!”妥欢帖木儿走回刚刚被太监们收拾好的桌案后,抓起毛笔,用嘴舔了舔,在纸上写下一个人的名字。“就是平话里那个文王第八十一子,绰号四翼大鹏的!据先前派往徐州的细作汇报,此人是瞬间顿悟,与先前偌判两人。”
    第三十五章 画个圈圈诅咒你
    平心而论,抛开暗中诅咒朝廷这层,眼下民间所流传的《武王伐纣平话》,的确是一本非常耐看的话本。虽然里边所描述的东西荒诞不经,但是胜在新颖有趣。脱欢贴木儿只是随便看了几眼怯薛们回忆出来的秘奏,就被里边的内容给吸引住了,因此对四翼大鹏这个绰号,印象极为深刻。
    奇皇后基本上没有机会接触这些民间喜闻乐见的东西,但是看到妥欢帖木儿写得郑重,便凑上前,将纸张抄在手里,笑着说道,“臣妾听闻,大圣寿万安寺的白塔可镇压天下妖邪,不妨就将这个人的名字刻在石头上,然后放进白塔底部。再命高僧天天于塔前念‘金刚伏魔咒’,即便他真有什么妖邪附体,几万遍金刚伏魔咒听下来,也早就化成一堆污水了!”
    “胡闹!”妥欢帖木儿笑着骂了一句,却没有命令奇氏将写着“反贼”名字的纸张放下,也没禁止他去白塔寺去给高僧们添乱。“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妖邪?朕不清楚。可围绕着他发生的一些事情,却着实充满了蹊跷!”
    “怎么个蹊跷法?!”奇氏将写着朱八十一字样的纸,交给随身太监朴不花,示意后者拿在手里将墨迹风干。然后再度眨巴着妩媚的丹凤眼询问。
    “这里都是关于他的事情!”脱欢帖木儿从桌案上抓起一摞奏章,挨个翻给奇氏看,“按照河南江北行省最早发给朕的说法,此人乃是杀猪的屠户,早就加入了弥勒邪教,并且成为一堂之主。趁着芝麻李攻打徐州的时候,在城内暴起发难,里应外合。因此被芝麻李封为左军都督,坐上了蚁贼中的第九把交椅!”
    “蚁贼就是蚁贼,得了座大城,却弄得跟山寨一般,还排座次分交椅,哼!”奇氏笑着撇了下嘴,低声奚落。
    “朕原来也没把他们当一回事!自打朕即位以来,哪一年没蚁贼做乱?那芝麻李又不是头一个?!”妥欢帖木儿笑了笑,满脸悻然。“可兀剌不花这厮,把朕专门从金帐汗国雇来的精锐,一仗就给葬送掉了大半儿。那些侥幸逃回来的高丽人,又说不清楚兀剌不花到底为何吃了败仗。而蚁贼那边,却专门发了告示,宣称那一仗并没有什么法师出马。完全是徐州军凭着自己的实力打赢的,上赖大总管芝麻李指挥若定,下赖众将士万众一心。至于传言中的晴空霹雳,不过芝麻李帐下左军都督朱八十一率领死士冲到兀剌不花的帅台前,近距离击发射了数门盏口铳而已,更是与神迹一点关系都没有!
    “嘶!”奇氏一听,就倒吸了口冷气。一边偷偷派人撒布《武王伐纣》这种荒诞不经的东西,蛊惑人心。一边却又自己说自己这边没任何怪力乱神,取胜完全凭的是真本事!这,这徐州蚁贼,到底故意弄得是什么虚玄?!他们到底是想要老百姓相信他们是神明派下来解救苍生的使徒,还是仅仅想着扰乱一下朝廷视听?那个给芝麻李出这种主意的人,心思也忒地叵测?
    正百思不解间,又听妥欢帖木儿说道:“当朕是那自幼养在深宫中,什么都不知道的糊涂帝王呢。那盏口铳重十四斤,扛在肩膀上再冲到兀剌不花的帅台前发射,亏他们想得出来?!那东西又不能当大锤砸人,扛着十四斤重物,怎么可能还有力气跑到兀剌不花的帅台前?!即便他们有的是力气,那兀剌不花又不是傻的,就任由他们扛着盏口铳往自己身边冲?!”
    “贼人肯定是在故意扰乱视听!”奇氏听了,立刻猜出了自家丈夫真正想说的内容。点点头,小声附和。
    “朕当然知道他们是在故意扰乱视听,问题是,他们到底想掩饰什么?”妥欢帖木儿眉头紧皱,同样是百思不得其解。
    “大汗没派人,没让丞相派细作去徐州打探一下么?!”奇氏想了想,很认真地给妥欢帖木儿出起了主意,“那徐州紧邻着运河,每天无数船只从城外经过。芝麻李除非是傻子,否则必然要从过往船只和商贩手中抽份子钱养他的贼兵。只要把细作混进商队里头。。。。。”
    “怎么没派?自打听说兀剌不花全军覆没,光是中书省这边,就派了不止一百名细作过去!”她不提则已,一提起来,妥欢帖木儿更是满肚子郁闷无处可发,“结果那芝麻李却突然学精明了,对进城的人等严加盘问。前后一百多名细作,被他抓住砍了七十有余。剩下的,要么躲在外边不敢回来向脱脱覆命,要么,呵呵。。。。。”
    咧了一下子嘴,他满脸无奈,“要么,干脆直接投降了芝麻李,带着芝麻李的人,四处抓捕起以前的同行来!连跟河南行省那边一直有着书信往来的盐商张家,都被他们给卖了。从家主张金贵往下三百多口男女,一个都没留下!”
    当皇帝当到他这个份上,的确也够郁闷的了。文官贪财,武将怕死,就连专门培养的细作,投降起蚁贼来都毫不迟疑。再这样下去,满朝文武,他还有还有哪个敢用?哪个又能保证,战场上遇到挫折之后,不会立刻改换门庭?
    “可恶!”奇氏伸出手,无比温柔地替妥欢帖木儿按摩后背,“那些细作的家人呢,脱脱就又大发慈悲了么?”
    “脱脱已经把他们都杀了!”妥欢帖木儿想都不想,顺口答应,仿佛只是宰了几百只鸡鸭一般。“连同掌管他们的千户,也一道杀了!”
    “该杀,一群背主的奴才,活该抄家灭族!”奇氏樱桃小口轻张,替自家丈夫在一旁张目。
    “可光是杀了他们有什么用?!”妥欢帖木儿又叹了口气,愁眉不展,“徐州那边,还是任何有用的消息都探听不到。朕见到过的蚁贼也多了,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会像芝麻李这样,将自己捂得像口倒扣着的水缸一般严实!!”
    “他一个贩芝麻的,未必有此等见识。想是有人替他出的主意!”奇氏想了想,小声提醒。
    “肯定是!”妥欢帖木儿不断点头。问题是,知道芝麻李身边出现了“高人”又能怎么样?细作派不进去,自然就找不出“高人”是谁?脱脱这边,肯定也拿不出相应的对付办法。
    一时间,夫妻两个都犯了愁。枯坐在冷冰冰的延春堂中,谁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这皇帝啊,还不如不当呢。不当皇帝,也不用为整个帝国操心。而当皇帝当得比个庄主都不如,啥事都得亲自动手,也着实令人意兴阑珊。
    “臣妾,臣妾有个主意,不知道妥当不妥当?!”奇氏也的确是想替自家丈夫分忧,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低声问道。
    “说罢,反正今天这里就咱们夫妻俩!”妥欢帖木儿笑了笑,宠溺地回应。
    妻子从来没过问过朝政,怎么可能抢在右丞相脱脱之前,拿出什么好主意来?!所谓主意,不过是女人家心思,变着法子想哄自己开心而已。
    谁料奇氏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再度令他刮目相看,“臣妾又想起当年,咱们夫妻两个如何对付伯颜的事情来了!当初不也是摸不清伯颜的底细么?然后咱们夫妻俩就装得像一对傻子般,今天摸,明天摸,后天继续变着法子摸。。。。。”
    妥欢帖木儿闻听,心中登时一暖。当年为了不做傀儡,夫妻两个可是把脑袋都别在了裤带之上。万一被伯颜感觉到夫妻两个是在试探他的底细,恐怕即便自己这个皇帝不会立刻变成短命鬼,没有任何根底的奇氏,恐怕也逃不了一杯毒酒。
    所幸是,伯颜只觉得两个傻瓜有趣,却没想到两个傻瓜在故意针对他。直到脱脱也占到了皇家这边,才如梦初醒。结果,当然是权臣被逐,皇帝陛下一鸣惊人的结局!
    “那芝麻李不是刚打了胜仗么?!”见丈夫终于展颜而笑,奇氏也拍了下手,雀跃着说道,“大汗您不妨从临近各行州府调些没用的杂兵去,一场一场跟他耗,一场一场探他的底细。一场不成,两场不成,三场、四场,只要不断有溃兵从战场上逃回,连续七八场战斗下来,自然就能探出他的深浅了!”
    “唔嗯!”妥欢帖木儿又倒吸了口冷气。这办法看似笨,却着实能解决自己的燃眉之急。大元朝再羸弱,眼下也不会因为一万多兵马的损失,就伤筋动骨。自己和脱脱两个之所以迟迟不想再派第二支军队过去,就是因为摸不清楚徐州军的底细,怕再像先前那样,白白葬送掉一支精锐。而奇氏这一招,丑陋虽然丑陋了些,却令所有麻烦都迎刃而解。
    此外,多派几波杂鱼过去,万一其中一支能创造奇迹,就是自己这个当皇帝的知人善任。即便全都打输了,也能起到疲兵作用,让芝麻李得不到任何喘息时间。待到通过杂鱼们的牺牲,弄清楚了兀剌不花战败的真实原因后。再派一名宿将亲领精锐之师攻到徐州城下,届时再想取众贼性命,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么?!
    注1:妥欢帖木儿这个皇帝比较奇葩。在位时间长达三十五年,几乎占了大元朝控制中国时间的一半儿。对奇氏的爱情也无比忠贞,拼着得罪大臣也要封后者为第二皇后,并且在明知道后者要联合儿子推翻自己的情况下,依旧对其宠爱有加。国库穷得跑耗子,老百姓姓没饭吃,却每年拿出大把大把的钱来到寺庙里施舍。治国打仗样样稀松,做东西的手艺却是大师级水平。亲手制造的水运宫漏(原始水钟)即便拿到现在也是叹为观止。
    第三十六章 鬼才李四
    妥欢帖木儿幼年曾经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被权臣燕铁木儿派人毒死,少年时又日日提防着在权臣伯颜谋害自己,因此性格非常阴柔。与奇氏两个谈谈说说间,就将几万人的生死定了下来。
    这种故意派人去送命的事情,当然不能拿到朝堂上公开讨论。因此第二天,妥欢帖木儿又命人把右相脱脱给宣进了宫中。在大明殿内,将自己的奇思妙想仔细跟对方陈述了一遍。
    那中书右丞脱脱虽然号称儒门子弟,却非常推崇“慈不掌兵”的道理。听完了妥欢帖木儿的圣谕,想都不想,便大声回应道:“陛下此法甚得兵家之妙。臣先前之所以迟迟未敢有所动作,就是怕贸然派了兵马去,万一有个折损,非但涨了蚁贼的志气,还会在朝中引起很都没必要的非议。这回,即便涨也就涨了。只要陛下和臣都知道这是骄兵兼疲兵之计,谅朝廷中其他人也不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妥欢帖木儿闻听,立即明白脱脱是在借机提醒自己,不要过后不认账,反而借着“丧师辱国”的由头,再次削他的丞相之权。便笑了笑,非常大气地回应,“爱卿尽管放手去做,切莫有什么后顾之忧。朕与你是总角相交,还能信不过你么?!”
    “能得陛下如此信赖,臣岂敢不鞠躬尽瘁!”中书右丞脱脱将手按在胸口上,先俯身施了个蒙古人的传统礼,然后继续说道,“臣闻两淮的盐丁,素有善战之名,曾杀得蟊贼们见运盐大旗便望风而走。他们又是南方人,习惯了徐州一带阴湿的天气,不如就近调过去,征讨。。。。。。!”
    “甚善!”没等右丞脱脱把话说完,妥欢帖木儿便大笑着鼓掌。那两淮盐丁,就在前年差不多时候,还因为官府拖欠了他们熬盐的柴草钱,聚集起来闹过一次事。虽然被及时镇压了下去,却始终是个隐患。调他们去跟芝麻李拼个你死我活,一石两鸟,实是高明至极!
    脱脱陪着妥欢帖木儿笑了几声,然后想了想,继续启奏,“至于领兵的主将么,礼部侍郎逯鲁曾任山北道廉访使,不但知兵,而且善于料民。派他统率盐丁征缴芝麻李,获胜之后,刚好留在徐州安抚地方!”
    “逯鲁曾?”妥欢帖木儿想了想,脸上露出了几分犹豫。逯鲁曾是天历二年(1329年)的进士,汉人,文章做的花团锦簇一般,平日处事也素有刚正之名。但是这个人就是个对朝廷忠心耿耿文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脱脱,后者竟然让他去送死?!
    “逯鲁曾才华横溢,朝中汉官,多唯他马首是瞻!”脱脱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妥欢帖木儿立刻下定了决心。
    汉官是朝廷养来安抚天下读书人的,岂能让他们抱起团?既然那逯鲁曾自己找死,好吧,干脆朕就成全了他。想到这儿,妥欢帖木儿点点头,冷笑着说道:“朕记得上一任淮南宣慰使,好像死在反贼彭和尚手中了,就让逯鲁曾兼了它吧!你替朕拟个旨,让逯卿即刻起身赴任!”
    “臣,遵旨!”脱脱立刻又一躬身,大声回应。
    “你啊,何必如此拘礼?!”妥欢帖木儿笑着摇头,嗔怪自己的右丞脱脱总是一本正经,“令弟也先帖木儿回来没有?朕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改天让他进宫来,陪朕一起做做木工!”
    “臣,臣替舍弟谢陛下厚恩!”脱脱再次躬身下去,感谢皇帝陛下的厚待。
    也先帖木儿是他的亲弟弟,现任御史大夫之职,上任之后辣手肃贪,令朝野风气为之一振。但是因为手段过于激烈的缘故,他的做法也引起了一些文臣的反对。其中屡屡跟他唱反调的,就有先前被脱脱举荐去当替死鬼的逯鲁曾。
    很显然,妥欢帖木儿心里头明白脱脱是在借机铲除异己,但是念在兄弟二人都劳苦功高的份上,故意装了糊涂。所以脱脱必须主动向皇帝承认,自己兄弟领了这份恩情,以后一定忠心耿耿,死而后已。
    “什么厚恩不厚恩的,朕和令弟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至今宫中,还留着他当年亲手给朕做的木雕呢!”仿佛真的很重视彼此之间的有情般,妥欢帖木儿摆摆手,笑着补充。
    君臣二人又聊了几句朝政方面的事情,然后脱脱施礼告辞。离开了皇宫,立刻把自己的心腹谋士李汉卿叫到身边,用极低的声音吩咐,“小四,朝廷马上要对徐州用兵,选了逯鲁曾为主将,带两淮盐丁进剿。你拿着我的本相的信物,去淮南那边走一趟。吩咐那边的几个达鲁花赤,派出的兵马一定要精挑细选。”
    李汉卿三角眼一转,立刻明白了脱脱的本意。躬下身,大声回应,“明白,属下一定会帮逯鲁曾大人提前把人马准备好!”
    他是脱脱的书童,行四,自幼被掠入丞相燕铁木儿的府邸,鞍前马后服侍脱脱。甚至连书都是陪着脱脱一起读的,还因此识得不少字,差一点被脱脱的老师吴直方列入门墙。虽然因为他出身低贱,此事终未能成。却也混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鬼才”之名。
    后来脱脱见他做事认真,心思足够机敏。干脆顺水推舟让他脱了奴籍,还了原本的李姓,跟在自己身边听用。所以李四又给自己取了个非常大气的名字,唤作李汉卿。回到家里,继续给脱脱当奴才。在外边,则仗着脱脱的名头四处招摇。
    正所谓宰相家的门房四品官,这自幼一起长大的书童,怎么着也得相当于一个侍郎。因此,有功名在身的官员见到了李四,皆要称他一声汉卿兄。那些没功名或者官职稍低一些的,少不得就得叫他一声,李老爷,或者四老爷,以显其身份尊贵。
    这位李四老爷,也是极其不敢忘本的。无论在外边如何招摇,凡是脱脱吩咐下来的事情,哪怕是刀山火海,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长此以往,脱脱也就更倚重于他。凡是不方面自己直接出面的,或者根本就无法见光的事情,都会交给李四去做。李四也每每都做得滴水不漏,令脱脱满意得更是无以复加。
    这次,显然又是件见不得光的勾当。因此脱脱也不多废话,抬起手,在李汉卿的头顶上梳理了几下,就给摸胯下骏马梳理鬃毛一般,继续笑着说道:“小四,派你做事,我最为放心。待逯鲁曾抵达淮南之后,你也随军一道去徐州。记住,无论此战结果如何,你必须活着回来,把看到所有情景,详详细细说给我听!”
    “是,大人!小四只要一口气在,绝不敢辜负大人的嘱托。”李汉卿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将腰挺了起来,回答得极为响亮。
    当晚,他就带上十几个心腹随从,装做探亲访友的公子哥,骑着马赶向了淮南。沿途经过滕州的时候,还念念不忘停下来找个客栈投宿,顺便替脱脱打听一下,徐州红巾军的最新动向。那滕州距离沛县只隔着一个微山湖,对去年冬天兀剌不花屠城之事,恨得一直牙根儿痒痒。此刻听过路人问起徐州红巾的事情,多嘴的店小二立刻咬牙切齿地说道:“您是问杀了兀剌不花的李爷么?那可是响当当的好汉子。要不是他老人家有本事,咱们沛县十万男女老少的仇,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报呢!”
    “小六子,别多嘴。赶紧给客人去打热水洗脸!”掌柜的见多识广,被小二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拍了下柜台,大声呵斥。
    “就去,就去!”小二一边答应着,一边继续大声补充,“我看您也不像个凡夫俗子,与其把大好头颅等着蒙古人来砍,不如也去投了芝麻李呢。他那边,绝对亏不了您这样的人物。小的也就是又蠢又笨,身上还没多少力气。要不然,也早去投奔他老人家了!”
    “小六子,你作死么?作死自己去死,别拖累我!”没等他把话说完,掌柜的已经拎着根鸡毛掸子从柜台后冲了出来,冲着他没头没脑地乱抽。“作死,作死。你也不想想你老子娘。你死了,让她今后指望谁去?!”
    打走了多嘴的小二,他又赶紧向李四等人道歉,“这位爷,您别听听吓嚼舌头。这孩子小时候脑袋被马踩了,说话做事都疯疯癫癫。小老儿是念在街坊的份上,不忍心见他活活饿死。才硬着头皮收留了他。谁料到,这小子死性不改,早晚得把自己送到大牢里去!您别听他瞎嚼舌头。那芝麻李是个大反贼,我们都恨不得吃他肉,剥他的皮。您这边请,小老儿给您砌一壶好茶。您先漱漱口,润润喉咙!”
    “不必了!”原本想学着折子戏里的模样,暗中查探一番。谁料去没骗过开旅店的小老头儿。李四心中烦躁,丢下几个铜钱,大声吩咐,“你把马给我等用上好的精料喂上,我等到外边酒楼里去吃。记住的,一定要上等的精料,否则,爷爷饶不了你!”
    “唉,唉!”掌柜的连声答应着,亲自带人把马匹牵到了后院马厩中,用早春的草芽喂上。那李四,则倒背了手,像个公子哥般带着随从在街上闲逛。每遇到人多的地方,都免不了要挤进去,看看热闹。
    此刻正月刚过,各类店铺的生意还没有完全回暖。因此街面上看起来颇为冷清。聊聊几处看起来颇为红火的买卖,则是专门收购土特杂货的铺面。几乎每个铺面门前都排着一条长队,进城贩货的挑夫一个个擦着脑袋上汗,满脸兴奋,仿佛担子里装得全是无价之宝一般。
    凭着在俩任丞相府里炼出来的眼力价,李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很快,就跟开铺子的掌柜混了个脸熟。见对方大把大把地拿钱收购挑夫送来的半透明石头,便装作好奇的模样,笑着问道:“这是什么?最近行情很好么?”
    “这位小舍有所不知!”那收货的掌柜最近赚钱赚得手软,笑了笑,压低声音道:“这东西,叫做石硝,原本也不怎么值钱的。但最近行情一下子就涨了上来。小舍如果感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大的货主。都是存了几万斤的,你吃下来,再想办法运到黄河南边。保准不会亏本儿!”
    “黄河南边,黄河南边谁要这东西?!”李四愣了愣,敏锐地感觉到此物可能与芝麻李有关,皱着眉头追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掌柜地看了他一眼,笑着装起了糊涂。“反正我就是个收货的地商。那些行商把货买了去,卖给谁,小的真的干涉不了。也从不过问!”
    第三十七章 献宝
    见杂货铺子掌柜起了疑心,李四便笑了笑,起身告辞。随后又带着随从逛了另外几家收杂货的铺子,看到最大宗的交易依旧是石硝,次之的,便是市面上以前也很少被人问津的硫磺。至于每伙蚁贼都必然会重金求购的铁器、铁料,反而只排到了第三位。无论价格上涨幅度和交易量,都跟石硝和硫磺差得很远。
    李四见此,心中立刻便明白了数分。走到僻静处,将两名最机灵的随从点手叫到身边,以极低的声音吩咐,“你们两个赶紧回大都去向左丞大人汇报,就说李四在滕州发现红巾贼正在大肆收购石硝和硫磺,那所谓的晴天霹雳,恐怕真的如红巾军自己对外宣称的那样,与火器有关!”
    “四爷是说,红巾军的告示上,原本就说的就是实话?!他们,他们脑袋被驴踩过么?居然实话实说?!”兀剌不花战败身死的事情在大都城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那两名随从就在右丞府当狗,自然早就知道徐州红巾军自己贴告示澄清没有天雷的事情,愣了愣,疑问的话脱口而出。
    “让你们去汇报就赶紧回去汇报,哪那么多废话?!”李四先竖起眼睛来,大声喝骂了一句。随后,才冷笑着解释:“这就是撒谎的最高境界了,明明就是实话,却让你只愿朝反了去猜。快去,让右丞大人赶紧想办法,禁止这两样货物向徐州交易!否则一旦让芝麻李积攒起足够的火药,再想拿下他,朝廷需要付出的代价可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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